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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魉之匣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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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你这家伙真是一举一动都叫人不爽。护士不也说了——或许还有救,不是吗!”
增冈脸上浮现冷笑——看起来像是如此。
“护士所说的是——会尽力抢救,而不是有救吧。我的立场重视的是对现实的正确了解,而非带着期待的预测。事实上有生命危险就是有生命危险。不管嘴上说什么,没救的人还是没救。若只论心情,任谁都想救她吧。毕竞看着可怜的年轻生命就此断送。没人高兴得起来的。”
“你不就——很高兴!”
阳子说了。
——高兴?
会高兴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这位女士刚才似乎是说,你认为加菜子死去比较好——是这个意思吧?”
增冈嗤之以鼻,不悦地说:
“你说什么,我可没这意思。”
“是吗,难道不就是你——不,你们害加菜子变成这样的吗?只要你们想干,这点小事有何困难?”
“玩笑话适可而止吧。听清楚了,阳子小姐,你搞错状况了。我不知跟你说过多少次——”
增冈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转而看着木场。
“——在此多说无益,总之请别以无凭无据的揣测随口发言,这里有明明不知真相,却摩拳擦掌想揪出犯人的警察在——而且侮辱我就等于侮辱我的委托人,你懂吗?阳子小姐,这对你的——将来毫无帮助。”
“你心中想的,难道不是——没有将来了,增冈先生。”
阳子视线朝向手术室,静静地说。
增冈颦眉,用食指推了推眼镜。
“没有将来——你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现在就把事情全盘托出叫给这位警察先生听!”
阳子的锐利视线紧捉住增冈。
木场在增冈的脸颊附近,见到了些许慌张神色。
“算了,急着提出结论也无济于事。我刚刚只是囫囵吞枣地根据这位刑警先生的话姑且作出判断罢了。由我贫乏的医学知识看来,加菜子小姐几乎可说没有得救的机会,我只是想先提醒你这点而已。毕竟加菜子小姐若有不测,就会有许多手续等善后事宜等着处理,必须先准备好才行。”
增冈依旧以快嘴与明了发音、再加上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喋喋不休地说着。
木场完全听不懂她们谈话的内容,就算想插话也无从插入。
“——放心吧,阳子小姐,到时候你该得的自然会给,我们绝不亏待你的。”
增冈如此作结。
这时,一直在一旁保持沉默的雨宫终于安奈不住喊了出来。
“增冈先生。你也——你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吧!加菜子她,她现在还在这里,她还活着啊!难道不能体谅阳子小姐的心情吗?”
“现在不说更待何时,我们这边也得争取时间,所以才会没日没夜一直讨论到现在不是吗?没人喜欢大半夜还得工作。是你们不知在坚持什么,事情才会变得这么复杂。我们打一开始就秉持好意来和你们交涉。总之,只要加菜子先死亡的话这件事就不算数了。所以说,先着手处理是为了你们好。”
“但是……那个。”
看来雨宫也跟木场相同,不擅长与这种人打交道。
别说反驳,就连好好回答也作不到,雨宫懊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木场看不了了,开口帮腔。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何纠纷,但是不管再怎么急,再过几个小时手术就会结束。只要手术没失败,加菜子就还活着。我是不懂医学,但我也亲眼看过被害人,那时的印象是觉得还有救。总之,手术后也会转院,不管有救没救都要到那时吧,这才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增冈感到不满,且毫不胆怯。
“你说转院——谁知道现在她接受的是什么治疗。真的还有机会吗?”
真是个彻头底尾讨人厌的家伙。木场想揍人了。
“刚刚——”
阳子说。
“刚刚我已经跟护士说过——转院的地点已经确定了。”
增冈张大眼望着阳子。
“——是与我有交情的——外科名医。”

雨宫、赖子、福本、以及木场全都看着阳子。
集观众人视线于一身,退休的美丽女星在聚光灯的替代品——手术室前有点散漫的告示灯光芒照耀下,孤高挺立。
木场想。唉,多么凄惨的夜晚啊,自己究在搞什么。
而这出真实感稀薄的闹剧又何时结束。

“我绝不会让——加菜子死掉的。”

美波绢子她,柚木阳子她毅然决然地说了。


(前半部略)
不知为何,非常羡慕起男子来了。

故乡的车站萧瑟无人。木造的车站建筑倾斜着,柱子歪成平行四边形。
那名男子在何处下车?
男子究竟在何处搭上车?又一起共乘了多久?对此毫无印象。好想要那个箱子。

祖母的丧礼办得很简朴。
这地方丧礼多采土葬。祖母的遗体折叠起来安放在棺桶。
看了很难受。棺桶与遗体之间的空隙让人看了很难受。应该塞得更紧一点。虽这么想,却没人愿意这么做。
这么一来讨厌的东西不就会钻进棺桶底部与臀部之间、钻进脊瘦的大腿与小腿之间了吗?
为何不处理一下脸部周遭与胸前之间令人不安的空隙?
不更紧密点令人无法安心啊。要塞满哪。明明用花,用数珠来塞都行的。
为何留下这么多空隙就盖上盖子了?

差点大声嘶喊出来。

首先挑圆形来当棺桶就不应该。
应该做成匣状。然后紧实地塞满。仔细塞到四周的角落都无法让空气跑进的空隙。这才能安心。

祖母好可怜。得在周遭充满空隙的情况下被埋进虚无、寂寥、又黑暗的土中。
父亲、母亲也是被这样埋葬后,在不安中化成了骷髅吧。变成骷髅后空隙又更多了。叔父叔母为何这么粗心呢?
相较之下那女孩真是完美。箱子的大小也恰恰好,无一丝浪费。
充实得令人激赏。胴体与箱子的紧密度真是完美。虽然肩口到头部与脸部之间还有空隙,但那也是不得已的。如果连那里都填满,就看不到美丽的容颜,也无法与她交谈。虽然有点可惜,还是请她忍耐一下吧。

啊……好羡慕那个男子。好像要他的箱子,好像要那个女孩。
萌发起强烈的恋爱情感,同时也觉得后悔,为何没追在那名男子身后呢?

鄙俗的诵经开始了。低头装出哭泣的样子后离开会场。
休假还剩四天。还有时间。应该还不算太迟吧?
连忙整理起行囊,离开家门。反正守灵夜的宴席上,这么多人来来去去,少了一个亲人多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上行列车即将靠站。先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开始寻找那个箱子的女孩吧。

(以下略)


2

最早的部分——右腕被发现的日子。我想大概是八月二十九日吧。
两脚出土则是翌日,忘也忘不了的八月二十日。
若问健忘的我为何能这么清楚地记得日子,那是因为那一天对我来说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欲称之夏日尚欠朝气,却又丝毫不见秋意。
那天就是这样的日子,只记得天气十分炎热。
那时我仍处于七月初发生于杂司谷的妇产科医院里的悲伤事件的影响下,迟迟无法恢复。
事件发生后过了半个月左右,出版社向我邀稿。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接下。工作接是接下了。却写不出半点东西来,最初一整个星期就只是在发呆。加上天气炎热,令生性怕热的我更动不了笔。总算开始撰写时已进入八月,没想到一开始写就仿佛心魔被驱走般进展快速,向来慢动作的我很难得地在截稿前夕完成了作品。
我的负责编辑小泉女士似乎大为吃惊。

题名为《目眩》,是篇约莫百来张稿纸的作品。
刊载志——《近代文艺》为月刊,每月三十日发行。
也就是说八月三十日就是刊载我作品的《近代文艺》十月号之发行日。发行日与发售日严格说来并不相同,不过书本身当然在数天前就已经印好,通常以邮寄的方式,或者是责任编辑亲自送来,总之会提早送到执笔者的手中。
但是那时却音讯全无。
直到发行日的前一天,小泉才打电话来。
“关口老师。迟迟未能与您联络真抱歉。最近每天天气都很炎热,希望不要中暑才好?”
声音听来非常开朗。让原以为是要宣布取消刊载的我感到有点错愕。这通电话是来通知我有事商量,希望我亲自到出版社一趟。原本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爽陕地答应了。
“于情于理应是我前去拜访才对,真是万分惶恐。”
小泉女士难得以很客气的语气说。
当天是晴空万里的大好天气。约定的时间是早上十一点,我比平常更早起,十点前就出门。走到车站——中央线中野站的途中,汗水仿佛瀑布般倾泄。全身像是泡过水似的。或许是前天众院被临时解散(注,西元一九五二年日本首相吉田茂鉴于先前被逐出之政敌鸠山一郎势力逐渐回归政坛,于八月二十八日出其不意地解散众议院,企图瓦解其实力。故此次众议院解散通称“出其不意解散”。)之故,站前一片烦嚣喧闹,真碍事。
发行《近代文艺》的是位于一家叫做稀谭舍的出版社。
稀谭社自战前以来持续稳定地发行《稀谭月报》,光听杂志名称或许会以为内容都是不正经的。但其实这是本内容非常严肃的杂志。该杂志销售量似乎还不错。战后又接连创办文艺杂志与妇女杂志。去年春天,我的朋友京极堂——中禅寺秋彦之妹敦子小姐就职于《稀谭月报》编辑部,恰巧那时我也下定决心辞去原本工作,专心以卖文为生,但平素在文坛、出版社毫无人脉,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得知此事仿佛见到一线生机,便拜托她向《近代文艺》编辑部引荐我。回想起来,那时也正好是夏天。
当时敦子为我介绍了我现在的责任编辑小泉珠代,这为女编辑对初次见面的我净说着歌舞伎的事。可惜我一向与歌舞伎无缘,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心想多半没机会而悄然离去后,没想到两三天后却捎来了工作委托,着实大吃一惊。之后我就只在《近代文艺》发表作品,可说是该杂志的专属作家。
虽然——换句话讲,这也代表着其他文艺杂志对我不感兴趣,说穿了不过如此。
出版社的一楼约有一半空间堆得像仓库,而《近代文艺》的编辑部则位于二楼。
我早到了约十分钟左右,受不了外头的暑气先推门进房。打开一看,见到整个编辑部忙成一团,结果我就这样呆立于门口。当我正考虑若是否该出声唤人时,眼尖的小泉女士注意到我的来访,说:
“老师,大热天的有劳您走这一趟真是辛苦了,请来这里稍后一下。”
我被带往窗边的接待室。
小泉女士端来冰冷冽齿的茶及刚印刷完成的杂志后,坐在我的身旁。
“老师,其他人很快就到,请您稍待一会儿。”
“小泉小姐。你说有要事要谈是指什么?而且你说其他人,是谁要来?”
在小泉回答我的问题前。答案自己走近过来,原来是《近代文艺》的总编山崎孝鹰与另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山崎的身高超过六尺(约一八〇公分),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老是见他在笑。
“唉,请坐请坐,别客气,尽管放轻松。”山崎制止原欲起身招呼的我。
“这位是敝社负责书籍事宜的寺内,这位是关口老师。”
寺内大概是习惯了吧,递名片的动作很俐落。而我则完全不习惯,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弄得像领取毕业证书般极其郑重地收下。当然,我也没名片可回敬,害得我更觉不好意思。
山崎与其说个子高不如说是身体庞大,被他一坐。大半的椅子都相形窘迫。当然招待用的沙发也不例外,看起来仿佛变小了很多。
“唉,我说老师啊,《目眩》写得可真是好,编辑部内的评价很高哪。”
山崎堆满笑容地说。
他平时就满脸笑容,现在几乎是开怀大笑。
而我则因作品甚少被人褒奖而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呃,承蒙您看得起。”
“您别客气,阅毕大作仿佛观赏了一幅超现实绘画般,新颖至极啊。”
“是——这样子吗?”
我更觉困惑了,这个评价作者本人想也想不到。望了身旁的小泉一眼,只见她满脸笑容,而寺内的脸上似乎也带着一抹微笑。我不由得怀疑是否被他们联合起来捉弄了。寺内恢复原本严肃表情,开口询问:
“分类上该算是幻想小说……不,算前卫小说是吧?”
“呃。”
这种事其实从没想过。
因为对我而言。我的小说全是私小说(注,以自己的体验为题材所写的小说) 。
“总编,看来关口老师一时之间还不了解状况,干脆开门见山说清楚比较快吧。”
小泉说。确实,我的领悟力不佳。听不懂拐弯抹角的话是出了名的,但这么直接地指摘反叫我无地自容。山崎点点头笑得更开怀地说:
“说的也是,那就开门见山说吧。老师——您意下如何?把这几篇凑一凑出版单行本吧。”
“哪几篇?”
“哎,当然是说老师的作品哪。”

我总算了解状况。原来今天叫我前来,为的就是征求同意好发行我的短篇集。
“幸好老师的作品全在敝杂志上连载,省了不少麻烦!”
寺内说。
卖文为生以来,已过两年又几月。从处女作《嗤笑教师》到最新作《目眩》,算一算也写了八篇短篇小说。两年八篇表示一年有四篇,虽不算慢笔却也称不上快速。而且正如寺内所言。这八篇全在《近代文艺》上刊载,因此与其他流行作家不同,不会因版权等问题与其他出版社发生争执。
但是——由杂志刊载时的回应看来,我的作品并非全获好评。
当然也不至于毫无回响,只是多半足说我的作品难以理解、作风尚未完成等等,不知该算切中核心还是该算大大误解的评价。只不过我这个人虽然容易受伤,在内心深处却又隐藏着高傲的自尊心,在众多批评之下仍旧不屈不挠地持续写相同风格的作品。所以——
“我想——我的作品应该没人买吧。”
我真的如此认为。
事实上去年年底也曾提过出版单行本的事,但是在读者的回响参差不齐而编辑部内的评价也褒贬不一的情况下。最后大多数的意见一致认为时机尚早。当然对此我也毫无异议,因为的确如此。加上我这人虽然明明是靠写小说维生,但在编辑部提此事前却连想也没想过出书这档事,这种心态至今仍未改变。
山崎一瞬睁大了双眼。
“没这回事!我想十月号应该就会有回响了。哎。不瞒您说,我事先已请了几名大评论家看过,请他们无需客气自由评论,大体上获得的评价都很好,所以说没问题的。”
山崎说。
“您说那篇《目眩》——大获好评?”
心情很复杂。
“是呀。山崎总编他们可是爱得很呢,我自己也很喜欢。”
小泉说。
《目眩》的故事大致如下:
有一对男女体内各拥有两个灵魂,其中一对灵魂相互爱恋,另一对灵魂则畏惧彼此。男女在绘画中的海岸与书中的深海里幽会,之后又在多重结构的建筑物中逃避彼此。
不消说,这篇作品浓厚地反映了七月发生的那个悲惨事件的色彩,但却未能使之升华为真正的创作。若不是截稿日逼近恐怕早就不写了吧,但时间实在太短,尚来不及将事实酝酿成小说。
因此就算页数快用完了故事也全然无法收尾。
结果,只好让以朋友京极堂为原型创造出来的穿黑衣服戴护手自称杀手的男性登场,让他杀了女主角。不这么做就无法结束,所以这该算是劣作吧。现在却意外获得好评,我实在无法理解。或许说作者的意图本来就不可能传达给读者,但到这种地步似乎又太夸张了点。
“只要老师没意见的话,我想把书名就取作《目眩》。”
寺内说。看来在我想得入神时,讨论仍继续进行着。
“这、不,关于这点——”
我困惑了,毕竟死于那个事件的女性的脸庞至今仍鲜明地烙印在我脑中。
“能否——让我考虑一下?”
“啊,当然当然。敞社的立场上自然是希望能收录您所有的作品,不过收录的顺序等等也得跟老师您商讨一下才能决定,装订也得考虑考虑,对对,还有增修或订正等等问题。”
“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而是——”
我的意思其实是希望能让我考虑一下该不该出版,但对方似乎听不出这层意思,三人都笑玻Р'的。正当拙于言辞不知如何说明之际,一名曾见过但不知其名的编辑小跑步过来。
编辑行个礼,凑近山崎的耳旁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啊,对对,好好。”
山崎说完转身朝后。
“不好意思,久保老师。”
入口处站了个年轻男子。
“刚刚好,关口老师,让我为您介绍介绍。寺内,这件事就这么决定吧。”
山崎唐突地结束掉讨论。
“那么关口老师。改天再联络,到时候还请您不吝赐教。”
寺内精神抖擞地说完后离席。
看来我单行本出版的事情在莫名其妙间已成定局。
寺内出去后,方才的编辑带着立于门口的男子进来。山崎与小泉起身欢迎,我也跟着起身。
山崎向男子打招呼。整个身体从腰部以上大幅度前倾,说是点头行礼恐怕更接近鞠躬。
“唉,您来的可好。这次您愿意接受敝社失礼的要求,真不知该如何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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