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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香儿躲在背后,只觉得罗永湘的身子轻微震动了一下,那依靠在自己肩上的份量沉重了许多。
无法避免的结果,终于发生了。
他知道,那依靠在自己肩上的,已经不再是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百变书生”,而只是一个躯壳。
但这躯壳,充折着武林中最珍贵的道义,仍屏障秘谷中数百名无辜孩子的安危。
董香儿也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一剎那间,惊惧和悲痛,几乎使他要哭出声来,可是,他忍住了。
他噙着泪水,奋力支撑着罗永湘的身体,把满腔悲愤,都化作了力量。
忽然间,他发觉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仅能挑起道义的重担,即使因此而死,也了无遗憾。
曹乐山发出了三枚“纸刀”,急忙地又扣了三枚。
可是,当他凝目细看,却发现罗永湘仍然不言不动地站在原地正瞪着两眼,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纸刀”淬毒,中人无数,怎会失了手?
曹乐山不禁有些惊疑,身不由己地连退了两步。
但罗永湘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并没有出手还击的举动。
曹乐山试探着道:“霍宇寰,老夫的纸刀滋味如何?比你那纸刀强多了吧……”
罗永湘屹立如山,毫无反应。
曹乐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骇然暗道:“这厮不知在弄什么玄虚?若说他已经中刀,尸体不可能屹立不倒,若说没有被射中,他就该出手还击,这样不动不响,真令人莫测高深。
继而又转念忖道:“此人不除,终是后患,今天不杀他,以后更难有机会下手,索性再射他三刀,看他如何?”
想到这里,凶心又发,一抖手,又是三枚“纸刀”电射而出。
这一次,他看得十分清楚,三枚纸刀分射罗永湘的咽喉和左右太阳穴,一处也没有空落,全部射个正着。
然而,罗永湘仍然昂然挺立,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
曹乐山怔了怔,不觉恍然失笑道:“纸刀见血封喉,中人无救,一个人已经连中六刀,那里还有命在,老夫险些被瞒过了。”
笑着,剑交右手,大步向罗永湘走来。
谁知刚走近到十丈左右,忽听一声冷哼,罗永湘的右臂突然举起,作拔刀之状。
曹乐山大吃一惊,忙不叠踉跄倒退,一时收势不住,几乎跌进小河里……
等到惊魂甫定,发觉罗永湘只不过抬了抬手,并没有真正拔刀追击,竟再也提不起勇气近前查看了。
这时,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片刻,十余骑快马飞驰涌到。
曹乐山回头一看,不禁魂飞魄散……
为首一骑马上,坐着个背插宝刀的虬须大汉,赫然正是霍宇寰。
群雄目睹谷口横尸遍地,人人悲愤填膺,各擎兵刃,飞身下马,便向曹乐山冲来。
荷花突然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挥手叫道:“伯伯!小心飞刀暗器,千万不要鲁莽……”
霍宇寰连忙拔出鱼鳞宝刀,同时将磁石砚台握在手中备用,沉声道:“大家先助林姑娘一臂之力,这老匹夫自有愚兄对付。”
话犹未完,孟宗玉早已掠空而起,扑向刀疤熊三。
孟宗玉脚刚落地,另一条人影也接踵赶到,一声不响,挥剑便向刀疤熊三砍去。
这人竟是跟林雪贞素不和睦的铁莲姑。
群雄见铁莲姑已经出手,也都齐声吶喊,一拥而上。
刀疤熊三,本来稳居上风,眼看就要得手,突然被群雄乱刀齐下,心里一慌,登时连中了三刀一剑。
曹乐山看出情势不利,早扣了三枚纸刀,但因霍宇寰在旁虎眈眈,不敢贸然出手。
霍宇寰也深知他的暗器犀利难防,全神戒备,没敢轻动。
两人对面僵持着,一时都不敢出手。那边的刀疤熊三,却已遍体鳞伤,岌岌可危。
曹乐山心里暗急,故意阴恻恻笑道:“久闻霍宇寰英雄自负,原来也不过是个倚多为胜的小人而已。”
霍宇寰切齿作响,冷声道:“像你这种奸诈无耻的匹夫,人人得而诛之,用不着再讲什么江湖规矩。”
曹乐山冷笑道:“对老夫不讲江湖规矩,倒也罢了。难道是对你自己的弟兄,你也不顾结拜的道义了?”
霍宇寰厉声喝道:“霍某人怎么不顾结拜道义了?”
曹乐山月剑尖朝着谷口遥遥一指,说道:“那一位,想必就是有名的百变书生吧?据说你们义共生死,情如骨肉,你居然狠心叫他做了你的替死鬼。”
霍宇寰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扭头向罗永湘望去。
忽听荷花尖声大叫,道:“伯伯,伯伯当心暗器了……”
霍宇寰急忙回顾,三枚纸刀已电射而到。
他来不及思索,大喝一声,将磁石砚台迎着纸刀飞掷了过去。
这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至于磁石砚台能否抵挡纸刀?他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是以,砚台掷出后,立刻横刀护身,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谁知竟出现了奇迹。
那磁石砚台和纸刀相遇,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竟将三枚纸刀一齐吸住。
但因霍宇寰用力太大,砚台带着三枚纸刀掠空而过,“噗通”一声,掉进小河里去了。
曹乐山的纸刀暗器发必中人,从未失过手,一见三枚纸刀竞被一块黑忽忽的石头吸飞,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探手入怀,想再取三枚……
荷花急叫道:“伯伯,快出手,别让他再取暗器……”
霍宇寰也发觉曹乐山手里的三枚纸刀,业已全部发出,如果再让他有取刀发射的机会,自己却没有第二块磁石砚台可用,岂不危险?
心念动处,人已如旋风般冲了上去,寒光飞卷,一口气劈出三刀。
曹乐山无法从容取出纸刀,只得挥剑招架。
两人一个是成名宝刀,一个用的是上古神剑,本来还难断高低强弱,不料正在这时候,却听见那边传来了刀疤熊三的惨叫声。
惨呼之声,凄厉惊心,曹乐山心神微分,剑招不觉略慢了慢。
霍宇寰立即趁隙出刀,喝道:“着!”
刀剑相交,火星迸射,曹乐山踉跄倒了五六步,仰面一交,掉倒地上。
霍宇寰天生神力,这一刀虽然没有伤着曹乐山,却已将他左手虎口震裂,长剑险些脱手拋出。
曹乐山一个翻滚跃起身来,再也不敢恋战,沿着河岸飞步奔逃。
霍宇寰毫不放松,衔尾疾追。
这时候,刀疤熊三已被群雄乱刀齐下,砍成了肉酱,众人怒犹未熄,又掉头围截曹乐山。
可是,大伙儿都没有注意到,曹乐山趁奔逃时的空隙,已经又暗暗扣了三枚纸刀。
黑龙徐康和袁大牛最先赶到,正截住曹乐山的去路。
甫一照面,只见曹乐山举手连挥,两人就倒了下去。
巧手韩文生和铁莲姑紧跟着也到了。
曹乐山把手一扬,喝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
韩文生见徐,袁二人中刀倒地,心里已震骇莫名,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铁莲姑,同时急叫道:“九妹快退……”
其实,曹乐山每次只能发射三枚纸刀,刚才用去了两枚。仅余一枚在手中,如果韩文生和铁莲姑一齐出手,固然有一个人难免会伤在纸刀下,但曹乐山也将没有机会突围脱身了。
韩文生这一阻挡,无形中等于给了曹乐山一次脱身的机会,立即由二人身侧飞掠而过。
等霍宇寰追到,曹乐山不仅已经突出重围,而且趁机又扣了二枚纸刀。
面对着三枚犀利难防的纸刀,霍宇寰不得不喝令群雄停步,以免造成更多伤亡。
曹乐山居然也停了下来,狞笑道:“姓霍的,你再也没有石头可用了吧?老夫这儿,却还有七八十枚纸刀,足可把你们一个个斩尽杀绝。”
霍宇寰横刀平胸,两眼瞬也不瞬注视着他的右手,冷冷道:“老匹夫,你也不用卖狂,即使你那暗器再厉害,但一次只能发三枚,咱们若一齐出手,同样可以把你剁成肉泥。”
曹乐山点头笑道:“不错,老夫一次只能发三刀,可是,这三刀中只须有一枚射中了你,岂不就值回成本了么?”
霍宇寰怒叱道:“你伤了霍某许多弟兄,霍某但求与你并骨偕亡,何惧一死!”
曹乐山道:“你若死了,剩下这些土鸡瓦犬,老夫不用纸刀,也可将他们收拾下来,旋风十八骑从此就要在武林中除名啦。”
群雄都怒不可遏,纷纷喝道:“旋风兄弟宁愿同死,不求独生,老匹夫,你有种就出手,用不着废话。”
曹乐山耸耸肩,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留人到五更。老夫就成全你们了吧!”说着,一抖手,纸刀又破空射出,他已经失过一次手,有了戒心,所以仅发出一枚纸刀,另外两枚仍扣在指缝中,以便应付突然的变化。
那枚纸屑般的小刀凌空飘飞而起,只一闪,已到霍宇寰的头顶。
群雄大惊,有的失声而呼,有的抢步上前,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掩护霍宇寰,有的则将兵刃脱手打出,企图击落那枚毒恶的“纸刀”……
剎时间,惊呼四起,人影乱闪,七八柄刀剑兵刃纷纷向空投射,就像爆开一蓬刀花剑雨。
但是,那枚纸刀既轻又薄,竟然随着射来的兵刃升降浮沉,直如柳絮迎风,飞舞不定,而闪闪刀光,却始终不离霍宇寰头顶数尺方圆范围。
霍宇寰见势不妙,忙举刀护住顶门要害,急急仰身倒逃。
他身形一动,难免使四周空气,也发生流动变化。
那纸刀显然也受空气流动的影响,竟跟着追射过来。
任凭霍宇寰如何闪避腾挪,那纸刀仍然如影随形,紧追不舍,挥之不去,甩之不脱。
霍宇寰连退了三丈多,非但无法摆脱纸刀逼势,反而陷于危境。
曹乐山呵呵大笑,手腕连扬,将其余两枚纸刀一齐射出,又迅速地扣上三枚。
群雄望见,都骇然变色,大家虽有舍命之心,却为之束手无策。
此际,孟宗玉突然问道:“师妹,你的金凤双环呢?”
林雪贞正瞠目望着空中三枚飞舞攒射的纸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听了这话,怔怔地道:
“什么……什么双环?”
孟宗玉沉声道:“就是师父留下的那一对手镯,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林雪贞“哦”了一声,道:“在我手臂上戴着呀。”
孟宗玉喝道:“霍大哥危在眉睫,你留着双环不用,还想等什么?”
林雪贞如梦初醒,这才记起“金凤环,百鱼飞”的警语,连忙卷起衣抽,将双环匆匆褪了下来。
她只知双环可改为飞凤形状,能发而复收,至于是否真能克制“纸刀”?却毫无把握。
不过,事迫到此,也只好盲目试它一试了,当下一抖手,将一支金凤射了出去。
那金凤展翅飞起,带着一阵轻微的风声,由三枚纸刀之间疾穿而过,在空中绕了半个弧形,重又飞回林雪贞手中。
奇事发生了。
当金凤环掠过纸刀时,三枚纸刀宛如被磁石吸引的小针,竟尾随在金凤环后面,一串儿都飞到林雪贞手上。
环上并没有磁性,那些纸刀,显然是因金凤双翅鼓风,带动了空中气流,才会跟着改变方向。
这道理,正和纸刀能跟踪追射,并没有两样。
“金凤起,百鱼飞。”当初铸造这“金风双环”的人,的确是设想周密,极尽巧思。
群雄睹状,顿时爆起一阵欢呼。
曹乐山却惊怒交集,大喝道:“老夫倒要试试你们有多少花样!”
口里骂着,扬手连挥,不仅将手里三枚纸刀一齐射出。并且接连探手入怀,不停地取刀发射,一口气竟发生出三十余枚。
但见刀光闪烁,漫空飞舞,数十枚纸刀直如大群蝗虫,向群雄飞射过来。
林雪贞初试金凤环,便顺利得手,心里大喜,也将双环分别射出。
两支金凤环左发右收,右去左回,好似穿花蝴蝶般在刀光中飞掠。
金环过处,纸刀都改变了方向,就像小鸡跟母鸡,一群一群都投入林雪贞手中。
转瞬之间,三十余枚飞刀,全被金风双环收去。
韩文生振臂高呼道:“老匹夫已经技穷了,兄弟们,别让他逃掉,要捉活的!”
一呼百应,旋风弟兄齐声吶喊,蜂拥而上。
曹乐山见纸刀已被破解,惊怒之下,只求脱身,急忙挥动着青虹剑拼命冲杀……
老贼武功本已不弱,手中又是一柄上古神剑,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挡”。群雄只说“纸刀”破去,再也没有顾虑,却不料短兵相接,竟被他连伤数人,突围而出。
曹乐山杀出重围,急急如漏网之鱼,沿着小河向前飞奔。
旋风弟兄虽然伤亡惨重,仍旧奋不顾身,紧迫不舍。
追了一程,眼看快要追上了,前面桃树林内突然闪出一个人,挡住曹乐山去路。
出人意外的,那人竟是曹朴。
群雄喜出望外,急叫道:“老夫子快截住他,别让他逃了!”
曹朴右手仗剑,左手牵着一匹马,拦路喝道:“大家且慢动手,请听我说几句话!”
霍宇寰和韩文生见他突然在这时现身,而且牵着马匹,心知必有原故,连忙分头约住群雄。
曹乐山去路受阻,也只得停步,沉声道:“二弟,你我是一母所生,嫡亲同胞,难道你竟忍心反助外人来对付自己的兄长么?”
曹朴摇了摇头,说道:“不!大哥,我正是不忍心见你惨遭报应,才苦等到今天,大哥,事到如今,你已经穷途末路,为什么还不肯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曹乐山截口道:“笑话!你以为我没有纸刀暗器,便到了穷途末路?就凭这掌中宝剑,你们未必能拦得住我,只要错开今天,鹿死谁手,谁也不敢逆料。”
曹朴诚恳地道:“大哥,你如今只剩下单人只剑,还有什么作为,何不听兄弟良言相劝,从此洗面革心,痛改前非,仍有一线生机,否则,只怕很难离开此地了。”
曹乐山冷笑道,“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废话,如念手足情份,就闪身让路,不然,就别怪我也不顾兄弟之情。”
曹朴长叹了一口气,又向霍宇寰道:“霍大侠,千不念,万不念,求你念在他和我总是同胞骨肉,能否看我薄面,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霍宇寰为难地道:“这个──”
韩文生大声道:“老人家只顾同胞之情,难道竟要咱们不顾结拜之义?旋风兄弟已有大半惨死在他手下,这是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孟宗玉也接口道:“曹乐山杀人如麻,满身血债,老人家,千万不可为了亲谊私情,忘了江湖大义。”
韩文生又道:“这厮死有余辜,今天万万不能放过,老人家如感为难,请不必插手,咱们自会收拾他。”
群雄都对曹乐山痛恨入骨,纷纷表示反对,甚至对曹朴也大有责怪之意。
曹朴默然无语,似乎感到犹豫难决。
曹乐山沉声道:“二弟,不用为难了,你若不愿帮助愚兄,尽可置身事外。”
曹朴摇头道:“不!我怎能置身事外?咱们是亲兄弟,无论如何,你总是曹家的骨肉。”
曹乐山暗喜,道:“那你就助愚兄一臂之力,咱们并肩联手杀出去!”
曹朴迟疑了一下,道:“我若助你脱身,从今以后,你愿意不再为非作恶么?”
曹乐山挥手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兄弟相助,何必先提条件。”
曹朴长叹道:“也罢!谁教咱们是弟兄,大哥请先上马……”
群雄见他竟然决定助曹乐山脱身,不禁变色。
韩文生喝道:“老人家,千万使不得──”
没等他说完,曹乐山已飞身上了马背,催促道:“二弟,快走!”
曹朴向群雄一拱手,道:“这是老朽最后一桩心愿,求诸位务必成全。”
话落,人也飞身跃起,跨上了马背。
曹乐山立即催动马匹,沿着小河飞驰而去。
群雄都怒不可遏,有的拔步欲迫,有的就掏出了飞镖暗器,准备出手追截……
这时,霍宇寰突然一摆鱼鳞宝刀,拦住群众,沉声道:“等一等,不许莽撞!”
群雄纷纷道:“难道就这样放他走了不成?”
霍宇寰没有回答,只凝目望着两人一骑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竟布满了沉痛惋惜之色。
大家不觉都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马匹才奔出数十丈,忽然“蓬”地一声,连人带马,一齐倒在地上。
众人一惊,全楞住了。
霍宇寰黯然长叹道:“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桩心愿,他是个倔强好胜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