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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那张脸干什么啊?你一辈子没文化,还非得把阿颖给祸害了是么?”王三爷一看村长那脸色就不乐意了,指着村长鼻子就骂起来了:“我告诉你,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你掂量着办。”
放完了狠话,王三爷一抽村长手里的钥匙,顺手给他扔下一包抽了几根的芙蓉王:“我是为她好,等会拿了东西我就走,别留我吃饭了。”
说着,王三爷也不管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的村长,推开门就朝自己屋子走了过去,一路上“三哥三哥”的叫声络绎不绝。而这村长巴巴的看着桌子上那三万块钱,第一次觉得这人民币怎么这么扎眼这么难看,简直就跟那烧给死人的冥票子似的。
王坚有钱么?没有。
这三万块钱,是王坚大学四年给人送报纸、送牛奶、发传单、扛纯净水、收破烂、修自行车、卖羊肉串、烤地瓜、蹦爆米花、暑假寒假去帮人家具厂打散工一点一点赚来的,虽然是上了不要钱的师范类学校,可那也仅仅是免了学费,可杂费和书本费住宿费什么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何况王坚也得吃饭啊。
但是他知道,三万块对城里的老爷大官富豪明星们来说,差不多也就是一顿便饭的钱,可对自己那个贫困县来说,三万可是一家三口五年都赚不来的巨款,别说什么村长也是干部,家庭会富余一点,那都是对那些个得了好政策的村子,这地方……村长到了点,照样下田插秧,除了每个月能多出个三百块补贴之外,还真就没个屁东西好捞了。所以他还真怕那老东西把阿颖送去打工,然后早早嫁人,那小丫头可就算是真毁了。
很快,胡思乱想着的王坚就来到了自己打记事起就一直住着的房子外头,大门紧锁着,外面的锁头已经有一层细密的锈迹了,原本鲜红的春联也早就变得斑斑驳驳。红砖绿瓦还是那片红砖绿瓦,但是时间真的是很锋利的东西,才四年而已,这屋子就已经显出破败了。
王坚站在屋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恍惚间似乎还看到老木头坐在门框边的摇椅上一边笑眯眯的吃着西瓜一边给自己讲那些山里精怪的故事。
“老头子,我回来了。”
王坚像以前高中时礼拜天回家时一样,朝老木头经常坐的地方喊了一声,虽然再也不会有人应他了,也再不会有人给他端出一碗凉飕飕的绿豆汤了,可他却觉得心里突然踏实了许多。
用力的咬了咬后槽牙,顶住了在眼珠子里转了一圈的泪花儿,他紧紧皱了皱眉,然后用手上的钥匙费劲的打开了门上的锁。
“嘎吱……”
破旧的门轴发出了特刺耳的摩擦声,外头的光线照进了房间。王坚抬头看了一眼正对着大门口的遗像笑了笑,抬脚走进了屋,还顺手摸了一把全是灰尘的竹摇椅。
他没多说话,只是径直走到了厨房,从碗橱里摸出那把廉价的紫砂壶,并在后院的压水井里舀水里里外外的洗了个干净,然后开始生炉子烧水。这些个动作非常熟练,而且一气呵成,在烧水的空档,他还略微的打扫了一下前堂,从自己包里摸出节能灯泡给换上,还给老木头上了三根烟。
“好久没喝家里的茶了。”王坚坐在八仙桌前,下巴放在桌面上看着老木头:“老头子,你说想抱孙子的,孙子还没出来,你就走了呀,你太不仗义了。”
他一个人就这么像和人聊天似的絮絮叨叨,时而埋怨时而傻笑,说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拍脑门:“对了,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你说说,你让我冬练三伏夏练三九,我吃了多少苦,可你又不让我用它,我练来干嘛呀?说句难听的,你窝囊了一辈子,到头来你得了什么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我问过你,我这王坚的坚是个什么字。你告诉我,这坚,就是埋在土里了,也得竖起来。可我他妈有太多看不顺眼的东西了,你让我怎么忍!”
王坚说的最后几句话,几乎就是咬着牙往外挤出来的,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你从小就告诉我,男人躺下是一座桥,站起来是一座山。可你不让我当这座桥,不让当这座山,我窝囊!”
他说着话,头发眉毛都竖了起来,眼睛里都快冒出火了,神情庄严肃穆:“老头子,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不再当孬种了,人死屌朝天,大不了就下去陪你,我王坚本来就是贱命一条。”
他这贱命一条刚出口,老木头的牌位带着遗像哗啦啦的全部莫名其妙的翻倒在地,相框上的玻璃碎落一地。
王坚一愣,然后沉默了片刻,接着居然自顾自的笑了出来:“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呀?我一不随你意,你就跟我耍脾气?你不小了,别这么孩子气啊,顺着我一次行么?”
他无奈的蹲下身子收拾满地的碎玻璃,然后小心翼翼的擦干净照片上沾染的灰尘,接着又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牌位。
可他一摸到牌位,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老木头的木匠手艺,那可是鲁班一脉传下来的,这说出去可就是牛大逼了。这王坚王三爷呢,从小就喜欢跟着老木匠后头学着,虽然没正式学过,但是打小就聪明的王三爷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把老木匠的手艺学了个七七八八,唯独就是造不出他那会自己动弹的小木马而已。
所以他一下就能断定,这牌位里头夹着机关。这本事别人家可没有,唯独就是老木头有。估计是老木头在临死前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特意给自己拿上好的梨花木打了一个牌位。而这牌位里头是中空的,这如果不是摸了几十年木头的老木匠,谁也摸不出来这牌位的分量里头有水分。
而且就算知道了,谁也不会去在意一块牌位是重了几两还是轻了几两。但除了王坚,因为他了解老木头,老头的人跟他的名一样,很板很正,不管是干什么,只要干就一定不会去糊弄,这几两的差,就足够老木头气得两天吃不下饭了。而且他不糊弄别人,更不糊弄自己,所以牌位的分量既然不对劲,那肯定里头有机关。
老木头的机关很巧妙,缝隙之间切合木纹,装回去之后几乎不会松动也不会发出响声,没有特殊手法,除了暴力破解根本就拆不开。而且这牌位刷了漆,从外面那更是看不出来和一整块木板有任何区别。
王坚心说‘老头子啊老头子,你多大岁数了,还跟我玩这么一套,要是我真没看见怎么整?’
轻易的拆开了老木头的牌位,从里头掉出一封信和一本小册子。王坚低下头从地上把两件东西捡起来,再把牌位复原放回桌子上,借着头顶上的灯光看到信封上用正楷写着六个大字:
“我儿王坚亲启”
Chapter3卖车的三儿
信纸是用那种带着某某合作社LOGO的标准信纸,而信纸上的字却是更标准的钢笔宋体,字迹工整菱角分明,力透纸背说不上,但气劲悠长的韵味却是扑面而来。
“坚儿,老头子时日无多,怕是见不着你小兔崽子的最后一面了。现留书一封,要是你有悟性,自然也就看见了。”
王坚看老头子信上的第一句居然这么俏皮,心中一酸之后居然不自觉的笑了出来,心道‘还真看不出来我这老爷子天性这么乐观呢?这哪是悟性,这纯粹就叫撞了大运。’
接着看去,一封信洋洋洒洒两千多字,大多数居然是在数落王坚从小到大各种的毛病,旁边还写了批注,反正看得王坚这种没脸没皮的人都臊红了脸,甚至还有王坚小时候往村里的公共井里撒尿的破事。
“羞煞老夫啊……”王三爷咧着嘴尴尬的笑着,并自言自语:“看来我小时候还真挺不是东西的。”
不过也可以看的出,老木头这封信虽然通篇都在奚落王坚,但是里头那种和老牛护犊一样的感情溢于字里行间。正说反说,到底还是害怕王坚这些毛病不改掉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吃了大亏上了大当。
王坚本身就是学中文的,语境感何其强烈,虽然这信让他臊得慌,但同时也让他的心软成了一滩稀泥。
而当王坚看到信的结尾时,他眼神突然一厉,两只炯明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来回扫视着纸上的字。
“为师为父,最不愿的就是徒弟子孙去为逝者报仇。老爷子知道你个小崽子恩仇必报,但是我在这提醒一声,量力而行。你是我老王家最后一根苗了,我这一身本事可都指望着你往下传,你要是敢不自量力,别怪老头我死不瞑目。”
“啪!”的一声脆响,王坚把信往桌子上一拍,眼睛里那股子桀骜不驯的野马气质喷薄而出,冲着老木头的遗像大声喊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当我傻么?反正我话就放这了。老爷子,别怪我不听你的,你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不说什么一手遮天,可大富大贵那是肯定的,可你呢?在这受苦受难一辈子,憋着屈着,哪点像爷们了?好了,话我就说这么多,我这次来,就是准备跟你告别,在这小池塘,翻不起我这条大鱼!”
说完之后,他顺手拿出那本跟信一起掉出来的小册子看了一眼,上头赫然写着一行正楷小字《凝神》,王坚一拍脑门,这个东西他知道,小时候就把他泡得头皮铁骨的药水,就是按照这上头的配方配出来的,老头子一直不肯给他看,说什么“医者心术不正最终害人害己”云云,估计是怕王坚配点奇怪的毒药来祸害人,可现在再要是不给他,恐怕就真得烂在箱子里了。
不过王坚一向狂,他的狂早就进了骨子里。而且他的狂和大部分人的狂还不一样,有些人狂是因为身后有势力或者自己有能力,而王坚的狂,就是狂在他那股子不肯逆来顺受的妖气,他忍得但吞不下,宁可当三分钟的英雄,也不屑当一辈子懦夫。
说完,他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平静摸样,看着老木头的画像:“老爷子,我带你走。小三儿带你进城是去见见世面。”
接着他连那口茶也没喝,转身就把老木头的牌位和相片装进了那个已经空荡荡的帆布口袋里,转身推门离开。
脚步越走越远,屋子里又恢复了诡异的宁静,厨房的炉子也因为没人添柴而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缕淡淡轻烟。
走到村口,扶起依旧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稍稍扶正龙头,转过身看了一眼这个如画似的村子,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跨上这部没闸的车,一路向北冲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一次。
他走后不久,老村长背着手来到村口,远远的眺望着王坚已经很渺小的身影,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跟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说道:“把……他阿颖的工……工作给推……推了,准备送……送她……她上学。”
“可是爹……那头都说好了,一个月两千呐!顶上我一年了。”阿颖的爹满脸不情愿:“你说一女孩子家,上什么学啊。”
可没曾想,他话刚说完,老村长回手就是一巴掌:“你……你……你是不想……想活了吧?小……小霸王再……再回来,你……你就完了。”
阿颖爹顿时愁眉苦脸了起来:“爹,哪来的钱啊,她弟也转眼十八了,这得娶媳妇啊。”
“拿着。”老村长冷哼一声,把手上装着三万块钱的塑料袋递给阿颖爹:“你……你不要……要命,就花……花了。”
一看这钱,再看着王三爷的屁股影子,阿颖爹马上就清楚这钱是哪来的了,接过去的时候肝都颤,这要是别人给的,他一准就拿去给儿子盖结婚用的瓦房了,可偏偏这王三爷可是说的出做的到的家伙,心狠手辣的事可是没少干,要自己真敢拿他给阿颖读书的钱干别的……
这想想都得出一身白毛汗。
这边一惊一乍,三爷那俨然已经骑行了老长一段,破自行车一路上,除了车铃不响哪都叮当乱响。就这么一部破车,愣是让三爷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给骑上了四十五迈,这速度放在自行车上,多少能勉强算的上风驰电掣了,而且王三爷似乎还不满意,玩着命的蹬着他的小破车。
小破车终归是小破车,这辆当初王三爷坐火车到了省城,为了省下点车票钱,特意从一家旧货市场花了二十块钱淘换来的小破车,终于在临近县城的时候体力不支的倒下了。
享年二百一十四公里……
刚才王三爷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一点多钟了,经过了几个小时的长途奔袭再加上乡下的天本身就黑得早。所以当王三爷的脚踏车抛锚在路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是蒙蒙的黑了。
看着远处县城的灯火通明,他吧唧了几下嘴,从口袋里摸出自己那个在收废品时候捡来的皮夹子,从里头倒出最后的二十五块五毛钱钢镚,呲了呲牙‘这要命了,这点钱……明天估计只能吃屎了吧。’,不过想归想,王三爷倒是也没哀怨,吹着口哨扶起破自行车,拍了拍车座,自言自语道:“兄弟,虽然我俩今天才认识,不过也算是感情深厚了,委屈你给我换顿吃的了,清明冬至三哥给你烧纸。”
说完之后,他推着破自行车一点一点的朝热热闹闹的县城晃了过去。
古话说的好:望山跑死马。明明看着就在眼前的灯光,硬是让王坚走了大半个小时,本来他就饿,这么一折腾之后,他更是饿得快吐酸水了,毕竟是个大小伙,而且一路上风风火火的也没顾上吃饭,等到现在饿得腿打哆嗦的时候,他才恍惚间想起自己从凌晨三四点在省城下了火车之后,除了吃了包最便宜的方便面,就净灌凉水了,愣是把方便面当压缩饼干给顶了一天。
王坚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笑,也笑自己落魄也笑自己没心没肺,倒是也没什么心境悲凉的说道,反倒因为走进了有灯光的地方而显得心情愈发的好了。
“唉,老板。给来二十块钱馒头。”王坚终于撑到了一家移动式馒头铺的面前,看着用厚布盖着的散发着热气的大白馒头,不停的催促着:“快点快点。”
那卖馒头的老头倒是不慌不忙,慢悠悠的用大红色的塑料袋给王坚夹馒头,边干着活还边跟王坚搭着话:“不是本地人吧?我在镇口卖馒头卖了20年,没见过你啊,是外头来的?找活?找活干就去那边夜市,这几天城里头来了几个包工队招年轻力壮的。”
王坚嘴角咧了咧,心说:‘你这卖馒头的怎么就卖的跟室外高人一样?您这要是有什么绝世武功,爽快点传给我算了,我骨骼绝对精奇。’
不过想着想着,他眼珠子突然一转:“大叔,那包工队是去哪的?”
卖馒头的大爷咳嗽了两声:“去哪的都有咧,都是去见大世面的。这年轻人就该出去闯闯,这可是不少年轻人出去闯了几年,回家都把媳妇娶了把大瓦房盖了。”
王坚哦了一声,递上钱拿过馒头道了声谢,然后就推着他的破车往那馒头大叔所说的夜市缓缓走去。
这县城挺小的,也没什么娱乐场所,最繁华的主干道旁边除了洗车就是小饭馆,饭馆的宣传海报连起来差不多都能够上满汉全席了,王坚一路上唯一发现的一个娱乐场所就是一家招牌都烂了一半的破网吧,里头时不时的往外走着几个高中生摸样的年轻人。
这地方,王坚太熟了。当初他就是在这县里读高中的,那卖馒头的老头,王坚熟的不得了,只不过这四年下来,王坚黑了高了也精壮了,老头的记性估计也不好,所以一时也没认出来。
看着几乎和自己走那年没有一丁点变化的县城,王坚吹了声口哨,带出了一嘴馒头屑。
突然之间,王坚眼角猛的瞄到了一群在网吧下面的青年仔,这几个家伙的穿着打扮都是那种很典型的城乡结合部非主流风格,头发有的蓬松杂乱或染着红的、绿的、蓝的、黄的颜色,有的干脆就是一脑袋油腻得都变成一缕缕的乌黑秀发,脸上就差没写着“流氓”二字,一个个歪着眼睛,或蹲或站或靠着,几乎人人手里都夹着一根价值四元人民币的软白沙,自以为看上去俊朗不凡。
他看到这,眼睛顿时精光大放,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推着他的破自行车慢慢的朝那伙子不知道正在干什么的人走了过去。
“小朋友们,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他笑嘻嘻的走了上前,用一种很假的声音向那帮人打招呼。并根本不顾那些少年郎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几个小混混似乎也被王坚的突然袭击给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没有放出半个屁来。
而王坚在近距离的接触下才发现,这些人的年纪大多不过十六七岁,最小的估计还不到十六岁,有两个还穿着他高中母校的特色校服裤子。
“滚远点。”
那个看上去像头头的男孩站起来打量了一圈王坚,并满脸蔑视的啐了一口:“别没事找事。”
王坚哟呵一声,撑起自行车的支架,走到这帮家伙的最中心,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自行车谁要?五十块钱拿走。”
“你是神经病吧?快滚!”
那个带头的骂了王坚一声之后,他身后的那些个孩子们也纷纷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而且一个个的面露凶相,似乎王坚再不走,就一定会动手打断他的狗腿。
可王坚呢?他是打定了主意,今天这自行车是卖定了,他们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反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