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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借你的念力,跟我的相配合,以魂游之术找出钟晨煊的位置。”说罢,他顿了顿,“但是,你毕竟只是个凡人,若同我的念力合二为一,在神魂出窍穿梭空间时,很可能被暗藏在这里的排斥力伤了魂魄。这个空间是错乱的,每一段记忆都是被扭曲的力量连接在一起,从一个‘房间’跨越到另一个‘房间’,你跟我不受任何保护的魂都会跟这种力量相抵触,就像刚从火海出来,又马上坠入冰山,如此一来,轻则你会头晕目眩,重则……”
“怎样?”古灵夕咬了咬嘴唇,“死掉?”
连胤摇摇头:“不会死。但是,你的心智会因此受损,清醒后,只能当一辈子的白痴。”
古灵夕的额头冒出了汗珠。
“幻忆空间是很抽象的地方,越是熟悉越是亲密的人,越容易找到对方。”连胤如是道,“但是,如果你害怕,我不勉强。我再想想看别的办法。”
闻言,古灵夕猛地摇头,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豁出去了!万一……万一我要是变了白痴,你记得一定要监督老钟,要他养我一辈子啊!!!”
“好!他不养你,我也会养你!”连胤满头黑线地叹口气,旋即笑道,“不过,我会尽量保你周全,只要你精神集中,定力不乱,会没事的。”
“嗯!”古灵夕攥紧了拳头。
“对了,你身上可有跟钟晨煊有关的物事?”连胤眨眨眼,“比如定情物之类的?”
古灵夕一撇嘴,无限怅然地说:“那头老牛,哪有送过我什么定情物。”话刚说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他家祖传的护身符成么?虽然那是他老爹给我的,但是好歹也是他钟家的东西!”
连胤眼睛一亮,大喜道:“当然可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那块护身符不止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更能对你们多一重保护!”说着,他一拳击在自己手心,喃喃,“居然忘记了你有老鬼的护身符……”
“这个,真有那么厉害?”古灵夕从脖子上解下那块牛骨制成的方牌子交给连胤,嘀咕着,“戴了它那么久,可是每次遇到个什么危险,从没见它发威保佑过我!”
连胤将护身符托在手心,看着眼露不满的古灵夕笑道:“既是传家神物,在你真正成为钟家一份子之前,它大约不会把你放在眼中。”
“我……”古灵夕一怔,恍然大悟道,“好像有点道理,他们家的传家宝,没有理由保护一个外人……”说着说着,她突地红了脸,别扭地嘟囔着,“我又没说过要成他家的人……这个是他爹硬塞给我的……”
“好啦,你们小两口那点事,容我们平安渡过这一劫后再商议吧。”连胤敲了敲她的脑袋,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去。
古灵夕盘腿坐定后,连胤默念一句咒语,将护身符摆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只见一层游动的红晕从护身符中散出,轻巧地让这块四方小牌浮在空气之中,那片红晕仿若跳动的心脏,随着两个人的呼吸,有节奏地跳动,光芒越发明透。
连胤伸出双手各捏一个诀,对古灵夕道:“照做!”
“哦。”古灵夕赶忙收回死盯着护身符的视线,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捏诀,已是跳动过频的心脏咚咚作响,仿佛随时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连胤又伸出双手小指,轻轻勾住古灵夕的,看定她,严肃地说道:“我数到三,你闭上眼,心里只要一门心思想着你的老钟就好,同时坚定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跟他相见,切勿有其他杂念。还有,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见到了什么让你恐惧或者伤心或者有任何不良情绪的场景,你都要尽力控制自己,强迫让自己接受,那只是一段跟你无关的回忆,并非真实。”
“我已经知道这个空间是由你跟罗德的记忆构成的鬼地方,不需要再控制跟强迫了吧?”古灵夕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特别强调这一点,虽然不能完全了解这个空间的构造,但从连胤刚才的讲述里,她至少清楚在这个地方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真实又混乱的“梦境”而已。
“身为凡人的你,在我的魂游之术里,只怕会神思不清,身不由己。”连胤微微皱眉,“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你的心境会直接影响到你可能遇到的一切,如果定力不够,……”
古灵夕赶紧打断他,信心饱满地说:“放心,为了找到老钟,为了惩罚那个混账罗德,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
连胤直视她饱含“壮士一去不复还”悲壮的双眸,还以她一个轻松的微笑:“你这丫头是我看不透的人儿,所以,我相信你不会有事。我开始倒数,做好准备了么?”
古灵夕狠狠吸了口气,用力点点头。
“三……二……”连胤缓缓念出数字,一股冷暖相交的奇异力量从他捏诀的指间急速奔出,从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上传递到古灵夕身体里,像一只游走不定的手,快而温柔地抚过她的五脏六腑,所过之处,只留下倦意和难以言表的飘渺之感,仿佛有个声音在身体的最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呓语——
睡吧,闭上眼睛,放任身体在无际的虚空里飘摇,轻得像一片羽毛……
“一。”
当连胤动听的声音念出这个数时,古灵夕的双眼不由自主地闭上了,整个人,如同陷入一个最沉最深的梦里……
流星一样的光影密集地划过漆黑的夜幕,也许那是夜幕吧,又或者那只是一片分不清天地界限的混沌之色,无端端地出现在面前,扰乱了视野。簌簌的声音刺激着耳畔,仿若穿行于逆风之中。
雨点般的凉意一滴滴撞在古灵夕的眼皮上,刺目的冰冷转瞬即逝,她下意识地举起有些酸软的手,用力揉着眼睛,然后张开。
一种鲜艳到极致,红到涨人眼目的颜色,铺天盖地覆在视野中的每寸地方,一片血一样红的海洋在古灵夕脚下翻涌不止,不知来向的光芒从“海面”上折射而起,将古灵夕眼中每一块能看见的地方都染上摇晃不止的血红色。
耳畔,蓦地传来咕嘟咕嘟的怪声音,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的古灵夕轻飘飘地停留在空中,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诧异地俯视着脚下的汪洋血海。那阵接连不断的咕嘟声,正是从“海水”中不断冒出又炸裂开去的无数气泡。再往“水面”下看去,一道道粗如蟒蛇的乌黑暗流,在水中游弋纠缠,世间没有一种黑与红的组成,有如此的触目惊心。
“不!!放我!!放了我!!!”
“求你们了,好难受,我受不了了!放我离开!!”
“好痛,好痛!”
“不要!为什么要把我放在炼狱里?为什么?”
绝望而凄厉的尖叫从海里直冲而上,震得古灵夕的耳膜跟心脏同时猛颤了一下,循声一看,不过眨眼时间,原本空空荡荡的海面,不知几时多出了一堆在血水中沉浮的人头,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壮年,每一个都死命地朝空中伸出双手做挣扎状,伴着身体激烈地扑腾,红如鲜血的水花,带着某种程度的黏腻,乱溅而起。
这场面,没有几个人看过之后能够做到泰然自若。
古灵夕甩了甩发晕的头,那些人的惨叫让她突然有了摇摇欲坠的感觉。整理视线投向前方,又一幕见所未见的情景映入眼帘——
两个看不清面容的紫衣人,身形健硕高大,押了一个衣冠楚楚,作古时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出现在血海的上方,一条如小孩胳膊般粗的铁链悍然缠绕在他的脖子上,连着他紧握成拳的双手,又垂下,套住他赤裸的脚踝。这个古装公子,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几乎将他全身束缚的沉重铁链,哗哗作响,在这空旷的空间里荡出悚人的回音。
当他们几人以不同于寻常的移动方式“走”到血海正上方时,其中一个黑衣人举手往那古装公子的背脊上一推,不过是那么轻轻的一下子,那公子却像是受了千斤之力一般,像个秤砣似地朝海里坠去。
落了水,这公子的反应比起身边那些“同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一条被扔进油锅里的鲜鱼,在垂死中挣扎不休,一边扑腾,一边朝着空中的二人大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放了我!你们放了我!!”
看着他因痛苦和嚎叫而扭曲的脸,古灵夕又惊恐又好奇,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并且小心翼翼地朝那边靠近了些。
两个紫衣人完全没有理睬这男人的意思,双双转过身,完成任务般大步往回走,又不过是眨眼时间,两人的身影如烟一般消失在那片宽阔得吓人的红色之中。
“回来!你们回来!”古装公子绝望地嘶喊,涌起的血水劈头砸在他脑袋上,强大的压力将他整个人朝水里摁去,水下那些蛇样的黑纹,似是发现了新猎物,纷纷游走过来,将古装公子拦腰缠住,原本平滑的躯体在粘上他的这一瞬间,生出无数锐利的尖刺,狠狠刺入他的皮肉。
一声古灵夕平生绝对不曾耳闻过的惨叫,在耳畔爆发开来。
古装公子原本俊俏的脸庞,不仅扭曲得吓人,更在尖刺入体的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体内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流失殆尽,只剩下一层无用的皮肉。
古灵夕捂住嘴,再一细看,那些海水里挣扎的人,个个身体上都紧紧缠绕着一条到数条不等的黑纹,而流动在他们身侧的海水颜色,比别处总要艳丽几分。
到了此时,古灵夕终于明白这片“海水”的颜色是为何而红的了。那些黑纹,一旦接近人体,就会生出锐刺,刺入人体后,这些人体内的鲜血便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一股脑涌出来,将四周的海水染得通红。
“救……我!!”古装公子朝紫衣人消失的方向不甘心地哭喊,“好痛!我受不了……受不了……”原本激烈的声音越来越像垂死的蚊蝇,无力地低了下去。
“每个犯下滔天大错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一个沉着而悠缓的男人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看不到说话人,却分明能感觉到这个人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
古灵夕屏住呼吸,生怕阻碍了自己的听力。
“我没有错!是那个女人自愿的!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听了那声音的一番话,古装公子顿时来了精神,死命把身体朝上浮起,对着空中声嘶力竭地大喊。
“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错。”声音缓缓而出,若天下最稳固的一块磐石,“若能知错,又何需带你们来炼狱反省。”
炼狱?这里是传说中专门惩罚有罪的灵魂的炼狱?
古灵夕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平白无故怎么会来了炼狱?没干什么该杀千刀的坏事啊!还有连胤,那个跟她手指相连的家伙,这个时候怎的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了?
她的脑子无法自控地乱想起来,下意识地望向四周,想找出那说话的人。
“放了我……”古装公子的声音再次弱了下去,“求你了……我要回去,我不要在这里……好痛……”
“你加诸于他人身上的伤痛有几分,在炼狱里会十倍加诸于自己身上。”声音似是轻叹了一口气,“如今的你有多痛,当初被你伤害过的一切便有多痛。到你真正做到彻底悔悟的那一刻,你才能离开此地。炼狱,便是为了那些错而不知,知而不改的人而存在的。一字曰炼,无非要帮你们炼出应有的悔悟之心。”
“不……不……我不要……我要回去……”
古装公子的气息越来越弱,在血水里浮浮沉沉。
声音在此时消失了,不再应对他任何一个反应。
是谁在说话?到底是谁呢?古灵夕皱眉想了半晌,那个在空气里回荡到有些失真的声音,为什么藏着一股无比熟识的气势?
记忆,炼狱,冥王……
古灵夕这么串起来一想,头上像被人突地浇下一大盆冰水,瞬时清醒过来,连声骂自己真笨,这里是连胤的记忆,炼狱必然是归他这个冥王管辖的地方,刚才那个闻声不见人的家伙,必然是多年前的连胤,看他教训的人的打扮,起码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吧。
这家伙的魂游之术,居然把自己撇到了这么一段惨不忍睹的记忆里,真是天不长眼。
想通了这点,古灵夕狂跳的心才算稍微静下了些,想起连胤那些再三的嘱咐,她赶紧深呼吸让自己更清醒些,并且用力拍着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她不能被眼前所见影响,找到老钟才是当务之急。
对了,老钟……他跟自己分开了那么久,会不会出什么事呢?万一罗德先找到他,那可怎么办。
想着想着,古灵夕的思绪开始像一个不应该倾斜的方向倾斜下去,越想心里越乱。那个家伙现在到底在哪里,真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
闭上眼,古灵夕照连胤的样子再次伸手捏诀,心里默念着钟晨煊的名字。
谁知,刚一念叨,她的脚下便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我……在这里!”
这个声音,纵是化成灰,古灵夕也能分辨得出来。
她猛地张开眼朝脚下的海中一看,钟晨煊痛苦万分的脸,在海水中若隐若现,那双曾无数次握住自己双手的大手,无力地朝空中伸出,想抓住什么,却又总是无功而返。
“老钟……”古灵夕大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念力,竟凭借着一股本能,让身体从空中快速降下,朝钟晨煊身边飞奔而去。
水里的钟晨煊,曾经神采飞扬的发丝被血水湿成了一缕一缕,狼狈地乱贴在他的额头和脸侧,不时涌来的恶浪狠狠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咳嗽不止。
“灵夕……咳咳……我……”他难受地喊着她的名字,“我着了罗德的道儿……陷进炼狱里……快……快想法子救我出来……灵夕……”
钟晨煊熟悉的声音,虚弱得让人心疼,古灵夕停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脚下翻滚不止的水浪沾湿了她的脚尖,她下意识地朝钟晨煊伸出手,焦急地说:“快把手给我!”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在风浪里不由自主地摇晃不止,古灵夕拼命地将手朝他那边伸,却总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她的手掌推向一旁,就是不让她接近钟晨煊。
“抓住……灵夕……”钟晨煊咬紧牙关,努力地把手朝古灵夕那边伸,可总是够不着,一场让人苦恼的僵持战在他们之间上演,彼此都用尽全力,就是碰不到对方。
“不能……我不能死在这里!”尝试了无数次的钟晨煊突然变了脸色,愤怒至极地大吼一声,“快拉我出去!灵夕!!”
这一声大吼,却如响雷般劈在古灵夕天灵盖上,她的心脏突地收缩一下,身子颤了颤,本来一直朝前伸的手像是触了不该触的东西,猛地收了回来。
他叫自己灵夕?!
认识他这么久,他从不曾如此亲昵地直呼过自己的名字,不是叫她笨蛋,就是直接那“哎”“那个”之类的词语代替了事。而且……他从不曾有过这般向危险低头的姿态,之前的他,前方纵是刀山火海,也不见得皱一下眉头,此时,他却如此声嘶力竭,那么迫不及待,甚至是满脸恐惧地要他人施以援手。
不对……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连胤的警告,顿时闪现在古灵夕接近混乱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那不是钟晨煊,一定不是他,只是个因神智散乱而生出的泡影……古灵夕的双手紧握成拳头,咬牙闭眼,转过头拼命默念“那是假的,不是他,绝对不是他,他不会叫自己的名字,更不会狼狈求救……老钟,真正的你在哪里?在哪里?”
“灵夕……救救我……我不行了……”血海里传来的声音,叠上了无尽的悲凉,又像被分割成了几层,逐一反复地散出,又聚拢,远远近近,魔咒般袭入古灵夕的耳际和内心。
“你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了么……”
“我若死去,你再受伤的话,谁背你去看大夫?”
“灵夕,你是我的妻子啊……”
将死不死的声音潮水般朝古灵夕扑来,在空气中乱了套,变异成无数种或粗犷或尖锐的怪音,将她淹没其中。
“我不听我不听!”古灵夕用力堵上耳朵,拼命摇头,“你不是老钟,不是!”
“我怎么不是?你在发什么疯?”声音突然有了怒意,但转瞬又回归到起初的哀伤无力,“灵夕,我想娶你,我想同你一直生活下去……一直到我们两鬓飞霜,笑看夕阳……”
古灵夕慢慢睁开眼,却见到那只一直向她靠拢的手,慢慢沉入了水中,看来,它的主人似乎放弃了努力。
“我好累……好饿……我想吃漓湖做的包子……”钟晨煊的身体慢慢朝下沉去,总是睿智又透着些许狡黠的好看眼睛,缓缓闭上,“跟你一起抢包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