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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似乎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那么一不小心,人就没了。
我开始哭泣。看着亲爱的人死去照例都得哭,为什么我要是例外。
伊弘抬起手握着我的手,我立刻俯下身子。我们自相识还从没有这么亲密,可这却是生离死别。
他在我耳边说:“岚……”
我说:“是我!是我!我在这里呢!你别死!千万别!他们就来救我们了!我们一起回去。我不和你吵架了。我都听你的。你不可以死啊!”
可我知道他还是会死的,他的血流得这样厉害,Kei都止不住他的血。
死亡就在我的怀里发生。
他喃喃道:“我负责这个案子……已经有两年了……”
我一惊,居然有那么久了。我从来不知道,关风是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的。我不知道,我是那么无知。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我来玛莱巴,暗中保护研究人员。第一天,就是去一个医院给儿童患者举办的假面舞会……多美妙。我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女子。她扮做古希腊春之祭上的持花少女,头带栀子花,神采飞扬。我想,这么会有这么甜美的姑娘?”
我哭了又哭,手捂他伤口,血从我指间一个劲往外流。那么冷的天气,都冻不住他的血。
“我那时就对自己说,等结束了案子,我就和她重新认识,好好追求……只要等任务结束……”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我抓住他的手摇了又摇,他却松开了手指。
我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他就这样走了。
我搂着他的头痛哭,只怕自己赶不及在他走远前听到。我吻他的唇,那里还是热的。
他死了,我也只能以泪水来哀悼。我的眼睛一片模糊,脸贴着他的脸,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了解他,他就走了。
他浅浅别致的微笑,他那件休闲的T恤,他念的诗词,他的军装,他的胳膊,他的任务,他最后的保护。
我还没回过神,就已经失去他了。他并未完成任务就已经走了。
我抬头看着Kei,他无奈地看着我。
他让我伏在他怀里哭,一直摸着我的头发,轻拍我的肩膀,如同安慰着一个受伤的小动物。
Kei的怀抱是包容平静的,却也是没有温度的。
我取来注射器,抽了200CC左右的血,递给Kei。他看我一眼,虽然不情愿,还是接了过去。
我们不能再往前走,前面必定还有埋伏。Kei情况稍好了点,我们便绕一段路往回走。往西走是公园的边界,那里会有农田,找到人家,或许可以和外面联络。
我把伊弘留在了那里,只一直紧紧抱着他的军大衣。
走的时候实在不敢回头,怕泪水会再决堤。
这样的分离,是可以记住一辈子了。可这份感情,又能浓到什么时候?
12年后的伊弘在我的记忆里又会是什么样子?依旧俊美非凡,风度翩翩,还只剩下了符号?一个男人,会笑的眼睛,宝马轿车,枪,血。
他带给了我回味一辈子的传奇。如果他不死,我是否又会那么在意他呢?
我们在中午的时候回到那片农田。主妇在门后惊恐地看着我身上的血迹,怎么也不愿意开门。
那又有什么办法?我又没衣服可换。
我和她说:“我们是徒步旅行的游客,遇到抢劫,我有同伴受伤,得立刻送他去医院。你们的吉普车可否借来一用?”
她问:“需要报警吗?”
我很肯定地说:“我们已经报警了。但我朋友的伤等不到警察来。”
她还是不敢开门,把钥匙从一边窗户丢了出来,不再见我。
我立刻上车发动。
Kei问:“接下来走哪里?”
“往东一直走是边界。”我说。
他还不大明白。
我对他惨淡微笑:“我要送你离开玛莱巴。”
我把车开上乡村公路。
“到了海港,随便找一艘货轮,给钱,就可以上船。至于到哪里……你会比我有打算。”我告诉他。
“你不问我会去哪里?”
“你会稳定下来吗?”
“至少我在玛莱巴住了很多年。”
“但你不可以再回来了。”我把车减速停下。
Kei直直看着我。
我看他那双动人的眼睛,很肯定地对他说:“对我发誓吧,别再回来了!”
他不语,并不是很明白。
我又说:“要不对伊弘的血发誓,永远别再回来!”
“12年后我就会忘了这个誓言的。
“不!”我肯定,“你至少会潜意识里排斥这个城市。快快发誓!”
“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
“世界那么大,也许会相会在天涯的另一方。”
“你非要赶我走?”Kei问,“你在害怕什么?”
我注视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我怕你再不走,我会将你留住一辈子。”
“岚……”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我不敢。”我说,“我承受不起。这其间有太多太多你所不知道的事了。”
我也不敢想象自己是个耄耋老太的时候,Kei还是个俊美的年轻。时间之于我是无情的,偏偏时间又能改变很多的东西。我若贪恋一时的欢娱,后果恐怕远不是我所能承受的。
已经有了前车之鉴。
Kei笑了,“你可爱我?”
我重新发动车,“我不知道。东方女性感情热得慢,我不可能一时三刻就和你山盟海誓,拥抱接吻发生关系。”
“你永远逃避我的问题。”
“我就要结婚了,我不想上演《廊桥遗梦》。”
“岚,”他说,“你爱上我了。”
我猛地将车停下,“快快发誓!”
他看着我,说:“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
我吼:“不要诱惑我!”
我们对视。
许久。
Kei妥协了,他说:“好,我发誓,不再回来。”
我凄凉地笑,觉得想哭。
Kei问:“告诉我你以后是否会快乐。”
“我不是以色列的先知,先生,我预言不了未来。”
乡村的公路上没有多少车辆,我把速度提到最高,直冲向货运海港。我们都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森林公园大且无头绪,他们才不容易找到我们。而如今上了公路,他们要堵,我们也没奈何。
我也不敢开车上的自动驾驶,只有全神贯注握着方向盘。
Kei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的表情有着淡淡的忧伤。
即将到达海港时,后面出现了陌生的车。
天则开始微微下雨。
然后他们开了枪。他们宁可打伤Kei,也要把他带走。
没有打中,却已经引起了恐慌。这里不比市区,这向来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偶尔有帮派间的火拼也没什么稀罕。路人们纷纷躲去一边,也没有见警察来。
我却有点欣喜。他们会找到这里,军方也会。到时候两方人势必打起来。
我将车开进货物区。Kei拉着我跑下车,
我就在那时候甩开他的手。我说:“先走你的。”
“你在说什么?”他沉着脸。
“就在这里分离。”
Kei生气了,我第一次见他生气。他说:“你这女人,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吗?”
我却不慌不忙说:“我会感激你。”
他还欲发作,我忽然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泪水滴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月,”我说,“这可是我这12年的第一年?”
“岚……”
“和你一起过了一个最特别的圣诞。”
“记得你们有首歌,唱的就是‘待到明年今日时,还会给你送花来’。”
他从外衣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只十字架项链。他犹豫了一下,给我戴在脖子上。
我则取出那支曾伴他睡眠的怀表,塞他手里。
“带好了。记住,这是英国皇家工艺,必要时,少于6000玛币不可出手。”
Kei把怀表双手包住放心口,“怎么会卖呢?”
我哭,眼泪顺着轮廓滴下去。Kei搂过我的脖子吻我。
也就是在那时,我越过他的头发,看到有几个行迹可疑的男子正在向我们靠进。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我立刻推了Kei一把,“快走!”
那一刻已经有人冲了上来。Kei把我推远几步,轻易地就折断了对方的手臂。
货物区的另一方已经响起了枪声,夹杂着伤员的惨叫,我知道是军方的人已经赶到,双方起了冲突。另一边,那艘运偷渡者的货轮上有人对着我们喊:“喂!你们上不上来?警察要来了,我们要提前出发!”
Kei跑了几步,站住了回头看我。
我知道那是他看我的最后一眼。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他淡漠却也是俊美无比的脸,带着疑惑和关怀看着我。又想到他坐在栀子花丛里,边听我絮叨边悠然微笑。
可惜我和这双眼睛间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到不了我这里,我也过不去他那边。
所以我只有放他走。
他将张开背上那对翅膀,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高高飞翔。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发现了他背上有一个小小的红色亮点,位置正对准他的旧伤。
我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
我没听到枪声,也许对方用了消声器。谁知道呢?
我倒在地上的时候也没觉得半点痛苦,反而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成了神仙一般。手也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是自己的脚。眼前是黑的,耳朵里是安静的。周围的一切都与我不相干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背上脊椎一处火烧一般的痛。知觉渐渐回到了身体里,耳朵也听得到声音了,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我听到有人在打斗,惨叫声不绝于耳。过了一会安静了下来,有人走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放到唇边。
他知道我伤了脊椎,不敢移动我。
他并没有同我说话,我只感觉到脸上有气息拂过,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
Kei,你哭了吗?
另一边有脚步声传来,有个熟悉的声在喊:“岚若是和他在一起,那是往这里走的。”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远处有汽笛响。
然后我彻底昏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一直也没有醒来的意思。这样睡着没有饥饿没有疲倦,身体像飘在太空中,轻松得不行,谁还愿意醒过来?
我就一直睡着,一直在做着梦。
其中大部分的梦也都是在回忆往事。我想Kei的梦也就和这差不多。
我梦到小时候给亲戚小孩抢走了发夹,梦到老宅子的栀子花,梦到和关风在祖母那里抢水晶盘子。还有Saiya,梦到她向我走过来,对我道歉。当然也有梦到Kei。
梦里,我和他是走在玛莱巴的大街上。我带他一处一处地看,他也好像知道了一切。
走到郁金香广场,他就问我:“这个地方原来叫摄政广场对吧?是他改的名字?”
我说是。
走到Rose夫人的那间书房,他指着那个花瓶说:“这花瓶是我气极时摔碎的。”
我不语。
他又走到Syou的全家福前,一个一个人指给我说:“这是Yiqai,这是Tulip,我女儿。”他没说Syou,他也不知道怎么介绍的好。
他又把那本《费德鲁斯的寓言》翻给我看,“这‘Syou,true love’也是我写的。那时候真是爱疯了他,怎么知道我们之间只能维持那么短。”
我低垂着头,从衣领里摸出十字架链子,喃喃:“这也是他送我的,那时他才爱上我。”
他对我说:“我也不怪他,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然后摸摸脸,“那一巴掌也已经不痛了。”
我泪流满面,仿佛那一巴掌是自我这里扇出去的。
“Kei。”我说,“记住他,没人比他更爱你了。”
说话间周围一片黑暗,Kei也消失不见。
我摸索着往前走,推开了一扇门。
这间房子来过数次,已经再熟悉不过。
Syou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灰白的脸,步履踉跄走下楼梯,眼睛死死盯着Kei。
Kei惊慌地盯着Syou。
“Syou,信士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了?”
Syou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我看到他手上捏有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递到Kei面前,问:“告诉我,这个男人是不是你?”
Kei接过了照片,瞬间,脸色也变得和Syou一样惨白。
“这是哪里来的?”Kei颤抖着问,“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Syou抓住他的肩膀,对他吼:“你说啊!那个男人是不是你!”
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又何必追问清楚呢?
Kei看着Syou,从没见他那么慌张失措过。他说:“我忘了。”
“你为什么要忘?”Syou大叫,“这个男人是不是你?这个女人的名字你还记得的呢,这个大孩子就是信士,那个婴儿就是我!是我!”
关键时刻,眼前的那扇门又紧紧合上了。
有人对我说:“孩子,别去管了,忘记吧。你已经仁尽义至,该休息了。”
谁?我急忙看,呵!是父亲!
他还是去世时的样子,站在栀子花中对我微笑,还是那么干练俊朗。可想关风老了必然也是如此有风度。
我急忙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他便把我紧紧抱住,嘴里说:“我的小爱丽儿,还是没长大啊。”
我激动道:“爸爸,你现在好吗?”
“好得不得了。”
我感动地落泪。他在世时总是那么繁忙,只有抽空的时候才给我一点亲爱
“我放心不下你。”父亲说,“你是女孩子,从小心思敏感,怕你遇事受不了打击。可看你现在这样子,我是放心了。”
我拥着他落泪。他却把我推开。
“你已经长大,很快就要为人妻为人母,要坚强。快快回去吧!别让你母亲哥哥挂念。”
我惊异,“回去哪里?”
父亲但笑不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满天花絮中。
我留在这片混沌里,找不着出路。
忽然间听到有鸟叫,我走过去,正是一片林子,林子中间的一片开阔地上,有一个青年男子正坐在朽木上给小动物喂食。抬看往我这里一看,正是伊弘。
他一怔,笑起来:“岚,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这里的人,还不快回去!”
我走过去,他穿白色休闲运动衫,像个大男孩。他一切完好,并且悠然自得。
“我路过,来看看你的。”我说。
我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拉我过去坐下,“你有时真不知天高地厚。”
“你都知道了?”
“小心你今后半生不遂!”他握紧我的手。
我微笑,“现代科技昌明,想不治好都难。”
他注视我,说:“以后太平地生活,不要让我挂心。”
“我能活着,那是因为你救了我。”
他温柔道:“我不后悔。”
我们紧紧拥抱。而后他放开我。
“快走吧,你母亲已经知道了消息,守在你的床前,莫让老人伤心。”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我依依不舍。
伊弘笑了,还是那么英俊令人心动,“终有一天会在见面,怕那时我已经不知道面前的老太太是谁了。”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的黑,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站在原地,抬头看天,呵!有星空呢!
我认得,那是天平座,那是大熊座,那又是处女座。个个都知道。
忽而听到有人轻声赞扬道:“不错!如今会认星座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
我一看他,莞尔了,“是呀,他们只知道根据星座算时运,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说完对他微微鞠躬。
Syou正坐他那张孔雀石的桌子后,见我这么懂事,觉得很欣慰,站了起来,招呼我坐下。
他还是壮年时的模样,有些疲惫,却还是英俊的。他书房的壁炉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火,非常温暖。
那么舒适,还真不想走,看书看上一整年。
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对牢我看了看,不住微笑。
我对他说:“先生请放心,他已经完全离开了。”
Syou低着眼睛,半晌,才说:“让林小姐身涉险境,也非常过意不去。”
我欠身道:“您客气了。您对他关心爱护至此,才令人动容。”
他却别有意味地说:“林小姐的情感才令人动容。你为此失去太多。”
我低头,“不算多。”
他叹口气,“那时,我该不顾一切将他留下来的。而后,我一直相信他会回来的,虽然过去那么多年,可他终于还是回来了,圆了我的愿。当初我一时激动,将他逼走,也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一生,他都是我心头的伤,直到现在,才勉强可以愈合。”
我没说话。
他感叹,“权利与爱情,似乎不可以共存。林小姐,多谢你曾如此爱他。”
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他微微笑:“我这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站了,你要快些回去,不要让家人担心。”
我笑,人人都让我快点走,却都要拉着我说话。
Syou又说:“谢谢你把日记归还给我。”
我一看,桌子上正摆着那本日记,却仿佛要新得多,封面的颜色很鲜艳。我说:“举手之劳而已。先生不会怪我看了日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