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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下就晕头转向,完全不明白七奶奶想要表述什么。不过,七奶奶说话时的某些语气,跟过去不同了。过去提到爷爷,她总是陈六爷陈六爷那样称呼,然而现在,张口闭口就是老六老六,好像很熟稔的样子。
〃慢慢听我说吧,你听完就会明白的。〃
当年爹在河湾被排教的红娘子算计,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没有半点虚假。整个小盘河村,七奶奶跟我们家是走的最近的,等到爹的尸首被捞上来的时候,爷爷的脸就变的铁青,一句话不说,匆匆忙忙把爹带回了家。我们这里有个老风俗,家里的人死在外面,一般死了之后是不准进家门的,所以都是趁着死者还没断气之前拼命的朝家里赶,但是爷爷没有忌讳,带着爹直接回了家,前前后后,七奶奶也跟着张罗,对过程很清楚。
〃你是河凫子,不知道听老六说过没有。〃七奶奶的表情也变得很沉重,道:〃河凫子家的女人,都命苦。〃
〃七奶奶。。。。。。你。。。。。。〃我心里颤了颤,如果放到过去我一无所知的时候,我可能无法完全理解这句话。但是此时此刻,我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只觉得又苦又涩。
〃你爹的命,是你娘换来的。〃七奶奶慢慢点点头:〃你猜的没错。〃
我感觉脑袋轰的大了一圈,我没见过爹娘,偶尔提起过去的事情,爷爷也总是伤感又怅然的说,我爹当年小,但是很懂事,知道吃苦,知道孝敬老人,但他从不提及我娘,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河凫子的续命图,不是想用就用的,第一个前提就是不能祸及无辜。我们家人丁本来就少,爹死了,除了拿我娘的命去给他换,还能有谁?
〃你娘是个普通乡下人的闺女,模样是一般,但心眼极善,又不会多嘴说话。〃七奶奶重重叹了口气:〃但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啊!〃
爹的命,是娘换回来的,父母不能双全,他们只能活下一个。
当时,赵老疯子已经疯了二十多年,他那个从火堆里救出来的儿子,早已经被爷爷暗中送到了外面,村里人都以为老疯子的儿子死掉了,时间一久,人们甚至淡忘了老疯子当年还有个儿子。
当时爹用娘的命活了过来,但是爷爷不准他露面,照样找了白事班子,张罗买棺材什么的。七奶奶最开始以为是要给我娘办丧事,然而不是,那场丧事,是给我爹准备的。
〃我爹不是活过来了吗?为什么还要办丧事?〃
七奶奶问过爷爷,但爷爷不说,丧事照常进行,爹被放在棺材里,接着下葬。从那一刻起,小盘河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陈六斤的儿子陈应龙,死了。
但是爹下葬了之后,爷爷当天夜里就挖开了坟,爹当时的状态很奇怪,七奶奶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没咽气,不过也不睁眼。爷爷连夜带着爹走了二三十里,二三十里之外,有一片野瓜地,瓜地旁边是简陋的小窝棚,就在那个窝棚里,七奶奶看见了当年传闻被烧死的老疯子的儿子。
〃烧的很惨,面目全非了,样子很吓人。〃七奶奶道:〃我当时就觉得想不透,想不透老六要做什么,他又不肯说。〃
之后的事情,七奶奶不清楚,爷爷不让她进窝棚。一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爷爷重新带着爹从窝棚里出来,七奶奶发现,那时候的爹,已经真的没气了。
〃我让吓了一跳,你爹的命,可是你娘换回来的,但一夜功夫,又没气了。〃七奶奶道:〃事后想想,老六是什么人,可能做这样无聊的事?〃
这一次,爹是真的死了,天擦亮时,爷爷带着爹重新回到坟地,把他埋了,过了不久,我娘的坟也迁到了老坟旁边,算是个合葬的夫妻墓。七奶奶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琢磨了很长时间,她眼睁睁看着爹死了,却相信,这都是爷爷有意安排的。
〃最初的时候,还想不透老六是什么意思,不过渐渐的,他的用意就明白了。〃七奶奶道:〃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陈应龙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就算跟陈应龙再熟的人,也绝对不会再在任何地方见到陈应龙。〃
我顿时恍然大悟,爷爷那么做,看似复杂,但用意其实真的很简单。他要把事情做铁,让爹彻底的〃死过去〃。陈应龙这个人还在,一直都在,只不过是用另一种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存在着。也就在这时候,我明白了,丑脸人身上的伤痕,并不是当初冒险钻进周家大火中救人造成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已经被烧的体无完肤。
这么做,对爹,对我来说,可能都不公平,爹不能以过去的面目见人,我也从小就失去了父爱,但是如此一来,陈应龙这个人就等于被无形的保护了起来,没人知道他还活着,他可以暗中去做很多事情。
我感觉一阵过意不去,转脸看了看弥勒,实际上,弥勒和苟半仙都没有说谎,我不明情况,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弥勒发了脾气,现在事情弄清楚,就觉得对不住他。我拍了拍弥勒,他勉强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你爹还活着,棺材里,葬的只是一具没用的肉壳而已。〃七奶奶道:〃但是老六依然很恼,排教的人连他的儿子都敢动,一急之下,老六就盯上了排教。〃
〃这事我知道,七奶奶,我爷当时差点就把排教给灭了,但是,到了排教的大排头红娘子那里,他为什么突然就收手了?〃
〃这事我真的不清楚,老六这个人,心思有点杂,他怎么想,完全要靠别人猜。〃七奶奶喝了口水,道:〃七门里头,着实是有几个厉害角色的,他们做事,不仅外人猜不透,就连七门里面的人,有时候也会一头雾水。〃
〃怎么讲?〃
〃比方说,庞狗子。〃七奶奶道:〃这个人,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我点点头,提到庞狗子,立即就想起了可怜的老鬼,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但是被人围攻将死,宋百义跟爷爷当时都在场,却不肯伸手去救,让老鬼伤感又愤怒,也让他对兄弟伤透了心。
〃庞狗子的事情,跟江湖上寻常的厮杀复仇一样。〃
庞狗子的脾气,跟老鬼很像,刚烈,眼里容不下沙子,他成年的时候,爷爷庞大远走没有下落,亲爹老鬼又在镇河,所以无依无靠,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扛。当时,七门还有三十六旁门乃至圣域那些人的活动,基本上都转入了地下,彼此有了矛盾,都强行压制,但是矛盾越来越多,到最后压也压不住的时候就会完全爆发。庞狗子遭几十个人的围攻,逃无可逃,在河滩晾尸崖脚下被堵死了。宋百义是无意中经过的,当时就声明,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不会管,而爷爷是在暗地里隐藏着的,从庞狗子被逼住,一直到血战而死,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那时候,庞狗子是七门的长门,他让人围了,连亲爹的把兄弟都袖手不理,外人看起来,河凫子七门真的是散成了沙,长门让杀掉,必然一蹶不振,根本不用谁再动手,一二十年时间里就会自己搞垮自己。〃七奶奶道:〃所以,庞狗子一死,七门和三十六门之间的冲突少了很多很多。〃
这话说的没错,七门和三十六门之间过去来来回回杀了很多年,公仇没了,私仇却结了一大堆,就是从庞狗子死了以后,七门不成气候,攻杀消停了很多年,一直到这年把地里,才重新开始出现。
〃水娃子,其实吧,宋百义当年并不是不想管,他那个人尽管不怎么厚道,但是遇见这种事,好歹也会出来说句话,只不过,是有人严令不许他管的。〃七奶奶摇摇头,道:〃后来的人一说起这个,就会说宋百义如何如何,不讲义气,这个事情,宋百义的确是背了很多年的黑锅。〃
〃有人不许他管?是谁?〃我张了张嘴,差点就直接问七奶奶,是不是爷爷不许他管的。、
〃说到底,我只是个外人,七门的事,只有七门的人才说的清楚。〃七奶奶突然就转脸望向一言不发的弥勒,对我道:〃你可以问问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苍天有眼
〃问问他?〃我本来已经对弥勒道了歉,而且全神贯注都在倾听七奶奶的讲述,但是七奶奶的话锋猛然一转,我不由自主就转头再次望向弥勒。
弥勒一直都在一言不发的听,听七奶奶说到这儿,他抬起头,凝视我的目光,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心里疑窦丛生,不得不又一次开始猜测,弥勒,他到底是谁?
〃实话说吧。〃七奶奶道:〃给宋百义下令的,肯定是七门的长门,庞独早就去镇河了,他不知道这事,宋百义不管,老六也不管,他们都是接了令的。老六那样的人,可能随便听人使唤吗?要是猜的不错,下令的人,肯定是庞大。〃
〃没错啊。〃弥勒勉强笑了笑,对七奶奶道:〃猜的很准,老奶奶,七门的事情,你知道的很多。〃
〃弥勒,这是怎么回事!〃我道:〃你也该说点什么了。〃
〃我不说,这老奶奶已经替我说了,话说到这地步,还藏着就没意思了。〃弥勒的表情说不上是酸还是苦,望着我,道:〃水娃,长门大爷当年西去的时候,给七门的几个人下了令,与其说是令,不如说是一个局。〃
河凫子七门从来不依仗别人,跟老鬼和爷爷的秉性一样,不管敌人有多少,我只一个人,风来挡风,雨来挡雨。但是七门的势力太单薄,当年圣域出了个顶尖的人物仲虎,对七门是巨大的威胁,庞大不想西行,然而不出手,没人可以抗衡仲虎。他一走,老鬼又去镇河,七门群龙无首,难免会遭人算计。
〃你打不过一个人,怎么办?〃弥勒道:〃只有一个办法,忍。〃
忍,就是庞大最后能想出的办法,只有忍,彻底忍下去,才能让所有对七门怀着敌意的人放松警惕。
这一刻,我突然察觉到,庞大的用意,跟爷爷的用意,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有忍!让人觉得,我们七门几个重要的人全部都死绝了,对手才会麻痹!〃弥勒说着说着,不知道触动了心底什么东西,眼圈一下就红了:〃水娃,你怪我不?怪我瞒你不?〃
〃我不怪你。〃说到底,我其实还是个容易动情的人,看着弥勒眼圈红了,又想起他身上大大小小一堆伤痕,鼻子也觉得发酸,低着头道:〃我知道你是好兄弟,我只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弥勒红着眼圈,自嘲般的一笑,声音发颤:〃我娘是个普通人,很早就过世了,我爹不人不鬼,长这么大,一共见过他三次,每次见面,说话不过十多句,他就会抱着我,自己流眼泪。但是我不怨他,我知道,他身上背着多重的包袱。七门的祖爷们把这个包袱传下来,我们就要去背!有时候,受了伤,自己一个人躲着去裹伤,心里苦,也委屈,河滩那么多村子,跟我年纪差不多的,都当爹抱娃娃,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人和和美美,我凭什么就要过这样的日子?水娃,你知道么?为什么我们要过这样的日子?〃
我让弥勒说的心里一个劲儿的发酸,七门的人,都那么惨,要么死了儿子,要么没了爹,却仍然不肯停歇,在这条路上不知疲倦的走着。
〃什么都不为,就因为我们的命是注定的,生在七门,就是七门的人!死了,是七门的鬼!〃弥勒慢慢伸出手,按住我的肩膀,用力摇了摇,道:〃不瞒你,我姓庞。〃
〃你真的是?〃
〃这老奶奶说的庞狗子,就是我爹,长门庞独,是我爷爷,以前的大掌灯庞大,是我太爷。〃
我的心一下就豁然了,通亮的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还有感动,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顿时粉碎,无影无踪。看着圆圆脸的弥勒,我欢喜的无以复加。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他果然是好兄弟!我们七门的好兄弟!
〃老辈们,有他们自己的打算。〃弥勒的眼圈越来越红,道:〃你,见过我爷的对吗?他身子骨还硬朗?还结实着呢对吗?〃
〃结实的很,硬朗的很,再活一百年都没问题!〃我刚一欢喜,又觉得难受,老鬼的命为什么那么苦,他儿子其实没死,孙子已经这么大了,但是他还是带着数都数不完的伤怀,一个人走上了前往西边的路。
〃这些事,我爷不知道,六爷可能也没顾得上说。〃弥勒缓了口气,道:〃太爷当年走的时候,有人问他,这些个话,等到我爷镇河出来的时候,要不要转述给他。太爷当时想了想,淡淡说了一句,镇河是个辛苦活,七门中人不分你家我家,谁镇不是镇?〃
庞大应该是七门这些年来最厉害的人,也想的最远。他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他西行了,七门没有大掌灯,没有长门,下头的人,谁还会自愿过去替换着镇河?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又不短,却足以让人熬白了头发。庞大走的时候,已经料到了不会有人去接替老鬼,他知道,自己那个苦命的儿子,可能要在河里呆一辈子!
一想起老鬼,我马上低下头,眼泪忍都忍不住。他是个傻子,让他镇河,他就镇,一镇五十年,如果不是感应到了天崩在即,他可能还要继续镇下去。可是,就是这个傻老头儿,让我一次次的哭,一次次的感怀,一次次的牵挂。
老鬼,你还好吗?
〃不用伤感,太爷当年想到的事情,如今果然应验了。〃弥勒揉揉眼睛,用力拍拍我的肩膀,道:〃咱们七门,看着是奄奄一息,散沙一盘了,但是过不了多久,你一定能看到,七门会挺起腰杆,屹立不倒!〃
随着弥勒的话,我一下子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苍天有眼,爹没死,庞狗子没死,他们都还在!不是不出现,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老奶奶。〃弥勒转头对七奶奶道:〃你对七门的事情那么清楚,你算是唐家人,对吗?〃
〃这是我闺女。〃七奶奶指指旁边的唐家婶子,道:〃唐百川是我女婿,这个媒,还是老六做的。水娃,你说老六他的心眼是怎么长的?〃
〃怎么?〃
〃实话实说吧,自古以来,七门和三十六门,就是仇人,跟西边来的,更是死敌。唐百川是七门,我闺女,说白了,算是半个西边来的人,就这关系,老六还能硬生生的撺掇到一块儿过了几十年日子。〃七奶奶笑了笑,道:〃你说他心眼多不多?〃
我心里微微一震,但是又不感觉意外了。之前骑着大狗的那个女孩儿,已经露出了身后的尾巴。
〃七奶奶,你是从西边儿来的?〃
〃我也算是半个西边儿来的。〃七奶奶指了指堂屋,道:〃大屋的躺椅上,是我娘,那才是真正西边来的人。〃
我的心思又乱了,西边儿来的人,始终给我一种凶残到失去人性的感觉,譬如茶花,譬如大头佛,但是七奶奶,包括大屋里躺椅上只剩下半截子的老太婆,好像跟茶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知道你还想问什么,我闺女当时在河眼里哄了你,河眼的地道,一直连到我家的,是不是?〃七奶奶盘起腿,唐家婶子给上了一袋旱烟,她慢慢抽了两口,道:〃既然要说,那就说说吧。我从小长在河滩,那些事情,都是我娘说的。你们说起我们这种人,总说是西边儿来的,其实要他们自己说的话,那里,是圣域,水娃,你知道圣域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之前听大头佛说起圣域,他总是充满自傲,就觉得圣域是世上最神圣的地方,但是关于圣域的细节,大头佛从来没有说起过。
〃跟你说,那是世上最惨的一个地方!〃
圣域在极西的远方,那里常年被化不掉的冰雪覆盖着,寸草不生,什么都不长,圣域的人从小到大,从来不知道粮食是什么东西。他们吃草根,还有一种石头磨出的粉,这些东西没法让人长久的活下去。
〃圣域人,都吃血食。妖尾驻颜,七指神力,不吃血食,就驻不了颜,也没有神力,知道什么是血食吗?〃七奶奶自己说着,就打了个哆嗦,道:〃活人。〃
圣域人时常会出去打猎,但是他们的猎物,就是活人。每年大雪稍融的时候,圣域人就会远行,在有人烟的地方大肆抓捕一番,〃猎物〃一时半会吃不掉,全部都赶回去,当牲口一样养着,等到大雪封山出不去的时候,每天用活人当血食度日。
那一幕凄惨之极,冰天雪地中,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雪地上就被直接切成大块,鲜血,皮肉,内脏,让圣域人分食的干干净净。皑皑一片冰雪里,到处都是白惨惨的人骨,如同一处白茫茫的修罗地狱。
〃有些圣域人,虽然长在那里,但却不愿过那样的日子。〃七奶奶道:〃所以,他们就逃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家族来历
七奶奶在讲述,讲的很明白。大屋中那个只剩半截子的老太婆,幼年就是在圣域长大的,跟着爹娘一起逃出来。圣域人对于叛逃者非常严酷,老太婆的爹妈在半途就被追上来的人格杀了,她本人侥幸逃了一命,但是两条腿都被硬生生的打断。从小生长在那样苦寒的地方,人的毅力很坚韧,她苏醒了之后拖着伤腿不停的爬,最后,一个在河滩放羊的羊倌救了她。
那羊倌是个老实本分的本地人,因为穷,二十好几了还没老婆。他救了七奶奶的母亲,老太婆两条腿是保不住了,实在没有法子,找村里的赤脚大夫用锯弓断了腿。连赤脚大夫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