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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韶俊美无俦的脸渐渐清晰,叶青殊一惊,就要坐起来。
华韶隔着被子按住她肩膀,低声道,“你别起来了,夜里凉,小心着了风”。
叶青殊镇定下来,冷笑,“华世子,我不觉得我们已经亲近到了这种地步”。
华韶微滞,默然起身出了屋子,叶青殊起身穿上外衣,长发简单挽了个攥儿,用冷水净了面,又披上披风,这才开口道,“进来”。
华韶推门绕过屏风坐到叶青殊对面,叶青殊抬头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杯茶,“芳草呢?”
“水里加了东西”。
叶青殊冷笑,“转告长公主,他们府上,我叶青殊以后是绝不敢来了”。
“是我想见你一面,求了长公主帮忙”。
叶青殊复又冷笑一声,“你现在见着了,什么事?”
华韶哑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叶青殊不耐烦了,“华世子,这大晚上的,你不会是来找我喝茶的吧?”
“如果,我说是呢?”
烛光下,华韶俊美的脸呈一种生冷的瓷白色,没了平日面具般戴在脸上的风…流浅笑,有种冷肃的锋利感。
234 命
叶青殊轻吐一口气,“华韶,我知道冯若诗死了,你会很为难,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力所能及,必定不会推辞,但你这样大晚上的跑到我房里来”
叶青殊刚刚勉强压住的火气又腾腾地冒了起来,“你到底想怎样!”
“给你”。
华韶将一个宽口荷包送到叶青殊面前,叶青殊狐疑看去,发现里面竟装了满满的云片糖,不由讶道,“没化?”
“吃一个?”
华韶说着,自己率先吃了一块,又朝叶青殊扬扬荷包。
叶青殊接过,这才发现云片糖外包了一层极薄的白色透明的纸状物,想是能保云片糖不化,又能直接吃下去的。
她沉默拈了一块放进嘴里,那纸状物没什么味道,没有影响云片糖的柔软绵甜。
华韶想说,这是我找了许多方子,请了许多擅长做糖的师傅试了又试,才找出了保存云片糖的法子,话到嘴边却成了,“你长姐的事,对不起”。
叶青殊垂着头,又拈了块云片糖放进嘴里,“怪不了你,那天是我急了,原是我该说对不起才是”。
华韶默了默,又道,“过几天,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日子,你尽快让叶青程来寻我,他如今已可独当一面,那些东西总放在我这,总是不妥”。
叶青殊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华韶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沉默下来。
叶青殊一块接一块的吃着云片糖,很快一荷包云片糖就被她吃完了。
她伸手将荷包还给华韶,开口,“做这个的厨子能不能让给我?”
华韶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来,“好”。
他接过荷包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你睡吧”。
他悦耳的声音微微低沉,有种奇异的温柔。
叶青殊没来由的鼻头发酸,眨了眨眼,“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吵我睡觉,可不是几块糖就能打发的了”。
华韶微微一笑,有别于他平日那种总是带着些说不清味道的笑,这一笑,浅淡而又柔和,在他绝色的脸上缓缓绽开,烛光下,美的让人窒息。
叶青殊从来不知道,原来美貌真的可以极致到这种地步。
“好”。
他笑着,伸手似是想碰碰叶青殊的头发,半途却换了个方向,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转身离去。
叶青殊目送着他绕过屏风,耳听着他出了房门,回身关上门,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不可闻,疲惫揉了揉太阳穴
华韶想说什么,她大约能猜到,甚至满怀恶意的准备好了大段的说辞去讥讽他打击他,她没想到,他最终竟是什么都没说,仿佛真的只是闲着无聊送一荷包云片糖给她吃……
……
……
华韶刚出燕阳居就和匆匆而来的宣茗迎头碰上,宣茗见了他,惊讶挑了挑眉。
华韶想朝他笑笑,却发现自己脸僵的根本笑不出来,索性掉头和他一起往里走,“我们一起去看看燕阳”。
宣茗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两人一路沉默进了燕阳郡主闺房。
燕阳郡主已经退了烧,沉沉睡着了,永乐长公主却不敢睡,守在她床头,不时探探她额头,摸摸她身上有没有出汗。
宣茗两人无声行了一礼,永乐长公主上下打量了宣茗一番,见他虽面色疲倦,精神却还不错,便询问看向华韶。
华韶涩然笑了笑,永乐长公主长叹一声,“这样,也好”。
说着摆手,“不早了,你们都歇着去吧,韶哥儿,你就在阿茗那凑合一晚”。
两人行礼退下,宣茗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冯若诗死了”。
“我知道,”宣茗皱眉,“这次是我们大意了,冯家的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华韶默了默,“祖父和母亲决定了,要我娶冯若诗的灵位进门,潜哥儿为冯若诗披麻戴孝摔火盆,一年热孝过后,娶冯若诗同母妹妹冯若词为续弦,冯若词生下嫡长子后记入冯若诗名下”。
宣茗怒极反笑,“不知所谓!”
“不这样,只有趁了那幕后之人的意”。
华韶的声音在夜色下有种冰冷的惨淡之意,宣茗怒道,“你就任由他们摆布你?”
“不然呢?冯若诗活着,我还能想办法不用娶她,她死了,我不娶也得娶”。
冯若诗是凶死,又没有成亲,按大萧的风俗,连祖坟都不能入,死后更是没有香火供奉,沦为孤魂野鬼。
他娶了她的灵位,让潜哥儿为她披麻戴孝,才能平了冯家人的怒火,才能更轻易的拿回数十万西北军的掌控权。
宣茗愤然,“就算这样,也不能逼着你娶一块牌子!操!他们真能想得出来!”
“阿茗,我与你不一样”
我没有无条件宠爱纵容我的父母,没有皇帝的信任宠爱,更没有你的无所畏惧,我的左肩上挑的是华国公府满门的鲜血,右肩上是华国公府百年的传承……
宣茗默然半晌,忽地反应过来,“你,刚刚是去见叶青殊了?”
“是啊”
我去见她了,想告诉她,我愿意为那晚的事负责,不,不是愿意,是渴望,是迫不及待。
只要她点头,就算华国公府百年基业毁于我手,就算祖父母亲失望愤怒,就算不要这条命,我也一定会娶你。
可他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就算他娶了她又如何?
他除了不堪的名声和身边的刀山火海,还有什么?
他自己朝不保夕,华国公府处处如荆棘,他娶了她,只怕连她的平安都保证不了。
而她看他的眼神,有信任,有敬重,有亲近,唯一没有的就是情意,甚至连面对外男的羞涩都没有。
何况,她刚刚接下了支国公府传媳不传女的传家无忧花璎珞。
支国公府安稳荣贵,有疼爱她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有她喜爱敬慕的表哥,她又为什么要点头?
更,不会点头。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说出来,让她烦心?
也是保全了两人间那点浅薄的交情,让她以后面对他时不必窘迫,甚至避他如蛇蝎。
华韶自嘲笑了笑,想起四年前站在客栈的窗户前看到叶青殊仰头朝叶青程温暖一笑的情景。
那时候,她才九岁,尖牙利齿,性子古怪,却极意外的对了他的胃口,他看着她对叶青程笑,温暖而真实。
忽然就觉得嫉妒了,如果他一直背着祖父和母亲为保住他的命而强加给他的不堪名声,她怕是永远都不会那般对他笑吧?
才九岁的叶青殊会龇牙咧嘴的叫他世子舅舅,长大了,只怕一见他,就会避到十丈之外吧?
他忽地就不想装了,不顾祖父和母亲的反对,遣散了那些所谓的通房丫鬟,暗地里诸多布置。
然而这一切却被冯若诗突然的横死打乱,打断
他做了那么多,终究敌不过一个命字!
他再一次羡慕起叶青程,出身卑贱又如何,少年苦难又如何?
至少他是安全的,干净的,至少有叶青殊那般全心全意的待他,那般温暖的对他笑。
他倒是出身高贵,少时苦难却不见得比叶青程少,还要娶一个死人为妻!
多么美好的字眼,却要给一个他只见过两次,没有好感恶感,如今又死了的女人……
235 华世子的马甲
第二天一早,叶青殊起床梳洗妥当后,就去看燕阳郡主。
燕阳郡主还在睡着,她后半夜没再起烧,没什么大碍了。
叶青殊便让花嬷嬷转告永乐长公主,径自回了叶府。
今天是叶青程第一天去翰林院坐馆,叶守义和支氏都在支国公府,她总要送上一送。
她赶的很及时,正好在叶府门口碰到了叶青程出门。
叶青程见了她很惊讶,“怎的这时候回来了?也不遣人送个信,我好去接你”。
叶青殊自然不会说自己是被长公主和华韶气回来的,笑道,“兄长今天新官上任,阿殊自然要送一送的,上车吧”。
叶青程自是欣喜,不再追问,命人将马牵回去,与叶青殊同车坐了,往皇宫方向而去,今天是第一天,按例是要先进宫谢恩的。
叶青殊一眼瞥见阿昭跟在身后,坐到四九身边,惊讶问道,“那是阿昭?怎么和你一起?”
叶青程笑笑,“那天晚上是他送我回来的,说要在我这玩几天”。
叶青殊听他这么说,知道必有内情,转而问起了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
叶青程隐去了自己受伤一节,将其余一一细细说了。
叶青殊笑道,“那丫鬟倒是有勇有谋的很,掐准了这样一个时机杀了冯若诗,华国公府这次算是被坑惨了,连长公主和燕阳郡主也惹了一身麻烦”。
当下又将昨天和燕阳郡主去拜祭冯若诗的情况说了,又说起燕阳郡主回去就发起高烧。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叶青程的神色,却见他依旧是平日淡然坦然的模样,实在把不准他的态度如何。
燕阳郡主的反常太过明显,绝对与叶青程有关,难道两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有过接触?那叶青程为何是这般事不关己的模样?
叶青程挑眉,“阿殊在看什么?”
叶青殊,“……”
最讨厌比自己还聪明的聪明人!
叶青殊一时摸不准叶青程的心思,暂时放下了这个话题,问道,“你可曾问过了潜哥儿怎会起了那样的心思?”
叶青程摇头,外间阿昭掀开车帘,探进头来,眨着眼道,“潜哥儿偷听到了世子和夫人吵架,世子说一辈子不娶媳妇也不会娶冯若诗”。
叶青殊,“……”
你这么轻易就出卖了你前主子的秘密,好吗?
“所以那天,潜哥儿逮到机会,就先带冯若诗出城,又诱了冯若诗去了西城,要毁了冯若诗的名节?”
阿昭吧嗒了一下嘴,嗯了一声,想想又道,“是冯姑娘自己要出城的,潜哥儿说她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在城外不安全,想带她去北城,冯姑娘自己说要去西城,潜哥儿就同意了,反正北城、西城都一样”。
叶青程和叶青殊都是一脸的难以描述的表情,都一样?
怎么可能?
太不一样了!
叶青程皱眉,“那天晚上潜哥儿怎么不说清楚?”
“本来就是潜哥儿带她到西城,又让我扔下她的啊!”
阿昭一脸的理所当然,叶青殊皱眉,“事情不那么简单,兄长你遣人与华世子说一声,我也去给长公主传个信”。
叶青程掀开车帘,和七九说低声说了几句,七九领命而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皇宫到了,叶青程和阿昭下了车,叶青殊直接去了支国公府,派人去给长公主传信,又将那天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叫来,一一盘问。
上辈子这时候冯若诗明明还好生生活着,华国公府、甚至安王都没有落入过这么被动的境地!
事情不对头,似乎从哪个环节出错了,于是一步错步步错!
她一定要查清楚,否则还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纰漏!
……
……
大萧每届科举,皇帝都会择其最优者六人,授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坐馆观政,除特殊情况外,这六人大多是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和二甲的前三名。
大萧向来有非庶吉士不入内阁之说,因此庶吉士又有储相之称,地位清贵超然。
六位庶吉士觐见,德昭帝按例说了一番勉励嘉奖的话,又各赐玉笏一支,以示六位庶吉士已有观政议政之权。
六人拜谢,德昭帝抬手示意平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六人,六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进士巾袍。
他却还是一眼看到了叶青程,十七岁的少年如春天挺拔的翠竹,丰神毓秀,姿容天成,教人一瞧便心生欢喜亲近之意。
他的目光下意识移向叶守义,在一众或垂垂老矣、或脑满肠肥、或精明算计、或满面劳苦的朝臣中,叶守义风采卓卓,直如鹤立鸡群,与叶青程同立朝堂之上,让人不由便想起了“一时瑜亮”四字。
这父子俩还真是令人艳羡啊
德昭帝想起贪花好…色的太子,阴郁懦弱的秦王,汲汲营营的宁王,还有
自己多年来一直心伤三子的残废,到头来,三子毫发无伤,却死死瞒了自己至亲的父亲这么多年!一点不顾及他为人父母的爱子之心!
他们是嫡亲的父子,却比不上叶守义和叶青程半路出家的父子!
叶青程不过是叶守义的义子,两人却父子相得,为人称颂。
他们明明是血脉至亲,却相互猜忌相互堤防!
德昭帝想到这,面色阴沉下来,冯若诗突然横死,背后缘由令人细思恐极!
果然他的儿子们都已经等不及他死了吗!
仿佛是验证他所想,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飞奔而入,“皇上!急报!华夫人携华世子前往冯府拜祭冯姑娘,华夫人当着所有拜祭宾客之面允诺迎冯姑娘之灵位入门,以赎华小公子之罪”。
德昭帝眼中风暴聚集,迎牌位入门,难道在那些人眼中,西北军不是他这个皇帝的,反倒是冯家,是华国公府的不成!
“不想华世子却突然发难,说自己绝不会娶一个死人,冯姑娘之死,华小公子有不可推脱之责,要娶也是华小公子娶!冯家若是这么迫不及待的嫁女儿,他倒是乐意收下这个儿媳妇!”
德昭帝怒气一滞,什么?
朝臣面面相觑,这位华世子还真是
满腹诗书的大萧百官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能恰当形容华韶这等行为的词语,最后只能感叹,还真是,纨绔啊!
德昭帝下首的宣茗也露出诧异之色来,昨晚华韶明明已有妥协之意,怎的一个晚上过去了,又改变心意了?还变得这么天翻地覆的?
236 叶青程的野心
“冯家人不肯干休,推搡之中,动到了冯姑娘的棺木,冯府家将大怒,扬剑要杀华世子”。
“华世子在侍卫的保护下逃出了冯府,不想却在去往华国公府的半路,又遭另一批人追杀”。
“华世子当街击杀三人,纵马出城而去,暂时不知踪迹,属下等正在追查!”
众人都是一脸懵逼,脸上都写着大大的“我屮”几字!
娘的,比话本子还要曲折戏剧化啊!
德昭帝震怒,猛地一拍龙椅,“废物!你们就任由他出了城!”
众人一愣,这,话风不对啊!
华世子接二连三被人追杀,简直一个大写的惨字啊!
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听皇上的口音,怎的好像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啊!
“皇上恕罪,五城兵马司的人根本拦不住华世子,无皇上圣令,无人敢擅关城门,华世子骑术极佳,越众而出,无人可挡”。
众人有些回过味来了,骑术极佳?无人可挡?对了,刚刚好像还听说什么当街击杀三人来着。
卧槽,华韶不是个纨绔么?
这年头的纨绔都这么能耐了?
德昭帝反倒冷静了下来,目光冷冷扫向群臣,众人一惊,忙都跪了下去。
卧槽,这戏真的不是我们想看的啊,真的是送上门来,不看也不行啊!
求别殃及池鱼啊!
德昭帝居高临下,缓缓扫视大殿之中面色各异的群臣,目光最后落到站在群臣之首的安王与宁王二人,停在安王身上的时间又格外长些。
“狼子野心!”
德昭帝缓缓吐出四字,也不知道说的是自己两个羽翼丰满,迫不及待露出爪牙的两个儿子,还是在说掉了马甲的华韶。
满殿寂静。
谁也不敢在这当口,擅自开口,做了德昭帝的箭靶子。
“皇上圣明!”
少年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