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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街上,背上的背包里是我的一切证件和材料,手里一个袋子,里面是我的硬盘。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银行卡里大概还有不到一千欧,透支额度五百。
还有两个月要去换居留证,下一年的生活费完全不够,学校也没有着落。
我盯着家门──至少在刚才,那里还是我的家没错──渐渐,疲倦无力感涌上心头。
回去吧。
心里浮现三个字,瞬间扩大到全身。
回去吧,就当这三年半都是一场梦,当我根本没有出来过。
回国,我照样还是那个懒洋洋的任初夏。找一个工作,挣着吃不饱饿不死的工资,找一个女朋友──或者改不回去了,找个男朋友──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父母的期许原与我无甚干系,我尽到为他们养老的责任即可,牛拉到北京还是牛,任初夏这头猪拉到巴黎也还是那头懒猪。
想到这里,我觉得一阵轻松,身上担子都卸下来,整个人都轻了。
对,回国,离开这里。无论什么,都不再和我有关。
移动脚步,视线,还是“不小心”地移到了家门口。
忽然那么一瞬,心头被针刺了下一般,痛得我站立不稳,半蹲了下来。
巴黎的夏天,其实还是很冷的。身体不自觉地打着战,停都停不了。
“小伙子,你有什么麻烦吗?”路那边走过来一老年人,一脸和善地问我。
我摇摇头,对他笑了笑:“没,谢谢。”
这一带是富人区,治安很好,到了夜间街上没什么人,路灯柔和地散发光芒,照在我身上。
手伸进兜里,才想起来手机也是他的,刚刚只是拔出sim卡。
尴尬地问老人有没有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只要借机身就行了。
他很大方地把手机递给我:“拿这个打好了。”
我挠挠头,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地说实话:“电话号码在sim卡里,我记不住。”
尽管那是以我名字租的房子,尽管是我转租给于民的,我还是记不住于民的手机号。
卸下原本的卡,把我那张放进去,拨号。
“于民啊,你那里能挤个人不?我一会儿过去,在你那里凑合一晚可以吗?”
于民当然答应。他是“无证件者”,人很好,但不能签约租房。这三年我住在这边,又需要住房证明,那边房子一直没退,就让他住着,我当个二房东──虽然并不从中赚钱。
Bernard为这事还跟我争执过,他认为我这样是不合法的。我苦笑,我又不好意思让他给我开份住房证明,而且他的管家对我态度又不很好,不这样还能如何?难道租了房子空着,这边再跟他同居吗?
心又裂开一般火辣辣的疼,我把手机还给老人,对他道了谢。
或者,Bernard一直是轻蔑看我的。在他心中,一直有我是在占他便宜的念头,连同居省下的房租,都是占便宜的一种表示,尽管我每次跟他提出交房租他都拒绝──不过也是,这在富人区的小别墅,把我卖了大概也租不起。
木然走下地铁,坐下,呆呆看着灯光。
结束了,我曾经错觉一生一世的爱情。
我把头埋在手里,眼内并没有泪水,一滴都没有。
很快到了我租的房子,巴黎真是诡异的地方,地铁十分锺之外的地方就是出名的黑人聚集区外加妓女一条街。虽然其实治安也不坏,毕竟还是常常吓到初来乍到的人。
心里多少有点愧疚:于民恐怕要另找房子,或者另找个有正式居留的人帮他租房了。
于民一贯热情,把我迎进去,床垫早准备好,他说他睡地上就行,让我睡床。
我当然不同意,进行了一番有些麻烦的退让之后还是没让过他,只好占了他的床。
昨晚我还在Bernard身边,和他共枕……
“于民,我以后可能不会再租房了……”我说话,为了阻断自己的思路。
“咦?我今天刚收到信还没来得及通知你,难道你已经知道了?”于民开口问。
“什么?”我不解地问回去。
“今天回来收到给你的信,外省大学寄来的,我想明天去工厂打电话通知你。”于民说。他手机里没有钱,只能接听不能打,打电话只能到工厂去。
“多半是拒绝信吧。”
拿起信封拆开,打开一看,我愣住了。
不会吧……居然申请成功!
这所大学基本上是我犹豫的结果,Bernard不想让我出巴黎,因此我申请大学也都以巴黎为主。但是巴黎大学不是那么好申请的,我运气又通常不太好。今年申请的时候也是多出一个信封,想想顺手申请了一所外省的。因为怕拒绝信发到那边,Bernard看到会生气,所以把地址留在这里。
结果……居然申请成功了。
我拿着信,啼笑皆非。
这个世界果然多的是黑色幽默。刚刚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居然一回头就得到一个机会,而且是我之前盼了很久的机会。
不过刚刚决定回国的……
迟疑了下,眼前又是Bernard的话,和他的表情。
我忽然沸腾起来,心思放在愤慨和热血上的时候,好像难受也少了些。
他不是看不起我么?
我偏要混得出人头地给他看,如果能顺便报复,那就更好了。
握紧信纸,我唇角翘起,露出一个笑容来。
只是没有镜子,也不知道我笑得,是甜或是苦。
1
任初夏一直觉得自己的父母有着及其奇怪的逻辑。
例如说他们都是搞艺术的,就非要他和他大哥也学艺术。他想考普通大学都不行,一定要他上Y美大。好不容易混毕业了,他想当个老师懒洋洋地一辈子挺好的,或者找家设计公司之类的窝进去做那种充满“匠心”(工匠的心)设计图广告图也不错。
但他父母无论如何一定要他做个美术大师,尽管任初夏完全不认为大师是努力就能做出来的,同时也不认为他有成为大师那天赋,但这显然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学毕业之后,他很快被父母强迫弄出国,到了艺术家的圣地巴黎。
因为跳级过一年,踏出国门的他,才刚刚21岁。父母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从语言班到私立美术大学,一条路顺畅无比,不过国外终究是国外,生活还是有很多问题。尤其对于语言很烂,人又懒的初夏而言。
初夏的性格,说好听点是随遇而安,说难听点是没有任何热情和追求,最大爱好是窝在家里打电脑看书画画──最后一个爱好,在高中被父母强迫去上绘画补习班后,也消失了。
这样的他,经常被父母斥责胸无大志。当然他确实没有。
他已经看尽一出戏的上演落幕,实在不愿自己也去当演员,重复大哥那“不满…反抗…被打压…离家出走…被暗地为难…活不下去又被带回家…顺从父母之命…成功…感激涕零”的戏码了。
所以他也就散散漫漫地活着,反正都被安排好了。他父母奉为圭臬的逻辑是:你是我们生的,所以你的人生是我们的。
尽管在他看来,他的父母只是欺世盗名的艺术家。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圈子够广,能力也够强,影响力巨大。
所幸,在国外稍微弱一些。
出国才三四个月,初夏已经发现国外其实更加自由,虽然很多地方有些艰难。
他现在还是语言阶段的学习,艺术学校只是预注册而已,完全代表不了什么。
也就是说,如果他去申请其它专业,他父母也没有办法管他──拿走志愿表,完全不经过他的手的行为,现在是鞭长也莫及了。
想到这里,学习语言也格外有了动力。虽说想要克服一贯的懒惰还是有点难度,好歹振奋了不少。
似乎还应该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是很重要的。
于是四处找工作,并且委托朋友同学帮自己留意。
他住在学生公寓里,父母本来让中介找一处单独的房子,家里反正不缺钱。但中介向来批处理学生,另找太麻烦,初夏才有机会和其它国内来的学生住在一处。
在他斜对门住着的是名中国女生,叫华晓,性格非常开朗。经常是她拖着初夏到处跑,见见世面。
据说男人和女人之间很难有纯粹的友谊,不过初夏坚决认为,华晓已经脱离了性别的限制,变成一个彻底的……彪悍人士。他深深认为,在华晓眼中男人只有两种:攻和受。而长得清秀有余威猛不足(尤其在外国男人中间)的初夏,显然被直接归类到受里。
──反正他也不是同志,随便她怎么想吧。反正华晓也只是喜欢想象,轻易不会做出什么影响他人生活的事情来。
“啊啊啊啊!初夏,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嘛?”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伴着华晓的大喊。
初夏去开了房门:“六月最后一个周六,我记得父亲节过了。”
“Gaypride啊!!同性恋游行!我居然到现在才知道!”华晓冲进来,一副痛心疾首状,“初夏你有没有什么皮衣皮裤的?快点穿上,我们出去!”
“我们?”初夏指着自己。
“当然!你有数码相机吧,一并带上。我今天一定要拍几百张照片出来!”华晓兴奋地手舞足蹈,“快点收拾,好好打扮,下午就开始了,中午我请你去麦当劳!”
这个不是问题吧?
“你是说同性恋游行?可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而且你我都不是……”她大概不是吧,初夏想。
“你以为我不想找个女的装拉拉啊,可是这一层都跑出去打工的打工约会的约会,就剩你一号……我自己去的话又怪怪的,不管了,就当是一个T和一个0走到一起好了!”华晓斩钉截铁,“你好好打扮,越妖孽越好,我先回屋准备去了~”说完,一阵风一样,她又退出去了。退出途中嘴里还在唠叨:“幸好刚刚剃了头,我记得我有件很人品的牛仔服,不知道穿上会不会热死……”
可怜的初夏盯着门板,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命地去翻衣柜。
他并不是那种有颓废叛逆风爱好的人,不过既然染发耳钉脸上打窟窿裤子好几个洞已经成了艺术学生的标志,他也从善如流地准备了不少“奇装异服”。今天比较热,挑了件到处露的短小马甲穿上,拿张贴纸贴在胳膊上,洒水揭下,权作纹身。下身一条牛仔裤,初夏想了想,顺手抄起剪刀“喀嚓”剪下个大洞,就算大功告成。
镜子里的人纤瘦修长,极白的皮肤衬着黑色花朵图案,半长的黑发梳到前面一点,挡住小半边脸。
……呃,也不知道这个月麦当劳儿童餐送什么玩具。
2
光怪陆离,群魔乱舞。
初夏和大多数大陆留学生一样,对示威啊游行啊怀着极大的好奇心。第一次在巴黎看游行的时候,他兴奋地拿起相机去看热闹。结果发现自己想的严肃认真具有宿命感社会责任感的沉重气氛根本不存在,一大队人马怎么看都像是在集体郊游,敲锣打鼓的非常热闹。而带着相机激动拍照的,十个里至少有九个半一看就是同胞。
所幸同性恋游行里,各种妖孽层出不穷,拍照观众还是很多的,初夏和华晓并不显得突兀。
虽然说是同性恋游行,游行队伍里也有些异性情侣,加入他们的行列表示支持。华晓这个T装得其实很失败,初夏这0号倒是吸引了不少视线,极大的方便了华晓的拍照计划。
游行人士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类:视觉型,妖孽型,普通型。
视觉型当然就是俊男美女,欧洲人人种关系,本就轮廓分明身材高大,只要不是太猥琐,一般都是帅哥美女。妖孽型顾名思义,万圣节百鬼游街,皮鞭绳子按摩器满地跑,或者是穿着裙撑撑起的公主裙,甚或小吊带的大叔爷爷们。普通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具有明显特点,背景人物。
穿得有点夸张的华晓介于妖孽型和普通型之间,初夏则多少视觉,在一众欧洲人当中也不显逊色。游行队伍中亚洲人本就很少,他这一个实在显眼。
人声音乐声震天,一辆辆车载着各种团体人士,传单彩虹旗和免费派发的保险套润滑油满天飞着。游行群众唱唱跳跳,脸上带着笑容,在表达诉求的同时进行着集体狂欢。
初夏被这种气氛感染,不由加入了群体当中。至于华晓,早就兴奋地四处骚扰帅哥,拍照合照去了──语言不好?没关系。拿着相机比划就行,反正这种场合,就算说话也未必听得到。
初夏留意着不同团体打出来的标语。花车上未必都是同性恋团体,更多的是社会性的组织,甚至政党。
“难道法国同性恋是不可以结婚的吗?”初夏看着看着,生出一个疑惑,问华晓。
华晓没听清,初夏在她耳边再喊一遍,才算听到。她大喊着回答:“不可以……有个互助条款,但是拉法兰和希拉克他们这群家伙……哼,所以要坚决抵制右派!”
……这思路跳跃得真快啊。初夏感慨,并且觉得自己思维方式越来越跳跃,肯定是受了眼前这家伙影响的关系。
他研究着标语,标语这种东西大多简单直白,即使他这样的初级人士也能看懂很多。
“我们没有不同。”
“我的孩子是男人,他爱男人,我支持他。”
“我们有权力!”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初夏有些感动,簇拥在人群中,周围尽是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人们,打着他们的口号,为他们自己的权力在奋斗。
狂欢和热闹感渐渐退去,初夏心中涌上的,还是那种悲壮的感动。
他跟着人群,挥舞背面是做爱姿势的彩虹旗,向前走着。
“啊!接受采访的俩帅哥!”华晓忽然大叫一声,从他身边跳开,跳到路一边,“初夏,我先离开一下,你走你的,我一会儿就会追上来。”
她捧着相机去照帅哥,初夏也没留意,径自前行。
半小时后发觉不对:华晓居然还没追上来?
看着周围无数的人,初夏微微苦笑。这么多人中找一个人,实在不容易。华晓很可能已经走过了。
无所谓吧,走到巴士底,总能看到她才是。就算看不到,自己坐车回家也就是了,没必要非得一起回去。
想到这里,初夏继续怀着激动的使命感,跟周围的人一并向巴士底广场进发。
3
一路走走停停,打打闹闹,终于过了塞纳河,走到巴士底广场。
法国对“广场”这个词定义非常随便,转盘道中间的小小圆心也可以叫做广场。巴士底广场名头响亮,其实也就是一个竖着雕像的转盘圆心。
先行部队已经到了良久,不少游行者直接爬上高耸柱子中部,说笑打闹。转盘已经不通车,警察在周围维持治安,不让明显的闲人到广场上。
初夏一路跟过来,当然没人拦他,他很容易走到广场边上。
巴士底那振翅欲飞的雕像实际极为残旧,高是够高,却实在不够漂亮。初夏在雕像地下张望还在往上爬的新来者,掂量一下自己的年纪,决定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就这样散去,还是再看看?
相机还剩下一多半电池,心中的使命感和激奋也还强烈,人又有点累。初夏干脆找个地方坐下来,先休息一会儿。
广场台阶上坐了很多人,大部分是同性情侣。有些两人坐在一起动作亲昵,甚至直接拥吻。有些互相靠着,或者一个把另一个抱在怀里,做些让初夏脸红耳热的动作。
不过感觉真不错,这样从后面抱住,看起来很和谐很温馨的样子。
初夏有些理解华晓那诡异爱好了──即使是男人看来,这样的场面也很温馨。
当然也有女性情侣,不过数量相对少,又很少坐下来卿卿我我。
周围还有些异性的情侣,大概是受了气氛感染,也有不少在拥吻。初夏一路看去,只觉周围一片粉红。
眼前忽然一亮,看到美女一名,眼神再偏一偏,美女身边站着一名帅哥,仔细看去,即使是初夏这种通常对外表漫不经心的人,也有些嫉妒。
快一米九了吧,当然这身高在游行人群中算不上太起眼,毕竟有很多情人直到他腰间的巨人。金色柔顺的发,五官像是模子刻出来的,模子名为欧洲美人。
漂亮而不娘,身材极好,细腰长腿,甚至激起初夏许久不出现的绘画冲动。
虽然不是自身愿意,毕竟学了那么久艺术,对美的敏感已经深入骨髓。初夏盯着那人半天,忍不住拿起相机拍了下来。
……虽然他们好像是群众,不过现在还是在游行现场,拍照应该没问题吧?
那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偷拍,还是跟女友在说着什么。倒是初夏有点心虚,站起来向别处走去,就算是坐累了活动活动。
人群拥挤,另一侧的广场边搭了个台子,周围围了无数人,一边看液晶屏,一边就着音乐蹦跳。初夏挤进去一点点,实在无法适应那样喧闹气氛,又退了出来。
在周围走了会儿,又拍了几张照片,忽然迎面过来一名三十多岁男子,张开手臂就要抱他。
初夏吓得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