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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喝药?”他闻到,那股味儿实在不怎么好闻。“这是什么?”
“补中益气汤。”苏绵翼将药碗递上,又补了一句,“这是滋补的,不会苦。”只是照样难喝就是了。她虽浸于医道,但至今还未闻过什么药香,那股味儿,只要闻着便觉难喝了。
“这……是医中名剂呀!”许乐湛开始打太极,实在是这碗凑不到嘴边。
“嗯,没错。党参、黄芪、白术、茯苓、陈皮、当归、升麻、柴胡、炙甘草、生姜、大枣,就是补你的脾肺皆虚。”
许乐湛皱眉,“我有那么虚么?”
苏绵翼张大了眼,一管白得透明的手指指向他:“你,脉软无力、少气懒言、音低,并有咳嗽等症,这便是肺气虚;精神疲惫、四肢倦怠,这又是脾胃虚。你道我中午干嘛给你吃健胃开胃的白菜牛百叶汤?”
许乐湛被说得抿紧了唇,“原来我这般虚弱。”
“快趁热喝了吧。”凉了味道也不会变得更好。
唉!上辈子造了什么孳!许乐湛认命地拿起碗,想一气灌尽,却又有些烫,只能一口一口地喝,这股难闻的药味便全入了唇齿间。好容易一碗药喝下来,他也喝得满头是汗,沾在额际的发丝间,粘贴在脸颊一处。热气蒸熏下,许乐湛原本苍白的脸稍稍沾染了丝血色,略显气血,而那双原本明锐的眼中,此时溢满了说不出的苦楚,看得苏绵翼抿唇一笑。这个大少爷,原来也是极怕吃药的!
许乐湛自然知道她在笑什么,但也只有装作不见,谁叫他早先已应了她,什么都撑得下来,让她尽管大胆用药的话。现在,他不得仔细想想,她所说的难撑到底怎么个难法,说不定自己真的难撑呢!
“最近,湛儿身子怎么样?”贺晓帘由黄州回来,凉茶还没喝上一口,便招来扶疏问着。
“回夫人的话,大少爷近来颇有些精神,前些日子的咳嗽也给治好了。”扶疏乖巧地捡着夫人爱听的话。
贺晓帘点点头,心中大畅,“嗯,典央的确是老大夫了。”
“夫人,这些日子是苏姑娘在替大少爷调理,药方菜色全是她配的。”
“苏姑娘?”什么时候儿子房里来了这么一位神人?
“哦,便是上次救了太夫人的那位姑娘。”扶疏瞧着苏绵翼心性坦荡,对她倒很有好感。
“哦,原来是她?上次不是留在太夫人那儿么?”
“太夫人瞧着苏姑娘仔细,便请她照顾大少爷。这苏姑娘也真是用心,大少爷近些日子吃什么菜吃多少,可都由她定呢!”
“哦?”贺晓帘来了兴致,“她都定了些什么?”
“嗯……比方说今儿中午就吃虾仁鱼皮、竹荪燕窝合鸡汤、菊花鲈鱼块、凉拌莴笋,再配黄精粳米粥。夫人哪!那道竹荪燕窝合鸡汤可不简单哟!我听见苏姑娘吩咐厨子做地时候还要放香菇、火腿片,那鸡要是腿上的肉,还说什么竹荪补气益肾,配用大补元气、润肺益肾之燕窝,健脾滋肾之火腿,补血益气之鸡丝,开胃化痰之香菇,则具补元气、益肺肾、开胃健脾之功。哎呀,还有什么来着,我都忘了。”扶疏说得眼睛发亮,这几日她们几个也跟着沾光,吃得都极好,脸上原长的几颗小疮也都给平了。
“那么神?这吃上还有这么多的花样?”贺晓帘也被说动了心,“那今儿我也去湛儿那边凑顿饭吃。”
“呵呵,上大少爷房里吃的可不只止您一个呢!一日三餐,厨娘总是多备好多份,大伙都要吃苏姑娘给开的菜单。就算不如大少爷般精细滋补,也是清凉消暑的菜色。”扶疏笑着回话,虽有些夸大,但也不乏实情。
“呵!瞧你,一口一个苏姑娘的,都把她当神了,哎?你们叫她苏姑娘?”贺晓帘听着有些耳生。
扶疏语气微微一凛,“夫人不知道,这可是大少爷定下来的规矩。前儿已经有了个芍儿被送走,府里头自然谨记在心。”芍儿毕竟与她是多年的姐妹,骤然被送走,扶疏心里头到底也有些疙瘩。
“哦。”贺晓帘敛了笑意,儿子那么看重这个苏绵翼么?竟连奶奶身边的丫鬟都给他拿来立了规矩了。“走,咱们就去瞧瞧这神大夫去。”
这主仆二人还没进屋,便听见里头传来阵阵浓重的药味,以及几声喟叹。
“每天都得喝这药么?”许乐湛的口气满是苦味。
“今天的不一样,这是八珍汤。”苏绵翼坚持地把药递到床帐前,大有不喝就灌的架势。
“也罢!你明儿能不能调个除了味觉的汤剂给我喝?这样我也不必如此,你也不必如此。”许乐湛接过药。
“没这味药,最大也只能让你麻了舌头,到时吃苦的还是你自己。”苏绵翼看他把药喝完,才认真而缓慢地道出一句,“已经很好了,这几味药都不苦,反而有些甜。再过些日子你要吃的可都是苦药,极苦极苦的。”
许乐湛朝她看了半晌,明白她的用心,便不再说话。这夏日火燥,他轻舔了舔唇,却立时皱紧了眉,方才的药味还留在上头呢!
苏绵翼看得“扑嗤”一笑,在他手里塞了药丸便转身拿着药碗出去。
许乐湛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的药丸,最终试着放入嘴里,一放进去才知道,这是她给他除药味的。满口的清凉甘润,兼消去了这涓涓暑气。令巳时的天顿时清爽起来。
窗外的贺晓帘看着这副情景却由心中生出些不快来,儿子的病在慢慢好转那当然是好事,可是她却并不乐见自己儿子堂堂一个大少爷,却与一个打杂出身的女子走得如此亲近。
“湛儿。”
许乐湛才拿起手中的书翻到前次看的地方,却见贺晓帘由扶疏打起帘子走了进来。他忙坐正了身子,“娘。怎么也不歇歇就过来了?”
贺晓帘瞧着儿子的气色不错,脸上也绽出笑来,“怎么?不高兴见着老娘?”
“哪能啊!扶疏,给夫人上百合莲心茶。”许乐湛笑着看她坐在床边。“娘,你喝喝看,挺清新怡人的。”
贺晓帘喝了口,点点头,“嗯,还加了薄荷?”
“是啊,还有冰糖,不至使茶过苦。”许乐湛容色澹澹,于舒展中又隐了层深邃。
但贺晓帘倒是没注意这个,只是仔细打量了他的脸色,面上已露喜色,“这么些日子不见,气色倒是好多了。”虽仍是苍白的,但好歹沾了些血气,更添温润之感,越发有些像他爹了。想至此,贺晓帘带笑的面容一黯,略有神伤。
许乐湛伸手轻握住她的手,“娘,你这次去黄州可顺利?”
贺晓帘被他带了话题,就顺势答了句,“也没什么乱子,只是几个店铺与当地的县衙有些交葛,牵扯不甚明了罢了。”
“哦。”许乐湛眉梢微动,却是笑问,“那娘可是与县太爷去打交道了?”
“呵呵,不用我出面,简章呀,听到黄州出了问题,就立马派人赶了过来,送了封信给县太爷,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贺晓帘笑得颇为赞许,虽然她最爱这个儿子,但简章也是极能干的,深得她的心意。
“他倒是门路颇广呢!”许乐湛淡笑着说,连眼神也淡了下来。就是自己亲娘的这点爱才之心,让他对简章的事还有颇多顾忌,让老人家伤心总也不是好事。
“嗯,这小子有能耐,许家的大宗生意他打点得可极妥帖。”贺晓帘并不知儿子的这番心意兀自开口夸赞着,“这回他说陈州的事一了,他就回来了,还给你去找了个名医,估计那大夫再过些日子就到陈州,届时他们一起回来。”最让她捂心的就是这个过继的儿子,一直挂心着乐湛的病,单这份心意,就足够让贺晓帘对他青眼有嘉了。
“叫他费心了。”许乐湛微笑着应声,心中倒是担忧起来,如果他回来了,对于苏绵翼的存在会不会……
“你的病也的确拖不得了,虽说每年来的名医都没什么结果,但宁信其有。再说近几日,你也大有好转,不定就是时机到了。”
许乐湛温暖的眼神朝贺晓帘一晃,玩笑着道:“娘可不知道,近几日,可都多亏了苏姑娘。”
这不提倒还好,一提苏绵翼,贺晓帘便冷淡了面容,“湛儿哪,不是娘说,这苏绵翼来历不明,当初也不过是典央在平岩脚下捡来的快饿死的丫头,你……你实在不……”贺晓帘看着儿子忽然间眉峰一蹙的神情,便改了口,“哎,只要你喜欢,也就随你了。”
许乐湛朝她看了眼,还是沉吟着道:“娘说得不错,她的确来历不明,儿子是与她走得过近了。”他明白道出贺晓帘心中所担忧的,但这话的应承却是为了另一番计较。走得近不近,他娘远在黄州如何知晓?定是对于苏绵翼的维护让她在府里遭了人忌,且娘居然能说出“只要你喜欢,也就随你”的话,看来府里头的传言不少,这种传言对于苏绵翼这样的外来人恐怕不会是件好事。于是他又道:“其实儿子也不是和她走得近,不过这毕竟是奶奶派到我这儿的,她也是得了奶奶的令来照看我。”
“哦,”贺晓帘点点头,既然是老太太派下来的人,自然亏待不得,可是……“我听说芍儿去了乌州?”这芍儿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呀。
许乐湛忽然明白什么似的朝扶疏看了眼,“芍儿也是奶奶特地关照我放她去乌州的。”
“放?”
“娘,奶奶的那双眼睛可利了,上次她去乌州,可看好了乌州本房的总管赖智阳了,奶奶自是为了两边好,但肥水流外人田的话总也不至于对一个姑娘家讲。奶奶自己不好开口,就由我出面把她送去了乌州。我哪里有因为她支使苏姑娘这么点小事就把奶奶身边的贴心丫头都给办了?再说了,苏绵翼一个外人,自己也不敢那般招摇。”
“呵呵,原来是这样呀!”贺晓帘笑道,“这老太太还想做个红媒哪!”
“可不是?”
“说起这红媒哪,湛儿,娘也得给你物色物色了。”
许乐湛眉尖轻拢,“娘,这事儿还是等简章的名医治了再说吧。不过,简章的婚事倒是可以跟他说说了,他也不小了。”
“嗯,也是了,他也有二十了,是该找个贤内助了。”贺晓帘点点头。
许乐湛见她应下,不由愉悦地一笑,想来这次他回来就得有些个说法了。也好,牵制一下他的行动吧。黄州一趟,他是连这块地域都给拿下了。这么顺利,是该让他焦头烂额一番了。
午后,贺晓帘用过午膳,便差身边的人去把苏绵翼请来‘芷园’说说话。但不多时,下人回来了,但苏绵翼却没来。
“怎么回事?”贺晓帘心中不悦,好大的架子。
“回夫人话,苏姑娘正在替大少爷煎药,说还要些时候,只要完事了,就立刻过来。”
“煎药?她是不想过来吧?这些事随便找个人看着不就行了?”贺晓帘将手中的茶碗一搁,“你再去请。”
“是。”
不一会儿,下人回来了,但苏绵翼仍没有来。
“放肆!她这是什么意思?”贺晓帘一拍桌案,心中已有怒意。
“夫人请息怒,苏姑娘回说,这煎药之事得按时序,先放哪药,再放哪药,都有个定数,这样方能显出药力的最佳效用。”
“哼!就她懂医?府里的丫鬟好歹也是服侍了湛儿几年的,药煎了不知多少,心又细,嘱咐下去,谁不仔细着办?”
“夫人,恕奴才多嘴,这府里的丫鬟是没有苏姑娘仔细。有一次,我去大少爷那儿给夫人拿帐,正好碰上丫鬟送药进来。大少爷嫌药苦,便随手泼在窗外的花坛里。正好有只猫过去那儿嚼草,那只猫后来软了三天。”
“你说什么!”贺晓帘大惊,这话说得可险了。府里头居然有人想对湛儿下手?什么人?
“夫人恕罪,奴才多嘴了。”下人抬头看了贺晓帘一眼,直身跪下。正是常往来于大少爷房里的青笔。
“你……你这话可当真?”
“奴才不敢欺瞒夫人。”
“你且起来。此事不可与外人说。”贺晓帘来回走了几步,心中焦躁,只觉背上脸上都是汗意。
“夫人,您传我?”正在此时,苏绵翼过来了。
贺晓帘第一次仔细地以一种别有深意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这苏绵翼眼神倒是坦荡清澈,“苏姑娘请坐。”
“谢谢夫人。”苏绵翼乖乖地在客座一坐了。青笔见她已到,便悄悄退下。
贺晓帘收敛了方才的恼急,优雅地摆了摆手,“不必客气。这些日子多亏了姑娘照看,瞧湛儿的气色好了不少呢!苏姑娘当真医术精臻!”
“夫人夸奖了。”苏绵翼低了低头,别开那双坦诚的眼睛,她并没有说出这只不过是表面,虽是打底,但与往后将要面临的,那是不够瞧的。
“姑娘是哪儿人哪?这医道不是跟着典央师傅学的吧?”贺晓帘重拿起茶盏。
“我是……”苏绵翼想了想,眼神又带渺远,“应该是夷州人吧。”爹爹收养她是在夷州,教她识字念书,也都在夷州,所以她应该算是夷州人。至于医道么,“我的确不是跟典央师傅学的,但典师傅教了我许多东西。”
“哦?”贺晓帘因着她这分犹豫心中怀疑,“那姑娘是师从何人?”
“没人教过我,我是看书才学得了几分。”那人一天到晚也只管自己,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她取阅洞里的书,他也不闻不问。
“看书习来?”贺晓帘的怀疑更重,“那姑娘看了约有多少?”
“嗯,大约有……”苏绵翼想估个数量出来,却发现实在记不清了,想了想只好说,“有一山洞。”
“一山洞?!”贺晓帘惊诧,这话是怎么说来着?但看着苏绵翼的神色间却不像在说假话。她敛了敛眉,“那姑娘觉得我家湛儿的病,可有望治么?”
“呃……”苏绵翼为难,“不好说。”其实已经着手了。
“哦。”贺晓帘迅速冷了眉眼,她道苏绵翼说出这三个字定是没本事医治了,“我说苏姑娘,我家湛儿虽然病着,但自幼便是许家人心尖手上捧着呵着的。先夫走得早,是湛儿这一脉单传,我们许家生意做得广,也是大门大户,湛儿更是有身份的人,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套近乎的人,苏姑娘,你……”
贺晓帘话还未说完,就见扶疏在门外给她福了福,“夫人,扶疏给您请安了。”
“哦,扶疏啊,你有什么事?”贺晓帘微有不快,但并未做什么计较。
“夫人恕罪,大少爷忽然有些咳嗽,说是头也有些昏沉,身子不甚畅快,请苏姑娘过去瞧瞧呢!”
嗯?咳嗽?头昏,身子不畅快?怎么会?苏绵翼不解,马上立起了身子,朝贺晓帘看了眼。
贺晓帘听闻儿子有什么不好,也心急起来,再加之方才听青笔的话时余悸犹在,此时更是急了,“那还不快去瞧瞧?苏姑娘,我也和你同去。”
“好。”苏绵翼点点头,也不耽搁,立时朝许乐湛住的‘俯园’过去。
才进门庭就听见里头传来声声咳嗽,苏绵翼听着,觉得气息顺畅,无痰嘶声,这咳还咳得真是清爽哪!她皱上了眉,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装病。
“湛儿,你怎么样?”贺晓帘疾步上前。
“娘,咳咳,我,我……”只见许乐湛伏在床上大咳。
贺晓帘看得更急,连忙回头看着一脸沉默的苏绵翼,“苏姑娘,你,你快给瞧瞧吧,啊?”
苏绵翼见他如此,倒又有些怀疑,便上前诊脉。手才搭上脉腕,许乐湛的另一只手便轻轻拿住了她的。她一惊,立时朝他看去,只见他凤眸微张,有点点精光渗出,瞧得她有些心悸。
许乐湛见她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便忙放开她的手,藉着她背对众人,挡住了所有的视线,悄悄拿手摇了摇。
苏绵翼皱眉,这人果然是在装病,还要她配合他装病。
许乐湛见她似是不愿助他圆谎,暗叹一口气,一手轻轻解开衫子,胸前那一点赤斑便显露无疑。他以手轻点,意思很明白,这算不算病?
苏绵翼细看了看,赤斑微显暗红,并不似书中所道的粉莹之色,或者由于他要本身皮肤极白,再加上药力控制,这赤斑之上疑有冰雪覆盖,其色渐沉。她点了点头,无视他的讶异,替他将衣衫整好,回身对贺晓帘说,“夫人请放心,大少爷只是一时气息不顺,这夏暑又过烈,所以头才有些昏沉,待会儿我煮些消暑的药汤便好。”
“哦,哦。好。”贺晓帘心中大定,知儿子没事,气也宽下来。同时也朝苏绵翼看了几眼,这丫头或者还真有用,看来儿子身边也还是少不得她的。
“夫人,扶疏姐姐,请先回避一下,我要替大少爷看看针。”苏绵翼一脸郑重又认真,其余人虽不懂何为看针,但见她说得如此郑重,便都点头应诺。
“好,你看,我不妨碍了,湛儿,娘晚些来看你。”贺晓帘由扶疏送出屋外。
而这里的许乐湛也很是讶异,“你说看针?”
“嗯。”苏绵翼慎重地将头上那支荆钗拔下,“你先解开衣物。”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