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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永乐长公主见他“我”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神色越发肃重,“韶哥儿,当年你违背你祖父和母亲的意愿,誓死不娶冯若诗的灵位进门,逃出京城,我以为你终于长进了,不会再被他们傀儡般的牵制着!”
“自那个黄九淹死,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你有多少时间去颍川提亲?可你却一直没有动静!”
“如今太后娘娘懿旨已下,就算是父皇也改变不了,你再赶到我府上来,不嫌太迟了些?”
华韶张嘴欲辩,是母亲和祖父不同意,婚姻大事,就算他自作主张请了大媒上叶府的门,到换庚帖合八字之时,没有长辈在场,别说叶青殊,就是支氏也能拿了扫帚扫他出门。
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表姐说的对,归根结底还是他没用!
当年,不是他在临去拜祭冯若诗的前一天去找叶青程交接事务,被他一言点醒,只怕他的正妻之位早就是冯若诗的灵位了!
而现在,他面前固然荆棘重重,叶青程想娶叶青殊也不是一片坦途,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跪在御书房门口!
他要娶叶青殊,障碍只是祖父和母亲,叶青程要娶叶青殊,障碍却是皇帝和祖父,可他却做到了!
而他,却只能在他们的亲事已成定局之后,才狼狈赶来想再见叶青殊一面……
永乐长公主见他面色惨白,眼眶通红,神色悲怆,甚至有些绝望的味道,心下不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柔声音,“此事也不能怪你,这一年多来,文贞一直在为阿殊物色亲事”。
“我与她提过很多次,她每次都面露难色,实在是你母亲她”
她说到这,神色也有些郁愤起来,“那个疯婆子!每次见了文贞都要明里暗里刺上几句!还好文贞只当她是生性苛刻,根本没想到她会因为阿殊迁怒到她,否则文贞只怕死也不会同意阿殊嫁给你!”
“就算你如愿娶了阿殊,他日婆媳失和,甚至水火不容,你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时日长了,再多的情分也磨完了,如今这样,也好,至少”
至少还能留个念想。
就算他日,你和她各自成亲生子,你想起她来,也还念着她曾是你一心想要求娶的意中人,还是心中那丽高华的模样。
她想起你来,也还记着,你曾经照顾庇护过她,曾经恋慕于她,曾经将她放在心底过。
而不是在一日又一日的摩擦争吵中,彼此都忘了对方曾经的美好,只记得生活的苟且不易……
华韶重重扭过头去,不让自己此刻的脆弱和难过暴露在永乐长公主面前。
永乐长公主心中越发怜惜,“韶哥儿,人的一辈子很长,磨难更多,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这一路回京城也累了,先去沐浴换衣,好好吃点东西,不管什么事,都等吃饱了再说”。
华韶匆匆点了点头,连礼都没行,遽然转身就走,永乐长公主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让自己瞧见他此刻的神色,长叹了一声,开口,“来人,请郡王去陪世子喝酒”。
……
……
京城早春的夜,沁心的凉,华韶喝的双颊绯红如三月里最艳的杜鹃花,拉着宣茗一个劲的叫小阿丑,叫的宣茗恨不得一巴掌拍晕他。
支其华独自坐在书房中,拿着叶青殊送的锉刀,认真打磨着一支发笄,又到一年春好处,阿殊的生辰快到了。
叶青程跪在御书房前又冷又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半截身子已经冻的没了知觉,心头却火热一片,他短短的十九年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哪一刻心头如此火热过,如此坚定又无所畏惧过。
阿殊,只要他熬过了眼前这关,就再没有人对他过于亲近她指手画脚,她就会是他的妻,是他最亲近亲密的人,就会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心头的火热让他根本察觉不到身上的寒意,皇祖父总不会让他跪死在这里,就算皇祖父会,皇太祖母也不会坐视不管。
不管跪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他还能留一口气,只要他还能活着,阿殊就是他的,他的!
叶青程在御书房外跪着,御书房内的灯火也掌了一夜。
东方第一缕曙光透过明黄的窗纱照进御书房时,面色沉的几乎滴下水来的德昭帝猛地抄起手边的砚台狠狠朝门口砸去,吼道,“让那个蠢货滚进来!”
砚台飞到半路,因后继无力,咣当一声砸到地板上,马公公擦了擦额头一整夜就没停过的虚汗,小步往门口跑去,扬声喊道,“宣安王世子觐见!”
叶青程从昨天下午跪到现在,腰部以下都没了知觉,只膝盖处钻心的疼,马公公小步跑到他面前,请他起来时,他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马公公只好叫了两个小太监,架着他的肩膀将他抬进了御书房。
到了德昭帝面前时,叶青程放开两个小太监,往下跪去,这么一跪,他几乎是直接往下栽去,幸而那两个小太监机灵,忙扶了一把,他才没摔个狗啃泥。
德昭帝一见叶青程那这个狼狈模样,高涨的怒火微微一滞,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断然开口道,“朕会赐死叶青殊!”
叶青程猛地抬起头,震惊下,只知呆呆看着德昭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德昭帝十分满意自己一句话取得的效果,冷哼一声,继续道,“朕也是为你好,叶青殊死后,朕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照旧做你的安王世子,住你的明粹宫,朕会为你择一身份相当的闺秀做世子妃”。
叶青程默了默,艰难俯身跪伏在地,“请皇祖父恕望之不孝,若是阿殊有不测,望之不敢怨怪皇祖父,唯有以身相陪”。
以身相陪!
德昭帝腾地站了起来,猛地一拍桌子,气的须发皆张,“你这是在拿死威胁朕?朕倒要瞧瞧,朕不许你死,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死的了!”
390 花厅与稍间
叶青程默了默,缓缓直起腰,从口中取出一颗小小的红宝,惨然开口,“皇祖父,这原本是阿殊最为钟爱的一对耳坠中的一只,内里中空,藏有剧毒毒药”。
“望之从父王的书房之下找到阿殊时,另外一只就含在阿殊口中”。
德昭帝死死盯着他手中那枚血泪般的红宝,他这是在告诉他,叶青殊并未失…身于萧安,所以他担忧的叶青殊先侍其父,再嫁其子之事,绝不可能。
而他,在口中藏了毒药,也早就做好的惹怒他,赴死的准备!绝不是虚言恐吓!
“皇祖父曾教导过望之,这世上之事,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望之如今,不过是遇到了有所必为之事”。
叶青程说着又将那颗红宝放进口中,俯身拜倒在地,“请皇祖父恕罪”。
他没有请他成全,而是请他恕罪!
这是要生不同寝死同穴的节奏了!
德昭帝冷冷盯着他,“你以为朕真的舍不得你死?”
叶青程默了默,缓缓开口,“叶府的老太爷,望之曾叫了四年祖父,对望之是极好的,嘘寒问暖,指点学业,从不慢待半分,更不要说责打叱骂,一切吃穿用度,待望之,甚至在叶府正宗的嫡少爷之上”。
“望之敬重他,感谢他,却从来无法将他等同于亲祖父般孺慕亲近,是因为望之知道,他待我好,是因为我聪明、上进”。
“他给我一分好处,是因为知道他日我绝对有能力还他十分,他对我好是有目的的,是期望更大的回报的”。
“可皇祖父不同,皇祖父待望之嘘寒问暖有之,责打喝骂亦有之,是因为皇祖父从不期待望之能回报皇祖父什么,只是单纯的希望望之能成才,希望望之好”。
“而皇祖父九五之尊富有四海,望之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回报皇祖父什么,所以,望之一直都知道,皇祖父对望之好,只是单纯因为望之是望之,是皇祖父的孙儿,嫡亲的孙儿,和在外面随手捡的孙儿不同!”
“皇祖父待望之好,望之却不敢恃宠生娇,望之知道父王曾对阿殊心生觊觎,也知道自己与阿殊曾有义兄妹的名分,于理不合,于情不合”。
“只望之既心生此妄念,亦无反悔,甚至后悔之意,便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请皇祖父恕罪”。
德昭帝瞪眼,说了这么一大通,中心思想也不过就是一个诚恳认错,却死不悔改!
这小子的倔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唔,不过倔归倔,好在还知道好歹,知道朕是真心对他好的!
哼,朕又岂是那个连进士都中不了的叶老头子能比的!就凭他也有资格让望之叫一声祖父!老匹夫!
德昭帝咳了咳,拉回飘的有点远的思绪,沉声问道,“你这是说自己绝不会改变心意了?”
“皇祖父恕罪”。
德昭帝神色越发肃重,“望之,你一向是个聪明的,自你认祖归宗,这快两年来,朕对你的栽培,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你更是心知肚明!”
“今天只有你我祖孙二人,朕可以明确与你说,今后这大萧,朕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但你若是执意要娶叶青殊”
德昭帝顿住声音,沉肃看向叶青程,“你不必急着回答朕,在新娘子进明粹宫之前,你随时都可以反悔”。
“望之绝不”
德昭帝沉声打断他,“朕说了,不必急着回答朕,更是可以随时后悔,你先回去”。
叶青程,“……
唔,皇祖父,难道你没发现自己的话音已经从决然断然要赐死阿殊转变到大婚和阿殊入主明粹宫了吗?
叶青程俯身磕了个头,“谢皇祖父恩典,望之告退”。
他说着就以一种双手撑地,屁股向上的难看姿势努力的想站起来,结果努力了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德昭帝,“……”
这死孩子是故意装可怜好叫他心软心疼的?是的吧是的吧?
……
……
最后叶青程还是被两个小太监架出了御书房,又蒙马公公好心,叫了顶软轿,一路抬回了明粹宫。
叶青程一回明粹宫便叫来了扁恒,吩咐扁恒给他施针。
待扁恒施过针后,就忙忙的吩咐他带上医药箱,上了马车,一路往永乐长公主府快马加鞭而去。
扁恒在马车上给叶青程揉捏推拿了一路,待到下车时,叶青程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只还走不快而已。
叶青程只觉自己从没有此刻般这么迫切的想见叶青殊过,也顾不得叶青殊会怀疑,吩咐备了一辆油壁香车,直接进了垂花门,到了燕阳居门口,这才下车往叶青殊暂住的厢房而去。
此时天还未完全大亮,若是平日,叶青殊早就起床练了有半个时辰的字了,只她昨天刚解了最大的心事,心情从所未有的轻松,竟是一夜好眠,睡到现在也没醒。
叶青殊向来起床气极大,自然没有人敢吵她,小细听小丫头们来报叶青程到了,忙迎了过去,行礼过后压低声音道,“世子,姑娘还睡着,请世子随奴婢去花厅暂候”。
花厅!
又是花厅!
他一定要让阿殊换了这死丫头!
“叫芳草来”。
小细疑惑扫了他一眼,不敢违逆,忙轻手轻脚的叫来了芳草。
芳草见了叶青程就高兴道,“姑爷这么早就来了啊!姑娘昨晚临睡前就吩咐厨房今天早上要备姑爷爱吃的点心清粥!果然姑爷就一大早来了!请姑爷到稍间等一会,姑娘醒了见了姑爷肯定高兴!”
小细,“……”
所以,芳草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混到姑娘心腹中的心腹的位子的?
叶青程被芳草左一声姑爷,右一声姑爷叫的浑身舒畅,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连隐隐作痛的膝盖也没那么疼了。
他略矜持的扫了一眼小细,瞧瞧,好好学学!这才是阿殊的贴身大丫鬟该有的素质和自觉!你再不自觉一点,迟早要被你们姑娘换掉!
叶青程神清气爽的随着芳草进了稍间,芳草显然没把他当外人,将他领到稍间后,就从侧门拐进了内间,盘膝坐到叶青殊床边的脚踏上,继续守着叶青殊睡觉。
391 所谓洞房(一)
叶青程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闻着萦绕在鼻尖的淡淡墨香,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欢喜。
唔,以后他都可以到稍间来等阿殊了!
不,等他们成了亲,他甚至可以每天早上都在稍间里一边看书一边等阿殊醒来一起练字,再一起用早膳……
等等
他们都成亲了,他为什么还要在稍间等?他完全可以和芳草一样,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等
等等,好像还是不对,他为什么要坐脚踏上?脚踏是守夜的丫鬟坐的,他要坐也该坐到床边才是!
这样他看书的时候,还可以时不时看看阿殊,不对,他为什么要看书,他看着阿殊就好了,再好看的书又怎么有阿殊好看?
世人都说文贞是京城第一美人,还不是因为之前阿殊还小!
现在再让那些人看看,他们就知道到底谁才是京城第一美人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让那些个色胚子看阿殊,他自己看就可以了!
他就坐在床边,把螺帐放下来,一个人看!连芳草也不许看,就他一个人!
叶青程想到这,不自觉咧起了嘴,露出一个灿烂却着实有些傻的笑来。
脑子中似乎有一根神经告诉他,其实事情还有些不对,只他却被满心满眼的喜悦淹没了,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想那一点点的小小的不对劲。
只要成了亲,他每天都可以坐在阿殊床边看着她,等她一起起床练字用膳了!
叶青程想着,嘴角的笑越发的大了,恨不得现在就已经和叶青殊成亲了,那他现在就可以不必坐在稍间,直接去阿殊的床边了……
“姑娘,你醒了?”
叶青程下意识的将身子挺的更直,将书拿的更端正了。
叶青殊懒洋洋嗯了一声,带着重重的鼻音,显然还未完全清醒。
若是平时,芳草自然不会出声打扰,只此时,她想了想,觉得叶青程是第一次以新姑爷的身份上门,倒是不好太过怠慢的,又轻声开口道,“姑爷来了,等了有半个时辰了”。
叶青殊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芳草口中的姑爷是谁,就不自觉绽开一个笑来。
她无声笑了一会,想了想,便继续装作还未睡醒的模样,嗯了一声,懒洋洋开口道,“请进来吧”。
芳草完全没有意识到叶青殊这句“请进来吧”有什么不妥之处,当即便快步往稍间走。
不想,她还未走到侧门处,就见叶青程已经过了侧门往这边走了,唔,应该说跑,更贴切一点。
只不过,姑爷跑的姿势好像有点奇怪啊
芳草疑惑打量了一眼叶青程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双腿,随即便释然了,唔,姑爷肯定是等急了!
叶青程朝芳草点了点头,便绕过她往里间而去。
芳草站在原地想了想,想起四九说的让她有眼色一点,姑娘和姑爷在一起的时候,就站远一点的话,十分不负责任的直接从稍间的大门出去了。
那边叶青程几个箭步跑到叶青殊床前,看到还未撩起的螺帐,急切的脚步就是一顿,唔,差点忘了,他们还没成亲!
就在这时,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从帐子里伸了出来。
无数个早晨,这只手曾执着笔,一笔一划的教他如何运笔如何收势。
无数个夜晚,这只手曾拿着棋子,一步一步教他如何运筹帷幄,如何杀伐果断。
她的手,他明明很熟悉,熟悉到比对她的脸更熟悉。
可现在,明明他早就见惯了的手,仅仅因为多了个从螺帐内伸出来的动作,就无端多了七分旖旎香…艳的味道,让他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紧紧盯着那只手,不自觉咽了口吐沫,好想,好想,好想咬一口啊!
“兄长,芳草呢?”
叶青程啊了一声,完全想不起来芳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叶青程在螺帐外瞧不见螺帐里的叶青殊,叶青殊在螺帐内却将螺帐外的叶青程瞧了个一清二楚,忍着笑道,“算了,糖”。
叶青程忙解下腰间的荷包,探身递到叶青殊手边,叶青殊拿着荷包缩回手,懒洋洋开口,“兄长来帮我把帐子撩起来吧,我还想晕一会儿”。
撩帐子!
叶青程不自觉又咽了口吐沫,同手同脚的走到床边,僵硬撩起帐子,叶青殊靠在床头,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叶青程条件反射的猛地往后蹦了好几尺远,结结巴巴的叫了声阿殊。
“兄长怎的来的这么早?”
叶青殊的声音因含着云片糖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叶青程艰难将自己的目光从她睡眼朦胧的脸上移开,用脑子里最后一丝冷静默默警告自己,不行不行,这样不行,他要冷静,冷静!
再在阿殊面前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