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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 下部-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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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邦裁说不过寄草了,只好再转移话题说:“你们江南人,个个都是三寸不烂之舌。走,我这就带你过曲陀关,这里可是当年忽必烈带着十万大军犯云南的地方。你看这里的人,许多都是当年元军的后代呢,他们可是踩着我们马帮的马蹄窝子,沿着这茶马古道才进来的。“

  “小邦缴,你可是懂得真多。”寄草看看这年轻的马锅头,不由感叹说。

  小邦成扬了扬鞭子,得意洋洋地说:“谁叫我十九岁就当了马锅头呢!实话跟你说,跟我相好过的女人,我都记不清有多多少少了。”

  寄草摇摇头,这小邦我,什么话都不忌讳!

  通海城很美,尤其是那座秀山,听说都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古木森森之中,还有茶楼中闲坐的老者,仿佛战争从未来到过人间。小街上走着各种各样穿着哈尼服装的女人,大襟的上衣,裤子短到膝下三寸处,脚上裹着黑绑带,腰带上的花绣得漂亮极了,让寄草看得一步三回头。

  “你要喜欢,我让人给你弄一套来穿。”小邦成说。

  寄草说:“要说喜欢,我是都喜欢。要说最喜欢的,还是你们傣家女子的筒裙短衫。不过,现在哪里有心思穿呢,你没听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哪!”

  “什么女为悦己者容?”

  “就是一个女人,只为她的心上人打扮啊,你不是有过数都数不清的相好吗,连这也不知道?”

  小邦威听到这里,一声不吭,抽着烟,一心一意地赶起路来。

  寄草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见小邦箴半天不说话,就喊:“小邦鼓,你怎么啦,我刚才得罪你了?”

  小邦威说:“不,你没有得罪我,是我把我自己得罪了。我这是在回想我的那些个相好呢,她们有几个是为我打扮的?”

  “有几个?”

  “谁知道啊!她们一个个哭着喊着跟在我后头,然后一个个又神气活现地离开了我,跟着别的马锅头走了。哎——我搞不清这些女人的心思啊……”

  “准是后面的那些女人,把前面的女人气走的吧!”寄草大笑起来。

  小邦我也笑了起来,说:“你说得对啊,不怨她们,都怨我。我这个哥哥,心太花了。“

  这么说着,小邦成就又唱了起来:

   四月里来绕三灵,一绕绕到大理城。

   绕到东门唱一调,绕到西门停一停。

   绕到湾桥歇一歇,绕到喜州谈谈情。

   绕到庙头才住下,一夜唱到大天明。

  小邦成带着寄草所走的这条茶马道,从昆明下来,经玉溪、通海、峨山、新平、元江、墨江、磨黑到达普洱,人称上路。另有一道后路则是从小邦威刚才所唱的大理城开始的,一路经过巍山、南洞、景东、镇院、景谷到达普洱,与上路会合。寄草这些年来颠沛流离,也是一个能吃得起苦的人。前面那些路段,虽然也险峻,因为有着小邦嵌悉心照顾,倒也挺过来了。一直到了磨黑,他们也没有停下来,又一直往前走,就这么走到深山里去。寄草担心着有强人出没,小邦原就说:“别着急,前面有两株大青树,树下有个大茶马店,可以歇脚。”

  寄草说:“那不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吗?”

  小邦威听不懂寄草的文人语言,但听懂了一个村字,便说:“村倒也不能算是一个村,不过你再往前走走就知道了,今夜这里的人不会少。”

  果然话音刚落,前面就见有灯火在山拗里闪闪烁烁。又有人声马嘶,走近了看,呵,大茶店外面,堆堆贸火顶顶帐篷,好不热闹!

  小邦成一行,这就也把马给卸了驮子。茶马店老板喂了马去,老板娘又上前为寄草专门弄了一间干净点的小屋休息,又问这汉族姑娘要吃什么。寄草想了想说:“都说云南的过桥米线好吃,你们这里可有?”

  “怎么没有,我这就给你端去。”

  老板娘刚走,小邦威他们就在屋外找了一块地方,生起了髯火。他们围着火,有的抽烟,有的喝酒,最多的,还是拿出烤壶老鸦罐,煮起普洱茶来。

  这里是弥天的大夜,山的黑海洋,星星大粒大粒地就嵌在火堆旁,旅人就坐在天上。在火堆与火堆之间,是一群群火蛾一般飞舞的火星,它们踊跃着发出轻微的碑噗碑噗的声音,越发衬得天风浩荡,群山汹涌,森林呼啸却又万籁俱静。老板娘送来了热腾腾的云南米线,寄草捧着那只吓死人的大碗,突然想起了同样的热腾腾的山芋,火塘,同样的山与森林,还有低矮得赔起脚可以摘下的天星。天目山啊,天目山的亲人啊,西子湖,西子湖的亲人啊,我和你们相隔得太远太远了,远得想一想就要恐惧,想一想眼睛就要发黑了。我还能回家吗?我还找得到罗力吗?前面看看也没有人,后面看看也没有人——我会一个人死在漫漫长路和漫漫长夜之间吗?如果杨真能和我在一起就好了,他会鼓励我,他的一往无前的心无旁骛的勇气会让我重整旗鼓。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我害怕,我第一次感到害怕了……

  寄草流下的眼泪,一串串掉到了手里的大碗中。她叹了一口长气,、一边抽泣着,一边开始吃起过桥米线。鲜美的食物很快转移了她的思绪,她东张西望看着小邦我这个薄火走走,那个黄火走走,还听到有人跟他打趣:“小邦巅,这一次你可是走运了,怎么弄到手一个洋学生?小心哪一天我再把她也给拐跑了。”

  小邦勒说:“这一次我们可谁也拐不跑她。她男人正在前面打仗呢,她可是千里寻夫寻过来的。“

  有人就高声说了:“听说缅甸那边,战事吃紧得很呢。我这一趟,跑的就是给盟军的慰问品啊。“

  一阵热闹之后,脚夫们就开始沉寂下来,默默地喝着他们的茶。寄草发现一队藏民服装的马队,正在挤着马奶。小邦象过来了,寄草不愿意让别人发现她刚才哭过,便找了个话题问:“小邦缴,你看他们藏民的马还真有意思,白天当脚力,夜里还要挤奶,藏民非吃马奶不可吗?”

  “这是他们煮酥油茶用的奶,这些从雪山上下来的古宗马夫,他们一天也离不开酥油茶的。”

  “什么叫古宗马夫?”

  小邦成怨了:“照你这么问下去,我肚里这点货色过三天就全给你掏光了。”话虽那么说,小邦成还是把古宗马夫的来历告诉了寄草。

  一千三百多年前,藏王松赞干布娶了文成公主,中原的茶叶作为嫁妆从此进入了西藏。其实,在此前的两百年,藏人就在一次战争中缴获过这样一种东西,但他们不知道这就是他们后来视为性命一般的茶。是文成公主教会了他们喝茶,以至于这个民族到了一日不可无茶的地步。

  对茶的渴望和雪山之颠的本身无茶,形成了尖锐的矛盾。藏民们不能再过那种无茶的日子了。他们走下了高原,穿过那高高的横断山脉,来到了四川和云南,这里的茶叶使他们欣喜若狂。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他们的马匹、药材和皮毛,换回他们的宝贝茶叶。

  这古宗马帮即是西藏马帮,也是云南有名的二十多个大马帮队之一,以丽江为起点的进藏货物,一半是由他们驮运的。往往有五十多个赶马人组成一支马队,他们的首领包括大锅头、二锅头和管事。由于路途艰辛,他们除了能够得到较为丰厚的报酬之外,每人还可以得到四十二团茶。

  小邦成热心地指点着告诉寄草说:“你看,这是来自滇池的你们汉族的商帮。那边一拨子人,那是从版纳上来的傣族、哈尼族,曙,还有我们布朗族赶马人。这边一群是从大理白族、巍山回族和南洞彝族下来的客商和马队……都是古道上的人,见了面,彼此都客客气气。只是言语不太听得懂,生活习惯也不一样,只能各自围着各自的黄火转了。“

  此刻,这些神秘高大的古宗马夫们一边给马匹喂着草,一边还不忘记给马喂一些酥油茶。随着酥油茶的一杯杯进肚,他们的情绪开始高涨起来。终于,他们开始拉起弦子跳起锅庄来。他们被等火照亮的古铜色的面容,时不时地被吞人黑暗中又从里面跳出来。高原也仿佛参与到这些赶马人的快乐之中了,连森林板结的黑脸也绽开了笑容,周围还有许多异族的马帮们微笑地看着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他们旁若无人的快乐的神情终于感染了寄草,她的忧郁的心情终于渐渐散去了。

  山风紧了,筹火被风吹得呼啦啦响了起来。那边,古宗马帮的汉子们也卸下了他们的驮子,架成了一个天架,就在这下面,悄悄地睡了。

  只有寄草和小邦成还没有睡意。他frl喝着烧得浓浓的普洱茶,那又苦又香的茶,寄草觉得过瘤。

  “明日我们就要翻茶庵鸟道了。这段路不好走,要小心。“小邦我说。

  寄草听了紧张,问:“有强盗吗?”

  小邦成大笑说:“什么强盗,要说强盗,我们这些马锅子,人人都可以是强盗。要说不是强盗,我们可就都是正正经经的赶脚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寄草难为情地解释,“我是说,这个茶庵鸟道,听上去好像高得只有鸟儿才飞得过去似的,想必人烟稀少得很吧?”

  “明天你走一走就知道了。这条路也是人多时多,人少时少。听说这几日天天有中国的草鞋兵过呢。“

  寄草一听就跳了起来,叫道:“什么草鞋兵,是不是罗力他们的大部队往这里过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现在追还能追得上吗?“

  她拖着一双鞋子就要往外冲,被小邦威一把拉住了喝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头脑!现在你人在山里头,能找到什么。不如休息好了,明天赶到普洱。普洱是个大地方,听说住着不少国军将士呢,你明日只管去打听,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你的马帮不是要回你的拉枯去了吗?”

  小邦感叹了口气说:“谁叫我摊上你了呢!不帮你把你那个宝贝男人找到,你不死心,我也不死心啊。话说回来,我这一路上也已经想定了。若是你那男人再也找不到了,变心了,死了,我就把你带上回家了。我可不管你答不答应,你要说我是强盗也可以,我就是这么一个强盗。从前我的相好多得数也数不清,从你以后,天底下就你一个相好了,谁也别想再来挤走你了!“

  寄草听着听着,浑身颤抖起来,她知道小邦成说的都是真话。她站了起来,慢慢离开了黄火,她看见在火光的辉映下,那些在黑暗中因为潮气而生出青苔的大石头在神秘地闪着光芒。她摸摸胸口,那边贴身口袋里,藏着罗力给她的信。他抄给她的诗,她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收失地,从兹始,越勾践,应师事。愿勿忘训聚,胆薪滋味。逸豫有伤家国远,辛劳勤把我行治。枕长戈,午夜惊鸡鸣,扶桑指……她心里默念着诗行,小心翼翼地走在这样不规则的大石头上,还是被石头箭了一下脚。小邦勒跳了起来,说:“小心这些石头,那上面还都有着马蹄子踏出来的窝呢。”

  寄草跪了下来,用手摸着那些窝,果然,每一个都有二寸来深呢。我的爱人啊,你走过这里的茶马古道吗?你知道我为了寻你,走遍了多少地方吗?前面的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有两个马夫正在下棋。寄草走了过去,看见了那块刻在石头上的棋盘。寄草蹲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这两个马夫下着棋,那棋子儿也是石头的呢,在大山之中的黑暗间凭着一豆星光闪着灵气。突然,寄草的眼睛一亮,就哭了起来。下棋的老人道:“姑娘,你哭什么啊,说出来,大爷我给你解下。”

  寄草指着那老人身边的一只草鞋,哭道:“大爷啊,大爷啊,草鞋兵从这里过的吧?你看这是谁掉下的草鞋,这怕不是我的罗力的草鞋吧?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罗力哪罗力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啊……”

  她就那么一边哭着,一边把那只草鞋抱到自己的怀里去了……
 
 
 
 
 
 《茶人三部曲》

 
 
第二部:不夜之侯
 
 
第二十八章
 
 
  翻过了茶庵鸟道,寄草跟着小邦我一行进入普洱,这杭州女子的心情,也就几乎和普洱茶一样地浓烈发酵起来了。

  还没到普洱,她就来煞不及地从傣家人那里买了一套裙衫套上。白纱短衫,水红色筒裙,穿上走来走去的,她自以为罗力很快就会看到的了。小邦成瞧得眼花,又不敢给她泼冷水,只好说:“到了普洱城,还得有一番好好的打听呢!你别把这么漂亮的裙子弄脏了。”

  寄草说:“不是说罗力的车队就在这一带开吗?”

  小邦成就心里暗暗叫苦。这一路上的问讯都是由小邦象担任的,寄草听不懂当地人的方言异语。可是小邦我打听来打听去也都没有一个准星。战事已紧,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此时前不巴村后不巴店,也没法把寄草再送回昆明。小邦成只好拣好听的给寄草说,这几乎是一路连蒙带骗地把寄草送进了普洱城。

  寄草从小就知道普洱,她家忘忧茶庄的柜台上,长年累月放着普洱茶。每次听伙计向卖茶的人介绍普洱茶,人们都要说:“老话说茶要喝新的,龙井茶是越新越好,偏这普洱茶不一样。那可就是如陈年老酒一般的,非得是时间越久越香的呢。“

  然而要是问及何以普洱茶越陈越好,即便是老伙计,也不一定能够说个透彻的了。寄草也是这一路上跟着马帮,才知道普洱茶的陈,竟也是和马帮有关系的呢。

  原来普洱茶,并非就是产在普洱这个地方的。它的真正的产区,就在小邦嵌的家乡西双版纳与思茅一带,和茶叶集散地普洱还有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茶叶往普洱府集中的时候,马帮就得穿过热带雨林。那湿润的空气使茶叶发酵,竟发出了一阵阵人们始料未及的浓香。人们一旦喝到了这种自然发酵的茶叶,就渐渐地被这种香味吸引了,由此,一种新型的发酵茶诞生了。

  这就有点像寄草对罗力的爱情。他们之间原本的感情并非天长地久。火花一爆,还来不及熊熊燃烧就两情相别了。要不是寄草如热带雨林中发酵普洱茶似地发酵着这场爱情,也许这也就是古往今来无数年轻人之间的那种司空见惯的萍水相逢的故事一样,到头来不过一场尘缘孽债罢了。也就是像杭寄草这样藤吊百韧的人,才会把这场爱情之火一直从西子湖燃烧到普洱城了。

  恰如杭寄草与罗力的爱情到底打动了小邦励一样,普洱茶的香气也到底是给官方嗅到了。万历年间,朝廷就在普洱设立官员从事茶叶贸易;到了清代,又设立了官商局,凡茶人经营茶,都须领“茶引“。那些年,光从普洱运往西藏的茶叶就有三万驮之多。思茅地区,可谓商旅云集,每年都有千余藏族茶商到此,印度商贩也可以说是络绎不绝呢。

  皇上看了也眼热,每年便都有贡茶送进宫去。那负责送贡茶的茶农得先把收来的茶送到县府打包,选茶尖。每尖得用红丝线连着,再用黄缎子打包,还得盖上大印,这才能送到普洱府。再加印,又送到透南道台府,再加印,这才威风凛凛地上了马驮。那马帮上是得插杏黄旗的,靠着皇上牌头一路地北上,也就没有人敢为难他们的了。

  这就和寄草寻访罗力大不一样了。普洱城说大也不大,驻扎着不少中国军队,只是经常急急慌慌地调防,打听来打听去也弄不出一个结果。寄草对军事知识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知道罗力本是一个作战参谋,现在领导着一支车队。好不容易在一个防区找到一个浙江籍的青年军官,一打听,还是萧山人氏。此人见是杭州老乡,倒也热心,翻过来覆过去地问了好多,越问寄草就越茫然。最后那萧山人没奈何了,突然想起了问她知不知道她的那个罗力的上司姓什么。这下寄草想起来了,姓戴!萧山军官一拍大腿说:“那不是2000师吗?师长戴安澜。那是远征军的第五军的机械化师,前几日听说老蒋在腊戌一日召见他三次,命令他火速将部队开拔到同古——”

  “同古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什么远不远,根本就不在我们中国人的地盘上。那是在人家缅甸的领地上了呢,离仰光倒是不远了。“

  “那不是人家缅甸的首都吗?听说日本人用飞机炸过他们了?可有这回事情?“

  “你啊你啊,你一个女人什么都弄不明白,这会儿跑到这里来,你就简直是盲人摸象了。”萧山人一边叹着气一边把这里的战局粗粗地说了一遍。

  原来,自1941年12月23日日军飞机轰炸仰光之后,仰光就一直处在告急之中了。到得2月16日,情况已经万分危急,中国远征军就从这时候开进了缅甸。估计罗力也就是这时候随大部队入了缅。而同古,恰恰是位于仰光与曼德勒铁路线上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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