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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翼……绵翼……”一声声,一次次地喊她的名字,却是一次比一次压抑,一次比一次难熬,由这声名字中翻涌而起的痛楚,深深地传到苏绵翼的心底。她看着他快要昏厥过去的神情,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也通过这手给传过去。
“你说过的,你许过我的,我没叫你死之前,你绝对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的;不许昏过去!许乐湛!”她大声地唤他的名字,忽然一咬牙,“许乐湛我告诉你,今日我也许你一个,我若真的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这意味着什么?这有什么意义?一时间她已无力去考虑太多,她知道他之所以什么牵挂也没有,是因为他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他牵挂的。但现在有了,她以生死与他相系,他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人,他决不会希望自己连累到别人。她许他,以命相陪!
“小翼?!”齐流泠在一旁听得心惊,随即泪如雨下。她忍了太久了,因为这儿得靠她撑着,但现在她知道,最能支撑湛儿的人撑得极牢。她抹着眼泪,由一旁早就哭得凶的芝儿扶出屋去。
许乐湛凌乱的神志里忽然极清晰地冲入一句“许乐湛,今日我也许你一个,我若真的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傻子!她真傻……治不好就治不好,乱发什么咒!……被天上地下的神灵听见了……不定真作准拾了去……这傻子……好吧,不昏就不昏吧……他竭力睁开迷蒙的眼,其实已并不能看见什么……但他努力想睁开,好歹让她知道,自己还是有一限生机的。
“许乐湛……”
他仿佛听见一声哽咽,她在哭么?有什么好哭的!“绵……绵翼?”他试着轻唤,手上一紧,他觉得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涌过来,支撑他的生命,也支撑他的毅志,是呀……许过她的,她没叫他死,他就绝对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嗟!当时怎么会答应下来呢?这分明就是给她赚到了……原来是自己傻……
心缓缓安定下来,似乎那些冰刺的疼痛也渐渐平息下去,他闭眼又睁眼,眼前的模糊似是一点点淡去,一些明明灭灭的光也一层层地透进来,接着他看到了苏绵翼。她的脸上挂着泪,不知怎么流下来的,只是眼角一行,直到她尖巧的下巴处汇成圆圆的两滴,折射着烛火,一滴滴下,砸在自己手上,飞珠溅玉。
“绵翼……”
他仿佛历劫归来的嘶哑声音让苏绵翼终于哭出了声,“许乐湛,许乐湛……”似乎千言万语,只剩下这个名字可唤。
“傻子,你……你许什么不好……偏偏……许这个……”
“那你要我许你什么!”苏绵翼心绪激动,语出略带抱怨。但这一声回嘴,也让她记起了她还得做的一件事。
她抹干脸,将他身上的薄毯掀开,衣襟散乱处那赤斑已跃然肌肤。她将针毛刺入肤,便感到许乐湛浑身一震。她立即收针,只见针尖上已然带血。终于,终于把‘冥思’勾起来了!接下去,就看她解这个毒吧!仍回到七年前,由她重新来过。
许简章千赶万赶地携同宣顾赶到平州,一下马更是歇也没歇地跑到俯园。饶是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却仍是没料到入目的许乐湛,自己的这个悠然自得,胜似神仙般飘逸的大哥竟是现在这般将死之貌!
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颧骨高凸,面色惨白,一痕薄唇淡得近乎灰白,一张脸上只剩下如墨的睫毛与剑眉依旧如初,其余全都变了样。
“人呢?”他咬牙切齿地问,不敢相信才短短三个月,自己的大哥居然变成这副样子。
下人们吓得一抖,“我说人呢?!”他提高了声音,阴冷的目光迅速朝扶疏扫过去。
扶疏一惊,说不出话来,只能指指趴在桌上睡得很沉的苏绵翼。
许简章眼一眯,目光狠狠地盯住趴在桌上的人。他走过去,一把提起她。
“二,二少爷,苏姑娘她……她已经,已经两天两夜……没,没睡……”
“你住嘴!”许简章一声厉喝,让扶疏马上闭上了嘴,目中流露出不忍。
苏绵翼感觉自己的脖子处似被什么卡着,她迷糊地伸手想把过高的领子拉一拉,却拉不动。接着她忽然感到身子被猛烈地摇了摇,晃得脑袋极不舒服。她胡乱又略带恼意地想把扣着衣领的手掰开。
“苏绵翼是么?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许简章语出冰冷,带着浓浓的戾气。
苏绵翼很勉强地张开眼,朝说话的人眯了眼,却仍搞不清状况,“他,他有得治……有得治……”说着说着,她又闭上眼睛睡去。
“你把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啊?你说!你说清楚!”许简章气急,抓着她的手腕猛摇。
“住手!简章,住手!”闻讯赶来的齐流泠与贺晓帘一入门就见到这副景象,连忙止住。
许简章朝两人看了眼,咬了咬牙,终于一把将人扔在桌上。苏绵翼吃痛,不禁呻吟了声。
“先别闹,他醒过来了。”这时一直忙着诊脉的宣顾出声制止。
许乐湛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一入眼却并非是这多日来时时出现的身影,他忽然有些迷茫。
“湛……许少爷?许少爷?”宣顾在旁轻唤,对于他的身子实在不敢乐观。
许乐湛朝四周的人一望,已然清醒。“宣……”
“大哥!”许简章马上冲到床榻边,看着床上的人有心急,也有担心。
许乐湛疲累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回来啦?”
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许简章莫名地心里泛酸,“大,大哥,简章,给你请来大夫了,大哥……”
请来大夫?许乐湛忽然有些心急地向屋里扫了眼,直到看到苏绵翼安安全全地趴在圆桌上睡着,方才放下心来,他牢牢地看住许简章,一字一顿说得清楚,“简章,你给我记好了,我,不准你动她!”
“大哥……”许简章眼神一变,闭紧了嘴。
“你没听到么?我不许你动她!”许乐湛坚持着。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坚定,过于执着,让许简章不得不应下来,“好,不动她。我不动她,谁也动不了她!”他知道大哥要的是这最后一句。在许府里但凡是他应承下来的,就是谁也不敢再打她的主意。这是大哥第一次和他摊牌,居然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
好,这样他便可放下一半的心了。许乐湛靠回床上,闭上了眼,语气淡淡,“你回来也累了,先去歇歇吧……”
“大哥,我……”
许乐湛绽出一抹笑来,随后明晃晃的眼神瞧向他,带上了一层幼时的回忆与亲切,“我明白的,我死不了,你又治不了病,留下大夫,你先去睡吧。”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有些微喘。
许简章抿着唇,一时心绪翻涌,这是一个哥哥看着弟弟的欣慰眼神,这是一个哥哥看弟弟的眼神。不是疏远的,不是深锐的,不是提防的,只是亲切的……“好。”他站起来,再看了眼趴在圆桌上的人,走出屋去。
看着他走后,许乐湛又看向苏绵翼,淡淡的笑流泻在嘴角,流连在眼底,他中气不足地道:“扶疏,叫她起来给我诊脉。”她说过的,每日平旦他一醒过来就是她诊脉的时候。
“呃,是。”扶疏讶异极了,不知为何大少爷方才还这么维护她,现下却又要马上把人叫醒。“苏姑娘,苏姑娘?大少爷醒了,苏姑娘?”
有人在挠她的耳朵,有些痒,但手都不想抬起来,苏姑娘……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许乐湛?她蓦地惊醒,正对上床上那双幽深而明丽的眼睛。她站起身,抹了把脸,径直走到他身边,也不管床边上还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颇有思量地看着她。
她再度闭了闭眼,甩了下头,将三指切在他的手腕处,一脸认真严肃地切脉。
咦?宣顾在旁看着看着忽然心中大惊。这手法,这指法,这……怎么那么像那个人?他凝神再看,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憔悴的脸上有着十分的郑重,极度专注,完全不受外界干扰,她的心很定,她的手也很稳。而现在,这三管白得有些异常的手指正以一种独特的,全天下仅只一种的指法切着湛儿的腕脉。先是浮搭,再是寻,再是推筋至骨。三部九候,看她诊得那么久,那么仔细,这年头已极少有人能将这关、尺泽、寸口都切得如此稳如此扎实了。先是左手,再是右手。男左女右。
心中已有三分断定,朝一旁暗自着急的齐流泠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他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娃。好容易待她诊完,抬起了脸,他不由就脱口而问,“平旦切脉,何利?”
苏绵翼一怔,随口就答道:“平旦者,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均,气血未乱,故乃可诊,过此非也。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观五脏有余不足,六腑强弱,形之盛衰,以此参伍,决死生之分。”
宣顾再问:“ 脉有轻重,何谓也?”
苏绵翼有些奇怪,但仍是顺口回答:“初持脉如三菽之重,与皮毛相得者,肺部也。如六菽之重,与血脉相得者,心部也。如九菽之重,与肌肉相得者,脾部也。如十二菽之重,与筋平者,肝部也。按之至骨,举之来疾者,肾部也。故曰轻重。”
宣顾面色已微露欣喜,但仍是再问:“我方才诊过他的脉,其寸口之脉与人迎之脉,大、小及浮、沉等,分明就是其病难已之相。”
苏绵翼不禁皱眉,“胡说,他的毒已然发出,由脏腑而脱,是在经脉之间,怎么会是其病难已之相?”
“那病在经脉之间,又当何治?”
“病在经脉之间,自当用针。”
宣顾大喜,朝齐流泠望了眼,上前朝她又打量了番,“姑娘师从何人?令师可是号称‘哑医’的金九针金前辈?”
“嗯?”苏绵翼听得模糊,并不明白他所意指何事,“我是自己看书习来的,这位大夫,请你先不要给他开什么药,我睡一会儿,待醒来再说,好不好?”她实在有些困。
宣顾还欲再问,床上的许乐湛早瞧见苏绵翼的疲累不堪,当下便插了句话进来,“这位大夫,请先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吧。”
宣顾看着她那双疲惫又憔悴的眼睛,心下也是不忍,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苏绵翼朝他点点头,又回头朝床上的许乐湛看了眼,转身回房睡觉。
一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贺晓帘只觉隐隐有些希望浮上来,她朝眼前这位看上去非常可靠的大夫小心地问着,“大夫,神医,你说,湛儿他……他有望治么?”
宣顾“呵呵”一笑,眸光中闪过几丝景仰,“许公子的希望全在那位小姑娘身上。”
“啊?是,是么?”贺晓帘听了他的话,又是惊讶,又是喜欢。儿子的病终于可以治了,终于可以治了!她欣喜地抹着眼泪,却是怎么也抹不完。终于熬出头了!湛儿他可以好了!
第十章
“宣爷爷,你……刚刚说到‘哑医’?”许乐湛见贺晓帘随同下人也回去歇息了,便放心坦露宣顾的身份。
宣顾噙着笑意,轻轻坐在床边,神色间带着一抹神往,“‘哑医’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一位怪医!当然更是一代神医。他十分注重仪表,从来都不曾忽略过,哪怕是极微的细节。就像一次,他诊脉毕要开方子了,却是先把方才压折的袖口整理好。他生性严谨却冷漠,并不会随意出手救人,我只听说过他的一套‘九针术’独步医坛,无人能及。我有幸曾见到过三次,他都在施用‘九针术’,三个重病基本上是不治的病人最后都活了下来。”
许乐湛隐隐泛开一笑,可见绵翼福气挺大,居然无意中遇上了那么一位高人,还使得他将绝世技艺倾囊相授,连习惯都传了下来。
“方才我见那个小姑娘切脉的手法与其极为相似,都不是世人所惯用的切脉手法,我就已经怀疑了。后来问她了一些话,听到她说用针,”宣顾朝躺着的许乐湛笑笑,“便确定了,她应当是‘哑医’传人了。呵呵呵,湛儿哪!也是你的福份哪!”
许乐湛浅笑,当然是他的福份!
“等会儿我回封信给王随,他正等着我的消息呢!”
“王随?他也过来了?”许乐湛微有些讶异。
“嗯。”宣顾点点头,神情颇不自然。
许乐湛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含意,明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他仍道:“她拿命许我,我也拿命许她。”
宣顾当然明白这话外之意,湛儿这是在以命相护。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脸上的淡定,忽然就轻轻笑起来,“呵呵呵,湛儿哪,是不是这病好了之后,也该办场喜酒了呀?”
许乐湛一愣,眼神有些不稳,连连避开了老人明白的视线,心下却也是欣喜,忍不住泛开丝丝笑意,到最后索性一点头,“是啊!待病好了之后,她就会是我许乐湛的妻子。”这话说得极自信,仿佛一切都已成定局。
“哦?”宣顾当然非常乐意逗逗他,“那苏姑娘好像并未答应过你什么吧?这可是两情相悦的事,你一个人作不了主的!总不能凭着你家的势头,强娶人家吧?”
许乐湛当然知道老人是在逗他,但在这事上,他丝毫也不马虎随兴,当即认真地答道:“我当然不会以许家的门庭去胁迫她,但……”他淡淡一笑,虽是面容憔悴,但眼神却透出夺目的光华,使得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逼人的魅力,虽文雅却也势在必取的气息。“我一定会让她愿意。”以命相许么?那怎么够!他要她以心相许!
“呵呵呵呵呵呵。”老人大笑,看来这个小姑娘是跑不了了!
午膳过后,苏绵翼也强睁开了仍想再睡的眼,她知道,现在的时间得抓紧了,只有几天。梳洗穿戴整齐后,便到了许乐湛的房里。她见所有人都在,还出现了两张陌生的面孔。当然她并不会在意这个,只是瞧了瞧躺着的许乐湛,然后郑重地对在场所有人道:“接下去三天,我会施用针灸,不能受扰。所以,齐奶奶,夫人,可不可以把这间屋子封起来,任何人都不得入内?需要食物什么的,我会在外间叫。”
齐流泠与贺晓帘此时心态已全然转变,连这位名医都说希望在她身上,当然一切都听她吩咐。当即连连点头,“你作主便好!”
许简章一脸怀疑地朝她看着,怎么看也不觉得她能够治的样子。年纪太小,一脸白得透明的面色,自己就不显得怎么健康,怎么治人?再说了,她到底哪儿出色,竟让大哥对她这般神魂颠倒?照他看来,不过是脸白净些,鼻子还算挺,眼睛不算太小,嘴巴不算宽而已,看看,额头过高,一点也不低眉顺色。眉色过浓,哪有他见过的那些美女的细长婉秀?唇色也不艳泽,淡淡的粉红,看上去就不怎么有血色。一双眼睛虽是杏眼,可哪有人家水汪汪的吸引人!
他挑剔着,等评头论足批评完,才发觉堂中所有人都等着他开口说句话,他抿了下唇,不甚情愿地道:“我会派人守在俯园外面,你一有事就喊好了。要什么就叫,什么都会给你送进来。但是,”他顿了顿,严厉的眼朝苏绵翼逼过去,“你一定得治好大哥!若治不好,我也一定让你生不如死!”哼!他对着大哥薄责的眼神,如果大哥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一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苏绵翼朝许简章看了眼,缓缓一笑,这个二少爷其实真的很关心他的大哥。她很明白地朝他一点头,“好,我一定治好他。”
这份明白的承诺与她点头时明晃晃的笑意,让许简章忽然有些狼狈,继而有些羞恼,这女人!怎么看人的眼光那么像大哥!他最讨厌这种事事洞明于心的眼光了!
许乐湛淡淡一笑,看着苏绵翼的笑意下的坚定与决心,看着简章眼底的别扭,感觉从未有像现在这般安心过。他的病,将一切恩怨算计,都摆在了次要。他忽然想,简章与他其实可以有另一种共存的方法,真正的像兄弟般的生活在一起。他要许家的家产,有何不可呢?他是他的弟弟,也是许家的继承人。而他……他病好了也未必要去做像简章那般的大商人。许乐湛看向苏绵翼,心中缓缓有了一个主意。给简章的教训不能少,但他的目的已不在于此了……
“苏姑娘,你是打算赶在九九重阳节之前么?”宣顾留在俯园,以为帮手。
“嗯。”苏绵翼轻轻解开许乐湛的衣衫,“重阳一过,寒气渐近,他的身子可能会畏寒。”她看他一眼,许乐湛的面上却微泛着红,只别在里侧,并未应声说话。苏绵翼有些奇怪,却也并未在意。
“哦。”宣顾点点头,将手中的药倒入药罐子里,“我去拿药。”
“好。”
许乐湛听得宣顾走了,才回过脸,看向正在他胸口探穴位的手。忍了又忍,还是开口:“绵翼,你……你,你动作重些吧!”他微有些热症,绫罗的柔软,与她指尖的凉意让他分外敏感,渐渐地连呼吸都有些浊重起来。
“嗯?”苏绵翼不解他何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