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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欣赏的珍宝是在热那亚的一块墓地里。但我想这个要胜过那个。它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雷蒙德说。
“我想它应该有名字?”
“应该有的。事实上这儿都叫它格林肖的蠢物。”
“格林肖是出资建造这座宝物的人?”
“是的,大约是在十八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曾轰动一时。那个光脚的穷小子也因此而一夜成了富翁。对于他盖的这幢房子的原因众说纷纾有人说他是一夜间暴富起来建的,有人说他是想向贷方证明他的实力建的。当地舆论已为此炒得沸沸扬扬。如果是后者,那么并不起什么作用。他建这座建筑物后,便破了产又被债主追得抱头鼠窜,因此得了这个名字——格林肖的蠢物。”
霍勒斯的照相机快门“咋嗒”响了一下。“嘿,”他满意他说,“你倒提醒了我,我给你看看我收藏的310号吧,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意大利式的大理石壁炉。”他看了看房子补充道:“我很难想象格林肖先生当时是怎么想的。”
“从某些方面看相当明显。”雷蒙德说,“他参照了法国的别墅样式,你不这样认为吗?那些阁楼似乎能证明这一点。接着不幸的是,他似乎又去了东方。泰姬陵的建筑风格在此也有所体现。我更喜欢那摩尔式的侧厅。”他又补充道:“某些地方还带有威尼斯宫殿的痕迹。”
“很奇怪他怎么通过一个建筑把这些思想传递出来的呢?”
雷蒙德耸了耸肩。
“我想这不难。”他说,“可能事后那个建筑师从中捞了足够他一生花销的一大笔钱,而可怜的老格林肖却破了产。”
“我们能从另一个角度看看这座房子吗?”霍勒斯问道,“我们是不是有点私入民宅的味道!”
“我们就是私入民宅。”雷蒙德说,“但我认为没什么。”
他向屋角走去,霍勒斯急忙快步跟上。
“但谁住这儿呢?上帝,孤儿还是度假的游客?这不可能是个学校,既没有操场也没有生气勃勃的氛围。”
“哦,一个叫格林肖的还住在这儿。”雷蒙德在他前面说道,“这幢房子并没有倒塌。老格林肖留给了他儿子。他儿子是个吝啬鬼,住在这幢房子的一个角落里,一便士都舍不得花,可能他就是没有钱可花。他的女儿现在住在这儿。古怪的老处女……”雷蒙德没有在意自己说什么,倒是暗自为能把格林肖的蠢物当做一个取悦客人的笑料而自鸣得意呢。这些文学批评家总是宣称渴望到乡下度周未,但一到乡下又觉得乡下太枯燥。明天就要出星期日的报纸,雷蒙德·韦斯特暗喜自己出的这个主意丰富了霍勒斯·宾德勒的怪物收藏,他又有了报道的好材料。
他们转过屋角来到一块被废弃的草坪上。草坪的一角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假山,霍勒斯一眼看到山脚下的一尊雕像。”看到了吗?”他兴奋地抓住雷蒙德的胳膊。
“天啊!”他惊叹道,“你看到她穿着什么吗?印花裙。就像一个女佣——那时候的女佣。我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就是我还是个小孩子时,住在乡下的那种别墅里,早晨一个真正穿着印花裙戴着花帽,走进来叫你起床时带动花裙沙沙作响的女佣。真的,老伙计……一顶帽子,平纹细布做的,还带着飘带。一个真正的女佣。她拿进来一大铜壶的热水。啊!
那时的生活多么美好!”
穿着花裙的雕像突然动了起来,手里拿着毛巾,转向他们。雕像看起来栩栩如生。蓬乱的铁灰色头发披在她肩上,那顶草帽就像把意大利马戴的帽子硬塞到她的头上似的。
艳丽的印花布裙一直垂到脚踝。那张饱经风霜、模糊的脸上一对狡黠的眼睛在审视着他们。
“格林肖小姐,我们为贸然闯入您的住处感到很抱歉。”
雷蒙德·韦斯特边说边向她走去,“这是和我一起来的霍勒斯·宾德勒先生……”霍勒斯摘下帽子很有风度地向她微微欠了欠身。
“我对历史古迹非常感兴趣。这是一座建造精良、完好无损的建筑。”
雷蒙德·韦斯特带着作家特有的优越感轻松、自信他说。
格林肖小姐抬头看了看他身后庞大豪华的建筑。
“是幢漂亮的房子。”她颇为欣赏地说,“我祖父建的……当然那时我还没出生呢。据说他那时曾说过他要盖一幢震惊全国的房子。”
“让我说他的确震惊了世人,嬷嬷。”霍勒斯·宾德勒说。
“宾德勒先生是著名的文学批评家。”雷蒙德·韦斯特补充道。
格林肖小姐显然对文学批评家并不很看重,似乎没听到雷蒙德说什么。
“我想,”格林肖小姐当然是说这幢房子,“这证明我祖父是个天才。那些傻瓜们问我为什么不卖掉它住到公寓里。
我住到公寓里去干什么呢?这是我的家,我就住在家里。”格林肖小姐颇为自豪。“我一直住在这儿。”这不觉勾起她对往日的回忆,“那时父亲有我们姐妹三个孩子。劳拉嫁给了副牧师,父亲气得没有给她一分钱。他认为教士不诸世故。不久她就死了,当时还怀着孩子,未出世的孩子也死了。内蒂跟一个骑术教练私奔了,父亲当然也把她排除在遗嘱继承人之外。那个小伙子叫亨利·弗莱彻,长得是一表人才,但不是什么好人。内蒂跟他并不幸福。她也没活多久。他们有个儿子,他有时给我来几封信,但说到底他不是格林肖家族的一员。我是最后的格林肖人。”她骄做地端起她那已弯曲的双眉,整理她那精巧的草帽角,然后,转过身来厉声说道:“克雷斯韦尔太太,怎么回事?”
从房子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和格林肖小姐一般高,但两人的穿着却有着戏剧化的不同。克雷斯韦尔大大衣着夸张华丽,只见她头戴一顶插着蓝羽毛的帽子,长长的羽毛刻意地打了几个弯儿,像一座塔似的耸立在蓝天之下。她这身装扮就像一个为去参加化妆舞会而精心梳妆的法国女侯爵。
但不难看出她已人到中年了,应该穿那种相应华贵庄重的黑绸裙,但实际上却是闪着刺眼亮光的低廉的人造丝黑裙。
尽管她身材并不高大,但胸部丰满挺拔,声音出奇地低沉,用同华丽。只是发尾音“h”时有些许的笨拙,并带出夸张的送气音,这使人想到也许年轻时她为发这个音着实下了番功夫。
“鱼,夫人。”克雷斯韦尔大太说,“鳍鱼条还没到,我让艾尔弗雷德去催催,他不去。”
出人意料地,格林肖小姐格格地笑了起来。
“他拒绝了?”
“夫人,艾尔弗雷德是最不顺从的下人。”
格林肖小姐举起两个沾着泥土的手指放到唇边,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厉口哨声,同时大叫道:“艾尔弗雷德,艾尔弗雷德,过来。”
立刻从房子的一角闪出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铁锹,鲁莽中透着英浚他走到跟前,明目张胆地向克雷斯韦尔大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小姐,您叫我?”他毕恭毕敬地问道。
“是的,艾尔弗雷德。我听说您不想出去把鱼弄来,怎么回事,嗯?”
他毫不迟疑他说:
“小姐,如果您想吃鱼,我就去。您只管吩咐。”
“我晚餐需要鱼。”
“好的,小姐,我马上去。”
他又目空一切地扫了克雷斯韦尔大大一眼,克雷斯韦尔大太一阵面红耳赤,小声说道:“岂有此理!太不像话啦!”
“哎,还有,”格林肖小姐想起什么似的说,“我们还有几个陌生的来访者,不是吗,克雷斯韦尔太太?”
克雷斯韦尔不解地看看她。
“对不起,小姐,您是说……”
“你知道的,”格林肖小姐点点头说,“遗嘱的受益人不能做遗嘱的签署人,不是吗?”她转向雷蒙德·韦斯特。
“您说得很对。”雷蒙德说。
“这些法律我还懂。”格林肖小姐说,“你们两人是有名望的人。”
她把泥铲扔到除草篮子里。
“你们介意和我一起到书房休息片刻吗?”
“很高兴。”霍勒斯心中一喜,高兴地答应着。
她在前面带路,越过一排排法式玻璃窗,穿过墙上挂满褪色的锦缎、家具覆盖着防尘布的一间宽敞的起居室,接着又穿过光线昏暗的大厅,登上了一座楼梯,走进二楼的一个房间。
“我祖父的书房。”她说道。
霍勒斯带着敏锐的喜悦打量着房间的陈设布局。以行家眼光看,这里到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斯芬克斯的头出现在与之风格迎异的家具上;巨大的青铜制品,代表着(他认为)保罗(保罗:犹太人,曾参与迫害基督徒,后成为向非犹太人传教的基督教使徒。——译注)和弗吉尼亚(弗吉尼亚:'罗马神话'弗吉尼亚贞女(为免受执政官侮辱而由亲父杀死的少女。——译注);一座硕大的刻有古典花纹的落地钟。
他很想拍张照片。
“很多藏书。”格林肖小姐说道。
雷蒙德的目光已转到书上,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什么真正有趣味的。看起来好像从未有人翻阅过。是那种九十年前装饰绅士的书房的一套套的古典作品。其中有些消遣小说,但似乎也没人翻阅过。
格林肖小姐在一张巨大的写字台的几个抽屉里翻来倒去地找着什么,终于她找出一份用上等纸写的文件。
“我的遗嘱,”她解释道,“把钱留给……像他们说的那样。如果我死后没留下遗嘱,那么我想那个马贩子的儿子会得到这份财产的。亨利·弗莱彻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绝不能让他的儿子继承这份地产,决不能!”她接着说道,似乎在反驳什么人:“我打定了主意,把它留给克雷斯韦尔。”
“你的管家?”
“是的,我已经和她说了。我写了份遗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她。这样我就不必付她工资了。我省了不少钱,现在雇一个人要花不少钱。这也使她尽职尽责。她没有做过任何使我不满意的事,时时刻刻听候我的吩咐,像个淑女,不是吗?但她的父亲好像是个管道工。她没什么值得摆架子的。”
她把那张纸打开,拿起一支蘸水笔,在墨水台上蘸了蘸,签上了名:凯瑟琳·多萝西·格林肖。
“就这样。”她说道,“你们看到我签了名,你们再签上。
这样就有法律效力了。”后者犹豫了片刻,对这事有些意外地反感。然后飞快地签了那家喻户晓的名字,他每天早晨至少要收到六封要他签名留念的信。
霍勒斯从他手里接过笔,也签上自己的名字,字写得很校“这就妥了。”格林肖小姐说。
她走到书架前,站在那儿犹豫不定地看着他们,然后拉开架上的玻璃门,拿出一本书,把叠好的遗嘱插到里面。
“我有我自己放东西的地方。”她说。
“《奥德利女士的秘密》。”当她把书放回书架时雷蒙德·韦斯特扫了一眼书名随即读道。
格林肖小姐又格格地笑了起来。
“在当时是畅销书,”她说道,“不像你写的那些书,嗯?”
她突然老朋友似的用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雷蒙德感到惊讶不已,她竟然知道他写的书。尽管雷蒙德在文学界久负盛名,但他不能说是畅销书作家。尽管他现在的作品由于他已步人中年而写得柔和些,但还是把社会生活的阴暗面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我想知道,”霍勒斯紧张而兴奋他说,“是否可以让我给这座钟拍张照片?”
“当然可以。”格林肖小姐说,“我相信它是从巴黎的展览馆买来的。”
“很有可能。”霍勒斯说着拍了照。
“这间房从我祖父那时起就没怎么用过。”格林肖小姐说,“这张写字台的抽屉里都是他的日记。我老了眼睛不太好,不能读这些东西,我想找人把它们整理出版,但我想这工作并不轻松。”
“您可以雇个人为您做这事。”雷蒙德·韦斯特说。
“真的可以吗?要知道,这是个好主意,我会考虑的。”
雷蒙德·韦斯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我们不能再久留冒犯您的好意了。”他说道。
“见到你们很高兴。”格林肖小姐礼貌他说,“刚才看到你们从房子那边拐过来我还以为是警察呢。”
“为什么是警察呢?”霍勒斯问道,他从不介意向人问问题。
“如果你想知道时间的话,问警察。”她愉快地唱起来,显露出维多利亚式的睿智。她用肘推了推霍勒斯的胳膊,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多么美妙的一个下午啊!”霍勒斯回家时感叹道,“那个地方什么都有,书房里缺的就是一具尸体——那些古老的侦探小说有很多是关于书房谋杀案之类的事件……侦探小说家所想象的书房肯定就是咱们刚才看过的样子。”
“如果你想探讨谋杀问题,”雷蒙德说,“你可以和我的简姨妈谈一谈。”
“你的简姨妈?你是说马普尔小姐吗?”他不解地问道。
那个富有魅力又很正统的女士他前一天晚上才刚刚结识。他怎么也不能把她和谋杀案之类的事情联系起来。
“噢,是的。”雷蒙德说,“侦破谋杀案是她的专长。”
“可是,天哪!太刺激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雷蒙德说。他又解释道:“有些人制造谋杀案,有些人卷迸谋杀案,有些人侦破谋杀案。我的简姨妈属于第三类人。”
“您在开玩笑。”
“绝没有。如果你在这方面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给你引荐几个警察局长,CID的一两个精明能干的警督。”
霍勒斯感慨奇迹的层出不穷。在餐桌上,他们向琼·韦斯特——雷蒙德的妻子,卢·奥克斯利——她的侄女,还有老小姐马普尔讲述了下午发生的事,尤其详详细细讲述了格林肖小姐说的一切。
“但我还是认为,”霍勒斯说,“整个事件有点蹊跷。那个女伯爵似的人物——管家,也许会在茶壶里放砒霜什么的,因为她知道女主人已立下遗嘱把财产全部遗赠给她。”
“简姨妈,您说会有谋杀之类的事发生吗?您怎样看这件事?”雷蒙德问道。
“我认为,”马普尔小姐边缠毛线边严肃他说,“你不应该拿这些事开玩笑,雷蒙德。砒霜之类的事是可能的。这东西很容易搞得到,也许会被当作除草剂放在工具棚里。”
“噢,真的吗?上帝啊!”琼·韦斯特柔声叫道,“那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
“立个遗嘱倒没什么,”雷蒙德说,“我猜那个可怜的老妇除了那幢白象似的累赘房子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继承的,那座房子又有谁会要呢?”
“也许电影公司会要,”霍勒斯说,“或者旅馆、学校。”
“他们说不定会低价买去。”雷蒙德说。但马普尔小姐却摇摇头。
“要知道,亲爱的雷蒙德,我可不同意你这么说。我是说在钱的方面。她的祖父显然是个赚钱不费吹灰之力但却又花钱如流水,没有什么积蓄的人。他可能像你说的那样破产了,但却不会一无所有,否则他的儿子不会继承到这幢房子的。事实往往是这样,父与子虽一脉相承却截然不同,儿子是个一便士都舍不得花的吝啬鬼。我想他有生之年一定攒了一大笔钱,这个似乎继承了他这一特点的格林肖小姐也不喜欢花钱。我想她很可能也有不少的积蓄却不声张。”
“如果是这样,”琼·韦斯特说,“那么……”他们看了看卢,只见她静静地坐在火炉边。
卢是琼·韦斯特的侄女。她的婚姻很不幸,最近用她的话说是“断了线”,两个年幼的孩子判给了她,生活费也少得可怜,只够三个人糊口。
“我是说,”琼说,“如果这个格林肖小姐真的想找个人整理他祖父的日记并出版成书……”“好主意。”雷蒙德说。
卢轻声说:
“这份工作我能做……而且我也喜欢。”
“我给她写封信问一下。”雷蒙德说。
“我在想,”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他说,“那个老妇人为什么提到警察呢?”
“哦,那只不过是个玩笑。”
“这提醒了我。”马普尔小姐兴奋地点点头说,“是的,这使我恰恰想起内史密斯先生。”
“内史密斯先生是谁?”雷蒙德好奇地问道。
“他从前是个诗人,”马普尔小姐说,“经常在星期日的报纸上发些离合诗。而且喜欢编造故事取乐,但有时却给自己招来不少麻烦。”
大家一阵沉默,都在想着内史密斯先生。但因为格林肖小姐和他之间似乎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便以为简姨妈也许由于上了岁数有点儿胡乱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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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勒斯·宾德勒没有收集到更多的收藏品便回到了伦敦,雷蒙德·韦斯特给格林肖小姐去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