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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箭穿心-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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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房子的位置面对辐射状的多条街道,按风水的说法这叫“万箭穿心”,是最不好的。李宝莉的新房正好是个死角,也许这就预兆了她悲惨的命运:自搬进新房后,丈夫有外遇,后因李宝莉跟踪并报警而跳水自杀身亡;儿子长大了,却不认李宝莉这个母亲,虽然她视儿子如命根,为了儿子上大学,她还去卖血;可当儿子参加工作并独自买了豪宅之后,却将李宝莉赶出了新房。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一 
  李宝莉站在新房的窗口,突然她看到远处江水的波光。李宝莉吃了一惊,她叫道,小景,你来看! 
  陪她看房子的万小景忙跑过去,李宝莉指着远处浑黄的水面说,看到长江没有?万小景也吃了一惊,说真的咧,连长江都能看到。李宝莉便高兴得手舞足蹈,说新房子千好万好,还得加上这一个大好。 

  这是李宝莉第一次去看新房。 
  出来时李宝莉对万小景说,看看看,运气来了,门板子摞起来都挡不住。万小景便笑,说话莫说得太满,一满运气就倒。李宝莉说,呸,你少说几句巫婆话,我比什么都强。 
  两人说笑着下楼。电梯速度很快,站着不动腿,从十六楼到楼底只一眨眼工夫。一个女人面带菜色,有气无力地坐在电梯口的破板凳上,为进进出出的业主开电梯。李宝莉心里立即有了高贵感,而且立即开始怜惜这个开电梯的女人。李宝莉想,真可怜呀,自己没有高楼住,却还要为住高楼的人开电梯。 
  幸福便顺着些思想一直流进骨头里。 
  李宝莉挺胸昂头走出电梯,高跟皮鞋敲着瓷砖地面,笃笃笃的,很有电影里贵夫人出行的派头。李宝莉暗道,原来皮鞋跟的声音可以让人这么拽呀。 
  李宝莉说,小景哎,你说我长这么大,连红砖房都没住过,怎么一下子就发福了呢?有了自家单独的厨房有了单独的水管连单独的厕所都有了,还住得天一样高,专门有人开电梯一直送我到屋门口,睡觉起来,睁开眼睛,长江水往哪边流都能看到。你说,你说,我是不是一步登天了?我的八字哪一笔转了运?哪天接我妈过来看,我都怕她会欢喜得昏过去。 
  万小景早习惯了李宝莉的喋喋不休。她笑了起来,说那是你找了个好男将①,他的八字强,扭转了你的运道。李宝莉忙说,是是是,正是马学武这个狗日的帮我转的运。万小景说,马学武在厂办当主任也有一两个年头了,你跟他说话还是客气点,莫总是一开口一个骂。你得让他有点面子。李宝莉哈哈大笑,笑完说,我骂惯了。万小景说,得改。李宝莉又笑,说是得改。我得把他当个菩萨供在屋里最抢眼的地方,天天给他作揖。万小景也笑了,说我劝你还是用点心把他招呼好。李宝莉邪里邪气地望着万小景,说你晓不晓得,在哪里招呼他,他才会叫好?万小景笑而不答,李宝莉自己抢着说,被窝里!这个王八蛋喜欢什么我清楚得很。万小景打了她一下,说莫跟我讲这个。邪皮,自己床上的事捂到自己被窝里去发酵。李宝莉说,哎呀,昨天你在电话里还缠我,叫我教你点功夫好去套紧你老公,今天假什么正经?说完李宝莉恐怕万小景打她,忙不迭地朝花坛边跑,果然万小景扬起手,边追边骂着要打她。 
  两个女人且说且闹地走到街上。满街都响起她们欢快的声音。 
  这天的晚上,李宝莉早早把儿子弄上床,然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套上马学武穿破了的旧T恤,凑到老公马学武身边。 
  马学武正躺在床上看金庸的《鹿鼎记》。马学武是大专毕业,他的文化水平,李宝莉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当初漂亮的李宝莉肯跟其貌不扬的马学武结婚,就因为这个。好朋友万小景百般不解。李宝莉说,找个没有文化的人,生个儿子像个苕,又有什么用?这年头,有板眼才有狠。有文化的人智商高,这东西传宗接代,儿子也不得差。往后儿子有板眼,上大学,当大官,赚大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发愁。反正我的小孩将来又不当鸡做鸭,生张好看的脸模子,还不是浪费! 
  一番话,说得万小景瞪着她只发傻。李宝莉没读什么书,小学毕业就出来帮家里卖菜挣钱,但她经常能说出一些深刻的人生道理,那些道理令高中毕业的万小景悟一辈子都悟不出。万小景不是很看得起李宝莉,但却从小学就一直跟她是死党,万小景有时候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一回还问李宝莉,李宝莉却有几分得意,说大概因为你是个笨人,但是我比你还要笨,你在我这里就找到聪明的感觉了。这话说得真是要把万小景咽死。 

  躺在床上的马学武看了李宝莉一眼,说买件睡衣穿不行?又不是蛮贵,又不是没有给你钱。李宝莉说,哎呀,这就可以了。反正你穿破不要了,我接个脚,蛮好。又没得外人看到。马学武说,套件男人的破T恤,要几难看就有几难看。李宝莉就笑,说衣服难看怕什么?里面的人不难看就行了。马学武淡淡说了一句,天晓得。 

  李宝莉没听见马学武的话,她笑嘻嘻地朝马学武身上贴,又拉过马学武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说今天我拉小景看我们的房子了。小景也说房子好。马学武说,嗯。李宝莉说,你晓不晓得?从我们房间的窗子可以看到长江咧,看得蛮清楚。马学武说,晓得,我特意点的这套。李宝莉说,小景也说这套房子太好了。还说你的八字好,把我的运道也改好了。本来我的八字蛮不好的,小时候算命先生就说过这个话。我这辈子硬是沾了你的光。马学武说,她现在晓得说人话了?以前是怎么反对你跟我结婚的?这个势利眼。我要不当厂办主任,她看我都没得好眼色。李宝莉说,喂,莫这样讲呀,小景是我的朋友,她当然要替我考虑。马学武说,她替你考虑?她还不是想你嫁给她那个干哥哥。你要是听了她的,结果怎么样?那老兄吃牢饭,你还不是跟着守活寡。李宝莉说,这是哪八百年前的事,还提它干什么?马学武说,那你就莫跟我提万小景。她这种人呀,我看见她就烦。李宝莉不高兴了,说放屁!她哪点惹了你?马学武说,她是没有惹我,但她做的事惹了我。看她那个老公,赚了几个小钱,天天在外面嫖。左包一个女人右包一个女人,小景不晓得?晓得了还容他?图什么?不就是图他的钱。未必你们女人离了男人的钱就不能活了?就算换套行头去当“鸡”,也比受这口窝囊气强吧? 
  李宝莉火了,她一掀被子,跳下床,指着马学武骂道,呸!王八蛋!你们男人没得一个好东西。那个臭男将天天在外面嫖妓,小景为了她那个家,才包容下来。你不骂那个男人,倒骂小景。你有没有替女人想过,离了会怎么样?公公婆婆那边怎么交代?街坊邻居这里又怎么说?还有小景的丫头,半矬子小伢,怎么告诉她?说她老爹在外头玩女人?你以为离了婚,这些别人都不问?我呸!还不都是为了卫护着你们男将的脸面,我们女人才肯忍下气来。你以为光是钱?离了男人那些狗屁钱,老子女人们一样过得好! 
  马学武白了她一眼,说你这样想最好。我懒得跟你多说,说多了,还惹你骂通宵,明天我还要接待局里领导,你今天最好莫跟我过招,我惹不起,躲得起。说完,马学武爬起来,抱起被子,到儿子小宝的小床上去了。 

  李宝莉一天的好心情到此打住。 
  天色太晚,街坊的嘈杂都已消停。平常里,李宝莉这时候恐怕鼾都打了起来,而现在的她,却睡意全无。李宝莉咬牙切齿半天,几番都想冲过去跟马学武厮打一顿才好。但是她想起新房子和万小景白天说的话,就忍了。而且是忍了又忍,方把自己忍了下来。李宝莉做到这一步,相当不容易。换了以前,她是一定不忍的。马学武在车间当技术员时,脸上常常挂着彩去上班。这就是李宝莉的绝活。拼力气打架她不如马学武,但她会掐人,而且只掐脸上。掐得马学武没面子———人人都知道脸上的指甲印是老婆的。为了少受伤,马学武就会学乖,能让就赶紧让,多一句狠话都是不敢说的。
现在马学武居然句句跟她顶,而且连她的好朋友小景都骂,真是翻了天。这叫居家过日子一直打胜仗的李宝莉如何承受得住?更受不住的是李宝莉不能再去掐马学武。因为马学武早已不在灰蓬蓬的车间干活,而是当了厂办主任。开口闭口要去接待局里的领导。她李宝莉再蠢,也得为马学武顾这个面子,否则臭名远扬的只会是她李宝莉。  李宝莉憋着气,想了又想,却想不出办法来修理马学武。好在李宝莉是个会想的人,既想不出办法修理老公,就想得出办法安慰自己。李宝莉自道小景连老公在外面泡妞嫖妓那样恶心的气都忍得下,我这岂不比她强得多? 
  这样想过后,李宝莉心里舒服一点。夜晚一个人睡在大床上,却也没有失眠,呼噜照样打得嗡嗡响。
  倒是小床上的马学武一夜没睡着。他想,这个婚姻带给他的是幸福多呢还是痛苦多?这个问题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
李宝莉的母亲在菜场卖鱼。这天下雨,鱼没卖完,剩几条就拿回去自家烧吃。路过巷口,李宝莉的母亲想起李宝莉,就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叫李宝莉一家子都回来吃饭。
  李宝莉连忙打电话给马学武,说一起回娘家吃饭,屋里有好菜。马学武说厂里有应酬,去不成。马学武近半年的接待活动特别多,李宝莉早已习惯。她想人当干部,干的就是喝酒吃饭的事,吃不吃她娘家的鱼也亏不了他。于是便自己带着小宝去了娘家。  在娘家的屋里,只要有李宝莉,一屋子就只剩她的声音。李宝莉说话语速快,机关枪一样描述自己的新房子。李宝莉但凡兴奋,说话便吐沫横飞。家里桌子小,结果每一个吃饭的人都不可避免地沾了火星。爹妈老早就惯了,不说什么,自家的女儿,再脏也不脏。可李宝莉的小妹在电脑公司当会计,一向觉得自己是白领,便对李宝莉的作派很厌烦。小妹说,大姐你能不能吃饭不说话?李宝莉说,怎么了?嫌我?小妹说,我不想吃你的口水。李宝莉说,只当是给你加的佐料。小妹说,莫说得恶心。李宝莉笑道,小时候你从我嘴巴里抠水果糖吃怎么就不在乎口水?小妹说,小时候不懂卫生。李宝莉说,你现在懂了?你懂了怎么来月经的裤子丢在屋角里三天都不洗?看你衣领子黑成什么样了?搓都搓不干净,你还白个什么领!小妹恼了,啪一下放下碗,说恶心,那是我的事。说完起身就走了。李宝莉莫名其妙,说喂喂喂,怎么啦,我怎么你啦?李宝莉的母亲说,哎呀,她自打读了个中专,以为自己是文化人了,瞧不起我们。莫理她,只当她是放个响屁。  
饭没吃完,邻居刘老头过来找人打麻将,对李宝莉的母亲说晚上到我屋来抹几圈?李宝莉的母亲说,差几个角?刘老头说,加上你,再找一个。李宝莉赶紧说,那就不差了,我爸爸也去凑个角。李宝莉的父亲说,我去了,这一屋的杂事怎么办?李宝莉笑道,有我在你还操个什么心? 
  李宝莉硬是把父母都推到了隔壁,又从口袋里摸了两百块钱,给爹一百,给妈一百,说要玩就玩个高兴,莫缩手缩脚,叫刘爹爹瞧不起。刘老头就笑,笑完羡慕道,你屋里的这个宝莉真是养得好啊。李宝莉的父母便高兴地连说,是啊是啊。头点得像鸡啄米。
  爹妈在邻居家放手放脚玩麻将,自己在屋里做家务,李宝莉觉得这是世上最快乐的事。孝顺是什么?让自己成一个伟大的人,爹妈出门威风八面,是孝顺;让自己赚大钱,爹妈想花多少是多少,也是孝顺;要是没得板眼做到这些,就让自己给爹妈作牛作马,由着爹妈玩个开心,这样的孝顺一点也不比前两样差。李宝莉每回在家里风卷残云般地干活时,总会怀着这样一份快乐心想
  李宝莉做事麻利,抹桌子扫地,洗碗刷锅,旋风一样转几圈,家里的事就做下了地。回房间见小妹的床像个猪窝,臭衣服臭袜子,堆在床角落一堆,馊气都闻得到。嘴里便骂着,手上却又三下两下把她的被子衣服以及放了三天的短裤一并洗净。李宝莉娘家和自己的小家都是用公共水龙头,家里无法装洗衣机,所以李宝莉洗衣服一向用搓板。李宝莉挽着衣袖,坐在小板凳上顺着搓板的齿格,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推搡,双手被齿格磨得通红的。做这样的事情,李宝莉从来不觉累,反倒是从心里到上都有一种快感。是什么样的快感,她说不出。只觉得这样做事,她浑身气顺,而且舒服。一个人能做事会做事爱做事,是她的运气,一个人总能被家里人喜欢和欢迎,是她的福气。李宝莉觉得自己的运气和福气一样不差。
李宝莉刀子嘴菩萨心,说话有点二百五,在街坊很是有名。知道她为人的,个个夸她;不知道的,却个个背地骂她。但李宝莉不在乎这些夸和骂,我行我素。李宝莉说,我要是天天听别人的话过日子,我累也累死了。

  外面下着麻麻细雨,李宝莉端着木盆到公用水管洗清衣服,联想到自己家里过些天不仅有单独的水龙头,而且还会有洗衣机,心里越发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是多么幸福。这幸福散发开来,就变成浑身使不完的力量。

  李宝莉的父亲原本在码头当起重工,有一天出了工伤,砸断了腿,就被内退回家。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做惯事情的人也闲不住,于是李宝莉的父亲就自学成才,跑到路口给人补自行车胎。虽然挣不到几个钱,但手上有活干,人没白活。李宝莉的母亲成分硬,早先在针织厂还当过革委会的主任。每有大事,就登台讲话,声音硬硬朗朗,很给人提气。可是“文革”一结束,废掉成分,时兴文凭,李宝莉的母亲讲话的机会就越来越少。慢慢地,便没人记得要请她讲话,走在厂里的马路上,连多看她一眼的人都没有。再后来,李宝莉的母亲也下了岗。工人就是工人,做什么事都响当当。李宝莉的母亲回家第二天就跟着邻居张婆婆一起去菜场卖鱼。斤是斤,两是两,一分小钱都不贪。李宝莉的母亲常说,我是什么人?我是工人。不能堂堂地做官,总归我还要堂堂地做人吧? 
  李宝莉最佩服的人就是母亲。李宝莉跟万小景说,我姆妈这样的人,不管是穷是富,放到哪里都是块金子。万小景便笑,说就你姆妈?还金子?一个下岗工人,穷得卖鱼,还金子?莫让汉口人笑掉大牙。李宝莉想了想,觉得小景说得也是。结婚的时候,她也跟马学武说过,我姆妈这个人就是强,做什么是什么,放哪里就是块金子。李宝莉词不多,又用了金子两个字。结果被马学武嗤了一下,说你姆妈要是金子,汉口还不成了个金矿?走到街上,随便捉个人,都比你姆妈更像金子。起码,文凭高些吧?一番话又哽得李宝莉透不过气来。李宝莉的母亲没上过学,是扫盲班毕业的。

  但李宝莉不是根墙头草。李宝莉是一个有大主意的人。所以不管万小景和马学武怎么嘲笑李宝莉的母亲,在李宝莉心中,这个母亲就是她最服的那个人。'
  李宝莉特别想让母亲去看她的新房。李宝莉做完屋里的事,临走前,又专门到隔壁刘老头家,跟母亲打声招呼说,姆妈,你几时能去看我的新屋?我蛮想你去看一下。
  李宝莉的母亲感念李宝莉的孝顺,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老公,说明天我们就去宝莉那里看一下?李宝莉的父亲一向听老婆的,说你定几时就几时。李宝莉很高兴,于是跟母亲约定第二天下午。
李宝莉的工厂早就破产关门,以前的老厂长在汉正街摆了个摊,批发袜子,叫了李宝莉帮忙守点看摊。活不累,钱不多。李宝莉家里过日子有马学武撑着,也算小康。她出门做事纯是打发时光,至于钱,挣几个是几个,也不在乎多少,够买点小菜回家,就知足。老板虽然搞垮了工厂,但做自己的生意倒是蛮下狠。李宝莉为了请假半天,软着嗓门跟老板讲了几箩筐好话,还答应这个月多完成十包袜子的指标,才被同意走人。
  李宝莉见到她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老板裹筋②得很,请半天假,嘴皮子磨得起茧。李宝莉的母亲说,那是。老板就得这样当,要不生意怎么做得出来?李宝莉说,咿哟,你还帮他说话!李宝莉的母亲笑道,换了我,怕是这个假都不得批给你。你那个老板,还算好心。李宝莉也笑了,说好心?还得多卖十包袜子,一百二十双呀!他硬像个周扒皮。李宝莉的母亲说,叫小景买。反正她老公的钱不花光也拿去玩女人了。李宝莉的父亲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你们俩,真是,像强盗,要别个小景当冤大头不说,还要损人。说得李宝莉的母亲和李宝莉当即大笑。 

李宝莉知道母亲看了她的房子就会赞不绝口。果然如此。站在东边的窗口,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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