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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二十三分,她,在天寿路上车。
20岁,或者更年轻?
牛仔蕾丝花边的小坎肩内套着白色单领薄毛衣,纯粹装饰性的鹅黄色毛线围巾搭在肩上,胸前晃荡着一枚银色的MP3 播放器,黑乎乎的耳塞塞在她的两只耳朵里,映衬得两只耳朵如雪。对比鲜明,让人不由得想起村上春树笔下那只“摧枯拉朽”的耳坠来。
是从王子的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米白色的高统小靴上面露出两条粉嫩的小腿肚。
暂时称她为“银色MP3 ”,只见她径直打开车门,坐在前排,不系安全带。带有流苏的裙子飘到位置上,很有波西米亚的风情,还有一条缠绕着纽纹的飘带,搭在变速器上面,随着前进中的车子,一起轻轻晃动。
“中国大酒店。”她讲国语,没有南方口音。
“谢谢。”她又补充道。
“银色MP3 ”五官清秀,细致得不可思议,如同罩了一层薄薄的露水。云一样的头发,染成了金棕色,又挑染了几绺很奇怪的淡紫色。听说紫色是自然界最少见的颜色,紫色实际是异样的一种亮,甚至会泛起一种褪不掉的特立独行的光芒。这加重了童话的感觉,宫殿不见了,王子不见了,不见她忧伤,也未见她喜悦。也许公主的气质正是在于不像平凡人那样荣辱皆惊,这也与不动声色的狗最咬人道理差不多。
这样的女子应该去什么地方穿水晶鞋跳舞才是最佳选择吧。当然这时候,她很可能正是在去跳舞的路上。
一阵,她终于安静下来,然后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车子前进的方向,好似对路上相遇的一切物什,都很感兴趣,又好像她根本没有看见什么东西。这时,她因过分投入而显得像一尊雕像。
记得我的大学同学曹薇薇曾提过一个古怪的问题。题目是:自由女神她怕什么?全班同学的答案也千奇百怪,但没一个回答正确,依据曹薇薇当时的智慧,她宣告正确而且经典的答案是:自由女神就怕鸟在她头上拉屎,因为所有的雕像都拿鸟粪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我就笑了,关于自由女神、鸟和雕像。
她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转过脸来看着我。我就一直等着她说话,以为她要说什么,她也是沉默,这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有点后悔刚刚莫名其妙地笑了,在她看来,那一定是“莫名其妙”的。
本来,我知道她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看,但心里带着并不能说得清楚的各种猜测和遐想,而又都统统佯作不知。遇到这种乘客,通常的办法是假装白痴。皆是因为不晓得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我极容易感到羞涩,在美丽的女人身边总是这样,从不正视对方,以便可以逃过尴尬和脸红。尽管这样,当她坐在我的身边我仍是什么都知道了。她的确是如此轻松、调皮而迷人。
当她坐在我身边,我就知道了。
而她却继续勇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使车厢中的空气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弥散着很多无法测量的危险因子。
分心开车,无论如何都不是值得鼓励的事。不仅会使未来充满危机,连我带着她的生命都很危险,而且晚上十点多,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帷幕,人们正在去天河区去东山区的路上,正是本城道路交通在夜晚里的第二个高峰期。
路过街头转角处时,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掩脸而泣,背着她的方向,有一个男人正大步流星地离开。红衣女人靠着一棵紫荆树,树叶被风吹着纷纷摇摆着身体。因为太吵,反而听不见她的哭声。当车子擦过她的一瞬间,我看见一张憔悴的脸,无助又完全失神的眼睛,法令纹深深刻下她所经历的生活的种种。那就是十八岁就已经显得苍老了的年龄,而到了三十八岁依然需要人呵护的女人。
“你,真好看,有些木村拓哉的味道呀……”
“银色MP3 ”说话了,似乎是忍了很久,才终于又说出来。声音温软。
“啊……”我失语。真奇怪,男人要“好看”干什么?
彼此不再说话了,空气又沉默下去。
后视镜中,我看见一张二十五岁的男人的脸:眼睛是看了二十五年的眼睛,鼻子还是看了二十五年的鼻子,嘴唇有点干,因为心里没有什么很高兴的事,嘴角也没有泛起迷人的笑意。
两天前,我的剃须刀坏了。心里暗忖:难道两天没刮胡子就像日本那个木村了?!
一路寂寞。
到了酒店楼下,穿红白礼服的服务生走过来,先在车门前敬了礼,然后准备打开车门。这时,她嘟着嘴巴,老让人想起那些正是因为内容很可爱却是很容易骗到人的童话故事。也许公主被过分地娇纵和溺爱,说不定是……
今天真不走运,老是幻想,对于男人来讲,可不是好事。幻想、童话、做梦的特质都需要闭上眼睛。谁敢闭着眼睛开车?!
她仍稳若泰山,还没有下车的意思。五个红色霓虹灯的大字“中国大酒店”已近在五十码的视线内。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她仍岿然不动。
“您好,小姐,欢迎光临,需要我帮您提行李吗?”
“哦,不用了,谢谢!你回到门边的位置上去吧!”
“啊?!”年轻的服务生红着脸尴尬地回到门边的位置上。
“哦,小姐,谢谢,一共二十四块。”
她愣愣了几秒钟,然后打开手提包,在便条纸上写什么,然后撕下一页拿在手里。又从钱夹里抽了两张十元一张五元,递给我。她的手指白皙。
当找回她一元时,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看得出来,她是很努力地在关车门,很努力地想把她能够耀武扬威的力气都表现出来,或者已经愤怒,努力引导人家把她往大小姐已经生气了的路上想。
女人的无理取闹,在她们心底却自有无数理由,要解释,也可以头头是道。每一次哭闹,她们都有足够的理由支持自己的观点,即使这些在男性眼里看来根本不是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可正是这些细碎的理由,毫无章法,却最能经受住感性的诱逼与推敲。
这么说,女人的感性一直让人头痛,没有逻辑。
如果,一切从感性出发。
她为什么要把车门关得这么响?以为我不说话就是很骄傲,像木村拓哉就值得骄傲吗?美丽或是帅气就值得拿出来示威吗?
我看着按每隔两分钟频率就要刷新一次的红绿灯。她走到车子前面,把那张纸条插在挡风玻璃与刮雨器之间的缝隙上。然后潇洒地呖1萒型台上的模特还要自信,笃笃的跫音击在酒店楼下的大理石地板上,灯下的影子渐渐拉长,又渐渐缩短。
我开着车窗,几口风灌进嘴里,咸咸的。是海风。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中国大酒店明亮的大厅里。
交通警察开出的罚单不外乎有两种:A。 超速行驶;B。 乱泊车。
“白痴木村拓哉,你开车开得太慢了!我叫艾米丽。”纸条上写着。
下面跟着一串数字。
根据中国移动通讯的编码规则,以138 打头的一组阿拉伯数字,可初步判断为:它代表某一用户的手机号码。
我将这张黄色的纸条和车辆常规保养单据放在一起,并用一只大大的黑夹子夹住。
2。姓名;辛迦南
也许站在爱情的边沿上,
如果可以,就等待时光来临,再等待时光流走。
电话机在沙发转角处,旁边有一棵喝不到水的巴西木。当我把它从花草店扛回来后,它就经常在这里独自挨饿。两丛月季在客厅外面的窗台上,连续下一个月的雨,也有几个月都不落一滴雨水的干旱,月季就连续几个月憔悴而无望地期盼着天上的雨水。我时常静静地坐着,在沙发上,像树一样,一声不吭。巴西木和我都能彼此感受到对方在同一个空间内呼吸的痕迹。更多时候,只是我光着脚,走来走去倒水喝,DVD 传出陌生的背景音乐,飘在整个屋子里,成为陌生的气息。
每个月末我打一次电话回西安,父亲嗓门很大,常常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穿着笔挺军装的形象就出现在我脑海里,好似我依旧坐在儿时的藤椅上,轻轻地晃荡着碰不到地板的黑色小皮靴,望着他高大的身躯,默不出声。
他只是个已经退休的军人,称不上暴躁,只是大嗓门,缺乏生活情趣,或是一直严肃过了头。
“你妈说,她想你回来。”
“嗯……秋天……”
我的母亲是个可爱的女人。她时常沉默但总能赢得尊敬,像中国的大多数家庭妇女一样,爱看港台肥皂剧,有时候还会为别人掉眼泪,喜欢把什么东西都擦擦干静,特别是喝水的杯子。也许她认为把洗干净一只杯子,是世界上比较重要的一件事。
当我到南方上大学以来,她一直以为我生活在一部80年代拍的港片中,一群身体上有文身的人会经常从小巷子里冲出来,他们长得强悍,手里都拿着长长的西瓜刀,或者棍棒。这是香港电影中的旺角场景,黑社会老大、漂亮女人,以及枪杀的现场。
“那只是电影”,经过我多次努力强调,她才勉强认为:可能拿西瓜刀的人,白天不露面,晚上才出来。
听人说一九七七年的三月,我爸在一个叫酒泉的地方,升到了上尉。那天正好是雨过天晴,就在这个很黑也很平凡的晚上,她将我带到这里,让我睁开眼睛看这里的一切。
母亲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会给她的孩子带来什么。只是前一天她刚从法门寺烧香回来时,在寺院右手边看到一块铭牌,上面写着“迦南殿”。她信佛,但不知迦南是什么。到底是东西还是人,是人还是神?她心里只有一个朴素的心愿,只要她的孩子受佛祖的庇护。健康。平安。
迦南,这个名字致使我的很多同学以为我念完大学就会去做和尚,或者有的干脆以为我本来就是个和尚,就如同宿舍里的同志们对我满怀不屑和挑剔一样。
我的名字和女子无关,和上床也无关。
那个时代本没有预言家,越是简单的生活,越是难以计算和推理,比如一个巨大的数学问题,1+1=? 生活有时候比哥德巴赫的猜想难度还要高得多。这个名字在后来带给我怎样的际遇,以显现出它本身所具有的某种特殊的深蕴,是当时的我,以及创造我的人都想象不到的。
时间是不会告诉我,我将经历什么。
我想,那时的我总有些木讷,不善言表,而且性格散漫,被动,偶尔耍点小花招讨人喜欢,却是很少集中精神去完成一件事。通常干不了什么大事的人,缺乏的倒不是聪明才智,而是持之以恒的信念和愿意放弃诱惑。心无旁骛地朝一个方向前进,才能直抵深远的目标。也许站在爱情的边沿上,我像懒汉穿着蓝色人字拖鞋下楼买菠萝啤酒,如果可以,就等待时光来临,再等待时光流走。
在广州安静的东川路上,我曾经营过一家名叫“流光碎影”的书吧,名字是那天下午我趴在别人的商店玻璃台面上想起来的,下午的阳光像被打破的玻璃瓶,闪闪点点的刺激着我。书吧的周围都是医院,我打电话告诉妈妈这条路的情形时,她认为很不吉利,接着就开始担忧了。听说她烧了很多香,虽然书吧的生意没有门可罗雀的惨淡光景,但是也一直没有起色。
这个地段很安静,但是房租不便宜,“流光碎影”八个月时间不到就关门大吉了。
地段没有选好,事先也没有做过市场调查,来光顾的人是少之又少,也许是这个城市里没几个人喜欢来读闲书了。真正读书的人也不是去书吧读书,而我偏偏就是买了一堆没有功能的书回来假装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是需要讲究技巧的。后来听说经商实际上是一门巨大的哲学,在商业社会越来越复杂的交际环境中,没有几招游龙之势,是走不下去的。而我正好是没有学到这门技术,不懂得经营的窍门和注意事项而赔了本。后来那一地的书被我搬到一个租来的套房里做装饰,堆不下,另外一些又垫在床底下。南方的春夏湿气大,正好可以隔湿。
之后,又折腾过一个卖Game boy游戏机的小店,顺带卖些游戏控件和烧录卡等,最终也因我整日沉迷于玩自己的CS和红警游戏,不记得招揽顾客,和同学伙伴好说好散了。
总而言之,做“结案呈词”时是可以这样评价关于我的经商案例:念不好生意经,不是做生意的料。
大约是一个吹着和暖三级风的清早,秋日的清早,风把一只白色塑料袋吹向了广州海珠区的天空。可能是谁把装早餐的袋子随手丢弃在地上。这里永远不缺乏乱丢垃圾的人民。在清晨睡眼惺忪的街道上,我怀里揣着八万块的保证金,跑到最近的一家出租车公司,填了一堆测试会不会讲广东话的表格之后,我正式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
这一次,似乎是终于成为我人生的方向。一个十六岁就会开东风车,十八岁就考取驾照,毕业于X 大中文系的Taxi司机。
上班时间:下午四点至凌晨四点。
业余爱好:看盗版DVD ,大部分都是国外的。寻找实验DV短片。进电影院?十年没去过八次。
姓名,辛迦南。
3。潜水的鱼就是暗器
我和他们一样,在这个城市里遇到一些模样相似的人,遇见紫荆花开,遇到暴发户,在巷子里碰到妓女,夏天来的台风,温暖的冬季和十二月故意热闹的圣诞节。
因为喜欢电影,在一个叫做“天涯无穷”的电影论坛上,认识了RORO。
论坛是个小圈子,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带着寂寞的姿势。
不知道“天涯无穷”是什么时候开始红火的,也许站长开版时也没想过点击率高得令人惊讶。版主RORO像个名星,到处都有FANS,他总是在每一部新片出来,第一时间上传一篇不错的评论,下面再跟贴一篇他编的短篇流行爱情故事。论坛中的网络大多生活在世界各地,但是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也从未见面。RORO和我就同住一个城市。我们却从未想过要见一面。他的MSN 签名档总是写着,“等这些字都死了,我才会回来。”
听说他惹过一场官司,有人告他抄袭。此事未知真假。
总有些人的时间多到无处打发,他们懒散,不懂得也不善于利用时间打理自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现实里只与有限的几个人说话,或是发生简单的关系,却总是在深夜通过网络寂寞地吵闹。前人已经说过,我们不知道,坐在显示器前面的是不是错按鼠标的斑点狗。“我们不知道……”这是忧伤的开始。
RORO认为,没有体验的人,就没有说话的权力。不管是世俗得可爱还是世俗得可恶,我们既然在这世俗的世界里,世俗是免不了的,就算是恶俗,也都要去过一趟,才有权力说,什么是恶俗,恶俗到了何种程度。而活着,却过一种“非人的生活”,是众人所耻的,就像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一样。可是,究竟,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活着,才是人的生活。
去宝华路,正是RORO推荐的。他说,不到顺记吃冰,非人生活。
宝华路是条单行道,85号很不显眼地挤在一家蛋糕店和洗浴中心之间,顺记冰室。
在这个城市的老城区,街道越狭窄,代表年代越久远。宝华路就坐落在这样的小巷子里,好似在时间中永无变化。两旁排列着多是两三层楼的民居,因为商业化,一楼改做各式各样的店铺,士多店、茶餐厅、酒吧、小面包房……石板路已经被磨得光亮。有时候,还可以遇到上了锁的木门、空空的沾满尘灰的信箱,有的信箱里已经被填满了报纸和信件,信封都露出头来,主人不知道去哪儿了,也不知道何时才回来,也许永不回来了。有些打开的窗户,可以望着对面楼上的灯光抛洒进去,在静悄悄的屋子里,默默地照印在墙上光影,道道斑驳。甚至路人也能闻到别家屋子里煎着萝卜糕的香气。
85号门面虽小,却是著名的西关老字号。
老街上随意、闲适、散漫。只有靠得近才能感受到它细节的完美。
我将车子停在顺记冰室的档口。
冬季,吃炒冰的人很少,虽然南方的冬季再温暖不过了。屋子里有一个顾客,梳着一头足球明星小辫的外国男孩,皮肤也黑得发亮,偏偏穿了一件嫩草绿色的Adidas无袖套头衫,低头守着一盘芒果炒冰编辑手机短信息。这个城市,因为外语学院扩招外籍学生的缘故,突然多出很多非洲人来,然后有很大一部分念大学念到一半又辍学去做外贸,据说像尼日利亚这样的国度,竟有90% 的日常用品都来自中国。东风东路的“非洲吧”成了他们的根据地。黑男孩身上欲盖弥彰的香水味蹿到空荡荡的店堂半空中,要上不上,要下下不来。冰店的老板娘趴在柜台上,快睡着了。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