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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参劾之战再次开始,一半清流和一半四爷党,开始参劾把八爷在江南的人,还近乎个个证据确凿。
胤禩没想到胤禛被禁足,竟然还有如此凶狠的反击,一下朝就差点气晕。
偷鸡不成蚀把米,好不容易让胤禛跌了跟头,他才在皇阿玛的面前找着一点面子回来,结果连着两日早朝被骂!
朝中最近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顾怀袖这边自然是已经收到了风,顿时舒了一口气。
不过她也意识到,第三天参劾的那些八爷党,都是新的名单,也就是说,沈恙现在人已经在京城了。
至于四爷,也该解除禁足了。
正月廿三,便是解除禁足的日子,可雍亲王府前面依旧是门可罗雀,皇帝没表态,谁敢上去巴结?
只有顾怀袖,在这一日,收到了旁人递来的消息。
雍亲王在府中参禅礼佛,不见外客也不出门,让顾怀袖打偏门提着自己的头去见。
一看,顾怀袖就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她相信,若是胤禛自己做决定,某些人还是该牺牲,可他自己下的决定那就是四爷自己的错。
可若是换了顾怀袖,四爷可不就找着她错处了吗?
想来,真是提头去见了。
顾怀袖叹了一口气,好歹熬过去这一关,没让八爷党趁机翻起来,不然日后的日子才是难过。
收拾停当,顾怀袖便乔装一番,青衣小轿过了齐云斋,停了那么一会儿,顾怀袖便已经悄无声息地下来。小轿继续朝着前面去,过不一会儿便会回府,出来之前跟张廷玉说过,路上也有人护送倒是无所谓。
她进了扮作齐云斋的绣娘,便直接跟着去雍亲王府。
院子里的石板路上还有残雪,走着走着就只有前面的引路丫头了。
顾怀袖定了定神,瞧见前面一间屋子,旁边也没别的建筑,外头摆着个大香炉,才插过香,还有隐约的烟气。
进门迎面便是一尊释迦牟尼佛像,供奉着佛龛,佛龛前面有四个蒲团,最前头一个,后面三个。
胤禛背对着外面,便坐在最前面最中间的蒲团上,从佛龛之中取出一卷《金刚经》来,只翻了一页就听见声音,头都没回一下,只平直问:“头呢?”
☆、第二二五章 条件
头呢?
顾怀袖想了想,道:“还在脖子上。”
“你不砍,留着爷来帮你砍么?”
胤禛翻了一页金刚经,看样子似乎是在仔细地阅读,嘴上说话也是完全听不出情绪波动,听着冷冷淡淡地。
顾怀袖仔细得琢磨了一下,还是道:“奴才提着脑袋,怎么走过来?所以……想想还是让它先留着了。”
这时候了,她胆子也还真大。
胤禛看着一句经文,手指落在字迹上面,然后笑了一声:“现在我叫高无庸给你一把刀,你自己把头割下来如何?”
“……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见着胤禛这样,顾怀袖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正常的啊。
“怎么不好?”胤禛问。
顾怀袖抬眼看了前面的佛龛,然后道:“人在佛前,四爷不能杀我。”
“你以为爷真是吃斋念佛的人吗?”
胤禛还盘坐着,手指轻轻敲着自己膝盖骨,一副真要将顾怀袖置于死地的模样。
顾怀袖道:“是。”
“……”
胤禛怎么也没想到顾怀袖竟然顺着他的话头说了这样的话。
吃斋念佛,雍亲王胤禛竟然是这种人吗?
连胤禛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明摆着顾怀袖就是睁眼说瞎话,可他能把她怎么着?真杀了?分明不可能。
“刁民习性不减,你以为今儿爷不动你,往日就不会了吗?”
“我是爷忠心耿耿的奴才,您不会杀我的。”
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说什么好坏呢?
其实细细想想,四爷就是这种脾气,看上去永远没有什么表情,他今日生气,也不过是因为挂怀袖动了他培养许久的人,而这些人之中也许还有他的暗棋,可能有别的作用,只是如今都没有办法了。
可顾怀袖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也是她笃信自己不会出事的原因。
在四爷没有办法顾及到外面的时候,顾怀袖已经做到了最好。
胤禛半侧过身子,就要将金刚经朝地面上扔,没想到刚刚转头就看见顾怀袖竟然还站着:“在爷面前你特敢站着?”
“……您先头是背对着我的。”
顾怀袖不怕死的说了一句,不过还是很快乖乖地往蒲团上面跪坐下来。
她倒是识相。
胤禛只道:“就是爷自己处理人的时候,也存了三分的仁善,虽则最后他们还是会成为弃子,可我从隆科多那里听说,你真是一点情面也没留的。掌控全局的滋味如何?”
“……也就是那么回事,奴才又不认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对您的作用,更何况在八爷那边的暗线,隆科多不都已经拦下来了吗……损失的都是您还没养起来的棋子。”
顾怀袖只随口说着,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也知道是还没养起来的……”
胤禛忽然撑起了身,回转身看着顾怀袖:“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的心眼子……沈恙的账册是你给我的,我且要问问你,可知道沈恙的身份?”
为什么话题忽然之间朝着这里偏?
顾怀袖有些不明白起来,她抬眼看着胤禛,许久没有说话。沈恙那边,未必不是顾怀袖想要坑沈恙一把,可没想到,最后沈恙投靠了四爷。现在想起来,顾怀袖将账册给四爷,看上去是帮着胤禛,可实际上她只是想借刀杀人,哪里想到四爷竟然趁机将沈恙也当做了刀?
只能说是时机凑巧了。
不过沈恙这样的人,即便成了四爷的刀,最后也还是会被四爷扔下。
胤禛容不下沈恙这样的人,只是暂时的利用关系罢了。
她只能装傻:“我知道……官私两道都在贩盐……”
一听见这话,胤禛就用那种堪称尖锐的目光盯着顾怀袖,似乎是在判定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顾怀袖当然知道胤禛问的应该不是官盐私盐的问题,而是指沈恙的身份。
不过这样说的话,似乎胤禛也在怀疑沈恙的身份?
若是现在没猜错,沈恙应该就在京城。
四爷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怀袖摸不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过了许久,胤禛才道:“下次……”
“只要您不被禁足,奴才肯定不能第二次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顾怀袖瞅了胤禛一眼,她还想问东珠儿的事情呢。
只是没想到,她刚刚提到“禁足”两个字,胤禛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冷冰冰地看着她,只道:“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你便别过问。”
“那东珠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怀袖想到了张若霭,也只不过想求个明白,“是四爷您被陷害了,还是你你本身该这样?”
“没有绝对的无辜。”
胤禛冷笑,他想起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却是默然无语。
事情的真相如何,已经完全与顾怀袖无关,更何况这件事已经揭过去了……
这是他的耻辱,被自己的八弟算计。
胤禛这人也好面子,这样的算计定然不会开口说出来,更何况还是对着顾怀袖这样的刁奴?
“东珠儿因我而死不假,除此之外,无可奉告。知道了,就滚吧。”
今天就不该找顾怀袖来说话,胤禛终于还是将手里的金刚经扔在了地上。
顾怀袖也没问出个什么端倪来,竟然就要被赶走?
她眉头微微地一拧,却觉得胤禛似乎不大对劲。
东珠儿的死,与胤禛脱不了干系,可到底这里面还有怎样的玄机?胤禛一句话不说,旁人又要怎么想?顾怀袖着实摸不透这里面的关系。看之前八爷党发难的速度,分明是他们算计了胤禛,正好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将雍亲王这边置于死地。
“奴才告退。”
她终于还是没有问,慢慢地退了出去。
顺着来时的路回去的时候,送她的人就已经变成高无庸了。
顾怀袖埋着头走路,只道:“你们爷到底怎么了?”
高无庸哪儿敢说话啊?他只呵呵笑:“咱们爷最近也没啥事儿,就是种种田,念念经,闲着呢。”
“念什么?”顾怀袖也笑,“往生咒?”
高无庸面色一变,脚步顿了一下,才道:“夫人,咱们都知道您是个精明人,这种时候您还看不清吗?咱们爷都是有苦往肚子里咽,万岁爷冤枉了他,他也没分辩一句。爷好面子,尤其是这个面子。八爷迟早遭报应……四爷不跟您说,无非是他觉得不该喝酒,可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奴才告诉您,只是因着见您是个明白人,断不该因这件事对爷寒了心。”
“我不曾对他寒心……”
到底有没有暖过还难说呢。
顾怀袖也觉得好笑,高无庸这意思,是胤禛的确喝醉酒做了什么……
可到底人是怎么死的,却还没说。
不过想想也知道,最后这件事倒霉的还是胤禛。
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初使在张廷玉身上的手段,八爷吗?
“你倒是你家爷的好奴才,他不说的你帮他说了。”
高无庸也自称奴才,可自己知道跟顾怀袖没法比,他只笑道:“这不是也看爷委屈吗?若是换了一个人,奴才断断不敢说。”
“他委屈个什么劲儿啊……”
胤禛自己都没辩解,顾怀袖有什么不明白的?
到底这件事肯定有胤禛的错在里头,后面就是八爷党算计的问题了。
都不是什么好人。
顾怀袖也没跟高无庸再说什么了,她照旧悄悄离开了雍亲王府。
而佛龛前面,胤禛却忽然看向了旁边,道:“听够了?”
“您都还没跟她说几句呢,沈某人哪里听得够?”沈恙慢慢从里面走出来,瞧了外头一眼,却道,“她在您面前,可算得上是乖顺了。”
胤禛倒是奇了怪了,笑了,这也算得上是乖顺?沈恙平时到底多讨人嫌?
“据我所知,你若没得罪她,她必然也不会与你抬杠……不过一个女人,抬杠又能怎样?”
“若是爱的女人呢?”
沈恙一点也不避讳,就这么微微一笑。
而后胤禛却是眼皮子一跳,觉得沈恙胆子很大:“觊觎张廷玉的女人?”
的确是觊觎。
沈恙是前些天就已经来京城了的,正好跟胤禛谈事情,没想到顾怀袖也是今日。这么说来,这女人也是四爷的奴才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给算计了,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
沈恙一开始有把柄攥在四爷的手上,这就是毋庸置疑的,这些东西又是谁捅出去的?可能是沈恙手底下的账房先生,也可能……
是他亲手写下去的那些账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既觊觎有夫之妇,也怨不得她厌恶你。”
胤禛笑了一声,却走到一旁的禅室之中坐下来,而后一指下手位置,“坐。”
沈恙跟四爷合作的时间不长,可已经算是很熟悉了,这一回还是沈恙带回来的名册解了急。
见沈恙坐下了,胤禛才道:“剩下的一半名册呢?老八在江南的人,你还没抖出来。”
“商人重利……”沈恙弯唇,“我沈恙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还从来没人敢跟爷谈条件。”
胤禛颇为不悦,眯眼看着他。
沈恙却道:“如今您见着一个沈某人了……”
“此前还有个顾三。”
胤禛一下想起许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她还没嫁人,正处心积虑地准备嫁出去呢,还问他讨个好名声。
事情的轻重缓急,胤禛也是知道,只问道:“账本给我,你家翻案的事情免谈,其余再议。”
沈恙忽的一笑:“为您卖命的人,定然没有好下场。我的条件……”
他忽然停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
☆、第二二六章 成长
一路朝着外头走,顾怀袖却忽然想起了沈恙。
如今沈恙也成为了四爷的奴才,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出事的一天了。
有的事情,还真就是阴差阳错。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顾怀袖也不觉得怎样。
她依旧扮作齐云斋的绣娘,将那水绿的衣裳穿了,回了张府,院子里张廷玉正在梅花瓣上面扫雪,“你回来得正好,扫雪煮茶,人生一大乐事。”
“也就是你如今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现在朝野之中刚刚定下来,一大批的官员刚刚过年就被弹劾,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呢。
“李光地老大人要乞休,可是皇上不让,现在君臣正在畅春园说话呢,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难得这样闲暇……”张廷玉回头跟她说着话,不过看她这一身绣娘的衣裳,倒是格外觉得眼前一亮,清新淡雅,“头可还在脖子上?”
“不在了。”
顾怀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然后开了一句玩笑。
张廷玉让她过来也拿起大茶杯从梅瓣上面扫雪,又道:“现在还不知道李刚地大人到底是不是能请辞,他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朝中有人说他贪慕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约莫也是嫌他碍眼了……”
“可是皇上不就信任李老大人吗?”
其实从头到尾,就是康熙不让人李光地走,哪里是李光地贪恋荣华富贵?
这样的官场,他一个越来越老的人,看得越是清楚,哪里有什么干净的人?
今天你属于这一个阵营,指不定背后还做着别的阵营的事情,见惯了朝堂争斗,想必李光地也已经成为了人精。只是张英当年乞休的时候,却也是带着满身的疲惫。朝堂上跟人斗了一辈子,其实老了下场都这样罢了。
李光地要走,下面接任李光地的又是谁?
顾怀袖心里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就看了张廷玉一眼:“你……”
“我倒是希望皇上再留留李老大人,毕竟这里的事情他比较熟,况且现在还很乱,光我一个人是顶不住的。”张廷玉叹气,又道,“可别以为我多厉害,现在还没能力将李光地老大人处理得好的事情处理好,有时候……姜还是老的辣。”
“我也没说你立刻就能赶上那种老人精了。”
毕竟李光地伺候皇帝这么多年,康熙的想法李光地最清楚吧?
最要紧的是,能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庸才,张廷玉固然天才,可有的东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更何况他中途曾经离开过三年,人脉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在自己没有实力的时候,就别想着登天。
“今天我去四爷那边,回来的时候,高无庸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其实也就是短短的几句话而已,不过只要结合着胤禛自己说的话,便知道到底有几分真假了。
顾怀袖想着,叹了一口气道:“四爷应该真的犯了错,只是这里面肯定也有八爷的算计,现在想想东珠儿郡主……也实在是惋惜……”
说完这句话,顾怀袖转头就看见了那边张若霭屋里的丫鬟,她顿了一下,忽然问道:“豆蔻,二公子可在屋里?”
“在呢,已经有一阵没怎么出来过了。”
豆蔻也不知道到底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忧心地回答。
前几天也跟二爷说过这话,不过二爷只说是随他去,夫人那边应该也有二爷告诉了,所以不怎么着急。
顾怀袖听了,沉默了半晌,才道:“罢了,你去吧……不,一会儿叫若霭来见我。”
她终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张廷玉说若霭会想清楚的,也会从那种悲伤之中走出来,可事情也许并不那么简单。他们做父母的,万不能高估了他的承受力,诚然,张若霭也是个天才,可是从小就这么聪明懂事,在这种事情上就越容易钻牛角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怀袖叹了口气,忽然就被张廷玉给拥入怀中,他笑了一声:“你们母子聊聊也不错,不过你现在还是早些进去吧,换件衣裳,这样太冷了。一会儿你跟霭哥儿说话,我在外头煮茶,你出来便可以喝茶了。”
看看张廷玉还没积满雪的茶杯,顾怀袖笑道:“怕是我出来,你才刚刚开始煮茶呢。”
扫雪煮茶,何等风雅之事?
当年刚及冠不久的张廷玉做这事,那是才子佳人的美事,可如今张廷玉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虽没带着暮气,可深沉多了。虽是扫雪煮茶,可老夫老妻,再做这样的风雅事情,忽然就一种奇异的感觉。
到底,还是他们年纪大了。
顾怀袖想着,便进了屋,换了一身藕荷色的袄子,便坐在屋里,捧着手炉暖手。
她把双手放在手炉上,没一会儿便听见了豆蔻的声音:“夫人,二公子来了。”
先是豆蔻来,可后面才是张若霭。
张若霭过了一会儿才进来,便朝着顾怀袖一拜:“儿子给母亲问安。”
“起来,坐。”
顾怀袖看见他似乎一下又瘦了不少,不是真的瘦了,而是形容看上去比较憔悴。
他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