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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笑闹了几句,才回归正题。
“我也觉得小姐今日有些异样。”琳琅低声说道:“她从未来过太子府,却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似的。刚才又坚持一个人去杜鹃树下赏花……总之,就是和往常不一样。”
具体怎么个不一样,她也说不好。
只是一种微妙的直觉,让她觉得小姐有些不欲为外人知的秘密。
玲珑也有同样的感觉:“小姐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两个。”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她们两个都是小姐最亲近最信任的丫鬟,小姐有什么心思,几乎从不瞒着她们。此次却只字不提,两人也只得暗地里猜测一通罢了。
……
顾莞宁慢悠悠地向前走。
杜鹃树越来越近,沁人心脾的花香随阵阵清风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微风拂动,满树的杜鹃花微微摇曳。如一团团火焰,又似一片片云霞,绚烂多姿,美不胜收。
一晃三十年岁月,物是人非。这棵杜鹃花,倒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依旧开的肆意旺盛。
顾莞宁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唇角溢出一声轻叹。
再转过一个弯,便到杜鹃树下了。
顾莞宁怀着些许的怅然和追忆,转过了弯,然后,惊讶地发现,杜鹃树下竟然已经有了人。
少年穿着月白色锦袍,背对而立,微微仰头,静静地看着树上的杜鹃花。略显瘦削的修长背影,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个少年是谁?
在太子府里,能让她有这种熟悉感的少年,除了前世的丈夫,还会有谁?
顾莞宁略一犹豫,正想悄悄退下,站在树下的少年已经听到了身后细微的脚步声,然后徐徐转过身来。
当看清她脸庞的那一刹那,少年俊美温和的脸孔骤然亮了起来,那双清亮的眼睛里迅速地闪过一丝惊喜。
既是被看见了,自是不能再躲开。
顾莞宁只得收敛了所有的思绪,上前两步,裣衽行礼:“见过殿下。我不知殿下在此,冒然扰了殿下清静,还望殿下恕罪。”
太孙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喜悦:“顾二小姐不必多礼,快些平身。”
顾莞宁站直了身子,抬眼看了过去:“多谢殿下。”
多年太后生涯,使得她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如今重生回到少女时光,她勉强适应了说话时平视对方。
俯首低头谦卑恭敬之类的姿态,她委实做不出来。
好在太孙性情温和,并不倨傲,也从不以高贵的身份压人。
见顾莞宁清冽沉静的眼眸平视着自己,太孙也丝毫不以为意,微笑道:“我今日一时兴起,特意来了杜鹃树下赏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二小姐。”
顾莞宁只得又用齐王世子来做挡箭牌:“我曾听齐王世子说起过,太子府的园子里有一棵成活了百余年的杜鹃树,每到春季花开时,满树杜鹃,实在是难得的美景。我听了之后不胜向往。”
“今日登门赴宴,娘娘命我们各自到园子里挑自己喜欢的花。我趁机寻了过来,没想到竟真的找到了这里。也欣赏到了世上难寻的美景。”
原来,她是听了齐王世子的话,才寻到了这里。
太孙眼里跳跃的光芒稍稍黯了几分,唇角边温润的笑意却未曾减退:“是啊!我也喜欢这棵杜鹃树。”
“杜鹃生命力旺盛,盛开时极为美丽夺目,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太孙看着顾莞宁,又轻声笑道:“美丽的事物,人人都喜欢。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顾莞宁:“……”
见鬼!
这一幕熟悉得几近诡异。
她之前还遥想起当年和太孙一起在树下赏杜鹃的情形,没想到这么快就重新上演了。
只不过,当年他们是夫妻。
现在,他们两个却只见了第二面。比起陌生人也好不了多少。
顾莞宁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从容自若的。这一刻,和太孙四目相对,她竟有些莫名的慌乱和不自在。
顾莞宁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口中随意应道:“殿下说的是。这样美丽的杜鹃花,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
两人相隔不远不近,正好维持在安全的距离。能看清彼此的面容,又不会太过靠近逾越了礼数。
顾莞宁移开目光,太孙脸上掠过一丝失落,没再说话。
还是告退吧!
不然,这么相对站着又不说话,委实有些尴尬。
顾莞宁打定主意,便待张口告退。
太孙却比她更先一步张了口:“顾二小姐,你和阿睿是嫡亲的表兄妹。我和阿睿是亲堂兄弟,感情素来亲厚。你既是他的表妹,和我的表妹无异。在我面前,你大可以放轻松些,不必拘谨。”
他的声音温和悦耳,如溪水淙淙缓缓流淌,又似春风拂面般温润。
在他面前,很自然地松懈下来,生不出半点防备。
这也是太孙的过人之处了。
顾莞宁当然不是忸怩作态的人。
可眼前的少年不止是尊贵的太孙,更是她前世的丈夫。他对前世一无所知,她却是心知肚明,对着他总有几分微妙难言的尴尬。
第105章 相遇(三)
太孙说完这番话,便含笑看着顾莞宁。
显然是在等着她的回应。
顾莞宁只得笑着应道:“殿下如此平易近人,倒令我受宠若惊了。殿下是大秦朝的太孙,身份尊贵,不容轻慢。我岂能太过随意冒犯了殿下?”
太孙不以为意地笑道:“太孙也是人,也和常人一样穿衣吃饭。既不是三头六臂,也不能脱离尘世。你待我就像待别人一样就好。”
太孙如此随和,顾莞宁也不好显得太过拘谨小家子气,索性落落大方地笑道:“殿下如此盛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树红色的杜鹃花,在翠绿的枝叶掩映下娇艳欲滴。
顾莞宁穿着朱红色罗裙,唇角微微扬起,眼眸清亮如水。
此情此景,只有在梦里才得一见吧!
太孙心里暗暗感叹,口中笑道:“顾二小姐性情磊落,尤胜过男子。”
顿了顿又道:“对了,前几日,阿睿特地向太傅告假,说是要去定北侯府探望定北侯夫人。不知令堂的病情现在如何了?”
提起沈氏,顾莞宁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多谢殿下关心。家母身体并无大碍,只要卧榻静养一段时日就行了。”
太孙凝视着顾莞宁,轻声说道:“你和令堂似乎并不亲近。母女之间,若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一直耿耿于怀,难过的只会是自己。”
顾莞宁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殿下不觉得此话有些冒昧唐突了吗?我和母亲之间的事,殿下并不了解。又有何立场来劝慰我?”
就差没直说“你真是多管闲事”了。
太孙也不恼,温和地说道:“我和你只有两面之缘,加起来也没说过几句话。此话说来,确实有些交浅言深。是我唐突冒失了。”
顾莞宁素来高傲倔强,言语犀利。
如果太孙以势压人,以她的性子,十有**会“出言不逊”。
偏偏太孙态度这般温和谦让……她纵有再多的不快,对着那张含笑的俊脸也发不出半点脾气了。甚至还冒出些许愧疚来。
她和沈氏之间的恩怨纠葛,外人根本难以想象。太孙刚才的那番劝慰,也是好意。倒是她,显得不识好歹了。
“殿下,对不起。”顾莞宁难得地放下身段,真心道歉:“刚才我语气不佳,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骄傲难缠的美丽少女,收起了尖锐的刺,别有一番温柔动人。
太孙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愈发柔和,温声道:“是我不知内情胡乱说话,怎么能怪你。要说见谅,也该是顾二小姐大人大量,原谅我才是。”
“是我太过咄咄逼人。”
“是我太过想当然,说话冒失。”
“是我……”
“是我……”
……
两人争相认错道歉。
这情景,实在有些荒谬滑稽。
顾莞宁下意识地抬头和太孙对视,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之前心里的戒备提防,都在这一笑间悄然消散。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太孙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出身尊贵,却从不盛气凌人。他天资聪颖无人能及,却从不恃才傲物。
和他在一起,总是那样的安心舒适自在。
齐王世子,和太孙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人。
他俊美无双,通身贵气,性情高傲而冷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放下身段。大多时候,都是冷漠傲然难以亲近的……
“你在想什么?莫非是想起睿堂弟了?”这样的话,若是出自别人的口中,一定会显得唐突。太孙说来,却是那样的自然。
顾莞宁也不好露出“交浅言深”的冷然表情,略有些无奈地笑道:“殿下怎么会忽然这么问?何以想见我就一定想到了齐王世子?”
“难道不是吗?”太孙不答反问。
他问的坦然。
顾莞宁索性也坦荡地应了回去:“是。刚才我确实想起了世子。”
太孙目光暗了一暗,很快笑道:“堂弟和你是嫡亲的表兄妹。你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佳,实在令人羡慕。”
“殿下不是也有青梅竹马的闵家表妹吗?”顾莞宁想也不想地应了回去。
闵家表妹啊……
太孙目光微微一闪,含蓄地说道:“我和闵表妹极少见面,性情也不算相投,见了面也不过是寒暄两句,连聊天都极少。”
“实在比不得你和堂弟青梅竹马的情意。”
太孙果然从来都不喜欢闵媛。
想想也是。前世太孙若是对闵媛有情,也不会坚持不肯答应亲事了。后来闵媛悔婚他嫁,还写了那么一封气死人不偿命的信给太孙,太孙竟也丝毫不恼。
不在意的人,当然无法伤害到自己。
一想到以后会发生的事,顾莞宁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一朵鲜花即将被一坨弄得臭不可闻……
当然,鲜花是太孙。
闵媛就是那一坨了!
要不要出言提醒太孙?
顾莞宁略一犹豫,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她此时毫无证据,无法指责闵媛什么。二来,她也是来参加赏花宴的,当着太孙的面说闵媛的不是,难免让人生出不太好的联想。
说不定太孙会以为她是故意抹黑闵媛……万一太孙以为她也有意想做太孙妃,可就太尴尬了!
算了!还是别说了吧!
顾莞宁这一犹豫,在太孙看来,是提起齐王世子而娇羞沉默。
是啊!
她的心里,一直喜欢的都是萧睿!
爱也好,恨也罢!那样激烈的情感,她只给了萧睿……
太孙眼里的神采暗淡下来。
顾莞宁的声音很快响起:“殿下,我和闵三小姐素来不太和睦,来之前还闹了口角。日后若是闵三小姐在殿下面前说我的不是,殿下只听听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太孙回过神来,失笑不已:“你的意思是,你若是说她的不是之处,我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一语道破顾莞宁的打算。
顾莞宁一本正经地应道:“既然殿下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用遮遮掩掩了。我确实不太喜欢她。”
第106章 出丑(一)
太孙眼里又有了笑意。
然后,他也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她。”
又冲顾莞宁眨眨眼:“这个秘密,你知道就好,别告诉别人。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我表妹。我若是直接表现出对她的不喜,既会令她失了颜面,也会令母妃不悦。”
顾莞宁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前世她和太孙虽是夫妻,彼此尊重,交谈并不多。
如今站在一起,倒是有说有笑,迅速熟稔起来。
雍容温和的太孙殿下,私底下其实也有活泼促狭的一面。只是,这一面很少流露在人前罢了。
顾莞宁笑着说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只给了我们一个时辰,要挑选喜欢的鲜花,还要画出来。我出来已经不短时间,也该回去了,否则,今日怕是要出丑丢人了。”
太孙没有流露出心中的不舍,含笑道:“既是如此,你就快些回去吧!”
今日的赏花宴,是为母妃为了他特意而设。
顾莞宁肯来赴宴,是不是意味着她并不排斥成为太孙妃?
一想到这些,太孙心里又重新燃起了火苗。
只可惜,顾莞宁下面的话,将这簇火苗浇灭的干干净净:“论作画,我远不及林姐姐傅姐姐她们。今日的赏花宴,我也只是来凑凑热闹开开眼界罢了。”
……她是在委婉地表示,她对他并无他意。也是在提醒他,不必多心多想。
太孙心中涌起一股苦涩难言的滋味,面上笑容不改:“今日的赏花宴,你感觉如何?”
顾莞宁微微一笑:“能看到这棵杜鹃花,遇到殿下,已经不虚此行了。”
明知道这是礼貌客套之词,太孙依旧心情一振。
然后,顾莞宁行礼告退。
太孙站在原地,目送她的窈窕身影远去。
……
走出老远,顾莞宁依然能察觉到背后有两道视线,一直尾随着她的身影。
她狠下心肠,没有回头。
此生她不愿再重蹈覆辙,也不想在清冷寂静的后宫里耗尽一生。当然,也没有再嫁给太孙一回的打算。
既是这样,就干脆利落地斩断过去的一切。不要再和他有半点牵扯。
琳琅和玲珑等了许久,早就翘首以盼了。见到顾莞宁的身影,两人忙迎了上来,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奴婢等得心急如焚。”
顾莞宁失笑不已:“你们两个是不是商量好了,说辞一模一样。”
玲珑抢着说道:“小姐,太子妃娘娘只给了一个时辰,如今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你就别慢悠悠的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琳琅也道:“是啊!还得作画呢!”
顾莞宁一边迈步,一边笑着自嘲:“我作画的水平你们两个又不是不清楚。早些回去迟些回去也没什么区别。”
琴棋书画,每一样她都学过。抚琴下棋还过得去,书法也算不错,作画的技艺却是平平。
更何况,今天她没有出风头的打算。迟些回去也无妨。
顾莞宁表现得轻松自若,琳琅和玲珑见她不着急,便也不再催促。
……
一盏茶后,顾莞宁才回了凉亭。
此时,众少女都在埋头作画。顾莞宁竟是最后一个回凉亭的。
罗芷萱抬头,连连冲她招手示意。待顾莞宁走近,才低声笑道:“我已经替你领好了纸张笔墨颜料,你不必再跑腿了。”
顾莞宁心里一暖,笑着打趣几句:“罗姐姐待我这么好,我真是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罗芷萱丢了个白眼过来:“行了,时间无多,你就别贫嘴了,快些动笔吧!”
虽说两人都无心做什么太孙妃,也无意讨好太子妃。可这里有诸多名门闺秀,当着众人的面,画出来的总不能太寒碜。
顾莞宁被罗芷萱催促得动了笔。
她作画技艺平平,是和林茹雪这等丹青妙手相比。其实单独看,也算过得去了。毕竟学了六七年,又有专门的画师指点教导,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一颗杜鹃树的轮廓很快出现在纸上。
前排的闵媛,已经作好了画。欣赏了片刻,不由得沾沾自喜。眼角余光瞄到顾莞宁还在低头作画,眼珠一转,顿时计从心头起。
“顾妹妹在画什么?”
闵媛转过身来,故作关切地询问,手中拿着画笔,笔上蘸着浓黑的颜料。
顾莞宁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拿着笔做什么?莫非是想假装手不稳掉了笔,然后毁掉我这幅画?”
闵媛:“……”
她怎么会猜中自己的心思?!
顾莞宁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够周围的人听见。
罗芷萱忍不住瞪了闵媛一眼:“闵三小姐,你该不是真的生出了这等龌龊腌的心思吧!”
闵媛当然不敢承认,矢口否认:“当然没有。顾莞宁,你别污蔑我。”
“我污蔑你?”顾莞宁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击:“你若没这份心思,为何手里还拿着画笔?还特意蘸了黑色的颜料?你的那幅牡丹图,上面可用不到半点墨色。”
闵媛:“……”
周围众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过来。
那目光里,有鄙夷,有不屑,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太子妃已经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走过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为何喧哗吵闹?”太子妃略略皱眉,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