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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发现林拓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并且特意为他们关上了门。
她的不专心果然让他更加恼怒,手上又不由地加大了力气,她咬着牙,眉头都不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像是受到极大的打击一样,一下子就放开了手,就那样直愣愣地瞪着她,不可置信地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简单机械地重复着她的话,摇着头,笑了又笑,仿佛看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弓起身子,笑个不停,渐渐地双手捧住头,看不见表情。
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像是发了神经,明明是在笑着,可眼睛里溢出的,却是浓浓的绝望,那样悲伤,那样难过,梦里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霎时间布满她的神经百骸。她想说点什么圆场的话,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过了半天,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低着头,听见自己的声音机械地说:“那个,张洁男朋友的事,谢谢你。”
“哦?被你发现了啊。真的想谢的话就陪我去西班牙吧。”
她有点奇怪,最近他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不过才这么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常态,这样油腔滑调的样子,才是她认识的那个林拓也。
她无法控制地盯住他的面孔,想要辨别出这副吊儿郎当的腔调下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想要辨别他眼睛里的东西到底是真的,还是像苏以年那样讲的,别有用心。哪想到被她看得不自在的竟会是他,作势瞪了一眼,“你看住我做什么?”别扭地别过脸去,耳根竟还微微泛红。
她竟也不惊讶他的反应,反而是有些了然,有些明白,于是也笑了一下,就这样吧,就这样放纵一回吧,她这样想着。
“好,我跟你去。”
当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全世界再也没什么事情值得她绷紧神经,再也没有什么能令她疲劳抗拒。就如同学生时代的经历,刚刚还在为毫无准备的考试结果而担心,却突然被告知本次考试作废,那样的轻松,就像是很累很累的时候,睡在一堆棉花糖上一样。她也很奇怪,自己竟然会冒出这样不相干的念头。
紧张的那个人,还是他。
这种感觉很奇怪吧,明明是一心想要的结果,明明是一直在等待的答案,当她脱口而出的刹那,他还是如此失神。仿佛全世界都静止了,只为了纪念这一刻她的回答。门窗明明都是丝密合严的,他却能感觉到有风轻轻拂过他身心最深处,那样前所未有的舒适与清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暗自转动了一下脖子和手指,感觉不那么僵硬了,才缓缓开口,还是玩笑的语气:“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他的声音哑得可怕,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希望她没有听出来。
他一直低着头把玩手里那根没点燃的烟,并没有看到她在那一霎那的表情。
其实,都知道,她脱口而出的,并不是什么玩笑,而是相当认真的承诺。
她什么也不答,只是不动声色地瞧着他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只是觉得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这样的开心。
终于是他被瞧得有些恼了,口气不善:“喂,你该不会是骗我玩玩的吧?”其实他有多了解她,恐怕他自己也不会知道。
“来来来,伸出手来拉钩。”
她终于控制不住,大笑起来:“林拓也!多大的人了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可说归说,还是不由地伸出手去。
当两个人的小指碰到一起的时候,她瞬间想抽回手——他当然不同意,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并不似言情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心跳加快,只是觉得令人懒洋洋的温暖与安心,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令两人面上又都红了一红,下意识偏转过头——谁知道动作做得太协调一致,天蓝首先想到“默契”一词,然后脸红得越发厉害了。
林拓也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觉得这样的场面应该是不难应付的,可这样默契的动作,越发觉得尴尬,他夹着烟的手掩住口轻咳了一声,试图恢复自然的神色,可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激动地有些走调了:“呐,说好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到“一百年”的时候,两个人又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下——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寂静,天蓝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嗯,好。”说完她就急急忙忙地收回自己的手。
他就急了:“哎哎,怎么有你这样儿的啊?就这么敷衍啊,这个不算,再来一遍。”
她瞧着他那孩子气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什么敷衍啊,我都答应了,就这样得了,你担心什么呢。”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他瞬间失落起来,下一秒就低声说出一句令她心惊的话:“可是,我会害怕。”
她知道他指什么,但她从未想过他会这样明白讲出,一时间竟不知要接什么,相对两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其实直到刚才,天蓝还是憋着一肚子气。
谁叫他骗她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语言,不过才一转眼功夫,人就不见了,你叫她去哪里找?她左右遍寻不着,又怕走开之后迷路,拉住一个当地人张口就用英语问路,奈何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地回一句:“Perdon ?”——听着发音很像,她也猜到应该是“对不起”的意思,可是毕竟不是英语,怎么当时二外就没有选西语呢。于是越找越慌,急得就差掉下眼泪。
而他呢,好像躲在什么角落观察她有一阵子了,才嬉皮笑脸地不知道从哪里绕出来。见到他那一副腔调,她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一路不理他。
他好声好气地求,没回应,只好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说:“唉,你再不说话,我真的要撞块豆腐死在你面前了。”
她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眼看着有阴转晴的迹象,刚一激动,她又板下脸来。
偏偏那个时候肚子不争气,“咕噜”一声响,好不突兀丢人。她正尴尬着呢,他却瞅着这个机会笑嘻嘻地说:“哎呦,你听你听,我都要饿死了,赏小的一个机会请您吃饭吧!”她也真的是饿了,晕机晕得厉害,根本就没怎么吃东西。于是继续木着一张脸,冷冷地学着言情女主的样子下命令:“那好,我要吃最贵的东西。最贵的!”还刻意强调一遍,心想看你回去不心疼钱。
哪里想到他就带她来到这里。
马德里最出名的饭店是巴斯克的Zalacain和国际大酒店Fortuny,而他带她去的正是Zalacain。
酒店的装潢当然是上层的品味,奢华而又低调——犹如锦衣夜行,要的就是你看不懂。天蓝虽然不太清楚设计属于哪种风格,但是从那被擦拭得灿烂剔透的水晶缨络大吊灯,门口那些被打过蜡后擦拭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大理石地砖来看,这地方绝非是凡夫俗子所能消费得起的。
穿着笔挺的白衬衫黑色燕尾服侍者恭敬地把menu递过来,天蓝一翻开就傻了眼——全是西语,她怎么看得懂?这是个货真价实的销金窟,给女士的那份菜单里根本就没有价格。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感觉脸颊在一丝丝泛红,背上几乎要泛出冷汗,只好装作一本正经地在单子上瞎指:“I’d like this;”又翻了一页,抬起头偷瞄他一眼,对面的那个人正一脸闲情地瞧着她,准是在偷笑!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厚着脸皮,指着倒数第二项不知名的一长串字符说:“and this;”再翻了两页,还是硬着头皮指着倒数第二项说:“and thisThat’s all; thank you。”上大学那会儿,她们有一门国际礼仪课,似乎导师有提到过,倒数第二项通常是最好的选择,既不会太贵——摆脱暴发户的嫌疑,也不会被人质疑——可能你品位独特。反正西班牙语她是一个字也不认得,希望能靠这一招摆脱窘境。
英俊的男侍者脸色有些奇怪,那个人向侍者招招手,侍者九十度俯身,面色为难地说了些什么,林拓也微微一笑,不过是简单地说了两句,那侍者却立即面带笑容地准备去了。从头到尾,他的那份menu甚至都没有被翻开过。
上头盘的时候,她看了看面前的那份餐点,又看了看他的,终于憋不住问了一句:“这,大概不是我点的东西吧?”
他笑了笑,只是淡淡地说:“吃吧。”
酒是红酒,她酒精过敏,虽然好奇,也不太敢碰。好不容易出来见识一回,却一点都不能喝,实在是太浪费了。于是想着礼仪课上教的,端起杯子,先是轻轻摇晃,对着灯光观察颜色,又晃着轻嗅一下,才稍稍抿了一口品一品。
他才不理,拿起来直接像灌水一样喝光了。
轮到她发愣了,“喂,你这样喝也太……”想了想,才憋出一个词来,“太没情调了吧。”
他搁下杯子抬眼瞧她,大概是觉得有点好笑,“情调?我口太干不行么?”又撇撇嘴抱怨了一句:“这酒没醒好。”
她觉得有点惊奇,他那种喝法都能喝出这酒没醒好,亏得自己还觉得好喝得不得了。又不甘心地问一句:“什么酒啊这是?你那种牛饮都能品出来这酒没醒好?”
他慢条斯理地分割着盘里的东西,头也没抬:“82年的拉菲。”
82年的拉菲?!她还记得当年导师在课堂上说起这酒时那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那位导师提起这酒来赞不绝口,声称喝过的红酒里就数82年的拉菲最好,那个年份是最好的年份,那个口感是最好的口感。记得当时她和江婷还偷偷打赌导师是不是边讲边咽口水,她们觉得那导师一定是嘴馋了。不然,怎么一瓶红酒就整整讲了一节大课呢?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翻了个大白眼。
不巧,这可爱的小动作正好被某人“不经心”地瞧见了,笑了笑,问道:“你干嘛冲我直翻白眼啊?”
“82年的拉菲呢,就被你这样牛饮了,我那是替酒心疼。”
替酒心疼?这是什么诡异的说法?大概也只有她那种脑袋才能想得出来。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顺手把自己的盘子换给她。
她正低头笨拙地使用刀叉跟食物奋战呢,不得不承认,被这种“顺手的”换盘动作瞬间秒杀。有一种隐隐的感动在内心流淌。
其实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只是默默地做,并不出声。
她忘了说谢谢,他又做得很自然,仿佛理所当然,只是又低头熟练地处理着食物。沉默的气氛一漫延,她就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又没话找话地问:“哎,这些到底是不是我刚才点的东西?还是你跟我点了一样的?”
他这才抬起头,虽然极力忍住笑,但是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你刚刚点了两份口味截然不同的奶油蘑菇汤和一份树莓冰激凌。”
他是很体贴的,并没有真的笑出声,但是她却懊恼极了,低着头小声说:“怪不得刚才那个侍者那么为难的样子……”
“那倒没有,他只是比较担心你点的这些东西混着吃下去会对肠胃不好——有的食材本身就是相冲的。”
“这么说,这些都是你后来点的喽?是什么?”
他笑了笑,“你不是刚才生气说要吃‘最贵的’东西么?所以我点的是巴斯克烹饪,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最贵的——在这方面,我也缺乏经验。”说完竟然还貌似无奈地耸了耸肩。
她听到“最贵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完了完了,闭上眼睛,一脸苦相地问:“要多少钱啊?”
他眨了眨眼睛,示意她靠近一点。等她靠过来,他却又故意逗她:“就是不告诉你!”
都是小时候的把戏了,她没有生气,他却跟小孩子得着糖一样高兴。她看着他笑得如此开心,连脸上的那酒窝也越发显得深了,活脱脱一个大孩子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就跟着开心,“这酒醒得不好,你如果不要喝,我可就都喝了哦。”
他伸手拦住她:“我刚才是想告诉你,你跟我在一起时,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规矩。好比这酒,有的人当它是极珍贵的好东西,可是你不懂,也无需烦恼些什么,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就很好。又好比我口渴,所以我把它当水一样灌进去,无须顾忌别人会不会当我是暴发户只会牛饮。”
她刻意忽略掉那令人心颤不能自已的三个字,“那我真的都喝了哦?”
他笑了笑,没阻拦,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一点,又拦住了:“这酒真的没醒好,不顺口,再说你又酒精过敏,谁知道待会你会不会借着醉酒跟我发酒疯啊,算了,别喝了。”
大概是酒上头了,她说话有点不经大脑,笑嘻嘻地问:“怎么?害怕我饿虎扑羊吃了你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脸红得像好烧一样。
他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擦擦嘴,一脸风轻云淡地问:“吃饱了么?吃饱了就走,带你去看Flamingo。”
她红着脸跟着他出来,一直走出酒店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应该去看看花了多少钱的。再贵也不应该全部由他来付,何况刚才都是因为自己的无理取闹——他们还不算什么呢。她想着。
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一路讲给她:“弗拉明戈的顶尖高手都汇聚在马德里,在Pene Maria Alba 和 Sala Caracol经常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我们去莫利亚大街17号,那里很受欢迎。”
她没忍住:“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来看Flamingo的?”
他笑了笑,没回答。
Corral de la Moreria,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莫利亚大街。心心念念的弗拉明戈,我来了。
真的不愧是顶尖高手,一场舞下来,看得她赞不绝口,激动不已地说:“天哪,那个舞者跳得太美了,这样热情又激烈,偏偏似乎又充满矛盾和绝望,狂热、豪放不羁的舞姿,落寞的眼神,天,连我这个女的都要爱上她了!”
很多时候,她在他眼里才真的像个孩子——比如现在,当她眼看着台下的舞者活生生地站到自己面前时,小脸涨得通红,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台上美丽的舞者款款走来,居然到她面前就停下了!还是林拓也为双方做的介绍,他的西语是极流利的,天蓝只听懂了一个名字,面前身着红色大摆长裙的舞者居然就是世界上赫赫有名的西班牙国宝级舞蹈皇后Cristina!她就是驰名全球的塞利维亚舞蹈家,被誉为西班牙的玫瑰!
Cristina与林拓也聊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转向天蓝,伸出手,英文调子有些生硬:“Nice to meet you; lucky girl。”林拓也刚要张口说什么,她美丽的眼睛在天蓝与他之间转了转,笑了一下,说了一声:“Chao。”就转身翩然离去。
天蓝狐疑地看着林拓也,他连忙摆手:“你可别多想啊,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请的到她!”
她这才笑了:“说的也是!你要是连她都请得动,那我真得要小心了。”
“小心什么?”
“小心你这么有能耐,别把我给卖了!”
他听了,一手抱胸,一手托住下巴,眉毛卡通化地上上下下移动打量着她,她作势挺了挺身板,良久,他才撇撇嘴,不屑地说:“就你这样的,全卖了也不敌一个泰山火烧值钱。”他这是在取笑她呢,谁不知道她高中那会儿不爱好好吃饭,每天都是跑到校门口的那个摊子,冲着卖火烧的大叔就是:“大叔,麻烦你给我一个甜火烧!”时间长了,他们都喊她“烧饼少女”。
她还没来得及生气,灯光一下子灭了,她突然跌进一个怀抱,熟悉的香气,宽阔的肩膀,黑暗里,有人附在她耳边悄悄说:“Dejemos de bailar。”
烟花绽放。暗夜流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其实那会儿还是好好的吧,又或者她一向粗心,什么也没有察觉,只记得开心的日子。
因为是读书时生活的地方,林拓也对西班牙并不陌生,第二天一早就带她环游西班牙王宫又参观普拉多博物馆。饿了,就带她去不知名的餐厅大嚼烤乳猪和羊肉,渴了,就喝点苦艾开胃酒。或许是酒精的关系,她觉得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大声说笑,整个世界都暖熏熏的。
后来他们泛舟湖上,分不清是因为酒精还是阳光,手和脸都是烫的,湖水却很清凉,她伸出手去舀水玩,掬起一捧水,又顺着指尖让水流下,如此反复了几回后,居然就没出息地醉倒了……
这一睡,直到入夜才醒过来,林拓也就坐在卧房外的沙发上,见到她醒过来,“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哭笑不得:“我真不知道你酒量竟这么浅,那不过是开胃酒罢了。算了算了,以后还是管着点儿好,不许喝酒了。”
她整个人还是迷迷瞪瞪的,却突然有些清醒,一头黑线又小声地说:“知道了。”
第三天,她如约走出酒店大堂,却看到那个人正白衫黑裤地靠在一辆红色古董车上,他好像正想着什么心事,英气的眉眼里有什么她所不熟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