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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羲趁他说话的当口迅速瞄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沈歆,心下嗤笑,原来她竟是来诬告她的!
沈歆见她看过来,也顺势在刘海底下回了她一记毒光,只不过那惶惶惑惑的坐姿却是没改,因而沈若浦也完全留意不到。
“回祖父的话,孙女已经病了多日,实在没有这个力气生事。大厨房的人兴许可以作证,我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才吃了顿饱饭的。再不济,就唤个大人来替我诊诊脉,看看我究竟有无力气打得过无病无灾的大姑娘也成。”
沈羲有些看不上这样的伎俩,淡淡说了句。
她沈歆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仗着原先的沈羲无脑,可以任她们随意玩弄欺负罢了。
不过她这个反状虽然告得可笑,却使沈羲越发笃定先前猜想。
如果沈若浦真与他们一丘之貉,沈歆必然就不会被她拿砸瓷枕吓走,也不会回过头跑来诬告她打人,而只会抬出沈若浦来逼迫她交出瓷枕。
既然沈歆确实顾忌着沈若浦,那无疑是好事一桩。
沈若浦听见沈羲这话,当即拉长了脸,上回挨罚她也是狡辩说没有打的!
只是看到她这副有条有理,安然若素的样子,又觉不像他印象中的二丫头。
“我早就说过了,二妹妹兴许不是故意的。”
沈歆就坐在武若浦对面,怎会看不出来他的迟疑?
当下便假意解释起来,又扭头望着门下的丫鬟:“都是夏蝉多事,前来告状,我是姐姐,自该是让着妹妹的,妹妹尚在病中,我就是让她碰两下泄泄愤又有何妨?到底她没了爹娘”
沈若浦听到这句没了爹娘,搁在案上右手便紧了紧。
沈羲回府后,不知道因为沈崇信夫妇的死犯过多少次浑了!
回想起她前几次的犯事,他不知不觉将脸色冷下,望向沈羲:“你跟你姐姐动手也不是头一回了,叫我如何信你?
“反倒是歆姐儿这边,不少人瞧见她去梨香院瞧你,结果气得从你屋里冲出来,这你又怎么解释!”
沈羲扫眼望着沈歆。
沈歆放了绢子,叹了口气站起来:“祖父,不如算了”
“你坐回去!”沈若浦驳回她,目光又瞪向沈羲。
沈歆像不得已,后退了两步,眉眼唇角却俱是得意。
她幼时在吴氏跟前教养,是吴氏的心头肉,吴氏死后沈崇义孝满起复,她与黄氏便随之去了外任。
在外的日子虽然无拘束了点,但府里谁又知道呢?
黄氏惯着她,沈祟信又凡事听黄氏的,自然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反倒是她沈羲什么德性,府里谁不清楚?
回来大半个月,就连连闯祸,沈若浦若是不信她,又怎么可能会把她叫过来?她总归得叫她吃点苦头,才算晓得她的厉害。
只要沈若浦再次发话把她罚去佛堂,她到时随便想个办法,从裴姨娘手上把瓷枕逼出来便就是了。
对付这傻子,还真用不着费什么精神!
沈羲望着地下,没有说话。
沈歆有备而来,光是争论也没有什么用,原主之前的狂躁,使她眼下做什么都缺少说服力。
何况沈若浦认定她打人,对她只有不耐烦,哪里会真的去寻什么证人替她证清白?
就是寻了,府里除了梨香院的人,又有谁会冒着得罪长房的风险来帮她?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无话可说?”
沈若浦指节敲着桌子,比之前更冷峻了,如果仔细听,还能察觉出些微的愠怒来。
沈羲略凝神,回道:“祖父明察秋毫,孙女不敢自作聪明愚弄祖父,是非真假,老天爷都看在眼里。
“如今既是大姐姐的婢女告到这里,那么总归是我不对的。不管什么惩罚,我照收便是。
“只不过我却有一事相求,还望祖父无论如何允准我。”
“什么事!”
沈若浦见她不承认,只当她那股子横劲又上来,语气不由越发凛冽起来。
“我只求祖父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容我先回去把我那莲田图瓷枕给砸了。”
沈羲抬头望着上方,神情自若。
她倒不是真心要砸瓷枕,只是她不提到这儿,沈若浦又怎会知道沈歆对她干过些什么?
瓷枕是二房的东西,沈歆凭什么上门去逼去抢?
一个堂堂侍郎连孙女“打人”都容忍不了,还能忍得了长房公然跑到二房去夺遗物?
无论是沈若浦的追究,还是瓷枕的存亡,沈歆都担不起这后果!
她能不在乎沈羲当真抱着瓷枕跟她们闹个鱼死网破么?
第010章 打了没有?
果然,沈若浦愣着还没反应过来,书案这头,就瞬时传来瓷杯碰地的砰啷一声响!
沈歆跳起来,七手八脚拿绢子擦裙摆上的茶渍,茶盅打碎了,茶水将她的脚尖与裙摆皆都已打湿。
旁边的姨娘与夏蝉连忙抢上前去照应。
沈歆没说话,忙乱中却扭头往沈羲看过来,眼里的毒光一波接一波,如同针尖,誓死要把沈羲扎成马蜂窝似的!
半途遇见沈若浦也皱眉看过来,连忙又把头垂下,竭力做出无大碍的样子,坐了回去。
坐下后看到地上的狼藉,又立刻跳起来,满怀不安道:“歆儿失态了,实在是听到祖父说到又要罚二妹妹,心下着急所以”
话没说完,她绢子印着眼,哭了起来。
沈若浦原本不悦,这么一看,脸色则缓了。
沈羲依旧拢手站好,漫声道:“大姐姐不必着急。既是我犯了错,自然是该罚的。不然规矩何在?
“我久不受府里管束,老太爷也是为我好,我心里都知道的。你们容我片刻,我这就回去把事办了,前来领罚。”
说着,她冲沈若浦弯腰福了一礼,转身便要往外走。
身子才转到半路,沈歆一阵风扑过来,眼圈发红握住她双手:“你别急着走!老太爷又没说要罚你。”
沈羲顿住,笑道:“那姐姐的意思,我并不该罚?”
沈歆憋得两颊通红,眼上那点子强揉出来的红色,倒不值一提了。
“什么瓷枕?!”
沈若浦凝眉望着她们,到这会儿才把话问出来。
“回老太爷的话,就是当初老太太传给我母亲的,那只出自前朝大师之手的莲田图瓷枕。”
沈羲望着上方,侃侃说道:“祖父放心,我只需一刻钟就成,事后我保证乖乖回来。孙女这次知道错了,定会好生悔改。珍珠,我们先回去!”
珍珠顶着张煞白的脸蹭地走进来。
她虽然大略猜得出来她在做什么,但她这样大的胆子,还是让她紧张到心发颤!
在沈歆面前硬气也就罢了,她们姑娘,什么时候在沈若浦面前也这么泰然自若起来了?
全府上下,能像她这么样放松又自如地跟沈若浦说话的,从前沈祟信是一个,如今她是一个,再往开说,可就没有了!
“慢着!”
还没有等她站定,沈歆已抢先出声。
她脸色越发胀红了,就连执着绢子的双手也在轻轻颤抖,但吐出来的话却越发和气极了,甚至可以说还带着丝央求:“多大点事,二妹妹别闹,仔细祖父生气。”
沈羲叹了口气,说道:“那好,我不去,珍珠去。珍珠”
“你闭嘴!”
沈歆终于脱口喝斥起来,喝斥得太急,不光声音刺耳,就连面目也在这瞬间狰狞起来。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彻底失态,沈若浦脸色已经倏地沉下!
她慌得退开半步,但显然已经迟了,沈若浦已经站起来,负手到了她身前,寒脸望起了她。
二房终究是沈家的二房,沈羲终究是他沈若浦的嫡孙女!
他的孙女他教训责骂都可以,旁人却不能,这是体面!
只要沈羲一日冠着沈姓,一日还在沈家族谱上,沈家便不能传出凌虐至亲骨肉的话去!
沈家什么都有了,财富,人脉,唯独家世底蕴还不够,再加之二房之前
不管怎么说,沈歆当着他的面怒斥并无明显过错的沈羲,这是不能被允许的!
“羲姐儿究竟有没有打你?”
他冷眼望着沈歆,逐字逐句说道。
沈歆又退了半步。
门外立着的丫鬟见状,悄没声儿地往外走了。
“依我看,她们也就是姐妹间说笑打闹,并没有那么严重的。老太爷不如大事化小算了。”
一旁的妇人赔着笑上来打圆场。
那双眼珠子,越发灵活得像掉落在地上的珠子,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滴溜溜乱转起来。
沈羲扭头打量她,琢磨她到底是孙姨娘还是周姨娘。
“太姨娘!”沈歆像是找到根救命稻草,哇地一声扑过去,埋首在妇人怀里。
“二妹妹没了爹娘,我心疼还来不及,刚才乃是见她又犯执拗,生怕惹恼祖父,我才,才太姨娘快帮我!”
一个正经的嫡长孙女,居然抱着个妾侍耍起赖来。
沈羲满心里嫌恶。
不过她猜测这妇人是孙姨娘。
沈若浦身边两个姨娘,虽然看上去都很体面,但是很显然,相较于打理万荣堂的周姨娘,协助纪氏掌管中馈的孙姨娘才更为体面。
而这份体面,则是来自于她给沈若浦生下了唯一女儿沈弥音,而周姨娘却至今无后,已届不惑的她,想必也是不会有后的了。
这样的场合,侍妾能站在这里已了不得,竟还能出面求情,若不是有女为恃的孙姨娘,还能会是相当于个内闱管事丫头的周姨娘么?
“胡闹!”沈若浦拍起桌子。
沈歆停了哭声,从孙姨娘身边退开。
孙姨娘也颤了颤。
“羲姐儿到底打了你还是没打!”
沈若浦又怒问起来。
沈羲都已经把事情挑明到这份上,她固然粗莽浮躁,可沈歆既为长姐,不曾指点规劝,反倒是诬告栽赃,这又如何使得!
沈歆咬着下唇,只觉齿间腥甜,已经咬出了血来。
沈若浦的问话她不能不答,不答就是默认!可她是能说打了还是能说没打?
说打了,那这状就是她告的,沈若浦就算罚了沈羲,心里也必然不快,会认为她这个做长姐的睚眦必报,不把沈家体面放心上。
可若说没打,那岂不是更直接地打了自己的脸?
而且沈若浦岂不更加恼她?
第011章 有母如此
她望着脚尖,咬紧牙关。
“打没打的,姐妹之间,有什么要紧呢?当时慌乱中,我也记不清了。”
她呐呐地,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望着沈羲:“只要二妹妹改过来,我就当这是玩笑了。
“再说梨香院还有个梁哥儿呢,二妹妹若是撑不起二房来,可让梁哥儿日后如何是好?”
说到“梁哥儿”,她瞟了一眼沈羲。
她提到沈梁不是没有原因的。
上次之所以沈羲会被关去佛堂,乃是因为沈梁上学的事。
沈梁五岁了,下半年也该是时候启蒙入学,但是在她眼里他是个卑贱的庶子,庶子哪有什么资格跟嫡子一道平起平坐?
她不过当面说了两句,沈羲就气急,扑上来撕烂了她的裙子。
她知道沈梁终究还是会去读书,但是能进去学堂也得他能呆得下去!
沈羲若不知好歹,她也不是没法子治她。
二房里可就只有沈梁这么个男丁了,要是他不念书,或是念不成书,日后二房还有什么盼头?她若是不蠢,就不该不知道!
沈羲听她说到这里,眼眸里的寒意也缓和了点儿。
她也已经知道她罚去佛堂的前因后果,原本她是打算借这个机会让她老实下来的,可她提到这茬,又还真不能不顾及。
沈梁当然要读书。
但是二房现如今连打点下人行事的钱都没有,沈梁又才五岁,看裴姨娘那般的怕事,他又能强悍到哪里去?
若是真把沈歆给教训狠了,到时候去了学堂,到了他们天下,那也等于羊入虎口,反为不利。
她默了半刻,便就放开心思,打算先给彼此留点余地。
哪知道她这里还没开口,门外却突然有人挟着风走进,在门下停了刹那,转眼就冲站在桌前的她冲过来!
还没等沈羲看清楚她模样,便就已经被揪着胳膊往前推去:“你到底跟我们有什么仇!竟敢一再地跟歆姐儿过不去!”
声音是夹着极度愤怒的女声,一时闪避不及,被推着往前急冲了几步的沈羲全靠书案挡着才没有倒下地。
但即便如此,她身子也还是直直撞到了桌角上,肋骨传来锥心刺痛,令她忍不住连声倒吸了口冷气。
珍珠箭步冲上来扶她。
她趴在书案上猛地反头看向来人,只见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
她有着一张与沈歆如出一辙的瓜子脸,脸上布满怒恨,连身上平整新净的蔷薇色织锦夹衣,都因为她的动作而不停发出悉梭的声音,似在附和她的怒气。
“你做什么!”
沈若浦显然也是无法忍耐这样的无状,当即拍着桌子怒斥起来。
桌上的纸张诗文都被拍得弹开,有两张甚至还覆上了沈羲手背。
不用说,推她的必定是沈歆的母亲黄氏了!
“老太爷!”
黄氏转头望着沈若浦,福了福身说道:“我知羲姐儿是府里小姐不假,可她这也太不像话了!
“歆姐儿可是她的姐姐,她这么三番五次地跟她过不去,不光是歆姐儿没脸,整个沈家都会被她抹黑!”
她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寒意也无遮无掩。
沈羲没料到她会这般不管不顾冲她出手!
沈歆显然也没有想到,嘴唇一张一合,当着沈若浦的面,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行了,见好就收吧!方才歆姐儿可都已经改口了!”沈若浦不耐地道。
原本他是该把事问个水落石出,可沈歆都已经转了态度,沈羲又有和解之意,他难道还要为这点事纠缠不休?
谁知道竟又跑出个黄氏来!
“你说什么了?”黄氏闻言凝眉,回头望着沈歆。
她也是听说沈歆在万荣堂被沈羲了才急急赶来的,具体怎么回事她却尚且不十分清楚。
但是本来就瞧二房不顺眼,这回不管是为什么,沈羲又把沈歆给惹了都是事实,她又怎能轻饶得了她?
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了她再说!
沈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压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黄氏越听脸色越沉,看向沈羲的目光也越发凌厉。
仍旧半伏在案上的沈羲收回目光顺势望着桌面,唇角冷冷瑟瑟。
她原本还道沈歆只是被娇惯了不懂事,所以才会在她房里大行强横之事。
却原来有其女必有其母,就凭黄氏这股霸道,沈歆的粗莽骄蛮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望着覆在手背上诗文里盖着的几个小红圈印章,瞳孔忽然收缩
她扭头看一眼黄氏母女,目光再收回来落在这纸上。
纸上是很普通的一首古诗,但散落在字里行间的小印章却大有奥妙了。
旁人兴许看不懂,她这个常在张解书房出入的阁老女儿却再熟悉不过!
她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沈歆抢她东西又告反状的事,本来过去也就过去了,黄氏好歹是个长辈,居然也不分青红皂白冲她动了手!
当了权贵府上十六年娇小姐,她可不是逆来顺受的废物,她的涵养不是表现给她们瞧的,她的大度也绝不会展现在这种时候!
她们不晓得怎么做长辈做长姐,那她就来教教她们怎么变安份好了。
第012章 你怨我么?
“原来是这样。”
黄氏寒脸半晌,在沈羲思忖的当口,竟已不知不觉换了脸色。
她走到沈羲面前,手搭在她肩上叹气道:“是伯母太着急了。你可曾撞到了哪里?司棋,去我房里把前儿才得的化淤膏送到二姑娘房里。”
说罢她又俯身来看沈羲:“你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这样的温言软语,哪里还是先前咬牙切齿恨不能撞死她的辣手妇人?
沈羲扬唇扫着手背上的诗句,恍若未闻。
“你还矫情什么?”
沈若浦提起架上的笔,拉长音望着沈羲。
他是不会待见她们为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的。
但沈羲又何尝不清楚黄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明摆着就是沈歆把瓷枕的事跟她说了,她投鼠忌器才选择在她面前放下身段赔这个不是。
只可惜她想当黄鼠狼,她却不是那待宰的鸡!
她们母女合起伙来打她的主意,她若不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便枉在暗流汹涌的内宅与宫闱走动那么多年了!
她不动声色站起来,将手里诗文抚平,再放回沈若浦用来安放随手文章的小架子上。
然后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