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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废话，那么结论是什么呢？怎样协调这些矛盾呢？诸位长官，非常抱歉，下官得出的结论是，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对策解决他们。有些损失，我们无可避免地要遭受，有些损失，我们将被迫在两个或多个之间权衡，而有些我们也许能够凭借运气避免，但却要付出其他的代价。那么，怎么办？下官的建议是，既然从军事和政治的角度，无论如何也要损失，那么，我们就对着自己作为一个民主国家军人的良心宣誓罢！下官申明，无论最高指挥部作出怎样的命令，下官将申请能够登上一艘战舰，返回海尼森，与帝国军决一死战！自然，死的肯定是我，然而，没有军人为人民死是不行的，没有军人去陪伴席特列元帅也是不行的！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接近巴米利恩，那么自然，更近的战场应该是我们的目标。但是现在，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帝国军舰队从我们身后杀奔首都！也许我们将失去战争，失去生命，但我们至少能保留军人的荣誉！”
关于诺文思列这一席慷慨激昂的发言，后世也是颇有争论的。因为实际上他体现出来的那些观点，除了加上为民主荣誉的光环之外，从对待战争的务实角度，以及胜利与军人本身生命息息相关的立场来评价，这与那些一味鼓吹战争，鼓吹牺牲的军国主义分子其实并无两样，所不同的在于他把自己也放进了狂热的炒锅之中。然而在当时的情形下，却使得原本就因为两难矛盾而陷入迷茫的会场气氛，因此空前高涨。西格佛利特少将拍案而起，摇晃着那一头红发：“诺文思列上校说的太好了！如果只有一艘舰被允许派回海尼森，下官希望，那就是我的旗舰！”
会场上忽然弥漫着一股热情而骄傲的呼声。邱吾权上将那没有棱角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可是，各位。席特列元帅自愿留在海尼森陪伴市民，承担军人的职责，正是为了让我们放开手脚支援杨威利啊。至于陪伴席特列元帅……这似乎反倒伤害了元帅的本意罢……”他的话被比克古打断了。老元帅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开口说话。尽管声音不大，却由于全体的骤然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各位军官，首先非常感谢大家的热情。无论是主张转进的，还是主张回师拦截帝国军的，我相信都是为了民主国家，为了全体人民。能够与你们这样的一群成为同志，我感到非常欣慰。”
“就我个人情感来说，是宁愿为民主事业付出我的生命——反正我已经七十三岁啦。但是，就目前的局势，我必须完成我与席特列元帅分工之后的任务——统率舰队，去帮助杨威利打败罗严克拉姆公爵。”
“是的。原本而言，从对于同盟政府和人民承担的义务来，我们需要做的不是去死，而是去击败敌人。尽管从军人的荣誉而言，两者也许同等宝贵。所以，再次重申，就我个人的立场，我倾向于不理睬赶来的帝国军，而继续执行原定的计划。”
这句话说出之后，会场上一片嗡嗡的声音。西格佛利特、诺文思列等人似乎都有了跳起来的冲动。事实上，后世的史学家们，基本取得一致看法，认为此时比克古元帅的发言，实际上并没有代表他自己本心的感情。因为从一贯的为人立场，他作为一个“领取了同盟五十年薪水”的老将，尽管同样反对无谓的牺牲，但确是把作为民主国家军人的尊严放在个人生命之上的。而在此刻，作为全军的统帅，又必须平衡两派意见的纷争，而必须至少在表现上稍稍倾向于理性的一派。
“但是，我同样尊重诸位主张回师作战的贵官的尊严。”这句话一说出，站立在元帅背后的副官史路兹卡利达少校和星尘。杨中尉各自诧异地对看了一眼。老元帅继续说：“因此，在座诸位军官，如果愿意回海尼森的，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是需要说明的是，无论从那一方面，跟随第一舰队，比回海尼森，对于自由同盟和对于人民的价值更大！请诸位三思，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的兵力更是少的可怜……那么，那几位有这个打算呢？”
会场略微静了一下，西格佛利特少将和诺文思列上校同时站起来。稍后，又有五位校官站起。
“好罢……”比克古元帅沉着地点了点头：“那么，我将第一舰队五分之一……不，四分之一的舰艇列出，组成自由行星同盟新编第三舰队，由西格佛利特少将担任提督，诺文思列上校担任参谋长。兹命令你们立即出发，转回巴拉特星域，迎战进犯巴拉特星域的帝国军！”
“是！”红发的少将与六位新任僚友一起向宇宙舰队总司令行礼。比克古元帅还礼。坐在侧面的派特看见，老人的眼角有隐隐的泪花。
“散会罢。邱吾权参谋长，请阁下在三十分钟之内将划归第三舰队的舰只列出，第一舰队继续前进。”老元帅说完这句话，疲惫地站起来，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十分钟后，在休息室里，比克古从五分钟的打盹醒来。回头看见副官星尘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吗，中尉？”
“是。”星尘行了一个军礼，使得老元帅不得不也端正地还礼。“总司令阁下，下官有一个疑惑。难道我们有权利为了军官的荣誉，葬送士兵的生命吗？”
“……能表达清楚一些吗？”
“对不起，下官的意思是，西格佛利特阁下和诺文思列上校，他们愿意为了海尼森的平民而牺牲，这当然是他们的骄傲；可是军人是以服从为天职，以胜利为直接目标啊，更何况，难道可以为了他们的这种自尊，就把第一舰队四分之一的力量，也就是十八万的将兵陪葬进去呢？如果我们先不考虑因为战力分散而对战略影响造成更多的伤亡的话。这个矛盾，阁下是怎么理解的呢？”
出人意料地，老元帅转过来，脸上写满了无奈，同时却也透出坚意：“从某种意义上讲，作为指挥官的我们，就是在以我们自以为正确的方式，挥霍着士兵的生命。从每一次战术突击中排列在前面的舰艇，或者每一次战略运作中担任前锋的舰队，必然有更高的死亡概率。真的，我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的？唯一的解释，这就是军队。所以军队是一个冷酷而无情的团体，而且是一个随时可能为其他原因牺牲掉的团体。如果换成那种绝对冷血而丝毫不受良心约束的人，大概在军队这个环境中可以感到更加舒适罢？然而如果那样的人充斥，却又会把军队毁掉的。所以……大概这种矛盾也就是军队，尤其是民主国家的军队得以存在的协调机制罢。厄，我知道我说这些，根本没有在回答你的问题……但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请原谅。”
星尘。杨怔怔地站着，片刻，行了一个礼，出门。
在走廊上，他碰见了以姐姐自居的“和平之声”首席记者艾密尔。杨。“怎么，听说要分舰队了？”“是的……”“是吗……那么，派回去的舰队能守住海尼森吗？帝国军据说不少啊。”星尘沉重地点了点头：“那要看指挥和运气了……”
参谋长办公室内，邱吾权的脸色与电脑屏幕一样阴沉。这位“面包店第二代老板”真的像商人看着资本不断流失一样，忍住巨大的心痛，而从可怜巴巴的舰队中间再抽出分配给第三舰队，并且注定是要打水漂的部分。高层的分歧自然是需要掩饰，因此，在舰队编组上，没有时间，也不可能进行志愿者的征集，或者投票。这位参谋长只好根据电脑上对成员的统计资料，以“如果全舰殉难，会造成的直系亲属受损的总人数”为指标，把一些小队和中队分配给第三舰队，而把另一些保留在第一舰队。这倒也颇为辛辣地体现了民主社会的又一个弊端：少数利益的容易受损。
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零年五月四日凌晨，原本便兵力严重不足的自由行星同盟第一舰队，在巴拉特星域外围又进行了一次从军事角度简直愚蠢得不堪入目的战略分兵。分出的新编第三舰队，合计战斗舰艇一千四百九十七艘，将兵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五人，调转航向，又向巴拉特星域杀奔回去。
同盟舰队的动静，自然被帝国军的侦察艇接触到了。
“是么，一千艘到二千艘之间？”罗严塔尔闪烁着他那双金银妖瞳：“这是一次壮烈的自杀殉国呢，还是有预谋的偷袭和圈套呢？”
“无论是什么，我们知道同盟的兵力已经不多了。”娜恩上校回答。
“是的……已经不多了，但是任何冒失都是不应该的。毕竟在敌人的土地上啊。”罗严塔尔嘲弄似地想了想：“全队停机。向米达麦亚发出通讯，询问应该如何对付。”
五分钟以后，接通了的超光速可视通讯屏幕上，身材精悍的“疾风之狼”对着密友有些恼怒地说：“这种情况需要全舰队停机来等待商量结果吗？自由行星同盟的主要兵力已经放进巴米利恩的陷阱中了，你为什么还要作出这种看似谨慎的态度呢？留下二千或者三千艘的舰队迎击，或者干脆不要管他！赶紧进军海尼森，迫使自由同盟政府下令停火！不然莱茵哈特大人可能很危险！”米达麦亚说完这一句，超光速通讯断了。
“不管他？派遣二千或者三千舰队应敌？分散兵力去让同盟军各个击破？”罗严塔尔叹了口气：“看来焦虑和关心已经让可怜的米达麦亚丧失了准确判断的能力了。”他轻轻地敲着额头，又思索了大约十分钟时间，并且喝下了半杯四OO年份的葡萄酒，直到参谋长贝根格纶中将轻声询问究竟怎么办。
“好罢，决心已定！”罗严塔尔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全舰队，顺时针回转，向着背后来袭的敌舰队全力攻击！两翼展开，积极搜索敌人可能的伏兵！”
“那么，如何对第二舰队答复呢？”
“答复么……‘为防万一，我军转向迎战，友军可独立行动。’就着样罢。”罗严塔尔喃喃地说：“海尼森的防守应该是完全空虚了，就让米达麦亚去获得拯救主君的武勋罢，我对这样的任务没有兴趣。至于罗严克拉姆公爵么……如果他在拥有如此精锐的直属舰队情况下，还如此迅速地被杨威利击败……那么他有资格得到我的效忠吗？”
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零年五月四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在巴拉特星域的边缘，银河帝国军米达麦亚、罗严塔尔联合舰队的后半部舰列回转，以展开阵势迎战自由同盟军新编第三舰队。帝国军左翼为巴特豪瑟少将，右翼为宋年菲尔斯准将，中央由罗严塔尔一级上将亲自率领，三个方向总兵力为一万六千六百余艘。自由行星同盟第三舰队总兵力为接近一千五百艘。两军的第一阵炮火，便在这一时刻撕开了宇宙间的寂静。这也是自由行星同盟自成立以来，首都巴拉特星域附近的第一场宇宙舰队的战斗。
正文 第九章：勇士
从实力的对比来看，因为其规模而被史家称为“巴拉特揭幕战”在初始展开的这一场战斗没有任何的悬念。同盟军新编第三舰队面临的是数量上超过十倍的帝国战舰，况且对方的指挥是帝国双璧之一的罗严塔尔。这种情形下还去奢求胜利，只能被人嗤笑为不自量力吧。因此在开战前夕，作为舰队司令官的西格佛利特和参谋长诺文思列有过如下的对话：
诺文思列：“我们的战略意义仅仅在于政治对吧。”
西格佛利特：“不，还有民主军人的矜持。”
诺文思列：“那么，战略的立足点呢？是立足于歼灭敌人，还是拖延时间？”
西格佛利特：“什么？”
诺文思列：“如果为了歼灭敌人，那么需要把战力尽可能的集中。要给予帝国军相当的损伤大概是奢望了，我们至少寻求击毁五百艘或者八百艘敌舰吧？如果为了拖延时间，那么采用小队的方式游斗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红发的少将略微犹豫了一下：“既然帝国军采取的是以一半军力迎击，拖延没有太大的意义，立足于让帝国军付出尽量多的代价大概是更好的选择……说实话，对这十数万的将兵，我们的义务大概是尽量让他们的死不显得那么无意义吧……”
诺文思列上校握住主官的手，嘴角轻轻抽动看了一下。
事实上，尽管未能得知全部情形，被下令返回巴拉特星域的将兵，当从各自的屏幕上发现无边无际的帝国舰艇充斥在星空时候，也难免因为必须进行无望胜利的战斗而发出了抗议和抱怨。然而自第一阵炮火展开以后，一切的牢骚都消失了。
由于第三舰队竭力发挥小舰队优势，而采取机动战术，最先与他们交战的是帝国军右翼的宋年菲尔斯准将。第三舰队以迅疾的机动，迂回到了敌军的斜前方，并利用敌军相应机动产生的舰列错乱，而进行迎头痛击。爆炸在帝国军阵列中出现，然而参与攻击的兵力太少了。尽管遭到重击，宋年菲尔斯依旧调集了后队上前。因为单是他的兵力便超出同盟军第三舰队。随着帝国军火力的密集，同盟军的伤亡也开始增多。西格佛利特下令分作小群，向两边撤退，实则为了再次迂回到敌舰队的侧翼。这时发现帝国军左翼的巴特豪瑟少将率部从另一个方向夹击过来，两头的火力，使得不少同盟舰只在中间被打成数段。
红发的提督咬紧嘴唇，看着自己那原本就稀疏的舰艇不断变得更加稀疏。“全队五点钟方向，突围！”
“有用吗？”诺文思列冷冷地问。
“严格的说，没用。”西格佛利特叹了一口气：“不过我总得干点什么吧。”
诺文思列耸耸肩膀。
这时，同盟军剩余的大约一千余艘战舰，冒着两边射来的炮火，从帝国军左翼与右翼的空隙间强行穿插了出去。尽管有近百艘舰被交叉火力所击毁，但他们以大胆而巧妙的运作，还是穿越了这一道鬼门关。然而，方才脱离敌军两翼的夹击，迎面撞上的，便是罗严塔尔本队厚实而密集的舰列。
“托里斯坦”号旗舰上，金银妖瞳的青年名将，以不屑一顾的表情看着迎面而来的同盟军舰队。
“勇气可嘉，不过愚蠢透顶。开火！”
一万艘以上的帝国军战舰所发出的密集火力，顷刻间便将同盟第三舰队剩余的小小舰列笼罩在死亡的热网中。同盟战舰以惊人的速度损毁，整个队列仿佛一块坚冰消融在春日的激流中。片刻之后，帝国军的左右两翼舰队也重新开始形成夹攻之势，不过基本上已经不必要了。
西格佛利特和诺文思列抄手站在舰桥上，面孔各自被光屏散发的火光映照得通红。
“似乎就要结束了啊……”诺文思列幽幽地说：“我们对得起自由同盟了……”
“恩。”西格佛利特微笑了一下，大声传令：“残余的舰艇，不要顾及后面的追兵，全体向着正面的帝国军猛进！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那就让皇帝的奴才看看平民的精神吧！”
“……可是我们对得起这十七万将兵吗？”诺文思列发问，接着同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就让我们到地狱去给他们请罪吧。”西格佛利特带着疯狂的笑意：“反正……也不会太久了。”
第三舰队的残余舰只以灯蛾扑火的勇猛姿态，向着罗严塔尔的本队挺进。尽管每个人都清楚，即使冲到跟前，也不能给敌人带来怎样的伤亡。然而，这支不断缩小的舰队还是以最大的速度，迎着密集的火雨向前进发。
“阁下，是否需要劝降？”娜恩站在罗严塔尔身后问道。
“对于一心求死的敌将而言，劝降也许是一种侮辱吧。”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闪着一丝诡异的光采：“与其浪费时间在劝降，不如准备等战斗平息后救助幸存者如何？”
六时三十三分，冒火突进的第三舰队终于与罗严塔尔本队实现零距离炮战，于是舰列之间的对峙演变为一对一，一对多的短兵格杀，两军的思巴达尼恩和王尔古雷也放出作战。然而无论从那方面看，残余总数已不到四百艘的同盟舰艇都不过是在“喘最后一口气以显示存在”罢了。就在此时，参谋长贝根格纶中将请求将旗舰退入舰列中间，因为“没有必要与垂死挣扎的敌舰面对”。罗严塔尔同意了。而此刻西格佛利特和诺文思列所在的旗舰，已经在炮火中受了并不轻微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