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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作者:张建东-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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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女儿小月那时候多大? ”张群问。
    “大概六、七岁吧。”老人想了想说。
    “那么大就给女儿订婚,太荒唐了! ”
    “这在农村多的是。老辈人关系好,喝血酒,结拜兄弟;想亲上加亲,给儿女换亲、订娃娃亲的大有人在,像他俩这样相好给小孩订亲的倒不多见。这都是英娘的心思,她希望女儿将来有个好归宿。放眼四周,能指望的只有杨洪德。她也用心良苦! 她看不上自家男人,觉得他窝囊废。自从杨洪德跟她断了关系,将全家搬进城里后,几年都不回来看她。后来,她就跟村长王闹好上了。毕竟在这山沟里,除了杨洪德外,只有王闹最有本事,当那么多人的村长,像土皇帝似的。”
    “富来对英娘睁只眼闭只眼,没想这个老实得像石头蛋似的男人也生气了,有一天她就跟英娘大吵起来,俩人关上门,又打又骂,闹得昏天暗地。有人听到王富来大骂英娘忘恩负义,说她杀了那画家的老婆,不是他救她领她出来,她现在不一定在哪儿呢。惹急了他让她也不好过,日娘的非把她送到监狱里不可。英娘气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说她没害任何人,他红口白牙说胡话,是嫌弃她不想要她了,才编排理由糟践她。她坐在院里呼天喊地地大哭。有人把村长王闹叫来了。王闹是富来的长辈,把富来打了几耳光,骂得他狗血喷头,还要他保证以后不再欺负英娘。这事把富来弄得里外不是人。从那以后就气病了,家里又没钱看病,只靠英娘给他采点草药吃,身体时好时坏,越来越瘦,拖了一年多就死了……”
    “家里有个男人总是好。富来死后,英娘娘儿俩就苦了。英娘把心思花在了闺女身上——小月那时在20里外的巴峒中学读书,英娘天天来回在山路上接送她。小月长得好看,读书又上心,英娘寄了满心的希望。她教闺女画画,说她身上有她爹的血里的东西,聪明、有灵气。小月确实心灵手巧,画门神,剪窗花,缝娃娃,干啥都行,没有不像的。
    过年村里的对联都拿来让她写。小月不上学的时候常在山坡上画画,画树,画鸟,用铅笔几下就勾出来了,像活的一样。有一年秋天,一群外省的画家爬山、画画,看到了坐在石头上画画的小月,没想她画得那么好,问她是谁教的? 小月说是她娘。他们见到了英娘,才知道英娘并不懂多少画,只知道些画画的基本知识,都说这小孩要是在城里就有出息了。临走时他们带走了小月几张画,还让她好好读书,多多画画,等长大了考美术学院,当画家。有个在大学当老师的女画家还把家里的寄信地址写给了她娘儿俩。后来,从湖南寄来一封信,里面有一本画报,是那女教师推荐小月的两幅画在画报上登出来了。全村一半的人都过来看。那画里好像有山里的房子和太阳什么的,是啥东西我也记不清了。“
    “男人死后多年,英娘只跟王闹好。没想王闹后来也开始冷淡起她来。王闹后来跟人说,这女人太复杂,身份和经历让人搞不清,心也很深很阴,让人越近她越感到害怕。他是不想再跟她粘在一起,压根没想着跟她闹翻,她会把他当仇人害。她跟他好着时,她也在他背上用银针和草药膏刺过母狼咒。他说那次给他刺完咒,她递一个小镜子让他趴在那里看,她在上面用另一个小镜子照着背后让他看,他看到了那个狼头在镜子里像活着似的吓人。接着,她将他的身子搬过来,骑在他身上一直不停地抚摸着他。她拿着刺咒的银针在他胸前晃着说,这边乳头往外两麦叶宽的地方有个穴位,用这长针轻扎下去心脏就会停跳,一针就能丧命。她用手指在那儿比划着,问他要不要试试? 王闹说你开玩笑。她说我没开玩笑,哪一天你要像杨洪德一样背叛我,我就趁你熟睡时扎一针。她还说当初真后悔没给那该死的杨洪德一针。王闹想起富来的死,说你是不是给富来扎过一针他才死的? 没想她脸色大变,像只惹急的猫似的哭闹起来。王闹忙说是开玩笑,忙赔罪道歉不停地哄她才算罢休。
    王闹说从那以后他扰有些怕她,只要跟她在一起,就会想起她的银针和她说过的话,想起王富来的死,身上就会发冷,起鸡皮疙瘩。他开始疏远她,不见她……“
    “王闹的变心把英娘气坏了。在费尽心机拉不回王闹的情况下,她便开始报复他。她勾引了王闹的儿子王宝。那时王宝不到20岁,初中没毕业就不再上学,在家里没事干,想娶媳妇又没有合适的,天天像小公狗似的乱跑。他其实是看上了小月。那时候小月14岁,长得像个大姑娘了,谁看谁觉得好看,好多男人都想打她的坏主意,觉得她后爹死了,娘又是那么随便,早晚跟她娘是一路货。英娘可不这样想,她认为女儿流着城里人的血,生来就不该在这穷山沟,将来一定会进城嫁给城里有本事的人。闺女越来越大以后,她盯得自然越来越紧。她经常向女儿说,你没长大进城之前,你记住不能让这山沟里任何男人摸你。谁要打你的主意,谁要欺负你,你跟娘说,娘跟他拼命,挖他的眼,扒他的皮! 当发现王宝想跟小月近乎时,她就把跟女儿说的话对王宝说了一遍,那小家伙就给吓住了。然后英娘又有意地诱惑他,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弄得神魂颠倒的。”
    “她故意刺激王闹,让王闹很气愤,感到心里又痛又痒。王闹警告她不要再和他儿子来往,她连理都不理,说有本事去管你儿子。有你这样吃了腥抹嘴就走的老子,还能养出见了女人不动心的儿子? 还说你嫌我老没味道了,你儿子可没说我老呀,我也喜欢他那样的年轻人,比你强十倍百倍。王闹气得全身发抖,为了跟她斗,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最后说你要再跟我对着干,我把你家小月给搞了。英娘说有胆你试试,敢碰她一指头我就废了你。王闹不信邪,说你呀你走着瞧。”
    “那天小月从学校回来,说要拿什么学杂费,家里没有钱,英娘就去挨家借。小月在家里等着。王闹就拿一大叠钱来了,将钱在小月面前晃着说,小月你只要让我搂搂,这叠钱我就给你。王闹后来跟人喝醉酒时说,那天他拿的是公款,用这钱作引子,成事了也不会将钱给她。那时小月问,王大爷那是真钱假钱? 王闹说当然是真钱。小月说王大爷我给你搂,你得先让我摸摸钱是不是真的。王闹就将钱给她摸,说真的真的! 没想小月一把将钱抓了过去,转身跑出门外,向村中间跑去。王闹起身追她。她就边跑边扔着钱,一张一张地扔。王闹怕别人捡去,边追边不停地弯腰捡。小月只管往前跑。王闹没捡完,小月已跑得没了踪影。结果那钱她扔了一半,剩下一半埋在村头的树根下。当天王闹去她家里大闹,她装着无辜的样子,说钱在路上扔完了,从没拿他什么钱。
    对方声音高时她就哭,让王闹拿她没一点办法。后来她用那笔钱交足了学校的费用,连第二年的学费都有了。这事过后,都说小月这丫头真精,将来肯定比她老娘厉害。王闹从那事以后也主动向英娘服软了。“
    “王闹跟英娘重归于好,英娘像过去那样跟他温存,但却忘不了对他的嫉恨,终于不动声色地报复了他。后来王闹再不去英娘家了,提起英娘就咬牙根。王闹虽说年纪大了,还照样不本分,村里妇女跟他好的多。那些妇女对外说,王闹给英娘下药废了。他跟那些妇女睡,只会动手动脚,啥事不成。妇女不理解,就摸他,就笑他,问他怎么了? 他就大骂英娘,这女人歹毒,给他抹了草药,害他缩阳了。他现在找女人,只是过个心瘾。有妇女向英娘问起这事,英娘就说我发过誓,谁敢碰我闺女一指头就废了他,我说到做到。人们才觉得英娘有手段,才从心底佩服这个山外来的女人。”
    “得罪了王闹也就得罪了整个村庄。再加上王富来的死,王闹始终说是英娘干的,这使英娘在村里成了大家的耙子,看到的都是白眼,几乎被唾沫淹死。她禀性硬,啥苦恼委屈自己撑着,拼命护着女儿,让她专心读书、学画。她到山沟里开荒,在房前屋后种菜,到山崖上摘野果,喂猪、喂鸡卖钱,想方设法供女儿上学。那年小月17岁,高中还有一年没读完,英娘实在供不下去了,才在万般无奈下去求杨洪德。杨洪德早已不同过去,他没心搭理这个老女人。但英娘身后跟着她漂亮的闺女。他儿子杨利一眼就看上了。加上英娘把定娃娃亲的事主动掂出来,杨利快30岁了还没有对象,就求着老爹帮她们。既然儿子满意,小月又是百不挑一的女孩,杨家和英娘正式为儿女订婚。杨家给了相当可观的定金和彩礼。说实话,小月高中最后那年是用这些钱读完的。再加上杨利有意与她亲近,也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直到她考上大学。往后几年,就是英娘跟杨家父子斗了,比跟王闹斗得凶。两家闹得你死我活,一咬一口血。唉,终究还是斗不过这些男人,先是把小月逼死,后来是把英娘逼死,连房子都给烧了。谁也想不到会那么惨!——”
    老人讲到这儿就打住了。太阳快落山了,他要上山找回驴子。
    两人跟老婆婆告别时,却发现她愣愣地坐在那里,长长地吸着气.一只手在眼前晃来晃去。两人连忙问:“大娘怎么了? ”
    婆婆说:“香气——俺闻到了——一股香气,好香呀! ”
    冰冰使劲地吸气,除了驴粪的骚臭味,什么也没闻不到。
    冰冰看着张群:“你闻到了吗? ”
    张群一边使劲嗅,一边摇头:“什么也没有呀? ”
    婆婆说:“咋能闻不到呢? 是野兰花的香气一一你俩没闻到吗? 房间里到处都是。俺已经好长时间没闻过了。可能咱叨唠小月的事,让小月知道了,准是小月又回来了。别怕,小月吃过俺的奶,她不会害俺这个瞎眼老婆子的……”
    两个人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毛发直竖,连忙从她家里跑了出来……
    她们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傻子仍像昨天那样坐在那儿,和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在一起。老婆婆又抬起手晃着朝这边打着招呼……
               第十八章
    她梦见小月在夹竹祧丛中跑着,无数邪恶的眼睛窥视着她。她萝见英娘被人连拖带拉推到街上,脖子上挂着沾满粪便的破鞋,赤裸的后背和前胸被墨水涂着脏话……
    傍晚,村子里家家户户炊烟缭绕,却见路生背着柴捆从山上下来——他拄着双拐单腿行进,几乎是拖着另一条腿,整个身子吃力地扭着。吴冰冰连忙跑过去,不由分说卸下他身上的柴捆背起送到他家院。
    里。张群也上前携扶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抽出了胳膊。
    路生望着吴冰冰说:“谢谢你。你真像她。”吴冰冰问:“王小月? ”
    路生点了点头:“她是个好人,那些人不会是她害的。”说完,他抬起眼神越过院墙望着远处的山崖。
    在西边的山崖上有几棵大树,树枝虬曲狰狞,上面凌乱地挂着什么东西,支离破碎,像是衣服撕成的布片,剪影似的衬托在灰蒙蒙的天空。
    路生说:“王闹家里人死得很惨,尸体挂在那些树上,一个多月没人敢取下来,是秃鹫撕烂掉下来的,别人才帮忙收拾后埋了。”说着他心有余悸地摇着头:“别人都说是小月害的,我不相信是她。”
    这时,她们看到石村长远远地走过来。
    路生说:“别相信姓石的,他跟老村长王闹没区别,不是好东西。
    是他带着人挖了小月和她娘的坟,他会有报应的。别信这混蛋说的话。“
    石村长走到跟前时,路生已转身进了屋,他歪着头朝屋里挖了一眼,对她们两个说:“我找你们半天了,今晚在寡妇扁家吃饭。”
    寡妇扁将一面大锅盖搁在一个方凳上,算是临时凑合的吃饭桌子。
    她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没来过客人,没用过饭桌。端上来一大摞玉米饼,每人一碗馇子粥,中间的锅盖上摆一碗蒸菜,一碗香椿炒鸡蛋。村长陪着她们俩吃,说在山里这就够好的了。村民平时哪舍得吃鸡蛋,都拿到山外巴垌的市场换油盐酱醋了。村长边说边很香地吃着。
    吃过饭,村长抹一下嘴说:“你俩在这儿聊着,我有点事先走了。”
    两人便说没关系,村长你去吧。村长却欲走不走,吞吞吐吐。“唉,我烟瘾上来了,想去山外巴垌买几包烟,身上忘记带钱了……”冰冰忙掏出一百元钱,他接过去连连点头。寡妇撇着嘴说,我知道你去干啥? 找那骚娘们! 村长悄悄地捏她一下,说别乱说,我真有事,过会儿回来找你。寡妇说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过会儿你别来了,我还要串门子呢。
    村长走后,吴冰冰问寡妇扁:“我俩问起英娘的事,石村长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他是不是之前跟英娘有什么矛盾? ”
    “那里有,英娘多大,姓石的多大,那时候他还小,跟英娘不会有什么矛盾。倒是他跟小月年龄差不多,有人说他小时候喜欢小月,那都是俺嫁这儿之前的事了。据说村里像他那么大的男孩都喜欢小月。”
    “你对村里这两个月死人是咋看的? ”
    “说不清。反正不停地有人死,也不知道是谁害的,没有人亲眼看到过,都是乱猜,说是英娘和她闺女回来了,可能吗? ”
    “说村里人把娘儿俩的坟都掘了,有这回事吗? ”
    “可不。有人说她娘儿俩坟埋在山阴的地方,阴魂不散,才变成鬼回来找麻烦。村里人都害怕,村长带他们去扒了坟。”
    “死的那些人都是英娘过去的仇人吗? ”
    “也不全是呀? 也有跟她没一点来往的。我觉得不是她娘儿俩的事,也不是什么鬼呀神的。可能是一只大鸟,会吃人的成精的大鸟,窜到村里来专门叼人吃。你想除了鸟,谁有恁大的劲儿将人叼在树梢上? ”
    这时,寡妇扁突然停住说话,侧耳静听。窗外传来一阵敲击声,寡妇的脸上也掠过一丝喜悦:“我得走了,我晚上一个人住挺怕的,就去东头的表姑家,去晚了怕她担心我哩! ”
    寡妇出门时,拿着换用的衣服,将门窗关得严严的,然后几乎是小跑着向东而去。顺着她跑去的方向看,在村东头山坡高处一幢房子前,有一个男人正朝这边望着。寡妇急不可耐地朝他跑过去。
    她们是在路上时碰到那个老婆婆的。老婆婆背着柴捆从村子东边往西北角走,脚步轻快有力,要不是满头白发,从背影看像是年轻人。冰冰想帮她背,老婆婆说不用,说不定你还没我有力气。冰冰问老人家多大年纪? 为啥不让你儿子背?老人说我83岁了,没儿没女,都叫我布谷婆婆,那种布谷鸟,老是“苦苦苦”叫的那种。冰冰说那跟你在一起的是? 老人想一下说,你说傻子呀? 他不是我儿子。我儿子要是活着呀,也该有60岁了。冰冰问我俩能去您家坐坐吗? 老人说难得有人看起我这老太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总算有个人跟我说话,听我唠叨了。
    “老奶奶,您知道英娘早些时候的事吗? ”冰冰问。
    “村里谁都知道,再说俺跟她还是邻居,她在西边住。”
    布谷婆婆领着她们往西走,村外面地势越来越高,在山坡上有稀疏的房舍,四周是乱蓬蓬的杂树野草。岩石从房前屋后的地里拱出来,阻挡着道路和视野。她们绕着石头往前走,便见前面成片的夹竹桃,高大茂密,望不到边际,房子都给遮住了。老人边走边嘟哝,起初盖房子时,那些夹竹桃可没那么深,都是这些年越长越高,疯了似的。很快走到自家房前,老人说英娘原来在前面住,她家的房子早塌了。
    婆婆家是石头砌成的低矮草房。进屋后她点着了油灯,如豆的灯光摇晃着照亮了破烂不堪的屋子。张群说村里都用电了,问她为什么不用电灯。老人说我没挣钱的路子,掏不起电钱,还是油灯省。听她这么说,两人感到有些心酸。冰冰掏出200 元钱递给老人,说这是我俩一点意思,老人家贴补一下生活吧。老人收下很感激,说你们真是好心人。
    她把钱放在身后的米袋里,叹口气说,我比那个英娘好不了多少。
    “我们想知道,英娘她是怎么死的? ”
    “给村里人逼死的,那些人真是作孽呀! ”
    “是老村长王闹吗? 都说是他? ”
    “不光是他,还有村里那些人。”布谷婆婆说,“光棍汉成群,好女子被山外的娶走了,却没本事从山外拉过来一个,只会欺负村里的妇女。还有那些有老婆的,也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像是一头头公猪,每天夜里在村里乱窜,把村里搞得乱七八糟。受罪的是那些无依无靠的寡妇。外人不知英娘受了多少苦,她闺女到山外上学后,她一个人守在家里,哪能守得住门户,那些男人们半夜里闯进来欺负她,完了从窗户跳出去,黑夜里连是谁都不知道。
    “后来,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才想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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