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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退下后,闵太后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承恩公夫人一来,便会扰了我们说话的兴致,索性打发她回去。”
顾莞宁微微一笑:“母后说的是。”
很快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
闵太后暗暗松口气。一想到嘴碎讨嫌无事要生非的娘家人,心里别提多愁了。
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好好做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有什么不好?整日盯着顾家做什么!真想攀比,也得有顾家人的本事才行。没这个本事,还整日想东想西,有多少福气也禁不住这样折腾。
因着她的缘故,萧诩对闵家颇为照拂,顾莞宁对闵家也算宽厚。闵家人这般不惜福,还要闹腾作妖……诶!真是头痛!
闵太后不愿想这些糟心事,和顾莞宁闲话几句,便搂着自己的乖孙们说话去了。
……
两个月后。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
吏部近来出了两桩大事。
第一桩,是新任吏部尚书顾海上了肃清整顿吏部的奏折。吏部统管百官,有稽查百官之责。整顿内部却是件新鲜事,也令吏部官员人人警醒自危。
第二桩事,便和第一桩紧密相关。
这两个月来,吏部中查出有数位官员贪权谋私,甚至暗中向普通官员索贿。此等丑恶行径,委实骇人听闻令人震怒。
顾海愤怒不已,亲自启禀天子,呈上搜集来的证据。然后一力主张严惩,将这数名吏部官员全部革职下狱。
顾海面圣启奏时的一席话,也在百官中迅速流传开来:“……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官员理当忠君爱国,谨慎行事,为百官楷模。皇上仁厚,是百官们的福气,也是百姓之福。然则,这些官员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辜负圣恩,罪不容赦,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承蒙皇上信赖,让微臣担任吏部尚书一职。微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为大秦鞠躬尽瘁。哪怕为此担上冷酷狠辣之名,微臣也心甘情愿。”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顾尚书!
好一个甘为天子刀剑的顾尚书!
天子动容之下,准了顾尚书所奏。当日便下旨,将吏部一众官员全部革职关进刑部天牢。此案涉及到数名官员,官职最高的是吏部四品郎中。
这一案,顿时轰动朝堂,人人为之震惊。
顾海的狠辣无情之名,也迅疾传开。再无人敢小觑这位俊美倜傥见人便笑的顾尚书。
总有些人格外机警敏锐,抽丝剥茧之下,很快嗅到了这一起吏部大案后的真相。
这些落马的官员,大多和吏部左侍郎来往密切。而吏部左侍郎,正是傅阁老的得意门生。
这一场残酷的权利斗争,以顾海的胜利而告终。
左侍郎经此打击,党羽被剪除大半,再无力和顾海对抗,主动告病回府。吏部的内部纷争,也就此告一段落。
……
丁忧在府的傅阁老,收到了吏部左侍郎写的亲笔信。
几张信纸,写满了昔日门生的愤怒和无奈。
傅阁老消息依然灵通,早在这封信之前,便已知道了朝堂中一系列变故。看过这封书信之后,傅阁老骤然苍老了许多,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
“……顾海狡猾多智,手段狠辣。被关进天牢的众人,轻则监禁数年,重则处死。原本依附下官之人,俱被震慑。有一些已经投靠了顾海,还有一些,也不敢再登下官之门。大势已去,下官不得不暂时蛰伏,以待来日。”
“请阁老一定要保重身体,待三年后,重归朝堂。下官依旧心系阁老,愿为阁老马前卒。”
信写到末尾,格外的悲凉。
简而言之,没人敢再招惹手段凌厉的顾海。除了这个还算忠心的门生之外,吏部已经尽入顾海之手。以后他就是再入朝堂,在吏部也没什么可用之人了。
再入朝堂……
又谈何容易!
崔阁老一入阁,王阁老成了首辅。难道三年后,王阁老就会乖乖让出首辅的位置不成?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短短几个月,他对朝堂的影响力已逐渐减少。三年后,还不知是何光景!
数月之前,他满腹雄心壮志。却未想到,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傅大老爷傅二老爷分别来了书房,都被拒之门外。傅夫人也来了两回,傅阁老一律不见。
直到门外响起长孙傅卓的声音,傅阁老一直如枯井般的面容才有了波澜。
“孙儿有一桩要事相告。”隔着一道厚厚的门板,傅卓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恳请祖父开门,见一见孙儿。”
第九百九十二章 夺情
傅阁老没有开门。
傅卓也未离开,一直站在门外等候。
这几个月来,傅阁老的日子不好过,傅卓在傅家的处境更是艰难。
傅大老爷回京之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顿时怒发冲冠,亲自动用家法,重重打了傅卓一顿。傅卓跪在那儿,被打了十几棍,后背满是血痕,额上冷汗涔涔,却未哭喊求饶。
是徐氏哭喊着扑了上去,拦下了面色铁青的丈夫。不然,傅大老爷盛怒之下,傅卓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好在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傅卓在床榻上趴了半个月,勉强能下床榻走动。只是,傅家长辈们都将他视为家族叛徒,对他横眉冷对不理不睬。
傅家的小辈里倒是有心思活络之人,不过,碍于长辈之威,也不敢和傅卓亲近。最多私下里悄悄示好而已。
傅卓性情坚韧,极有毅力,并未就此消沉。依旧像往常一般,每日早晚都来给傅阁老请安。
可惜,傅阁老从不肯见他。
这一次也未例外。
傅卓在门外站了近半个时辰,门依旧没有开的迹象。
天色渐暗,傅卓修长的身影也被笼罩了一层落日余晖。动也不动,仿佛雕像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傅卓终于再次张口:“祖父不愿见我,我便隔着门向祖父回禀。”
“今日,皇上命人给我传信,准备下恩旨夺情,让我做回中书令,重回皇上身边当值做事。”
“如无意外,明天朝会皇上就会正式下旨。”
傅卓顿了片刻,又道:“天子之命,我不能不领旨。不能在府中为曾祖母守孝,是我不孝。只是忠孝二字,忠在前孝在后。天子有诏,我身为臣子,自要以君为重,为国尽忠尽力。恳请祖父见谅!”
说完,跪了下来,在门外磕了三个头。
又等了片刻,门里依旧没有声音。傅卓叹了口气,黯然离去。
……
“祖父又未见你吗?”
傅卓一脸寂寥落寞的回了屋子。罗芷萱看在眼里,不由得心疼起来:“不见也罢。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两全其美。既是有了选择,便按着自己的选择走下去。你不必后悔,也无需自责内疚。”
傅卓苦笑一声:“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我姓傅,是傅家长孙,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除非我彻底叛出家门,否则,我和傅家永远牵扯不清割舍不断。”
“皇上下旨夺情,命我重新还朝。对我而言,这当然是好事,我不会也不可能拒绝。可对祖父来说,却又是一记重击。”
可不是吗?
堂堂首辅在府中丁忧,天子不下旨夺情。偏偏让他这个傅家长孙夺情上朝。傅阁老的脸面被一踩再踩,都快被踩进尘埃里了。
傅卓整个人似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因天子器重信任而高兴,一半因傅家此时的困境自责愧疚无奈。
傅卓重重地长叹一声。
罗芷萱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搂住傅卓:“你别这样。看着你这样难过,我心里也难受的很。”
说到后来,声音已微微哽咽。
傅卓定定神,伸手揽住罗芷萱的纤腰:“放心吧,我能撑过去,没事的。”
罗芷萱嗯了一声,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不管日后如何,我们母女总是陪在你身边。”
提起女儿,傅卓阴郁的心情总算稍稍好转,低声问道:“府中有没有人对蕙姐儿冷言冷语?”
他们夫妻两个受些冷言冷语无妨,却舍不得女儿受苦。
“这倒没有。”罗芷萱抬起头来:“蕙姐儿是阿娇公主的伴读,每日进宫读书。谁也不敢让我们的蕙姐儿受气。”
顾莞宁对蕙姐儿的喜爱,众人皆知。
哪怕帝后出手对付傅家,也丝毫没影响蕙姐儿的伴读之位。蕙姐儿每日陪伴在阿娇身边,又时常和阿奕见面,感情甚佳。
心思灵透的,自然能看出顾莞宁的心意。
这样一来,蕙姐儿在傅家的地位也愈发重要起来。傅阁老再气再怒,也未迁怒到蕙姐儿身上。最重子嗣的徐氏,对蕙姐儿也是格外偏重疼爱。
傅卓沉默片刻,低声道:“皇后娘娘对蕙姐儿确实十分疼爱,用视若己出来形容也不为过。阿萱,你说,皇后娘娘是否真的有那一层心意?”
傅卓问地含蓄,罗芷萱答地直接:“肯定有。娘娘私下和我说笑的时候,不止一次地透露过要让蕙姐儿做儿媳。”
以顾莞宁的性子,当然不会随口说笑。既是怎么说了,必然是认真的。
傅卓神色间却没多少喜意,反而皱起眉头:“娘娘是一番好意,对蕙姐儿而言也是好事。只怕祖父心思过多,日后会牵连到蕙姐儿。”
罗芷萱心思疏朗,随口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蕙姐儿还小,定亲出嫁至少是七八年以后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谁知道情势会是怎么样。”
这倒也是。
傅卓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是我患得患失,杞人忧天了。”
罢了,什么都不想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隔日朝会,天子下旨夺情,命傅卓重任中书令。
天子近侍贵公公到傅家颁旨,傅卓领旨后,当日便进宫谢恩。
这一道圣旨,少不得引起众人议论猜测。原本就因吏部之事风声鹤唳的傅阁老,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嘴边。
朝堂风向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个提起傅阁老的时候,少了一些敬重,多了几分嘲弄和不屑。
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何等可笑。
胆敢和天子较劲争锋,这就是下场!
原本靠向傅阁老的官员,如今都成了忠于天子的忠臣。傅阁老的一众门生,人心也早已溃散。
除了几个特别顽固的门生,如吏部左侍郎那样的,依然心系傅阁老。其余人纷纷改弦易辙,或投王阁老麾下,或向风头正劲的崔阁老示好。
傅阁老在朝堂中的影响力,也渐渐式威。
此消彼长,天子在百官中的威信日隆,再无人敢轻易触怒圣颜。
第九百九十三章 请安(一)
顾谨礼的亲事定在十月初二。
这一日,定北侯府宾客盈门,十分热闹。
有宾客冲着定北侯府的门楣而来,有人冲着新上任的顾尚书而来,还有许多人,是冲着宫中的顾皇后。登门道喜的人川流不息。原本备下的百席喜宴,根本不够,只得临时又重设了数十席。
帝后皆有厚赐,便是深居后宫的闵太后,也让人送来了丰厚的赏赐。
曾因沈谨言身世曝露被人奚落嘲笑的定北侯府,一扫几年来的隐忍低调,再次以大秦第一世家的风光赫然立于人前。
满面笑容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太夫人,被一众勋贵女眷们簇拥奉承讨好。
傅老夫人一去,京城中再无女眷能与太夫人比肩。便是承恩公夫人,也识趣自觉地以晚辈自居。
谁不知顾皇后对太夫人感情之深?
谁不知天子对太夫人的亲昵爱戴?
谁不知闵太后对太夫人的敬重?
而太夫人,也确实是令人尊敬之人。不摆架子,也未洋洋自得不可一世。依旧如往日一般持重谦和,说话和蔼可亲,令人如沐春风。
也只有这样的太夫人,才能教导出这般出色耀目的顾皇后。
……
新人拜堂进了洞房,众人在定北侯府吃了晚上的酒宴,才一一散去。
罗府就在隔壁,罗霆姚若竹夫妻两个自动留下帮忙。罗夫人也没急着离开,悄悄扯了女儿罗芷萱到廊檐下说话。
“阿萱,你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近来过的还好吧!”
罗芷萱不欲多说,轻描淡写地应道:“一切都好,母亲不用挂念。”
罗夫人皱了眉头,迅速打量罗芷萱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是你亲娘,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若真过的好,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罗芷萱哑然片刻,才苦笑一声:“母亲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隐瞒了。如今我们夫妻在傅家,日子确实艰难。婆婆还好些,公公对我们不喜,祖父祖母也从不见我们。”
只差没将他们撵出傅家。
没做到这一步,一来是因为傅家还要维持外在的体面,二来则是因为傅家舍不得放弃蕙姐儿。否则,傅家早无他们夫妻立足之地。
天子厌弃傅家,对傅卓倒是一如既往的重用。傅卓重任中书令,和崔三郎平分秋色。论圣眷,甚至犹胜崔三郎一筹。
傅卓白日在宫中当值,晚上才回傅家。罗芷萱却是整日都待在内宅里,时常看长辈们脸色,听些冷言冷语,日子颇为难熬。
罗夫人听了心疼不已,恨恨不已地说道:“早知如此,当日真不该将你嫁到傅家。阿卓得圣眷受重用,本是好事。到了傅家,倒成了不是。真是可气可恼!”
罗芷萱无奈苦笑。
自古忠孝两难全。
傅卓是傅家长孙,自小就被寄予厚望,也是傅家默认的继承人。如今傅卓的举动,与背叛傅家无异。其中的痛苦煎熬,只有他们夫妻最清楚。
有些话,罗芷萱不便说出口。
罗夫人也不是蠢钝之辈,稍微一想,便知其中滋味。拉着罗芷萱的手叮嘱道:“做人也别太犯傻。若真的熬不下去,只管回罗家来住下。”
罗芷萱点点头应下。
……
三日后,一对新人进宫给顾莞宁请安。
长辈们不便随着一起进宫,顾谨行夫妻两个当仁不让,陪着新婚小夫妻一起进了宫。
崔瑶时常出入椒房殿,态度坦然。新媳妇方云秀第一回进宫,唯恐行步差池被人轻视小瞧了去,一直战战兢兢,精神颇为紧绷。
顾谨礼不时看方云秀一眼,小声安抚道:“别怕,皇后娘娘最是温和亲切了。”
顾皇后素以心肠冷硬手段凌厉闻名,什么时候和温和亲切沾边了?
方云秀心里暗暗想着,口中自不会出言反驳,轻轻点了点头。
方云秀是顾谨礼的表妹,年少时常去定北侯府,自然见过顾莞宁。不过,顾莞宁十四岁便出嫁,方云秀那时还是个孩童,对顾莞宁的印象稀薄。只记得顾莞宁生得美丽夺目,聪慧过人。
穿着朱红色宫装的皇后娘娘出来了。
方云秀心中又是一紧,随着顾谨礼一起行礼:“方氏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赐座。”
皇后娘娘的声音平缓悦耳,也出乎意料的温和,含着浅浅的笑意。
方云秀不自觉松了口气,却未抬头胡乱打量。直到坐下之际,才悄然看了顾皇后一眼。
顾莞宁也正在打量方云秀。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方云秀吓了一跳,立刻垂下眼睑。
像是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童一般。
顾莞宁心中暗暗失笑,目光又在方云秀清丽可人的脸庞上转了一圈。
方氏相貌不算出众,方云秀倒是生的好颜色,五官秀气,皮肤白皙。和俊朗活泼的顾谨礼倒是十分相配。
“你闺名可是叫云秀?”顾莞宁含笑问道。
方云秀恭敬地应道:“正是。”
“你今年有多大了?”
“妾身今年十六。”
说话行事也懂规矩,不急躁不冒进,颇为谨慎小心。初次进宫,有这等表现,已经令人激赏。
顾莞宁心里满意地点点头。祖母的眼光极好,方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不错。
顾谨礼比方云秀要胆大多了,见方云秀还有拘谨紧张,立刻笑道:“我早和你说过,娘娘最是温和亲切,对着娘家弟媳,绝不会板着脸孔。你不用紧张害怕。”
顾莞宁笑着瞪了顾谨礼一眼:“云秀这是第一次进宫,少不得有些拘谨。你当人人都像你这样胆大脸厚不成!”
虽是数落,语气却十分亲昵随意。
顾谨礼咧嘴一笑:“我成了亲,也是大人了。娘娘在人前也给我留几分薄面,免得大家都笑我。”
顾莞宁被逗得笑了起来。
方云秀也暗暗松了口气。
身为顾皇后的娘家弟媳,果然跟着沾了光,见到的是顾皇后最温和的一面。
就在此时,有宫人进来禀报:“启禀娘娘,丹阳公主在殿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