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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瑶心疼自己的夫婿,时常命人送些便于保存的腌制食物来。顾谨行十分慷慨,每次都会邀沈谨言一起用膳。
顾谨行夹起一块鹅肉送入口中,一脸的怀念:“往日在侯府,我最喜欢吃这道菜肴。只是做起来太过麻烦。这是阿瑶亲手做的,滋味更佳。”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沈谨言,面不改色地点头附和:“只要是大嫂做的菜肴,大哥必然觉得是世间美味。”
见惯了萧诩对顾莞宁的无微不至温柔深情,这点阵仗沈谨言还经受得起。
顾谨行咧嘴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不管何时何地做何事,心中有牵挂的人,也总有人牵挂自己。这总是件令人欢喜的事。”
沈谨言似乎没听出顾谨行的言外之意,随口笑道:“大哥说的是。”
一边夹了一块鹅肉,送进口中,细细咀嚼,慢慢品味。
幼时的他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比顾谨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到了普济寺,他渐渐适应了清苦的生活,这挑嘴的毛病早就被逼着改了。饭食能果腹即可。
不过,有美味佳肴的时候,他也不会拒绝这难得的口舌享受就是了。
酒过三巡,顾谨行忍不住重提话茬:“四弟,你今年已有二十三了吧!”
沈谨言更正:“还有两个月,我才满二十三。”
顾谨行好脾气的改口:“是是是,你还没满二十三。这个年龄,也该考虑成家了。皇后娘娘口中不说,心里也一定惦记此事。”
沈谨言沉默不语。
又是这副样子!
“每次一提成家,你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顾谨行颇觉头痛,忍不住念叨起来:“出身的事,早已过去,无人再提。这里又是边军,根本没人在意那些陈年旧事。你如今是正经的四品医官,人才品性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不管哪家的闺秀,你都足以匹配得上……”
不。
他永远配不上她。
沈谨言右手微颤,目中露出一丝苦涩。
酒意上涌的顾谨行压根没留意到他的异样,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边军里都是粗野汉子。你整日待在军中,根本没机会接触到闺阁女子。好在娘娘身在宫中,可以为你挑一个品貌出众的闺秀。”
“我上次写信给娘娘的时候,特意提了一回。你就等着京中的好消息吧……”
沈谨言身体僵硬,右手不自觉地用力,竟捏碎了酒杯。
手指顿时被划破,被酒一浸,一阵火辣的刺痛。
顾谨行一惊,酒意顿时不翼而飞:“四弟,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快叫军医来……”
“我自己就是军医,不用叫人过来了。”沈谨言俊脸有些苍白,声音低沉:“大哥,我今日就不多陪你了。”
说完,便起身走了。
顾谨行看着沈谨言仓惶离开的背影,眉头悄然拧起。
为何一提成家,沈谨言的反应这么激烈?
这样的反应,哪里像是不愿成家。倒像是爱而不得……以沈谨言今时今日,这世上还有谁会拒绝这样的乘龙快婿?
番外之谨言(二)
沈谨言苍白着俊脸走了出来。
右手上的血迹异常醒目。
“公子,你的手怎么受伤了!”顾福大惊:“奴才这就喊军医过来,替公子伤药包扎。”
“不用了。”沈谨言低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退下!”
顾福又是一愣。
这一恍神,沈谨言已经走远了。
顾福正要追上去,顾谨行派人召他进去问话。顾福只得领命进了屋中。
顾福是定北侯府管家顾松之子,和顾谨行年龄相若,自小相识,一起长大。虽有主仆之别,彼此间却十分熟稔。
顾谨行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一直跟在四弟身边,可知他心中恋慕哪一家的闺秀?”
顾福:“……”
机灵圆滑的顾福,一时反应不及,神色陡然僵硬。
沈谨言和顾莞琪的纠葛,知晓的人寥寥无几。他不巧正是其中一个……
顾谨行见顾福这等反应,心中愈发惊疑,一个模糊又可怕的猜想陡然掠过心头。
他紧紧地盯着顾福,沉声问道:“你知道什么,速速道来!”
顾福全身一个激灵,迅疾回过神来,矢口否认:“将军误会了。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顾谨行冷哼一声:“顾福,别在我面前抖落你的小聪明。再不如实交代,我便命人打你一百板子。”
疾声厉色的威胁,并未吓到顾福。不过,顾谨行态度如此强硬,今日不说实话是不行了。
顾福一咬牙一狠心,低声道:“这是四年前的事了……”
……
这个故事并不长,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说完了。
顾谨行全身僵硬,脸上不知该挤出什么表情。
沈谨言……齐婉儿……
这是什么孽缘!
莫非这是老天在惩罚顾家?
顾福红着眼睛说道:“这三年来,沈公子从未提起过四小姐。不过,奴才知道,公子心中一直惦记着四小姐。”
“曾经沧海难为水。公子这一生,怕是不会再成亲,要孤独终老了。”
顿了顿,顾福又低声说道:“公子以前就曾说过,沈家只剩他这个血脉。他永不成亲生子,让沈家血脉就此断绝。”
顾谨行全身微微一震,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
过了许久,顾谨行才道:“今日你对我说的话,不要告诉四弟。”
顾福应了一声,退出去的时候,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
这一夜,彻夜难眠的不止是沈谨言,还有顾谨行。
兄弟两人各自满腹心事,接下来几日,很有默契地彼此避让几日。过了五六天,再见面时,两人都已恢复如初,谈笑如常。
仿佛那一晚的事从未发生过。
时间一晃,两个月过去。
沈谨言生辰这一天,正好接到了顾莞宁的来信。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摞医书和几辆药材。
果然是亲姐姐!送的礼物太合他的心意了。
沈谨言笑着拆了信。
自姐夫病症痊愈,厚着脸皮将姐姐哄得回心转意,夫妻两人便如蜜里调油一般,十分恩爱。沈谨言远在边关,未能亲眼目睹,却时常接到阿娇阿奕姐弟的来信。姐弟两个在信中没少提起父母之间的腻歪痴缠。
尤其是阿奕,怨念深重。时常在信中念叨:父皇常将奏折交由我批阅,然后去陪母后赏月赏花云云。
每次看到这样的来信,沈谨言总会露出会心的笑意。
姐姐是他世上最亲的人。
他只盼着姐姐一生幸福顺遂,再无波折坎坷。
顾莞宁不喜多言,便是写信,也只寥寥数语。
照例关切地询问了他近来的生活,在信的末尾,颇为委婉地暗示他已二十三岁,若嫌孤单冷清,她便为他挑一门合意的亲事。
沈谨言提笔写了回信。
“……姐姐,我已收到你的来信。我在边军里过得很好,姐姐切勿挂念。”
“我每日钻研医术,给军中的将士们治病,并不孤单。我已决意此生永不娶妻。姐姐也不必再为此事操心了。”
眼前忽地出现顾莞琪俏丽明朗的笑颜,沈谨言心中一阵绞痛。
分别已近四年,她的一颦一笑依旧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中。丝毫未曾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笔尖在纸上停驻片刻,落下一滴墨迹。
便如他心底的泪,悄然流出。
……
此后,顾莞宁的来信中,再未提及过成亲一事。
沈谨言依旧过着孤单又平静的生活。
每次崔瑶命人送了美味的吃食来,顾谨行照旧喊沈谨言喝酒,只是,再也没追问过沈谨言是否娶妻之事。
时间慢慢流逝,又是一年寒冬。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边关连着下了两场雪。
幸好朝廷及时送了足够的棉衣和粮食到军中,将士们有棉衣御寒,有充足的食物果腹,生病之人并不多。
边城百姓却有不少被冻死,被严重冻伤的人不计其数。
顾谨行心忧百姓,调拨了部分军粮赈灾。沈谨言领着百余名军医奔波辛苦,为冻伤的百姓医治。
短短几日,军中药材消耗过半,宫中送来的几车药材,也被用之一空。
再这样下去,军中药材储备便会大大匮乏。
天寒地冻,便是去信到京城索要药材,也赶之不及了。
沈谨言急得嘴角起了几个燎泡,跑来找顾谨行商议:“……现在这样,到底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沈谨言每日早出晚归,满面疲惫,黑瘦了不少。身上那股优雅从容的贵公子气度,也荡然无存,看着颇为狼狈。
顾谨行看了沈谨言一眼,忽地说道:“不如你先去沐浴更衣?”
沈谨言:“……”
沈谨言懵了一脸。
顾谨行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有一桩好消息要告诉你。有一位女富商来了边关,带了三十车粮食和十车药材来。”
沈谨言不敢置信,惊喜不已:“这是真的?大哥你没骗我吧!”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解了边城的燃眉之急。
“当然是真的。”顾谨行道:“女富商想见你一面。”
沈谨言:“……”
沈谨言再后知后觉,也听出不对劲来了。
什么女富商?为何坚持要见他?
顾谨行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谨言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沈谨言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番外之谨言(三)
这个年轻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肤色不若闺阁女子白皙。眼眸极为明亮,顾盼间俱是自信飞扬的神采,令人见之难忘。
此时,年轻女子嘴角翘起,俏脸含笑,目中却泛起淡淡的水光:“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谨言如遭雷击,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未动弹。
竟是她来了!
她怎么会来?
她为谁而来?
是为了他吗?
千里跋涉,只为了来见他一面吗?
直至脸孔微凉,他才知道自己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别哭!他在心中命令自己。本以为今生无缘相见的人出现在眼前,不知相聚几时便要分离。如此珍贵的相聚,绝不能被浪费一分一毫!
“婉儿,”沈谨言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镇定一些:“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莞琪凝望着双目通红颤抖不已的沈谨言,心中满是酸楚。
四年前的骤然分离,犹如无情的风霜扼断了她心底初懵的情意。先动心先动情的沈谨言,遭受的羞辱和痛苦,远胜过她。
此时的他,不知何等激动狂喜,却碍于礼数,不敢靠近半分……便连那一声婉儿,也显得格外克制。
来时的紧张忐忑茫然,此时俱化作澎湃的激流,在胸膛里激荡。汹涌地似要冲破胸膛。
顾莞琪迈步上前。
沈谨言一惊,下意识退开几步。
顾莞琪:“……”
沈谨言:“……”
顾莞琪挑眉,凶巴巴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嫌弃我年纪大了生得肤黑难看不愿意靠近我半步?”
语气凶悍,又透着无比的亲昵。
沈谨言头脑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完全出自本能地应了一句:“在我眼中,没有任何女子能及得上你美丽。”
顾莞琪:“……”
顾莞琪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口蜜,一直甜进心坎里,似嗔似喜地白了沈谨言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沈谨言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略有些腼腆地笑道:“我说得都是心里话。”
顾莞琪抿唇一笑,脸颊边露出小小的笑涡。
沈谨言只觉自己醉了,醉在她的笑靥里。
“我从三个月前便打算来边关了。”
顾莞琪轻声说道:“只是,来前我病了一场,养了半个月才算好,然后才启程动身。冬季严寒,路上又下了几场雪,不得不停几日。好不容易赶在今日到了边关……”
沈谨言一惊,不假思索地打断顾莞琪:“你病症尚未痊愈便启程赶路了?”
顾莞琪避重就轻地笑道:“当时我下榻走路已经无碍了,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才动身。你不用担心……”
话未说完,沈谨言已经沉着脸走上前,拉起她的手。
……
顾莞琪脸颊陡然一热,却未挣扎,乖乖地任由沈谨言拉着自己的手坐下。沈谨言伸手为她诊脉,目光专注,毫无占便宜之意。
顾莞宁看着沈谨言认真英俊的脸孔,心思悄然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孔微微红了起来。
沈谨言凝神诊脉,未留意到顾莞琪的异样,诊完脉后收回手,肃容道:“你当日患病未愈,病根未除。又长途跋涉,有寒气入体。不好好调养,日后会再病一场。”
顾莞琪似轻笑了一声:“既是这样,我便在边关住下。请沈大人为我开药方,调理身体。”
沈谨言:“……”
沈谨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抬头,颤抖着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你要在边关住下?这是真的?”
她不是匆匆来见他一面就走,而是要留在边关一段时日!
这就意味着,在今后的一段时日里,他能不时地见到她?
老天!
就是在最甜最美的梦里,他也未曾敢有这般的奢念。
沈谨言目中满是狂喜,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婉儿,你真的要留下吗?可是……顾尚书怎么肯应允?”
顾海厌恶冰冷的目光,一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每次一想到顾海,他便如被针刺一般,不敢再多想顾莞琪。
以顾海的脾气,怎么可能允许顾莞琪来边关?怎么会容许她在边关住下?
想及此,沈谨言又紧张慌乱起来:“婉儿,你是不是偷偷跑来的?要是被你爹知道了,非大发雷霆不可!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顾莞琪脸颊上的红晕更深,却未回避他的目光,轻声说道:“别担心。我爹知道我来了边关。”
沈谨言心思纷乱,既喜又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顾莞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当年我被爹送离京城后,沉寂数月之久。后来我再次乘船出海,历时两年才回晋州。那两年里,我不时地想起你。只是,你我之间,相隔的不止是千里的距离,更有长辈们的恩怨纠葛。或许此生无缘再见。”
“这四年多,我再未回过京城。因为我的心里有你的影子,我不知该以何脸面再见爹和祖母。”
“半年多前,大哥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中问及我和你之间的纠葛,也特地问了我的心意。”
“我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大哥很快又给我来了一封信,说他会尽力说服祖母和我爹,让他们应允我和你之间的事。我没想到大哥竟肯这般帮我们,心中感动至极。只是,我比谁都清楚我爹的固执。大哥一片好意,未必能奏效。所以,我不敢抱什么希望。”
“直到三个月前,我接到我爹的来信。他在心中未提起你只字片语,只吩咐我准备粮食和药材送到边关。让我这个大秦女富商出些钱财物资,资助边军。”
“于我爹而言,这已是最大的让步了。我欢喜得一夜没睡,结果又病了一场。当时我恨不得插翅飞到边关来,顾不得身体痊愈,能下榻走动了,便急着动身来了。”
“谨言,我来找你了……”
说到这儿,顾莞琪目中闪出喜悦的水光。
而沈谨言,早已满脸泪水,哽咽不已。
万万没想到,顾谨行一声不吭地为他做了这么多!
番外之谨言(四)
沈谨言不知自己哭了多久。
顾莞琪哭了片刻,比沈谨言更先一步平静下来,用帕子擦了眼泪,静静地凝视着沈谨言。
自出生的那一天起,他便是定北侯府的嫡孙,是太夫人的心头宝,被阖府众人捧在手心长大。
活在云端上的他,一朝跌落污秽不堪的尘泥。
好在他没有永远沉寂,慢慢地走出了身世的阴霾,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走至今日。
这般优秀出众的儿郎,若留在京中,不知会惹来多少闺阁少女的遐思向往。
身为中宫皇后的亲弟,当朝天子的小舅子,便是顶着不堪的沈姓,愿意招他为婿的官宦世家也有大把。
可他一直孑然一人,默默地将她放在心底。如果不是大哥顾谨行暗中出力,只怕他这一生真的会孤独终老……
想及此,顾莞琪鼻子微微一酸。
沈谨言用袖子擦了眼泪,红着眼睛低声道:“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堂堂男子汉,比女子还能哭,令他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那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