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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莞宁听出些许异样来,皱眉问道:“是不是周翰林说话不中听,惹恼你了?”
阿娇气闷地嗯了一声:“他当着我的面倒没说什么。我今日上课累了,要休息小半个时辰,出去喝茶吃了两块点心。他便说我‘贪吃懒惰好逸恶劳吃不得苦’。我身边的宫女听见之后,便偷偷告诉我了。”
说完,又拉扯着顾莞宁的衣袖撒娇:“娘,这个周翰林真是太过大胆了,竟连我也敢数落。我才不要他做我太傅。让薛翰林回来好不好?”
……
满心希冀的阿娇失望了。
顾莞宁不但没心软,反而沉了脸:“周太傅给你的评价半点没错。你自恃聪明,读书不肯下苦功,时有偷懒之举。往日薛太傅心软脾气好,你上课中途要休息,他从不阻止,也从不向我回禀。”
“你真以为,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阿娇:“……”
阿娇阿奕不怕天不怕地,不怕闵太后不怕身为天子的亲爹,最怕的便是亲娘沉着脸。
阿娇立刻低头认错:“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偷懒,也不用换太傅了,周太傅就很好。娘别生气。”
顾莞宁哭笑不得,心中暗叹不已。
阿娇天资聪颖,世间少见。读书极有天赋,进步神速,远胜同龄孩童。也正因如此,阿娇比阿奕惫懒的多。这大概便是聪明孩童都会有的弊病。
若不及时纠正,只怕阿娇以后会走弯路。
天性聪颖的孩子,有时候反而不及踏实勤奋的孩童走的长远。
顾莞宁没有心软,沉着脸教训阿娇一顿。
阿娇最是乖觉,垂手束立,老老实实地听训。顾莞宁说一句,阿娇便点一点头。看着别提多乖巧了。
顾莞宁看在眼里,既好气又好笑。
这个阿娇,最是机灵,也最擅长看人脸色说话行事。这副表现是为了讨她欢心。并不是真的听进了她的话。
教养孩子,真是一桩日久天长费时费力耗费心神的事。
就在此时,琳琅忽地神色有异地走了进来,低声禀报:“皇后娘娘,安平王刚才一路哭着进了宫,此时正跪在福宁殿外,哭求皇上为他做主。”
第九百一十八章 风波(一)
萧启?
顾莞宁反射性地皱了眉头,神色也冷了下来:“可知他是为了何事闹腾?”
能让萧启如此不顾脸面闯进宫来闹腾,显然不是小事。
琳琅略一踌躇。
阿娇阿奕听的入神,不约而同地张口催促:“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吩咐:“阿娇,阿奕,你们姐弟两个先回去歇着。”
姐弟两个刚被数落教训一顿,本就心有余悸,顾莞宁一板着脸孔,姐弟两个更不敢多嘴了。各自委屈地扁扁嘴,一起转身离开。
阿娇胆子更大些,凑到阿奕耳边说起“悄悄话”:“我们两个都已经长大了,娘还将我们当成不知世事的孩童。什么都不让我们知道。”
阿奕和阿娇心有灵犀,立刻“小声”应道:“若真是出了大事,娘就是想瞒也瞒不过我们。等明日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顾莞宁:“……”
顾莞宁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瞪了两个磨磨蹭蹭一共还没走出几步的儿女一眼:“行了,你们两个想留就留下吧!”
阿娇阿奕闻之大喜,不约而同地一起转身,两张洋洋自得的笑脸相似的惊人。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像一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双生姐弟。
没等两个孩子张口询问,顾莞宁便已张口发话:“你们姐弟留下无妨,不过,只准动眼看用耳听,不准张嘴多问。”
孩童总是对大人们的世界无比好奇,也跃跃欲试地宣示自己已经长大的事实。
阿娇摆出一副略显深沉的表情:“娘放心,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了,怎么会多嘴。”
阿奕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琳琅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顾莞宁也觉得好笑,不过,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一定要绷紧脸,不能随意心软。否则,便会毫无威信前功尽弃。
顾莞宁嗯了一声,又看向琳琅,语气略略重了一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
琳琅不再卖关子,立刻低声道:“贵公公特意命人来送信。皇上正和傅阁老等几位重臣商议国朝大事,安平王跪在福宁殿外哭诉,说是被沈公子主仆打伤,求皇上为他做主。”
什么?
素来冷静沉稳泰山临于顶依然面不改色的顾莞宁,此时也是满脸错愕震惊:“你没听错吧!真的是阿言动的手?”
沉默寡言乖巧听话到令人心疼的沈谨言,怎么可能动手打人?
琳琅苦笑一声:“奴婢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贵公公派人来的内侍却说得格外清楚。安平王确实是被沈公子所伤。”
“若只有皇上在,此事倒是能压下。偏巧今日傅阁老一众重臣都在福宁殿,安平王声泪俱下的哭诉,他们也都听见了。皇上倒是不便置之不理了。”
顾莞宁:“……”
顾莞宁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站在一旁的阿娇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舅舅最是好性子。若不是被逼急了,绝不会动手打人的。”
“肯定是二叔先惹了舅舅。”阿奕对阴沉的二叔同样没什么好感,一面倒地向着沈谨言。
顾莞宁定定神,低声问道:“来传信的内侍,是否还带了皇上的口谕来?”
琳琅应道:“是。皇上有口谕,此事皇上自会妥善处置,请娘娘安心歇着就是了。”
这就是不让她去福宁殿的意思了。
想想也是。
阿言身份到底有些尴尬,平日极少展露头脸。这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动手揍了堂堂亲王,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这个皇后,确实不宜露面。
顾莞宁思忖片刻,吩咐下去:“让人盯着福宁殿那边的动静,有什么异动,立刻前来向我回禀。”
……
福宁殿。
安平王依旧跪在殿外。
他一张俊脸被揍开了花,满脸血污尚未干透,又被泪水冲刷下来,有些滴落到衣襟上。形容狼狈不堪。
他显然已经豁出了脸面,根本不顾仪态,哭嚎不已:“……我身为亲王,竟被一个身世不堪的私~生子所伤。这不仅是在打我的脸,还是在打皇兄的脸。沈谨言仗着有皇嫂撑腰肆意妄为,若不严惩,何以彰显皇室威严。皇兄一定要替我做主……”
守在殿外的禁军侍卫神色不动,只当未听见安平王地哭喊。
内侍们倒是有心拦着。转念一想,眼前的安平王虽说不受宠,却是皇上嫡亲的胞弟。此事又摆明牵扯到皇后娘娘……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有资格跟着掺和。
这么一来,安平王哭喊地更起劲。
哭喊声早已隐约传进殿内。
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几位阁老和六部堂官,聚集一堂。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在列。
萧诩坐在龙椅上,和重臣们商议边军军资之事。
“……臣以为,边军镇守边关,时有征战,劳苦功高。今年国库虽然紧张,也不能短了边军的军饷。”兵部卢尚书拱手说道:“为了彰显天子对边军的器重,应将军饷再提高两成才是。”
户部周尚书苦着一张脸:“今年为了筹措边军军饷,户部上下已经尽了全力。再提高军饷,委实吃力。魏王世子如今领着户部,对户部的情形再清楚不过。皇上若不信老臣的话,不妨问问世子殿下。”
天子目光一扫,看向魏王世子:“周尚书此言可属实?”
魏王世子从去年起蓄起短须,看着比往日更沉稳几分,拱手答道:“周尚书句句属实。去岁有四个州郡报了旱灾,又因皇上登基,赦免了一部分税赋。所以国库不丰。”
“父王和六皇叔藩地驻军的军饷已由他们自己承担,为了十万边军的军饷,这些日子周尚书几乎愁白了头。”
“今年实在无力提高军饷了。”
天子沉凝不语。
众臣也都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寂静中,安平王的哭喊声愈发显得刺目。
傅阁老和崔尚书迅速对视一眼,然后,崔尚书上前一步,恭敬地拱了拱手:“皇上,安平王在殿外哭喊不息,不如请安平王进殿禀明缘由。”
第九百一十九章 风波(二)
萧诩神色不变,目光淡淡地扫过崔尚书的脸孔。
崔尚书年过四旬,不算英俊,却也相貌堂堂,方正儒雅。此时满脸肃穆,看不出半点私心。
傅阁老也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崔尚书言之有理。安平王当年曾犯错被罚,不过,到底是皇上胞弟,今日又在殿外跪地哭喊。不知是受了什么冤屈,令他这般不顾颜面不顾体统。皇上不妨听上一听。”
一派为皇室操心的阁老风范。
萧诩目光一闪,心中冷冷一笑。
萧启几乎喊破喉咙,翻来覆去喊的那几句话,殿内还有谁听不到的?
别人只听没听见,崔尚书和傅阁老却忍不住了。无非是听闻沈谨言的名讳,牵扯到顾莞宁,立刻便动起了小心思……
不过,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吏部尚书。既是一起张口了,他这个做天子的也不便视而不见。
而且,萧启今日一副不撕破脸皮闹腾开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罢了!就让他进殿,看看他要闹腾到何等地步。
萧诩目光掠过傅阁老和崔尚书的脸孔,淡淡说道:“既是傅阁老崔尚书发话,朕便见一见安平王。来人,宣安平王进殿。”
天子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不过,君臣同殿一年多。众臣们对天子的脾气也渐渐了解。此时这样,已是不悦的表现。
傅阁老神色如常,崔尚书也岿然不动。都是先帝老臣,在朝中安稳屹立数年,自有心机城府。不至于为了天子不快便心生慌张。
韩王世子冲魏王世子使了个眼色。
不知道萧启又折腾什么幺蛾子。
魏王世子眉眼不动,颇有些“清风拂面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
又装模作样了!
魏王世子心中嗤笑一声,目光瞥向殿门方向,丝毫不掩饰自己看热闹的兴味。
……
很快,安平王萧启便进来了。
众人早有心理准备,可在亲眼见到萧启凄惨的模样时,还是齐齐吓了一跳。
这……这也太惨了一点吧!
沈谨言幼年时练过拳脚,适逢身世变故,后来便沉寂下来。又一副白皙文弱的样子,显然不是什么高手。而萧启,实打实地练了数年功夫,身手颇为不弱。怎么会被沈谨言揍成这副德行?
韩王世子脱口而出:“萧启,你怎么被揍得这么惨!该不是动也没动任凭人揍的吧!”
这句话,显然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萧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满面泪水地跪倒在地,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三声闷响,听的韩王世子都替他疼的慌。
“皇兄一定要替我做主!”
萧启哽咽不已,满脸血痕,看着不觉可怜,倒有些滑稽:“那个沈谨言,狗仗人势,肆意妄为,视皇室尊严为无物。我身为亲王,被殴打至此。皇兄若不严惩,以后还有谁会将我这个亲王放在眼底。又有谁会将皇室宗亲当回事。”
又对掌管宗人府的荣庆王哭道:“我被人打成这样,荣庆王叔可不能不管啊!”
荣庆王抽了抽嘴角,神情有些僵硬。
谁不知道沈谨言是顾皇后的嫡亲胞弟!
谁不知道当今皇上对顾皇后情深义重,爱屋及乌之下将妻弟也看成眼珠子!
姑且不论事情缘由,只看天子不冷不热的样子,也知道天子绝没有为安平王撑腰的打算!
当日宗人府被袭,齐王世子被救走。他领兵追击数日,却一无所获,颓然回京复命。新帝盛怒之下,也未重责他,依旧让他继续掌管宗人府。这一年多年,他自是事事都以天子的意志为先……
萧启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荣庆王。
荣庆王不愧是个老滑头,清了清嗓子,便将这个棘手的皮球轻飘飘踢了出去:“此事事关沈公子,还是由皇上定夺才是。”
摆明了不肯多嘴多管。
萧启心中忿忿地骂了一句老狐狸。
好在傅阁老张口了:“这是皇上家事,本来老臣不该多嘴。不过,安平王有句话说的没错。此事涉及皇室颜面,倒是该弄个清楚明白。免得传出去,为人诟病。”
萧启精神一振,心中得意地冷笑一声。
世上没有圣人,人人都有私心。一朝首辅也不例外。
事涉顾皇后,关乎到后宫。怪不得傅阁老“仗义执言”。
崔尚书也温声道:“臣附议。”
两位重臣一张口,其余臣子里也有三四个出言附议。
由此也可见,朝中老臣同气连枝势力庞大。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虽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视而不见。闻言略一点头:“诸位爱卿言之有理。既是如此,朕便仔细问上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
萧诩终于看了过来。
兄弟两个对视片刻。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高高在上,威仪天成。
跪在地上的安平王,卑微祈求,狼狈不堪。
两相对比之下,怎能不让匍匐在地的人心中生恨生怨?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要出了心头这口恶气,今日非低头不可。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萧启一狠心,当着众人的面将衣服脱了下来,露出白皙精壮的上半身……
当众脱衣,此等行径实在有损体面。
众人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却未移开目光。
萧启露出来的上身,有几处淤青伤痕。在烛火下一览无遗,格外醒目。
“沈谨言先动的手,臣弟有意相让,可他不肯罢手。臣弟忍无可忍之下,才还了手。沈谨言不是臣弟对手,竟让身边的侍卫相助。臣弟不敌,身上多处受伤。”
萧启满脸屈辱悲愤,将一个受辱不堪的亲王演绎到了极致:“臣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等不及明日,今晚便进了宫。恳请皇兄将沈谨言季同主仆都宣至殿前。臣弟和他们对质!”
季同?
一众老臣不知这个名字,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却有所耳闻,迅速对视一眼。
这个季同,昔日是顾家侍卫,后来随顾莞宁一起到了太子府。深得顾莞宁器重。也不知萧启说了什么刻薄话。竟激得季同也动了手。
第九百二十章 风波(三)
萧诩神情平静无波,冷然看着萧启声色俱佳的表演。
萧启颇有些豁出去的畅快,说完之后,便一跪到底。大有不当面对质便长跪不起的架势。
傅阁老眸光微闪,本想出言,转念一想。
事已至此,皇上总得对众人有个交代。只要召来沈谨言对质,便要将沈谨言季同主仆治罪……动不了顾皇后,动一动她的身边人,倒也无妨。
崔尚书也是老而成精的人物,之前已经表了态,此时自不会吭声。免得给天子落下咄咄~逼~人的印象。
天子终于张口发话了:“萧启,朕问你,阿言为何会对你动手?”
这语气一听,简直偏心到没边了。
一个是萧启,一个是阿言。亲弟弟倒不如妻弟了!
萧启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露出凄凉之色:“臣弟只问他为何会来府中休息,他便讥讽于臣弟。臣弟也是个急躁脾气,两句话没说,便和沈谨言呛声起来……”
“你说了什么?”
萧诩淡淡地打断萧启的哭诉:“阿言生性温柔,平日躲在太医院里,极少露面见人。甚至从不大声说话,更别说和谁动手了。你到底说了什么,令他义愤出手?”
众人:“……”
得,今儿个的热闹是看不成了。
天子不是偏心,而是彻底就站在沈谨言顾皇后这一边。
……
萧启的脸孔火速涨红,眼底燃起愤怒的火焰。
萧诩还在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萧启终于在萧诩冷凝夺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憋屈地解释:“皇兄误会臣弟了。臣弟当时并未说什么过激的话。只问他为何到梧桐居里住下。”
“你为何要问?”萧诩冷冷说道:“梧桐居是朕登基前的居处,阿言是朕妻弟,在梧桐居里住了几年。梧桐居是朕的地方,也是他的家。你有何资格出言诘问?”
萧启:“……”
萧启双手握拳,额上青筋隐现。
萧诩却未放过他,继续说道:“定是你说了极难听极尖酸刻薄的话,故意激得阿言动手。季同的性情脾气,朕也清楚几分。他对皇后忠心不二。除非你辱及皇后,否则,他绝不会贸然出手。”
萧启喉头一口鲜血蠢蠢欲动,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