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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楚贺一愣,随即皱眉问道:“可有说是为何事?”
图德海摇了摇头,双手一摊,无奈道:“奴才不知,好像跟明珠大人家的长公子有关。”
“纳喇成德!”尼楚贺一惊,难不成是为惠妃之事?不再多说,转身进入内室,换了一身常服,便携着一串宫女嬷嬷跟随图德海来到乾清宫。
乾清宫。
玄烨刚刚下了朝,正俯在御案前批改奏折,看到尼楚贺进来,连忙起身,上前一步免了尼楚贺的请安,关心道:“最近身体可有大碍?我再派几个御医去景仁宫守着。”
尼楚贺抬手抚上平坦的小腹,抿唇轻笑,“无事,不过是最近嗜睡了些,肚子里这个倒还安分,比胤祧好多了。”
玄烨抬眼,仔细瞧了瞧尼楚贺的脸色,见她气色较佳才放下心来,然后从御案上拿起一本折子放到尼楚贺跟前,俊朗的脸庞带着一丝惋惜的神色。尼楚贺疑惑不解,瞅了瞅玄烨,然后翻开奏折,看到上面的内容却是大吃一惊,半响后冷静下来,最后突然笑起来,“他还算有情有义,倒不枉费惠妃为他受了这么多苦。”
“哼……他倒是走得一干二净,手中这一烂摊子交给谁去处理!”
尼楚贺替玄烨顺了顺气,笑道:“你是明君,*惜人才,那也得别人愿意为你所用才是,既然官场入不了他的眼,即便是你把他架到火炉上烤,也未免能有什么效果。”
玄烨斜睨了尼楚贺一眼,轻声哼道:“依你的意思,是不是巴不得朕天天被戴绿帽子才好。”
尼楚贺忍不住噗嗤一笑,撅着嘴反驳道:“哪有的事,臣妾治宫不严,管教无妨,还请万岁爷恕罪。”
两人相视而笑,接着一阵沉默。尼楚贺转了语气,顺势靠在玄烨胸前,微微叹气。
“在想什么?”
尼楚贺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轻声问道:“表哥,以后……你会不会厌弃我?”
“这话是从何而来?”
尼楚贺裂开嘴唇勉强一笑,“就是胡思乱想罢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眼眸里却是一片黯然,透着淡淡的悲伤和哀戚。
回到景仁宫已过了申时,尼楚贺一走进卧室便在美人榻前躺下,手中拿着团扇一下没下地摇摆,神情有些呆滞,目光涣散,上午荣嫔所说的话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却感到无名的悲哀与伤心。一个人正兀自发呆,却见初雨轻手轻脚走进来,禀道:“主子,慈宁宫的人来传话,说是太皇太后想念小阿哥了,让主子带着小阿哥过去一趟。”
“知道了。”尼楚贺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才重新起身,让奶娘抱来小胤祧,换了身素净的月白色旗装,梳了简单的小把头,又准备赶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经过门口的时候,突又折回来,尼楚贺转头看了看屋里的摆设,轻声道:“以后换一种熏香,这味道太浓了。”
初雨一怔,久久没反应过来,再回过头时,却早已不见了尼楚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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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想让你过来帮我拿个主意……”太皇太后面露为难之色,看着尼楚贺一脸无奈,又道:“你说我一个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皇帝还让我管这管那,这不是存心跟我这个老婆子过不去吗?也不体谅体谅哀家这个祖母,真是的。”
尼楚贺温和笑道:“皇上又劳烦老祖宗了?”
太皇太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可不是,他把前明公主这么大个活人交到哀家手中,你说该怎么处置为好?”
“傅怀玉?”尼楚贺一愣,只觉得脸上的肌肉僵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变化,继续拍着马屁,“老祖宗慧眼独具,阅历丰富,万岁爷将傅怀玉交给老祖宗那可是上上之策。”
太皇太后怪嗔了尼楚贺一眼,“你那胳膊无时无刻不向着皇帝拐,真是白疼你了。”
尼楚贺讪讪一笑,并不作答,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又谈到处置傅怀玉一事上来。太皇太后铁了心要听尼楚贺的意见想法。尼楚贺无奈,只好说道:“臣妾记得去年万岁爷在潭拓寺旁边修了一座栊翠庵,那地方清净,又有菩萨保佑,衣食住行都是由皇家支付,想来那地方是再好不过了。”
“哈哈哈……”太皇太后仰头大笑了几声,拉着尼楚贺的手亲昵道:“哀家就说呢,我那乖孙子能娶到你当皇后,真是大清之福啊。这问题为难了哀家好几天了,冥思苦想好久都没有想出一个合理的法子,你这小脑袋瓜子,精灵着呢。”
“太皇太后过奖了……”尼楚贺略显羞涩地低下头,眼里的精光一闪而逝。
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皇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更不用说眼前这位历经三朝,辅佐两帝的太皇太后。
前几日那个穿着大红袍子装到惠妃的女人……
尼楚贺轻轻抬眼,只见太皇太后正欢喜地逗弄着小玄孙,慈眉善眼,专属于老人慈*的目光停留在孩子娇嫩的脸庞,周身散发出一种柔和宁静的气息,就如同平常人家的老奶奶那样。和蔼,可亲……
最终还是像尼楚贺说的那样,傅怀玉被扔进了栊翠庵,剃了头发做姑子。终南山一派全军覆灭,傅家上百条人口被流放宁古塔,前几天又传来吴三桂在岳州大败。这个世界上,认识傅怀玉的人不多了,关心傅怀玉的人再也没有了,她就像是一朵昙花,盛开也只在那一刹那。风风光光活了十几年,然后在默默无闻地消失掉,到了最后连一点记忆都不曾留下。
自此以后,常伴青灯古佛,世上再无傅怀玉这个人……
出了慈宁宫,尼楚贺让人把胤祧送回景仁宫,而她自己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冰雪在身后喊道:“主子,您这是去哪儿?”
“景祺阁。”
宫人们俱是一惊,连忙跪下来,求饶道:“娘娘身怀龙嗣,那地方不干净,去不得,娘娘还是请回吧,别让万岁爷担心才是啊。”
景祺阁,那是关押废妃诚嫔的地方,而且宫里有所传言,诚嫔已经死了……
尼楚贺弯腰将冰雪扶起来,笑道:“我做事自有分寸,你虽是万岁爷的人,我也没有亏待过你半分,今日你只需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就行,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主子……”冰雪迟疑。
尼楚贺叹了口气,道:“他对我虽是一万个好,没有证据也是不行的……”
作者有话要说:诚嫔就是所谓的韵贵人,还记得吗?
☆、再世为后
天色逐渐暗下来,空气中的温度也逐渐降低。尼楚贺带着冰雪和几个太监来到景祺阁;这是一座破烂废旧的宫殿;杂草丛生;树影重重;在月光的照应下,平添了一丝诡异和阴森。
冰雪走在最前头;望着这如同酆都一样的宫殿,不由得心生胆怯,一边护着尼楚贺;一边说话,试图转移注意力,“诚嫔娘娘被万岁爷废除封号后就住在这里,宫里连一个打扫的人都没有;只有她的贴身婢女燕儿在跟前服侍。”
“在你们还没有来之前,诚嫔也在这里呆过,后来由于傅怀玉的缘故,我又将她放出来了。”尼楚贺淡淡开口,却突然想起皇太后对诚嫔的喜*,尽管诚嫔被打入冷宫,衣食方面一样没亏待她,不过是宫里冷清寂静一些,谁曾想这景祺阁居然是这副模样,难怪诚嫔从冷宫出来后就性情大变,以致于最后丧心病狂想要害死她。
说话间已经进了景祺阁的大门,这里面空无一人,微风吹动门帘的声音咯吱咯吱作响,偶尔听到一两句猫叫犬吠更是可怕。几个太监将尼楚贺二人紧紧围住,以预防意外发生。尼楚贺提起裙摆,撇开散落一地的枯枝烂叶,登上白玉兰堆砌而成的台阶。
刚走了两步,突听得冰雪说道:“主子,那边有人……”
尼楚贺一愣,顿住脚步又往回走,伸长脖子朝冰雪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谁?”
宫里传闻诚嫔已经死了,若是真的死了,为何不见宫人来报?也不见皇太后有所动作。按理说诚嫔是皇太后最喜欢的侄女,不可能对此事置之不问。
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蹲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正在火盆里烧着什么东西,听到前方的声音连忙站起来,躲到树干背后去了。睁大眼睛瞅着尼楚贺几人,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恐惧,单薄的身躯瑟瑟发抖。
“出来!”冰雪提着灯笼,对那女子喊道:“你是谁?”
隔了好一阵子,也不见那女子有任何回应,尼楚贺皱了皱眉,抬起脚步就要上前走去,却被冰雪制止了:“主子别过去,这里危险……”说着又朝那女子大喊了几声:“快出来,去叫诚嫔娘娘出来迎接皇后娘娘。”
那女子听了这话猛然哭了出来,从树干背后伸出半个脑袋,仔细瞧了瞧尼楚贺,确是皇后娘娘无误,然后哭着走到尼楚贺跟前,哭道:“奴婢燕儿给皇后娘娘请安。”顿了顿,打了个哭嗝,继续道:“诚嫔娘娘她……她已经去了,不能出来迎接娘娘,求皇后娘娘恕罪。”
尼楚贺一惊,诚嫔当真死了?
“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没人来通报?”尼楚贺问道:“太后娘娘可知道这事?”
燕儿越哭越伤心:“与惠妃娘娘同一天去的,今儿个是诚嫔娘娘的头七,娘娘经常托梦给我,说她是被冤死的,还说今儿晚上要回来找那人索命,让奴婢在这里烧纸等她。”
“诚嫔娘娘最心疼奴婢了,必定不会丢下奴婢不管的,娘娘说了,再过些日子,她就来接奴婢过去,仍然伺候她……”
冰雪皱了皱眉,移到尼楚贺耳边,轻声道:“她神志不清,估计问不出什么来。”
尼楚贺道:“她虽说言语不清,思维混乱,但你可有听出这话中的含义?燕儿服侍诚嫔十几年,不可不知道诚嫔的死因。”眯了眯双眼,声音变得低沉起来,“还有……上次将惠妃撞倒的那团红色的物体,来得未免太突然了。”
她和玄烨一开始就商量好,待惠妃生下孩子,便宣布难产而亡,然后将大人和孩子偷渡出宫,也算是给了纳喇成德一个交代。却没有打算弄出这么一场意外来,不但害了惠妃,还让自己受了惊吓。虽说最后在初晴的帮助下,惠妃挺过难关,将孩子平安地生下来,可身体大受损害,若是以后想要再孕,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酉时三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尼楚贺让两个太监押着燕儿,一行人走出景祺阁,在经过旁边的墙门拐弯处,却见一袭桃红色的风衣一闪而过。燕儿立马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尼楚贺看了一眼那影子,皱眉沉思:“眼熟得很。”转头瞥见燕儿一副惊恐的神情,更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便放柔了声音问道:“你认识?那是谁?这个时候跑到景祺阁来做什么?”
哪知燕儿现在已经完全失控,除了喊‘救命’啥都不会说。尼楚贺有些不耐烦,让人把燕儿的嘴堵上,带回景仁宫。
几人各自想着事情,一路无言。
直到了景仁宫大门口,冰雪才恍然大悟道:“主子,我想起来了,刚才那身着桃红色衣裙的人是……是昭妃娘娘……”
“昭妃?”尼楚贺吃了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却听得‘啊’的一声大叫,转过头时,燕儿已经昏过去了。
这时候,初雨和初晴从殿内走出来,看到尼楚贺憔悴的神情有些担忧,着人烧好热水,又让厨房炖了碗参汤。尼楚贺摆了摆手,叫来初晴,指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燕儿说道:“你去看看,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初晴这才把视线转向地板上,不由得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看清是个宫女,抬眼瞅了瞅尼楚贺,然后蹲□,替燕儿诊脉。半响后禀道:“主子,她中毒了……”
“谁会在景祺阁里面下毒?那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尼楚贺下意识反驳道,在她看来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进入冷宫的女人就等于是踏入鬼门关了,谁会多此一举向景祺阁下毒?
初晴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此毒能令人狂惑,痰迷心窍,蔽其神明,以乱视听,中毒者往往扰乱神智,致使神志不清,敌我不分,日长夜久,毒素深入骨髓,身体便不由大脑控制,会在无意识中做出疯狂的举动来。这时候,离死也就不远了。”
这是初晴和初雨第二次接触到宫里害人的毒药,不比上次那样胆小怕事,这皇宫里明争暗斗看得多了,也就免疫了。每个人都有一条生存之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们在尼楚贺的训练下,可谓是百毒不侵了。
尼楚贺不再多说,让几个嬷嬷将燕儿抬下去,好生照料着。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觉全身疲乏,暂且放下今日所查之事,由宫人们伺候着沐浴,用过晚膳便躺在美人榻上继续想事。
脑海里总会浮现那袭桃红色的风衣,继而闪现的却是昭妃那张明媚娇艳的容颜。不怪尼楚贺多想,今儿是惠妃和诚嫔头七,还魂之夜,恰好早上昭妃又称病没来景仁宫请安,却在经过景祺阁的时候遇到她。难不成诚嫔的死真的与昭妃有关?皇太后在这场游戏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究竟是一场阴谋,还是一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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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吴三桂在衡州病逝,平西王势力大减,清军趁机攻占云南广西,不到半个月时间,三藩势力土崩瓦解,相继传来平南王、靖南王被捕的消息。吴应熊被囚禁于京城,闻此消息,早已泣不成声,颓败糜烂,抱了必死的决心去见玄烨。
恰值噶尔丹叛乱,八旗兵在准噶尔吃了败仗,玄烨情绪低落,三藩的平定没带来丝毫的喜悦和兴奋,更多的是对准噶尔一带的忧心和烦恼。
下午,世子府的侍卫来报,说是吴应熊求见。图德海歪坐在门槛上画圈圈儿,见到那侍卫踢了一脚,骂道:“没眼水,万岁爷正忙着呢,没时间见他,一边呆着凉快去。”
侍卫道:“吴应熊在府上寻死呢,说是非要见着万岁爷才甘心。”
图德海啐了一口:“死就死呗,他以为自个儿还是平西王世子啊。去去去……若是惊了驾非要了你脑袋不可。”
两人在外面争执,玄烨沉着一张脸走出来,毫不客气地甩给图德海几个刀子眼,然后转向那侍卫问道:“他还有说什么?”
图德海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移到玄烨身后,一用力将那侍卫推上前去,自己在一旁当空气。
那侍卫道:“吴应熊只嚷着要见万岁爷,没说其他什么事情。”
玄烨甩了甩袖子,一声冷哼:“他的脸面比朕还大不成?回去告诉吴应熊,若是他识时务的话,朕不介意用皇粮养他一辈子;若是活得不耐烦了,皇宫里白绫毒酒多得是;再不然就跟傅怀玉一样,剃了度去潭拓寺,两人也有个照应。”
听了玄烨这番话,图德海忍不桩噗嗤’一笑,收到玄烨的眼神又闭上嘴,眼睛盯着脚尖,心里诽腹,万岁爷,您太幽默了……
那侍卫见玄烨当真发了火,便行礼退下了。
“摆驾景仁宫。”玄烨斜睨了图德海一眼,掀起唇角,就如同看杂技团里的猴戏一般。
尼楚贺正俯在案上查阅账簿,听到外面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万岁爷驾到’,便立即扔下手中的活,领着一屋子宫人来到大殿,行礼迎接玄烨。
夫妻俩像往常一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初晴和初雨泡制好热茶,替两人斟上。尼楚贺将茶杯递给玄烨,却见他脸色不佳,心下有些担心,问道:“出什么事了?心情不好?”
玄烨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顿了顿才说:“我们在准噶尔的仗败了,噶尔丹得寸进尺,一口气向朝廷索要半壁江山。哈萨克一带的其他蒙古部落都纷纷前往京城,请求朝廷支援。如今三藩刚刚平定,朝廷兵力大减,若是噶尔丹趁此追击的话,必定会……”
前世虽然也有噶尔丹叛乱,但那是在康熙二十几年的事情,中间也还有休养生息的时间。可现在竟然跟三藩叛乱搅在一起,就算朝廷再多的兵力也无力应对。此时面对噶尔丹的嚣张气焰,他除了愁闷就是苦恼。
尼楚贺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她似乎能预料玄烨接下来会说什么话,抬手覆在玄烨的手背上,笑道:“我替你准备几样过冬的衣物,到了西北估计都快十一月了,那地方风沙大,天气又冷,你得多多保重身体。”
玄烨轻抿薄唇,反手握住尼楚贺的双手,回了她一个坚定而温柔的笑容。
十日后,玄烨率领满汉蒙八旗军队,从紫禁城出发,一路行往准噶尔,亲征噶尔丹。只留了几位大学士在京监国,其余精锐将领都被带往了哈萨克。
尼楚贺在乾清门的城楼上,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铠甲部队,却觉得心里莫名地难受,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自脸庞流下,打湿了胸前精致的龙华。直到玄烨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在初雨的搀扶下,神情恍惚地回到景仁宫。
刚刚坐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