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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指点江山,英雄无觅处。
净长的指尖轻划过百年古弦。琴身斑斑点点,无言冷对人间。
琴音沉而厚重。画舫在夜雨中微微起伏;船首一人,素色长衫却金冠束发,在空旷无人的湖面上,一遍一遍的弹奏。舱房里的米酒还在小炭炉子上热着,可主人无心享有。
“凤洲?”另一艘相仿大小式样的画舫驶来,穿透刺骨湿寒。一人无视于雨水打湿了雪白皮裘,径自站在船头,担忧的看着只穿常服、抚琴两个时辰竟不见止歇的俊美年轻人。见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干脆跳到对面的船上去。
“没把握,就不要去做了。”低下头,轻触对方的额,冰凉冰凉的。“小心,别收了寒。”身体强健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凤溆?”被打断的人没有不悦,抬首望向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用舒缓的古琴来整理心境。“这场冬雨,已近半个月未停,人都快发霉发烂了。”
被拉进船舱。
“六儿呢?”这个小侍从确实聪明伶俐,但就是懒了些。
“我没让他们伺候着。今晚想一个人静一静。”此去风雨冷暖,惟有自个知晓。即使有天大的胆量与才气,凤洲还是有些惶惶。
“一有事就叫我。”凤溆将孪生的凤洲揽入怀中。
“你的担子又何尝轻来着?”凤洲咯咯轻笑,小口饮下一杯温酒。
“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时不时的让我知道你的近况。”
“这句话应该是我讲给你听。喂,我的功夫好像比你好一点。该是我担心你才是!”凤洲捶他一拳,且分量不轻。
“不过是一点点而已。”凤溆不以为然的见招拆招。“我们若是每件大小事都亲力亲为,早就活活累死了。”
“也是。不过我一走,万事就抗在你身上了。”
凤溆敲敲凤洲的脑袋,“笨蛋!你好好当官,不管清官贪官好官坏官,都给我帮衬点!”他的意思很明白,他要京城里的生意和人脉消息,作为这边产业的后盾。
“哦……要做的事情好多呢!”但值得!为了与金子等价的雨前春茶、为了身上百工织成的绣裳、为了……某个女人一生的愿望。
“再弹一曲就回去?”
“好。”
西北风继续无情的吹斜雨丝,打在脸上、冰冷如刀。
烟雨江南,今年也冷得紧。
最后一丛粉色梅花,颤颤巍巍与京城难见的暖春做对,千金贵妇们居然可以着姹紫嫣红的春装,放着庭院里的家花不看,偏偏到城外赏梅,和被人赏。
而今年开春,有两件大事值得朝中人兴奋。一件是新皇丧期服满,臣子们轰轰烈烈的为君王选秀;另一件是翰林院来了位人比花美、出手大方的绝色修撰。
翰林院的事情倒不多,也就是写写抄抄,也有以才名上承圣恩的,但毕竟是少数。除了家里有不肖子弟、想拜个好老师的会上门,多数翰林空有一身文才虚名而两袖清风。
新中了举的陆凤洲不光肚里有墨水,手头也有银子,住的是精致美宅,伺候的婢女童儿的模样也都是京里的上乘之选。虽然只是个五品散官,却名动京城,人人以结交他为荣。
差点忘了,还有他豪爽阔绰的做派。
边关没有战事,只是暂时;国库尚有银饷,虽然不多;皇上英明果决,才刚登基……
整在一块就是眼前的歌舞升平嘛!
陆凤洲做了个手势,歌坊的头牌歌女抱了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弹唱开来。
他不会每天醉生忘死的请客交游,不然大家会认定了他是散财童子,花费会越来越多,人心却是会越来越不满足。
“陆贤弟真是好眼光,选了歌坊。既风雅又不违典。”翰林待诏钱抿钱大学士与请客的人耳语。“所费不菲吧?”人美、琴美、歌美,比之皇宫也不逊色。一晚招待,即使不留宿也要千金啊!他一介清贫文人,真要去贪,但没人会想到给他来送礼。家里养个年轻点的妾室已显窘迫,怎来的财力物力日日对着美人儿风花雪月?
“小弟与此间的老板相熟,来了可以少费点银子。不然就朝廷那点俸禄,哪够啊……”他自忖:做人实在太成功了,来上任点卯不到三个月,上司同侪们竟没有哪个不跟他称兄道弟的。
“噤声!”钱抿完全把他当自己人看,一个爱玩有家底又好客的小弟,哪能不帮着点?讲这样的话,给言官听见还了得?!
“两位大人在谈什么国家大事?若是不能让妾身等听见,尽管赶了出去。”红殊抱了乐器、娉婷走来,散落一身的风情。
另几个翰林瞧得眼都直了。若少了出钱的大爷,他们哪见得到这样的上等货色: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但衣着体态与才气却不输给千金闺秀。手上如有万贯家财,说什么也会将此等佳人供在华宅美院里,只对着自己一个人展露风情……
“陆公子——哎呀,是陆大人!”
“说漏嘴了?该怎么罚呀!”陆凤洲扬起邪气的微笑,看得在座同僚脸发红。
“要罚也得罚易大老板,他昨儿个晚上才告诉人家。”美人吐气如兰,温婉娇媚,任哪个也不忍心真的责怪什么,当然用来调情是另解。
“好,好!我不抢易兄的佳人,可红殊妹妹至少给亲一个,才能抚慰小生我受创的心啊!”蠢动的手指头轻轻划过女人劲子与面颊间极娇嫩的肌肤,满意的看到经历大风大浪多了的女伶耳根子发热、气息不稳。
“你!”花拳不依的敲打他的肩膀。既想离开又想贪恋,好是矛盾!
同僚们艳羡不已,可也有自知之明。和潘安再世、甜言蜜语兼家当殷厚的陆凤洲比将起来,差太远了。而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一点都不会嫉妒……不,会嫉妒那个漂亮女人!凭什么她能独占着他们美貌优雅好人缘的同僚不放!就因为她是女人?呜……扼腕哪!
* * *
“二少爷,大少爷来了!”
和阴冷的大少爷相比,管事、仆人们宁愿来服侍笑容明朗,虽然有点轻佻的二少爷,哪怕工钱少些也无妨。
大家不会管这两位怎么会张着同一张脸,却一个姓易、一个姓陆。老仆们也只含糊的说,二爷是给已故的夫人娘家续香火的,所以姓陆,并且走科举仕途。其他的是不会问出来的。
反正两位年轻有为的爷儿,长于经商和笼络人心,一冷一热、一黑一白搭配的天衣无缝。现下二爷在官场上兜得转,还替几个忠心的老管事摆平家里的案子,底下人即使想欺主都找不到缝隙。还是吃口安逸饭养家,来得实在些。
“听说你过得不错。”凤溆扔下一大摞帐册,不意外的听到凤洲的呻吟。
“我昨晚应酬到半夜,今天一大早又听差去。您行行好,饶了我吧!”他不想唤“大哥”两个字。谁晓得是哪个早一刻生出来啊……也许是他早好多天也说不定……
“哦?有时间去姘上我的家伎,却没时间看帐查帐?”
“我推荐几个帮手给你。”
“除了你,我谁也不信!”凤溆冷冷驳回。
“那——好吧!大家都来压榨我这个身体虚弱的好好先生,我好命苦——”
“要唱戏到戏班子里去。少在这给我卖乖!”给气得一扇柄敲下去,后悔莫及。完了!下人们又会传说手握大权的大爷,压榨没有继承权的二爷,全不管这个左右逢源、尽想着逃避责任的家伙比谁都精、可也比谁都懒!
“呵呵……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凤洲揽住“兄弟”的肩,想从他身上汲取些力量。
“要我帮什么?”凤溆问。
“不。暂时不需要。倒是你,内城的玉器行算是哪一桩?给我得罪到刑部头上去。”
“偷走边关的事犯了。”他无所谓,这点小玩意也要惊慌失措,那他这大商人不如回去种地。对了,去年欠的租好像还有些没收的,要安排人手……
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会斟酌斟酌。也好,此机会认识认识酸腐书生以外的人也不错。我跟你说呢……”
凤溆耐心的听他讲官员的逸事和种种丑态,替他再倒满杯子热热的好茶水。凤洲就喜欢温暖的、光滑的东西,却不怕冷……随随便便就推开自己的手……
“凤洲——”
“什么事?”讲到兴头上给打断,是有麻烦吗?
“没,没事叫你一声。”
“去!”扫兴!
“对了,带了几斤雨前毛尖给你。”最适合挑嘴到令人发指的茶客。
“啊!你怎到现在才说!快快快,拿来!”
这家伙!凤溆长叹。除了叹气,真不知道该如他奈何。
无聊的夏天,闷热的天候。大屋子里男人的汗臭与砚台的墨臭交织在一起,气味难闻极了。这些人大热天的,至少换洗一下衣服啊!凤洲难受的几乎想掩鼻逃跑——可是不行!又是旱灾、又是水患,又是粮仓短少。事情真多,可都不是他们管的。
他只要查对一下公文上的文字顺不顺、美不美,然后,“顺手”抄上一百份。一百份呀!考上举人、拿了俸禄,就干这个?他好想佩了上方宝剑耀武扬威一通……
“陆修撰,您的家人送东西来了。”门口的一位讨好的报信。就不知陆家又有啥好东西。
一打开漆盒,香气扑鼻。
不愧是他带了几年的心腹,知道这个时节送什么进来能讨主人的欢心。“来人哪,拿温开水来。”
把已经烫过一遍的茶叶和配料放入“请清白白”的官瓷水碗里,再倒入温水。茶香中另外透着几味药材的味道。
“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大方的将好东西分给所有好奇的同僚们,一时之间大家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品起与众不同的茶汤来。
“皇上驾到——”
一声中气十足的清喝,震得偷懒的众人吓出一身冷汗,甚至有几个傻傻的打翻了手里的水碗,将几张纸上的字迹糊成一片。
吓死人了!皇上怎么会驾临这尊小庙?
而且是杀气腾腾。
陆凤洲眼明手快,将几张闯了祸的“糊涂”纸塞入袖中。至于补救,以后再说吧!眼前的事情最重要。
“众位爱卿真是好兴致,几份急奏拖了三天、直到现在还没转报,倒是歌咏颂德的废话官文呈了满案。朕和朝廷官员都忙得没时间喝一口水,你们倒舒舒服服的品茶呢!”
众人倒吸口冷气。这个,怎么说呢?以前都是先将报喜的、奉承的先送上去、抄报转下去,棘手的得由几位大老斟酌了再决定要不要报、什么时候报。现在……
无奈的看着桌上乏味可陈的劣等瓷碗,真郁卒,喝口象样的水都要挨骂!“启秉皇上,皆因这些时日有几位同僚不支中暑,拖累了进度。故此,微臣按‘三生茶’的方子煮了来分给院里大家,夏天喝了可防中暑。”
没见过驾、没上过朝,不等于不懂褥礼。凤洲规规矩矩的见礼、秉奏,看不出半点破绽。
可是,他太过正常了。
尚年轻的帝王狭长的眼微眯,这个臣下,好委屈,又好嚣张哪!可偏偏他讲得合情合理,发作不得。“这位爱卿平身。抬起头来说话。”他突然想看看,跪着的年轻人是否在面对他出了名的冷眼时还能平常以对。
“微臣斗胆,请皇上恕罪!”
主上叫抬头,就抬头,怎样!凤洲一点不客气的抬眼看着自己的君王,但皇帝背对门口,逆着光,面容线条一时之间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有一对冰冷含怒的眸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干吗长那么高!他使劲抬头看人可也是很累的。
而第一次正面见到凤洲的大臣侍从也愣住。这,就是传说中翰林院第一美男子吗?偏阴柔的俊美,却不见娘娘腔,英气的眉、有神的凤目,却配上一双小巧而柔软的薄唇……
不,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会染上断袖之癖的!
皇上沉默了会,“这位卿家姓甚名谁?”
“微臣姓陆,名凤洲,表字复元。”
复元?“陆卿好茶道?”
不会干脆将自己下放到御膳房去煮茶吧?那还玩什么,都完了!“是先母体质阴虚、常年卧病,因此先父要求微臣自幼时起,即学习医药及养生之道,以便……随时随地,照顾母亲的身体。可惜母亲红颜命薄……”讲到后来,一直清朗明亮的声音慢慢低下去,连带他的脑袋也垂下。
真是个孝子呢!深吐出一大口浊气,这鬼天气确实热得人头脑发昏,他居然觉得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陆凤洲长得可人!“钱抿,快些将急件抄报各州府。若明早没送出去,你就回家养生去罢!”龙袍的宽袖一甩,走人。
望着远去的高大宽厚的背影,他在生气呢……嘻——最喜欢见到对方火大却又发作不得的好笑样子。
不过,这次还是没把那个“九五之尊”看个明白。凤洲气闷不已,也懒得去理会千恩万谢的愚蠢上司们,他们难道不知道要改朝换代了吗?拿他们这群不上不下的小官开刀,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皇帝要大清理,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警告!
第 2 章
此时风味 回首云飞风起。
户部尚书大人爱将不利于自己的折子留中,这已是大家明里暗里都清楚的事。可人家是先皇宠信的顾命大臣,手握重权。谁想弹劾,谁就先被狠狠参一本。
可是,留中前线军情,只为袒护宠姬的不肖哥哥,就过分了些。
自从三生茶一事过后,凤洲俨然成了钱抿的心腹。钱老头还不算老掉牙,可多年夹着尾巴做人的同时,又无比眼红豪奢极侈的权贵,逐渐将他曾经有过的才华与壮志统统的磨去。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死死攀着权臣苟且偷生的蠢材。
“凤洲!”这个聪明美貌的下属不爱别人叫他的字号,也是,他的名儿好听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梅尚书叫我留中,可是,这是紧急军情哪!”送信的几乎活活累死在门口。上头就一摸胡子,留——
可如果出了事,一推就推到他脑袋上,然后就是“喀嚓”一声、人头落地。
“不就留中一份军情嘛!”
“是粮草迟了两个多月还没送过去!”让十万大军饿死边关?
谁晓得运的人把多少好的粮食卖掉换了陈年霉变的玩意儿充数。兵部的那位是梅老的亲家,有钱一起赚,有责任一块推,哪个也扳不倒。可他们聪明的平日里极少表现出意思一致,时不时还弄点小摩擦,以示对事不对人,让人抓不到把柄。
这个朝廷,外面内里,都一样的乱啊!凤洲突然之间减了几份对皇帝与生俱来的敌意。看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好吧!就当作是帮帮可爱的士兵们,顺便看看能否跟守将搞搞门路。“大人,您没发觉他们是想把你当替罪羊推出去吗?像这一回皇上亲临,居然连个招呼也不打、铺垫的事半点没做,却要您一肩抗下所有的责难。不是明明白白的说,他们有人选来接替您了吗?”
阴暗的厅堂,阴暗的人心。利用缝隙、乘虚而入,是凤洲多年的经验。当初……
这把戏玩起来,永远不会失效。他的嘴角勾起别有用心的笑,可钱抿一心想着前程、性命、身家,快发疯了。
“刚入了秋,这天气忽冷忽热的,您一定被繁忙的公务累病了。”沉静中,凤洲淡淡一句话惊得钱抿差点跳起来。
“我身体好好的——”
“不,您,病了。”凤洲冷酷的看着他。
“哦——好兄弟!高!高招!那——我该推荐谁来接替呢?”
凤眼微转,流露出残佞的光芒。“刘贞。”
一个酸腐到极点、耿直到连先帝也见到他就头疼的人物,最后从个五品小言官升到三品学士,明升四级、暗地流放。把他摆在一堆文人里头,是想磨去他的锐气,可他还是死性不改,同时也对凤洲联络人心的手腕嗤之以鼻。
呵呵,最喜欢借刀杀人了!“别忘了在交代簿子上写清楚有哪些事情没办。”
“明白!明白了!”
这人的嘴巴太臭,还很近的冲着自己说话,大方的让别人分享臭气!凤洲勉强克制住想扭头掩鼻的欲望。上司升不了官,大概也是因为这腥臭的口气吧,他恶毒的想。“那,凤洲告辞!”
“好,好!凤洲,以后我若腾达,一定忘不了你的好处。”
等你腾达?凤洲心中冷笑:谪迁还差不多。“那就请大人多多提携了!”
从后门出得上司的小小府邸,身后没有半个从人反倒清闲。秋风凉爽的吹在面上。极目望去,整齐狭窄的街道延伸内外,青灰平整的石阶有些老旧了却抗得住放肆吹过的西北风与沙。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怎么想起这句,真不吉利!负气的甩动袍袖,踏了两下古舞步,大大的袖口卷起微风,颇有翩翩起舞的风姿——真是疯了!凤洲晃晃脑袋,紧了紧好看却嫌太松的丝绦腰带。
“鸾皇腾而不属兮,岂独飞廉与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