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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惊云愣了一下,过一会才反应过来护士在说谁。他用左手狠狠拍了一下床沿,在护士开门的时候朝门外叫:“聂风!”
那只小菜鸟答一声“到”然后快步走进来的时候步惊云听见护士和走廊上经过的其他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等到聂风乖乖地站到他面前时,步惊云也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些什么。“不是叫你回去吗?”最后他只能这么问。
“……”聂风继续保持了一段时间沉默,然后才开口:“都和同事说好了,队长你确实需要人照顾。”他抬起眼看了看步惊云,又补充了一句:“等于小姐过来我就走。”
“你愿留就留吧。”步惊云也只能这么说,说着他撑了一下身子,朝一边的杯子伸出手去,聂风连忙过去把那只空杯子拿起来,走去倒了杯橙汁递到他手上。“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去买。”那只小菜鸟又问。
步惊云又皱了皱眉:“医院里又不是没有饭菜。成天叫外卖浪费钱干什么!”他教训着,突然间停了下来,眼睛望向门口。“楚楚?你怎么就回来了?”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楚楚解下围巾,脱下长风衣挂在衣帽架上,笑着回答:“提前拍完了一段,就提前回来了呗。导演夸我进步很大呢。”她又笑着向接过了自己手里那束花的聂风点了点头:“谢谢你帮我照顾步大哥。”
“我又没什么大事。搞得和我只剩一口气一样。”步惊云抱怨着,楚楚摇了摇头走近床边,她脸上还带着一向令人赏心悦目的笑容,眼圈却开始发红,再开口时声音也哽咽了:“谁知道你到底伤得怎么样了?怎么?你还不愿意你的手下通知我了?”
“本来没什么事,你们这么一搞好像我怎么了一样。”步惊云很不高兴地说,却在看见楚楚眼泪的时候没了声音,过一会他反握了一下楚楚抓住他左手的双手,声音缓和下来:“真没什么事。又没伤到要害。”
楚楚抬起泪眼,正要再次指责,一边突然传来声音。聂风手忙脚乱地扶好了差点被撞翻的花瓶,看见他们两人都看过来时更加慌了手脚:“花换好了。队长,于小姐,你们慢慢聊,我先回警队了。”
于楚楚和步惊云的说话声被关起的房门隔绝在背后之后,聂风抓着自己之前买的、刚才被换下来的那束花站在走廊里,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发呆,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很诧异地看着这个一身警服的年轻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醒过神来,抬手向下压了压帽檐,将手里的花扔进转角处的垃圾桶里,向外走去。
(十)
步惊云在医院养伤,刑警队暂由副队长怀灭代理队长,年关将近,天荫市大事暂且没有,小事却零零碎碎一直不断,刑警队员们渐渐也实在腾不出时间来往医院跑,当步惊云终于彻底无法忍受医院里医生护士的恐吓言论坚决要求提前出院回到刑警队时,偌大的外勤组办公室里他居然一个人也没找着。
“老大你他妈终于回来了!”他站在外勤组办公室门口发了一会呆,突然肩上就狠狠挨了人一巴掌,从实验室里出来休息几分钟的怀空喜形于色地大声嚷嚷,之后又左右张望着问:“诶,老大,嫂子呢?没跟你一块来?哦,你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
“少废话!”步惊云挥掉怀空的巴掌:“外勤组都出勤了?”
“每年不都这样,这时间段,犯罪分子也要捞点东西过年啊。”怀空摸了摸后颈,他在实验室里分析那些痕迹也分析了很久,总是怀疑自己颈椎将要出问题。
每回听到怀空这种说法,步惊云都感觉很无奈。“这段时间还出过什么大案子?”他又问。
怀空露出个暧昧的笑容:“果然,嫂子管得很紧啊……”随即他一缩脖子,赶在步惊云发飙之前举起双手:“老大,我说,我马上说,也就是有人在自己家里开煤气自杀引发了一场火灾,还好,没爆炸,也只烧死了他一个。”
听见没爆炸步惊云的脸色和缓了一点。“这年头自杀率攀升得真厉害。”他不悦地评论着,怀空耸了耸肩:“没办法,这年头人越来越脆弱了,大学里头的自杀指标都放宽了不少呢。”说着怀空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今天小武和美人他们就是去第一医科大学的,听说也是出了条人命。”
步惊云皱了皱眉。“美人?”
怀空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聂风,聂风,都是外勤组的元正童铁他们开玩笑叫起来的,和我没关系。”他努力撇清自己,步惊云也懒得再管这些事情,转身向外走,怀空眼珠一转已经知道他要去哪里,连忙追上来:“老大你就歇会吧。”步惊云却只是朝他摆摆手:“学校里面的事情闹大了不好,我得去看看。”
负责拍照的警员白着一张脸拍完了就冲到警戒线外的水房里佝着腰大吐起来。就连小武都皱了眉头。学生公寓那间宿舍的地板上厚厚一层血,盥洗室的镜子和天花板也都布满了喷溅形的血迹。
但真让他们这些刑警队员都难以承受的是死者的样子。那个躺在血泊里的死人脖子的皮肤被割开了,血管被用不同颜色的线做好了标记,大动脉被一割两段,凶器应该就是掉在一边,全被血盖住了的手术刀。
“手段太凶残了。”穿着套鞋蹲在尸体边上的法医叹着气说,然而,他用戴着手套的手翻检了一下死者的颈部伤口后,又露出犹豫的表情。
“怎么了?”小武继续皱着眉头。这空气中的血腥味太浓。法医微微摇了摇头,他翻了一下尸体,从尸体下面的血里捡起了一支空了的一次性注射器:“回去检验一下,不过,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局麻药。”
小武想说什么,聂风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发现了死者的遗书,现在看来可能是自杀。”小武打算反驳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过来,把装进了透明证物袋里的遗书递了过去。
小武疑惑地接过来,疑惑地低头看,看完之后又疑惑地看看聂风又看看站起来的法医。“靠!”他骂了一声:“看起来还真是自杀,自杀有必要折腾得这个样子吗?”
“也许心理有点问题了吧。”法医回答,他眯着眼睛朝小武手里的遗书上看:“上头写什么?”
“我说,聂风你脸色不大好看,要不要出去透口气,你进刑警队的日子毕竟不长。”小武先关照了两句聂风,才去回答法医的问题:“因为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而且矫正未果。”法医恍然大悟时,他用手拍打着那张遗书,很不满地抱怨:“矫正不了就自杀,真没用,一次不行两次嘛!”
“这事可没你说起来这么简单。”法医又蹲下去继续检查尸体,小武继续盯着那张遗书看,过会他想和聂风说点什么,才发现同事已经出门去了。
“警官,警官!”聂风从那间宿舍里走出来,一边拉下手套,他打算去外面透口气,刚走出警戒线就被两三个男生拦住了:“刚才听你说的是真的?他喜欢男人?”
“怎么了?”聂风有点诧异地望着这些显得格外紧张的人。“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男生们对望了几眼,其中一个貌似是头儿的人皱着眉开口:“我们是他的室友,都和他一起住了两年了。他要是gay,那也……那也……”“那也”了几次之后,他终于说出口来:“那也太恶心了!”
“他最近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吗?”把脱下来的橡胶手套团成球捏在手心里,聂风接着又问。
那几个男生仔细地想了想,支支吾吾地开口:“这样想起来,应该是有过的……”
“那麻烦你们去录个口供。”聂风不等他们叙述就开口,他叫过另外一个警员,拜托对方带这些学生过去。那名警员看了看他的脸色,点点头答应了,临走之前好心地拍拍他的肩:“你脸色很难看,这两天加班加多了吧,快点出去透口气,弄点东西吃吃。”
步惊云的警车开进校园,在发生命案的学生公寓门口停下来时,聂风已经在公寓门口的台阶上坐了有一段时间。下车进门的步惊云在经过他身边时停下来,有点不高兴地问:“怎么了?还受不了命案现场?”
“报告队长,我没什么。”听见步惊云的声音聂风立刻条件反射地站起来立正。看见他脸色之后步惊云皱皱眉,语气和缓了一点:“学会心理调节。干这行就得适应。案子怎么样?”
“死者的情况比较诡异,但是在房间内找到了遗书,又像是自杀。”
“遗书上说的自杀原因呢?”
聂风迟疑地看了看步惊云,似乎像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通过各种迹象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参加过矫正班,但是没能成功。接受不了这一点,所以……”
步惊云考虑了一会。“你觉得这个理由能接受吗?”他问聂风。
聂风整个人都颤了一下,然后他才想到步惊云只是想问他对这份遗书的真伪的看法。
“我认为……很有可能。”
步惊云“唔”了一声,没有对聂风的话做任何评价,只是向公寓内走去,聂风只能跟上去,他看着步惊云还微微有点跛的脚步,下意识地走上去扶住了步惊云的手臂。步惊云于是收住脚转头看他,他也在对方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收回了手,习惯性地摆出了立正的姿势。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看着聂风的表现,步惊云忍不住问,小武欢快的叫声也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队长,你可以出院了?!完全痊愈了!千万不要又像上次那样偷跑出来呀!”
“少废话!现场处理的怎么样了?”步惊云厉声问。小武咧了一下嘴,把手里还拿着的那份遗书证据递给步惊云,同时回答:“差不多了。法医已经检查了尸体,指纹采集好了,证物也收集过了,也询问过了最后见过死者的人和死者的室友和朋友……”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步惊云向现场的方向走去才闭上嘴,过一会又看着聂风很奇怪地问:“我说,你脸色真的很不好看,要不要紧,不行的话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
“……没什么。”聂风勉强笑了一下:“大概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不要紧的。”
(十一)
“真搞不懂那些gay怎么想的?抱男人哪有抱女人舒服。”元正脚翘在桌子上,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尤其是那些做0号的,真搞不明白。那和人妖有啥区别?”
“你说得真龌龊!”来给小武送午饭的赤雪毫不客气地指责。
元正摊了摊手:“因为本来就很龌龊呀!又不是因为我这么说才龌龊的!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同性恋是艾滋的高发人群。”
“是也别说得那么猥琐。”赤雪撇了撇嘴:“吃饭的时候真倒胃口!”
“我吃完了,”元正无赖地回答,他动了一下架在桌上的脚:“我就是喜欢女人,抱在手里软玉温香真舒服,男人嘛……”
赤雪又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谁借跳舞为名对聂风上下其手哦?”
元正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蹦了起来;“姐姐,话不能这么说,大家伙开个玩笑,谁当真了你当真了?!”
赤雪倒被他吓了一跳,恢复镇定后用力挥一下手:“你那么紧张干嘛呀!我又没说你什么!我说了什么我?搞笑!再说了,我说了又怎么着?你也不看看你们几个当时那德性,亏得聂风脾气好,又信了你们那套谎话。就你们这副德性,不改的话想找女朋友,我看悬。”
“刑警队里和尚多,来了个漂亮的说说笑笑动动手也正常,”拿报纸盖住脸睡午觉的童铁在报纸底下懒洋洋开口:“我们也就是开开玩笑,谁跟那些gay一样,看见男人就想拖着上床。上回我们扫黄打非的时候遇见的那几兔子,不还打过老大的主意,笑死人了,当他们谁啊,老大有大嫂了,别说就他们那德性比大嫂差得远了去,再说老大也不是那种人。”
赤雪拍了小武的脑袋一下督促他“快点吃”,又嗤地笑了一声:“你别说,我以前看过,可有专家说人类双性恋的很多,大部分以为自己是异性恋的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契机而已。”
元正刚坐好,听见赤雪的话又坐不住了,他再度跳起来挥舞着双手:“我说姐姐你真别乱说话,我还打算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你别来这里触我霉头,我发誓啊,我真的没对聂风有啥想法——”他一路说着,一路瞄到聂风走进来,急忙跑过来一把拉住拍拍对方肩膀:“你来跟那丫头说说,看她满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呢!咱们刑警队怎么会有那种人!这不明显是给我们抹黑嘛!”
“如果一直都没遇到契机表现出来,那其实也就不算是双性恋了。”聂风笑了笑,总算是帮着元正说话:“毕竟谁也不能证明实际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不成了谣言吗?不过……如果不妨碍到其他人,异性恋还是别的,应该都无所谓吧。”
“话不能这么说!”童铁把脸上的报纸抓起来,坐正了身子:“要偷偷摸摸也就算了,你得照顾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感情嘛!当然,我不是说每个同性恋都该死,要像那人一样自杀,我就是说,你这事不被其他人接受,就掖着藏着点,别总是露出来恶心人。”
赤雪又敲了一下小武的头让他“专心吃”。“都哪年的老黄历了,同性婚姻国外也不少了。再说,慕厅长不也是一个?他也没怎么样啊,比别人强多了!”她从小武的桌子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你们这群老封建!”
“慕厅长那档子事,大家没说什么,不代表大家就真的喜闻乐见好吧。再说,要是没这档子事,搞不好慕厅长早就进中央公安部了,还会在这里当厅长?说到国外,国外的月亮就一定圆啊?要不然怎么那么多艾滋病呢!”童铁反驳,他转向聂风:“说到国外你最有发言权了,国外这事到底咋样的?”
聂风低着头收拾抽屉,童铁问了之后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回答:“这个我也不清楚,毕竟不在那个圈子里面。有些时候是会看见,大多数时间也和平常人差不多。”
赤雪看着童铁,童铁盯着聂风。聂风继续收拾他的抽屉。
沉默一直到了青越冲进门来才被打破。
“你们听说没有?那个XX犯刑满释放了!”她急急地开口。
“哪个?”赤雪诧异地问,转念间她就想了起来,用力捶了一下旁边的桌子:“搞什么!怎么可以放出来!XX犯要是不判死刑也应该一辈子关在监狱里!”义愤填膺的她和皱着眉的青越对望了一会,青越叹了口气:“楚楚要是听到这消息,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童铁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报纸摔桌子上:“我就不相信那王八蛋还敢对楚楚怎么样!不是我说,楚楚当年就不该把那孩子生下来,我看那混蛋,听见孩子的事情,搞不好还真以为楚楚对他有意思呢。”
“队长知道这事吗?”小武终于吃完了,抹抹嘴问。
青越想了想:“我们都知道了,队长肯定也知道。”她又歪歪头:“对了,队长去哪儿了?那个大学的案子,实验室中午出结果了,怀空送去说办公室里没人,现在结果放副队长办公室了。”
童铁挠挠头:“吃饭去了吧?”
“刚才队长接了个电话,大概就是说这件事,然后他就出去找于小姐了。说下午上班时间会回来。”聂风终于收拾好了抽屉抬起头来,其他人看过来的时候,他解释道:“我刚才去办公室那帮队长修电脑,他那台电脑又出问题了。”
“队长过去了那就应该没什么事。”元正松了口气似地抬手又拍了拍聂风:“队长挺喜欢你的嘛。现在电脑坏了都不找技术部了,就直接叫你过去。”
聂风又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小问题。要是出了大问题,那我也没辙。”他关上抽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我有点事,出去一下,队长回来如果问起来帮我挡一下。”
步惊云的电脑有时候确实会出些问题。但聂风这次被他找进办公室却并不是因为电脑。
转到停车场的角落里聂风背靠着墙闭上了眼睛。半个来小时前步惊云在办公室里问他:“你最近为什么见到我就紧张?”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医科大学学生公寓里面的那股血腥味还在他鼻端萦绕着,遗书上的充斥着对自己的厌恶憎恨的每一个字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其他人都那么厌恶憎恨,人怎么可能那么厌恶憎恨自己——刚才外勤组办公室里的那些讨论也都还言犹在耳,给刑警队“抹黑”这种事情想来每个队员都深恶痛绝。
然而步惊云又开口了:“你那天晚上没喝醉?”
听见这句问话聂风的心又漏跳了半拍。他从来不认为步惊云会真的忘记那天晚上自己的蠢话和行动,但是真正被当面提起又是另一回事。“那天……”他试着运用自己的语言功能,但是说了两个字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那天怎么样?”步惊云有点不耐烦地用指关节叩着桌面。
“那天……我没喝酒。”
他说完之后步惊云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说真的?”
聂风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步惊云在他身前来回踱着步子,似乎对此感觉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