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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斯和德莱尼先生认真听着,德莱尼也如释重负地说:“太好了,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实在太好了。”
刚才他应巴巴斯的请求来保障江志丽的安全,但刘易斯一见到他,就坦率地说明了真实情况,问他:“你是否愿意白人成为弱智民族,被那些不相信上帝的黄种人奴役,被驱赶着走上‘眼泪之路’,关在贫瘠的‘白人保留区’?”
作这一名敏锐的新闻界资深人士,他立刻领会到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刘易斯描绘的图景使他不寒而栗。他不愿意做杀害一个女子的帮凶,同样也不愿意看到刘易斯描绘的情景。他目光阴沉地问:“你说该怎么办?”
刘易斯冷酷地说:“杀死所有当事人,把这个秘密埋在少数人心里。”他看看德莱尼,说:“我没把真情告诉手下的任何人,但我压根就没有打算瞒你。因为我认为你是能够保守秘密的少数人之一,你不是巴巴斯那样的傻瓜。现在,你说该怎么办吧。”
两人很快达成谅解,德莱尼将默认警方在正当防卫的借口下击毙罪犯,并运用自己的影响在新闻界封杀有关的消息报道,还要说服巴巴斯先生保守秘密。不过他没有想到挚友巴巴斯为此负了重伤──而且,如果巴巴斯执意向外披露真相,甚至有可能被杀死灭口!这使德莱尼先生在良心上难以安宁。所以,他很欢迎索雷尔带来的消息。
刘易斯声色不动,沉思着,他问:“你确信白人也能获得这种能力吗?”
“目前说确信还言之过早,但既然小山提和江志丽都能‘窥见’我的思维,那么这个结论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刘易斯忽然问道:“会不会只能激发出单向能力?也就是说,白人只能被别人读出自己的思维,而不能反之?”
索雷尔稍愣,苦笑道:“我绝不相信上帝会这样捉弄我们,但我不能肯定地排除这种可能性。”
刘易斯强抑住怒气,鄙夷地说:“教授先生,那你慌慌张张跑来干什么?你给了我一个不确定的可能,甚至又给了一个更为危险的可能,然后叫我放走这个中国女人,从而把白人置于危险的境地。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你的什么‘良心’!教授先生,讲‘良心’也得有实力,如果200年前的白人移民者都是你这样迂腐的家伙,我们就不会拥有美国。”他冷淡地说:“好了,请两位离开吧,我也要按自己的良心行事了。”
索雷尔和德莱尼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自视甚高的,想不到一个联邦调查局的官僚竟驳得他们哑口无言。在尴尬的短时沉默中,一直扶着索雷尔的伊斯曼小心地把教授推给德莱尼,平静地说:
“局长先生,如果你执意要打死她,就先向我开枪吧。”
他随即跨步走上台阶,江志丽已经回屋了,他敲敲门,低声说:“凯伦小姐,请开门,我是伊斯曼。”
他觉得十分内疚和悲哀。几天前,甚至在教授杀死小山提时,他还保持着对他的信仰,心甘情愿地作帮凶。但现在,听着教授“善良”地分析不要杀死江志丽的理由时,他却止不住作呕。屋里没有动静,他再次敲敲门,疚悔地说:“凯伦小姐,请开门,我是来向你忏悔的。”
门开了,江志丽立在门口,脸上带着两块青伤,头发散乱,目光中有那么多的沧桑!伊斯曼低下目光,说:“凯伦小姐……”
江志丽打断了他的话,苍凉地说:“伊斯曼,不用说了,我已经看出了你的真诚。”
她已经感受到了伊斯曼的思维,原来那个黑气氤氲的小洞已变成柔和的金黄色,那是像朝霞一样缓缓流动的无定形的混沌。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想到,如果人类能够思维连通,能够永远沐浴在这金黄色的温暖中,该有多好啊。
但她很快回到现实中,她知道,外面并没有什么金黄色的朝霞,而是几十个黑森森的枪口在等着她。她说:“伊斯曼,谢谢你,你让我在迎接死亡时,对人类多少有一点信心。请你离开吧,我要出去了。”
“不,我要陪着你,我不能救你,但可以陪着你一块儿去死。”他伤感地笑笑,说:“这倒让我可以说出自己的感情了,凯伦,我一直在暗恋着你,不过,我是一个帮凶,是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
江志丽低声说:“我也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不值得爱的女人。”她知道伊斯曼的决定已不可更改,便凄然一笑,挽着他的胳臂走向屋门。打开门,院里的人们都愣住了,江志丽目光灼灼地盯着教授和德莱尼,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鄙夷。伊斯曼警惕地护着她,扫视着各个枪手的动静。
刘易斯面色阴沉,举起通话器欲下命令,索雷尔劈手夺过通话器,激烈地同他低声争辩着,争吵持续了很长时间,刘易斯怒不可遏,猛力推开索雷尔,拔出手枪向几米外的江志丽开火,伊斯曼疾速转过身,把她掩在身后。刘易斯身边的德莱尼以超出年龄的敏捷扑过去,把手枪推向天空,一串未经消音的清脆枪声惊散了鸽楼上的鸽群,它们咕咕惊叫着飞散,在蔚蓝的天幕上撒下一片白羽。
刘易斯喝令手下将索雷尔和德莱尼拉开,夺过送话器。狙击手们又端平步枪,就在这时,一串车队忽然在公路拐弯处出现,以惊人的速度开过来,一辆福特XLD轻型货车打头,后边有三辆大客车,很远就听见一片嘈杂的乐声,有爵士鼓,长号,起劲地奏着“星条旗永不落”。车队稍近,听见车内用扩音器喊:
“不许杀人!盖世太保杂种们,不许在自由女神像下杀人!”
防暴警察阻挡不住,车队涌进农庄,那几辆客车上画着光怪陆离的宣传画,有骼髅头像,猩红的女人嘴唇,丰腴的大腿,车侧写着“红狼爵士乐队”。车未停稳,几十个青年嬉皮士从车门一涌而下,他们大都装束奇特,头发染成火红色、金黄色甚至鲜绿色。他们旁若无人地冲进警察队伍,嬉笑着,怒骂着,转眼就把警戒线冲得七零八落。
江志丽惊喜地看着这一幕荒诞剧。轻型货车下来的两名少年挤过人群,跑到她的身边。一个是白人,一个显然是华裔。华裔少年神情亢奋地说:
“江小姐,我在BBS上看到你的信件,马上向所有网友发了呼吁,又拉上戴维开车来这儿。路上正好碰见这支乐队,我们一喊,他们就爽快地跟着来了。你看,他们的这次冲锋干得多漂亮!还有,我猜想这会儿一定有十万个抗议电话打到联邦调查局,那儿一定热闹极了!”
他格格地笑起来。同来的戴维是个文静的小孩,这在美国的小“杨基”中是不多见的。他微笑着,简单地说:“我站在你这一边。”
看着这个文静的小孩,她不由想起怕羞的小山提,想起他在死亡前发送过来的“突然的停顿”。她把戴维搂到怀里,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刘易斯脸色铁青,怒气难抑,这群不可救药的蠢货!他们傻哈哈地来到这儿串演一出平等博爱的闹剧,却不知道这是在自掘坟墓。但他知道对这些弱智者是不能以理喻之的,自己的使命已经无可挽回地失败了,在盛怒中他真想让手下把这些蠢货全杀死。
当然,他不至于这么冲动。正在这时指挥车内的电话响了,是局里打来的。已经有几千个抗议电话、传真和电子邮件打到胡佛大楼,那些爱赶风头的新闻界已经蜂拥而动,两份电子报纸《号角》和《科学箴言》已抢先发了专题报道。局里并未责备他,但命令他立即撤退。刘易斯低声咒骂着,下了撤退令,他自己率先钻进指挥车开走了,身后留下一片哄笑和口哨声。
这边,索雷尔忽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伊斯曼跳下台阶,和德莱尼先生一块扶起教授。原来,刚才德莱尼与刘易斯争夺手枪时,一颗飞弹穿透教授的肩胛,现在左肩上鲜血淋漓。江志丽急忙进屋找出药箱,撕开教授的衣服为他包扎。教授依在伊斯曼怀里,面色惨白,精神颓唐,默默俯看着江志丽,低声说:
“凯伦,你能原谅我吗?”
江志丽正在包扎着的双手显然有一个停顿,但她没有抬头与教授的目光相接,默默包扎完毕,起身站在一旁,看着德莱尼和伊斯曼把教授抬上救护车。上车时,教授还回头苦笑着看看江志丽,但那个女子的目光中显然没有一丝涟漪。
九
索雷尔被送走后,爵士乐队的大客车也开走了,熙攘的小农场恢复了平静,白鸽盘旋着又回到鸽楼,小巧可爱的微型马在圈中安静地吃草。伊斯曼留下来陪伴江志丽,夕阳的余辉下,江的目光里仍弥漫着迷茫,她还未从这两天的巨变中完全清醒过来。伊斯曼说:
“教授走时很颓丧,你没有原谅他。”
江志丽冷冷地说:“我个人可以原谅他。但马高父子、松本好子和黎元德能原谅他吗?”
她的声音中透出十分的疲惫和冷漠。伊斯曼对这个孤身闯世界的娇小女子很怜悯。他轻轻地揽住志丽瘦削的肩膀,江志丽没有动,但他透过江志丽单薄的衣服分明感受到她的拒绝。他尴尬的松开手,低声说:“凯伦,我希望能有机会帮助你。”
江志丽勉强笑道:“谢谢你,伊斯曼。很遗憾,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经历了这场坎坷后,我想回国去。”
伊斯曼沉默片刻后,真诚地说:“祝你在那儿找到自己的位置,回国后多联系。”
“谢谢。”
那晚,两人就留在巴巴斯先生的小农场里,江志丽张罗着做了一顿中国式的晚饭,饭后两人互道晚安,各自回到卧室。夜里,江志丽迟迟不能入睡,她强烈思念着女儿小格格,甚至想到她的前夫,那个她已经从记忆中剔除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的思念之波能否透过两万公里的距离送入女儿的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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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虫 作者:杨平
窗外有人违法放鞭炮,声音稀稀拉拉,我靠在沙发上抽烟,看着咪咪专心致志地用麻将牌搭一座塔。大年初一的清晨总是平静中涌动着骚动,人们在闹了一夜后往往神志亢奋,但思维已开始迟缓。几个朋友打了一夜麻将,已各自抽着最后一根烟走了,只剩我和咪咪懒散地等待睡意到来,好去睡觉。电视里美丽的播音员在兴奋地给大家拜年。
“小纪太狠了,居然来了个‘一卷三’,下次非翻回来不可。反了他了!”我恨恨地说。咪咪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你也太面了。非要做大牌,做不了也就罢了,还老点炮儿,能不被人卷吗?”
“咱多少还是和了几把,指导思想是正确的嘛,成绩是主要的嘛。”我站起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别闹,”她轻轻往后一拱,“别把我这塔弄塌了。”
“你会玩吗?来,让大哥教你……”我拿起个“六万”,要往上搁。她半路夺了下来,小心地放在塔顶上。我振振有词:“关键是保持平衡,你瞧你摆得这么斜,一会儿肯定不行。”
窗外传来一声很近的巨响,一辆车开始紧张地向主人报警。“怎么还没换新的警报器?”我向窗外看去。
“你说这个搁上去会不会塌?”咪咪回头问,黑发在眼前一晃。我弹了弹烟灰,递给她,她接过来吸了一口,深深咽下去。我把她头发从耳边向后掠去,她扬起头,微笑,吐出淡淡的烟雾。窗外传来隐隐的鞭炮声。
“再抽口。”我低声道。她又吸了一口。我把烟接过来拿在手里,看着她。屋内一片宁静。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挑逗地吐出烟雾。我们的脸如此接近,我能感觉到她的热气。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们谁都不说话,还是互相望着,听着铃声。过了一会儿,铃声还不停,我们一起笑了。“还是接一下吧,肯定又是你那帮狐朋狗友。”咪咪笑道。我拿起手机:“哪位?”
“我是黑子。你赶紧上线,有急事!”
“什么急事啊?我正忙着办事呢!”我大声说,暧昧地看着咪咪,她装模作样地表示了一下厌恶。
“少扯淡了!办事你还能这么心平气和?赶紧上线,老三要自杀!”
我一愣:“是……”
“当然是网上自杀,不是真自杀!你赶紧吧,具体情况上来再谈。”
“OK。”我挂上电话。
“又要上线?”她看着麻将塔问。
“是啊。我要去救人,咱们一会儿再谈。”
“呸,美得你!”她轻啐一口,笑道。
我打开电脑,联入常去的一个BBS。这是国内因特网上最大的BBS站,我是站上的版主,就是最低级的管理员。在显示好友的列表中,我看到黑子、老三还有其他几个好友都在聊天室里。我顾不上看自己管理的版面,径直进入聊天室。黑子发来一个消息:“PPMM聊天室,门已开。”我进入“PPMM”聊天室,黑子立刻把“门”锁上,这样别的用户不能进来看到我们的谈话。
老三正急切地表明自己的境况十分悲惨,会有很长时间不能上网,但他依然是大家的朋友有事找他尽管说话不用客气云云。我先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呆在一边看着。黑子和其他几位想尽各种办法解决老三提出的困难,显然是要套出他真实的想法,但徒劳无功。我正要出口相劝,突然听到“哗啦”一声,麻将塔倒了。咪咪开始把牌往盒里放。我的注意力又回到屏幕上。
老三的语气开始不耐烦起来,看来是被逼到了角落非吐真话不可,又绝对不愿坦白。“老三,到底有什么苦衷?”我写道,“说出来我们帮你解决。在场的哪一个说出去,我们一起找他算帐。如果你还当我们是朋友,现在就说出来。”
“就是。”黑子赶紧跟上,“你说吧。”
没有任何先兆,老三突然切断了联接,下线了!聊天室里静了一下,黑子开始破口大骂,纯熟地运用各种公开或私下的简写符号,间或有几个中文也是别字百出,错得明显出自一个拼音输入法的使用者。我努力辨认那些简写符号,如果把它们翻译成完整的中文,会使任何一位妓女羞涩得无地自容。咪咪走过来,趴在我肩膀上:“完了吗?”
我盯着屏幕,摇摇头,写道:“谁知道老三的住址?”
咪咪问:“还有多久啊?”
“嗯。”我盯着屏幕。她站起来走了。
我点上支烟,眯着眼看黑子继续展示他的简写知识,其他几位在短暂地表示了不解和关心之后,开始讨论春节期间饭局的安排。这个场面忽然变得很滑稽,我失去了兴趣。“谁知道老三的地址?”我又问了一遍,等了一会儿,退出来,下线,关上了电脑。
大年初一的清晨充满激情。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浑浑噩噩,充满了饭局、狂欢和情绪化。那天当我几乎同时发现自己白发丛生和假期临近结束时,疲惫从脚心漫上来,爬上双腿,越过腰部,攀上肩膀,将我完全淹没。我似乎比放假前还累。初六的晚上,我在厕所对着镜子拔白头发,咪咪在旁边靠着门,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脖子。我的目光在她和镜子之间来回。我想起前几天见到一个高中同学,他微笑着盯了我半天,说:“胡图,你显得成熟了。”我知道他本来要说的话,我不得不同意他的观点。我老了,虽然还未步入而立之年,我的身体、我的内心都已老态龙钟。我回想的时候一定显出了自怨自艾的神情,咪咪走过来抱住了我。
己卯兔年的春节假期一过,电脑培训市场立刻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我在某大学开办的电脑培训中心工作,随着下岗人员的增加,我们原有的很多大客户——那些机关、厂矿等都陆续暂停了电脑培训,只剩下原来不受重视的散户。
我们不得不增加培训的密度,降低培训费以吸引客户。每天下班时,我都希望赶紧发生什么事,让那些烦人的东西消失。一首流行歌曲唱得我头皮发麻,三个歌手轮番表达自己的烦心事,让我难受又同病相怜。
在这种处境下人往往会趋向于极端地考虑问题。我和咪咪的争吵越来越频繁,冷战期也越来越长。她委屈,我也委屈,结果谁都觉得吃亏,谁都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