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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海对这个聪慧过人的侄女也格外疼爱,笑着嗯了一声,随手揉了揉顾莞宁的头发。
顾莞宁笑着抗议:“三叔,我的头发都被你揉乱了。”
顾海一脸无辜地摊摊手:“要不,我让你揉回来。”
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子,将头凑到顾莞宁面前。
熟悉的举动,让顾莞宁忍俊不禁。
大伯顾淙性情严肃,不喜多言。三叔顾海却幽默诙谐,性子也十分随和,时常陪侄儿侄女们嬉闹玩耍。也因此,一众堂兄弟姐妹都喜欢他。
顾莞宁一时顽皮心大起,竟真的伸出手,在顾海的头上胡乱的拨弄了一把。
“莞宁,别胡闹。”沈氏皱着眉,低声呵斥。
声音颇为严厉。
没等顾莞宁吭声,顾海便抢着笑道:“是我有意逗莞宁高兴,二嫂要怪就怪我没大没可别怪莞宁。”
顾海这么一说,沈氏也不好再板着脸孔,扯了扯唇角,没再说什么。
顾海得意地冲顾莞宁挤挤眼。
“二姐,快些过来,我替你留好位置了。”活泼的顾莞琪扬声喊了起来。
顾莞宁抿唇一笑,心里暖融融的。因为沈谦父女到来被勾起的阴郁不快也随之一扫而空。
亲生的母亲对她不闻不问百般挑剔,可她还有疼爱她的祖母,有关心她的三叔,还有和睦友爱的堂兄弟姐妹们。
老天待她也算不薄了。
坐在一旁的沈青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丝丝羡慕。
家宴结束后,沈氏亲自送沈谦父女两人到归兰院。
“五哥,今天晚上你暂且在归兰院里歇下。”
沈氏凝视着俊美儒雅的沈谦,轻声道:“我给你另外准备了住处,等明日,就让郑妈妈带着你去安置。院子不大,胜在雅致安静。”
“我记得你最喜欢梅花,特意让人在院子里移种了几株。可惜现在不是赏梅的时节,得等上几个月,梅花才会开。”
“有劳九妹操心了。”沈谦抱拳作揖。
沈氏侧过身子,避了这一礼,口中嗔怪不已:“什么操心不操心的,五哥说这样的话,是成心和我见外了。”
顿了顿又低声叹道:“我原本打算留你住在侯府里。我们兄妹两个,以后见面说话也方便。可惜莞宁那个丫头在太夫人面前多嘴了几句,说什么侯府内宅里不宜有外男。我只好给你另外准备住处。”
一双妙目中,流露出淡淡的歉意和不舍。
沈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莞宁这么说也没错。青岚能留在你身边,我心里已经十分安慰了。”
沈氏不假思索地应道:“五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青岚视若己出,好好待她。”
沈谦低声道谢:“多谢九妹。”
沈氏欲言又止,眼中流露出复杂之极的情绪。
沈谦和沈氏对视片刻,目光胶着在一起。
明明什么也没说,又像诉说了千言万语。
沈青岚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莫名的怪异。父亲和姑姑多年不见,倒是半点都不陌生,看来,两人确实感情深厚。可两人对视的时候,不太像堂兄妹,反而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旧情人
等等!
她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怪顾莞宁,今天胡言乱语了一通,害得她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
沈青岚用力地咬了咬嘴唇。
待沈氏走后,沈谦低声叮嘱沈青岚:“岚儿,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归兰院里。有你姑姑精心照顾你的衣食起居,爹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管怎么说,莞宁才是你姑姑嫡亲的女儿,是定北侯府最矜贵的嫡女。性子略骄纵些也是难免的。你别和她起冲突。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凡事多忍让莞宁一些。”
说起顾莞宁,沈青岚满心委屈:“爹,今天你也看见了。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莞宁表妹就故意让我难堪。以后我不知要受她多少闲气”
沈谦皱了皱眉,沉声打断了沈青岚:“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们远道而来,投奔你姑姑。已经给你姑姑添了麻烦。你若是再和莞宁闹的不愉快,岂不是让你姑姑左右为难?”
“可是”
“没什么可是!”
沈谦加重了语气,声音近乎严厉:“我今日叮嘱的话,你必须牢牢记住。若是因为你的缘故,惹得你姑姑不高兴了,我绝不会轻饶!”
沈谦素来沉默少言,极少发脾气。
沈青岚被他少见的动怒吓到了,心里愈发觉得委屈,眼圈顿时红了。
沈谦见状,心软了下来,语气也放柔了几分:“岚儿,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大体懂分寸。今天的事,是你受委屈了。可我们到底是寄人篱下,受些委屈也是难免的。你就当是为了爹,凡事都忍让几分。”
沈青岚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应下了。
第十六章 往事(一)
“宁姐儿,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正和堂里,太夫人握着顾莞宁的手,低声问道:“沈家父女今日刚到府里,怎么就惹你不高兴了?”
顾莞宁不答反问:“祖母为什么这么问?或许不是他们惹我不高兴,是我心胸狭窄,容不得母亲对别人比对我好,所以才故意刁难他们。”
太夫人笑了一笑:“我的宁姐儿可不是这等小气的人。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原因。”
平淡寻常的两句话,却让顾莞宁鼻子一酸:“祖母,你对我真好。”
这才是真正的亲人。
毫不犹豫地信任她,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太夫人失笑,拍了拍顾莞宁的手背:“傻丫头,尽说些傻话。祖母就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女,不对你好,难道要对不相干的外人好不成?”
是啊!论血缘关系,祖母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顾谨言根本就不是顾家的血脉!
顾莞宁深呼吸口气,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祖母年龄大了,乍然将这么惊人的真相告诉她,只怕她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更何况,此时她无凭无据。即使说了,祖母也未必肯信。
“怎么了?”太夫人敏锐地察觉到顾莞宁的些许异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祖母说?”
“祖母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我有心事。”
顾莞宁掩饰地笑道:“我就是想告诉祖母,我不喜欢沈青岚,若是母亲逼着我和她亲近,我肯定不依。以后少不得会因此和母亲发生争执。到时候,祖母可得护着我。否则,只怕母亲会迁怒于我……”
“她敢!”太夫人挑眉轻哼一声:“有我在,谁都休想让你受半点闲气。”
顾莞宁心里一暖,故意笑道:“祖母,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不喜欢沈青岚?”
太夫人不以为意地应道:“区区一个表姑娘,不喜欢就不喜欢,还要什么理由。你不喜欢她,就让她安分地在归兰院里待着,少出来碍你的眼。这些话你不便说,以后我交代你母亲一声就行了。”
被人这般放在心上疼爱,被人这般不问缘由地护短,真幸福。
顾莞宁嗯了一声,跪在太夫人身前,将头靠在太夫人的膝盖上。
太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柔声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你这些日子随着陈夫子苦练武艺箭术,一定很辛苦很累。”
“你喜欢做的事,祖母不会拦着你。”
“不过,你也要保重身子,别让祖母整日为你操心。就当是给祖母尽孝心了。”
顾莞宁乖乖应下了。
……
隔日,沈谦就搬出了侯府。
沈氏不宜出府,特意叮嘱心腹郑妈妈随着沈谦一起去安顿。
沈氏为沈谦准备的住处,和定北侯府只隔了几条街道,步行只要小半个时辰。两进的院子确实不算大,一个人住却是绰绰有余。
院子里种了几株梅花,书房里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
沈氏不但准备好了住处,还特意买了两个书童四个小厮。
沈谦心下感动,对郑妈妈低声道:“请郑妈妈回去后,代我向九妹道谢。”
郑妈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五舅爷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夫人知道五舅爷要带着表小姐到京城来,高兴得一连几晚都睡不着。老奴伺候夫人这么多年,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夫人这般高兴了。”
沈谦目中闪过复杂难掩的情绪,半晌才低声问道:“九妹她……素日里很少展颜吗?”
郑妈妈目光一扫,示意所有伺候的下人都退下。
待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沈谦两个人了,郑妈妈才叹道:“五少爷,小姐心里惦记着你们父女,这么多年来,何曾真正开怀过?幸好老天保佑,你和小姐又能重逢相聚。小姐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听到熟悉的称呼,沈谦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
旧日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
她是长房嫡出的幼女,在族中排行第九。
他是五房唯一的儿子,排行第五。
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五房的夫妻当年生下的儿子夭折而亡,后来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了年幼的他。
他顶替了原来的沈谦,成了沈家的五少爷。
他自幼聪慧,在读书上极有天分,早早就中了童生,又考中了秀才。又因为相貌生的俊俏,在西京颇有名气。养父母待他也极好。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和她是堂兄妹,年龄相若,自小一起长大,爱好性情相投,感情十分亲厚。
他喜欢读书擅长作画,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相貌清俊斯文儒雅,她美丽动人气质优雅。两人站在一起,犹如一双金童玉女。总会惹来许多赞叹惊艳的目光。
有人玩笑般地说过,可惜你们两个是堂兄妹,不然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年少的他听了这样的玩笑话,心中漾起阵阵涟漪。
真可惜,他们是堂兄妹,绝不可能成为他人口中的“一对璧人”。
他心中遗憾又怅然,抬起头看着她,却发现她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眸中也浮起了淡淡的忧伤。
那一刻,他的心怦然而动。
原来,她的心里,也是有他的。
后来,他偶尔中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心中狂喜不已。他和她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他可以喜欢她,她也可以喜欢他!
两颗年少懵懂的心,渐渐靠近,开出绚烂的花朵。在众人不知道的角落里,肆意盛开。
残酷的现实,很快给了他和她重重一击。
她哭着来找他,告诉他顾家登门来提亲了。
定北侯府顾家,大秦朝声名鼎赫的将门侯府。顾湛身为顾家唯一的嫡子,十五岁时便承袭了定北侯的爵位。
家世显赫也就罢了,顾湛偏偏还是个英俊过人的少年郎,武艺出众,年少便开始领兵打仗,立下了不少战功。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顾湛无疑都是极为出众的。
这样一门好亲事,也怪不得她父母这般高兴,迫不及待地就应下了亲事。
“五哥,我不想嫁给什么顾湛。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厮守终身。”少女投进他的怀中,一边落泪,一边诉说着绵绵情意。
他激动的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坚定地说道:“九妹,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你等我,我现在就去见大伯父大伯母,向他们求娶你。”
她喜极而泣,沾满了泪珠的脸庞绽放出明媚动人的笑容。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天真可笑了。
当他跪在她父母面前说清自己的心意和来意时,素来随和可亲的大伯父勃然大怒:“荒唐!可笑!你是沈家的儿郎,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依然是梅君的堂兄。你们两个怎么能有私情?”
“更何况,梅君已经和顾侯爷定了亲事,婚期就在年底。你就别痴心妄想了,趁早打消这份心思。”
养父母闻讯赶来,既惊又怒,怒斥了他的痴心妄想,不由分说地将他关了起来。
她也被软禁在了闺阁里。
一对有情的少年男女,被硬生生地分开。
少年人最是冲动,她趁着半夜逃出家门。她的乳母悄悄来给他送信。
她的爱热烈而决绝,他怎能辜负?为了她,就算是终生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他也心甘情愿。
两人匆匆夜奔逃走,只带了两个包裹,身边只有她的乳母。
他们逃到了一个小镇上,隐形改名,以天地为媒拜了堂,做起了夫妻。少年情热,每天厮守痴缠,哪怕日子过的清苦,也是甜蜜幸福的。
第十七章 往事(二)
很快,她有了身孕。
他激动又欣喜地等待着新生命的诞生。
她怀胎十月,生下了他们的女儿。
刚出生的孩子,闭着眼睛,小脸红通通的,说不出的可爱。虽然还已经看得出和她生得十分相似。
他喜不自胜,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揽着她。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她筋疲力竭地躺在他的怀里,几近昏迷,甚至没力气睁开眼看一看他们的女儿。唇角却扬着幸福满足的笑意。
就在那一刻,惊变突生。
门忽然被用力地撞了开来。
他猛然回头,几张溢满了愤怒的熟悉脸孔引入眼帘。
是沈家人!
他和她私逃了一年,沈家人一直锲而不舍地到处寻找他们的踪迹。现在,终于找了过来。
他心中陡然一沉,正要抱着孩子跪下。大伯父已经愤怒地张口:“来人,将九小姐立刻带回去。”
两个身材高壮的堂兄将他牢牢地押着不能动弹,他绝望又无助地喊着她的闺名。她用尽力气睁开眼看着他,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沈家人既是找到了他们,就绝不会再容他们在一起。
她被接回沈家,软禁在闺房里。闺房外日夜有人看守。
他和女儿则被沈家人秘密关进了僻静的田庄里,再也没机会和她相见。
他们私逃的事,被沈家人严严实实地遮掩了下来。顾家只以为她生病静养了一年,很快又定了婚期。
她不愿嫁到京城,意图寻死。
大伯父冷冷地说了几句话:“你想死随便你,不过,沈谦和你生的孽种也别想再活了。你想要他们活命,就给我乖乖地养好身子,嫁到顾家去。”
她哭的死去活来,却不得不屈服。
出嫁前的那一天,郑妈妈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他的右腿被硬生生打断了,以后再也不能像常人一般行走。
大伯父是沈家的族长。打断他腿的命令,是大伯父亲自下的。这是对他的惩罚,也是对她的警告。
她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热闹风光。
那一天,他依旧被关在阴冷潮湿的柴房里。柴房外有数十个家丁看守,他根本没机会逃出半步。
被打断的右腿还未痊愈,疼痛难当。这些微的痛楚和心里的痛苦绝望相比,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一对有情人,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拆散了。
从今以后,她将会是顾家的儿媳,顾湛的妻子。她会替顾湛生儿育女。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还有何意义?
他没了求生的意志,一连三日不肯进食。
直到养父母含着泪抱着孩子到他面前:“谦儿,你执意寻死,我们也拦不住你。只可怜了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见过亲娘。现在,连亲爹也要抛下她了。”
孩子又瘦又就连哭声都是那样的细弱可怜。
他泪流满面,用尽全力坐直了身子,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中。
是啊!他不能死。
他要好好活着,将他们的女儿养大成人。
他又被关了一年,才被放出了田庄。出了田庄后,他领着女儿住进了沈家族人聚居的一处僻静小院子里。
他无端地失踪两年多,再次出现时伤了右腿,身边还多了个孩子,不免惹人疑心。因此,对外只得宣称是骑马时摔伤了腿。孩子的来历不好解释,便含糊地宣称两年前在外地成了亲,妻子已经亡故。
大伯父亲自来了一回,看也没看孩子一眼,沉声警告:“沈谦,从今以后,你就安分地在这里住着,不准出西京半步。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
“你也别再惦记梅君了。我告诉你,梅君嫁到顾家后,顾湛对她疼惜有加。他们夫妻两个十分恩爱,成亲不到半年梅君就怀了身孕,如今已经生了一个女儿”
最后一句话,像一支锐利的箭,深深地刺进他的胸膛。
他头脑一片空白。
她和顾湛十分恩爱,她为顾湛生了女儿。
从她被逼着嫁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才知道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大伯父走后,他失魂落魄地坐了许久,一颗心空荡荡的,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刚学会走路的女儿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