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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你喝酒。”我的手按在摩托车的大灯上。
小北的眼睛一亮,嘴角开始上翘:“喝酒?你和我两个人?”
他的手蓦的下探,刀光又从他腿边飞旋起来,射向前面的一辆车子。一瞬间,我的飞刀也射了出去,藏在司机座位下的一个年轻人手里的枪只响了一声,便大声惨呼着撒手丢枪。一瞬间,一柄军刺、一柄飞刀将他整只右臂钉在驾驶座上,鲜血喷溅,像同时开了两朵灿烂的红花。
小北的临敌反应、出刀手法,跟我比起来,一点都不逊色。
我走到车子边,看到那柄四十厘米长的军刺已经直接贯透了座椅,从后面探出一截刀尖来。
“饶命,大哥饶命,大哥饶命。”年轻人颤抖着连声惨叫。
我捉住他的下巴,抬起来仔细审视了一会儿,确信自己一点都不认识,反手拔下军刺和飞刀。年轻人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这种在社会上无所事事游来荡去的年轻人,为了几个小钱,竟然敢拔枪杀人,不吃点亏,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军刺沉甸甸的,刀刃上滴血不留,应该不是部队黑暗渠道里流出来的普通东西,只不过是打造成这种样式掩人耳目而已。
“走吧?”小北扣上了头盔。
我把军刺还给他,他嘴角的笑容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好刀,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咱们两个出手对决,谁会更快?”
隔着斜飞的雨丝,他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缕善意,不再是叶家别墅里那个跟我针锋相对的态度。
“上车,我有个适合喝酒谈天的好地方。”他轰了一把油门,排气管立刻爆发出激越的吼叫声。
我没有丝毫犹豫,跨上摩托车的后座,车子立即向前蹿了出去。
摩托车驶进了一片林立的高层公寓背后,很显然,这是一个可以被看作是“贫民窟”的角落。
在一家通宵营业的小店门口,小北停下车子:“请下车,就是这里。”
小店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孤单地亮着,门边的长条木桌上,摆放着花生米、卤猪耳、海带丝、茶叶蛋之类的下酒菜。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每次心情不好,就回到这里,喝几瓶酒,默默地坐一晚,什么烦心事也就都忘了。”小北的心情正在好转,眼角眉梢挂着孩子气的笑,仿佛一进入这片高楼背后,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从冷血杀手一跃成为港岛凡俗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虽然身上仍旧穿着价值过万的英格兰名牌皮衣,心境却已经与贫民窟融为一体。
他从木桌旁的雪柜里抓出四瓶啤酒,“砰”的一声蹾在靠窗的桌子上。
我取了一只托盘,胡乱地夹起各种各样的菜放在里面,混合在一起。从来没在这种地方吃过饭,但我们两人的动作配合非常默契。
“从没带任何人来过,当年我带着军刺杀出这片贫民窟,就发誓要打出属于自己的世界,将来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你是第一个,我们算是朋友吗?”他咬掉了啤酒瓶盖,随手递给我。
我的感觉非常奇怪,因为今晚在小北骑着摩托车出现之前,自己根本不会想到能突然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喝酒,而且是跟一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
严格来说,小北在我心里,不是陌生人,而是一个早该出现的朋友,那种“倾盖如故、相交莫逆”的亲密感觉,满满地堆积在心里。
银海天通大厦那位奇人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在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同种族人之间,一定会存在某种奇特的联系。打个比方,当婴儿脱离母体闯入这个世界时,他或她所得到的信息都是上天平均分配下来的,大家就像在同一块蛋糕上各咬了一口。虽然位置不同,蛋糕的本质却是完全相同的。所以,从微观意义上说,当两个人降生的时刻无限接近时,思想的相通性就会无限趋同。”
我曾向叶溪问过小北的生日,正是因为想到了那位奇人的话。
“当然,我们是朋友,你刚刚救过我。”我轻松地笑着。
空无一人的小街,昏黄的夜色,更能让人彻底脱去伪装,回归做为普通人的本性。
劣质的啤酒在粗糙的玻璃杯里涌动着,泛起层层泡沫。
“干杯!”两只杯子清脆地撞在一起,这一刻,外面的花花世界、现代化生活突然远了,仿佛我们所在的,仍是百年前的港岛——那个风浪里飘摇的小渔村,一切生活处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天性自然状态之中。
“你需要我来搭救吗?”小北的嘴唇上沾满了啤酒泡沫,哈哈大笑,“我清楚你的飞刀水平,打手再多十倍,似乎都没办法伤到你。所以,我抢先出手,免得失去了表现的机会,实在对不住……”
当他毫无戒心地大笑时,两颊、鼻梁、眉骨这几处位置都起了一些不自然的变化,应该是动过非常重大的手术,五官相貌几乎全部改变过。
这个念头在我心里一掠而过,脑子一转,随即释然,能够在打打杀杀的江湖生涯中闯荡到今天的社会地位,小北的日子绝对不会平稳安逸。也许,在某次严重受伤之后,他的面部才不得不执行手术(奇*书*网*。*整*理*提*供),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不遭挫折,难成大事,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我仰面灌下了一大杯啤酒,满意地吐出一口长气。这样的喝法,比起上流社会里的高雅酒会、西餐厅里的拘谨礼仪,都要酣畅淋漓多了。
四瓶啤酒很快就喝光了,小北走向后面,又搬出一箱酒,还有一大盒稀里哗啦作响的冰块。
“沈先生,今晚难得高兴,不醉无归怎么样?”他兴致很高,亮出白森森的牙,“嘣嘣嘣嘣”连续咬掉了几瓶酒的盖子,身体内潜伏着的狂野气息暴露无遗。
我微笑着反问:“如果一直不醉呢?”
酒量大小从来都是我的秘密,连关伯都无法确切知道。
“那就一直喝,喝到天亮、喝到太阳出来……”他再次大笑,脱去皮衣,随手丢在邻座的椅子上。
其实,我很想从他嘴里知道一些关于别墅的情况,做为叶家的干儿子,应该对某些大事知情,也有可能就是亲自参与者。
窗外,一个挑着馄饨担子的老头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担子一头的小火炉熊熊燃烧着,像一只夜空下不甘寂寞的火炬。这样的风景,在二十一世纪的港岛已经非常少见了,大概只有在这种角落里才能看得到。
“虾子叔,要两碗馄饨,多加辣椒、香菜、麻酱——”小北隔着窗子招呼着。
老头子放下担子,把炉子捅得更旺,揭开锅盖下馄饨,氤氲的蒸汽缓缓在小店门口飘浮起来。
“这个街区里最好吃的馄饨,从来不放味精,据说虾子叔对那些工业产品过敏。”小北的话题慢慢放开,情绪越来越高。
“叮零零”,他的电话蓦的响了起来。
“是叶溪,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我?”他的表情既奇怪又惊喜,不过接起电话后,只说了两句话,笑容便僵在了脸上,木然地瞪着我。
我猜不到发生了什么,端起杯子继续喝酒。
“找你的,叶溪找你。”他把电话伸到我面前。
我摸摸口袋,才发现自己的电话并没有带在身上,马上从小北手里接过电话,满心疑惑的问:“叶小姐,有什么急事?”
半夜三更来电话,我怕是雅蕾莎那边出事,如果再有什么血案发生,港岛警署的弟兄们又得彻夜不眠地采取行动了。
“沈先生,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一直没人接。明天上午,可不可以抽时间见我?有件事,我必须当面向你请教。”叶溪的声音充满困惑,又带着惺忪的睡意,应该是刚刚从梦里醒来的样子。
我看看腕表,时针指向凌晨两点,难道她是突然醒来才决定打电话的?
小北烦躁地站起来,拿起冰盒,又走向小店里面。
我淡淡地笑着回答:“好的,明天上午见,我等你。”
叶溪长叹了一声:“谢谢你,那么久的疑惑,希望沈先生能替我解答,明天见。”
收线之后,小北端着满满一盒冰块走回来,口气略显沮丧:“沈先生,叶溪一定又做了那种怪梦,凌晨一点五十九分,最近十年以来,几乎每周都会梦见一次。”
他的情绪,很容易受叶溪的影响,在西郊别墅里时是这样,现在又是。
馄饨已经出锅,香气从门外直飘进来。
“什么梦?请说得详细一些。”一提到梦,我的思想深处闪电般地弹出那个奇人的名字。
小北出去付钱,端起馄饨,看着那个老头子一步一晃地消失在夜色里。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他喜欢的不是这里的酒、菜和馄饨,只是一种奇特的“环境依赖”。这里的一切,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永远都没法抹去,所以不得不频繁回来,重复从前做过的许多事,藉以派遣内心深处的孤独感。
馄饨真的很香,至少远远胜过现在港岛遍地可见的“中华千里香”馄饨连锁店的水平。
“叶溪说过无数次了,那个梦一片黑暗,仿佛是自己一个人站在某个荒凉到极点的星球上,没有一点光,从眼睛到心灵全部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知道那颗星的名字叫做‘黑死星’,就隐藏在太阳系的黑暗中。总有一天,她会坠落在那里,被永久地囚禁,因为那是她这一生的宿命。”
小北不是个太好的叙述者,只是用最平实的词汇描述着叶溪的梦。
银河系除去九大行星外,仍有不计其数的大小星星,只是它们本身并不能发光,也由于自身的物理特性,无法被太阳的光芒照亮,所以,终生都会躲在黑暗里。“黑死星”的名字,应该是属于地球人的语言范畴,叶溪又是如何得知这个名字的呢?
我怀疑这只是女孩子的天生敏感,永远都不会变成真的,但十几年来时常做同一个梦,这就显得有点怪异了。那个解梦大师,最擅长从梦境的蛛丝马迹中找到做梦人的真实心理写照,或许她应该去向大师请教才对。
3解梦大师铁兰(上)
“沈先生——”小北隔着桌子凝视着我。馄饨的香气和雾气,飘浮在小店的每一寸空间里。
“只是梦而已,难道叶溪会那么在意?”我能看得出,小北心里对叶溪有异样的关心。
“对,她很在意,因为在那个梦的结尾,她看到有人来拯救自己,带着耀眼的白光撕破黑暗。那是一个威武潇洒的男人,她无数次说,自己会爱上他……”小北开始痛苦地“咝咝”吸气。
我笑着举起酒杯:“小北,人生得意须尽欢,无论怎么说,那只是一个梦。爱一个人,绝没有那么简单,再过几年,等她的思想变得成熟,也就不再做这么幼稚的梦了。其实,勇士拯救公主的童话,曾令全世界每个国家的小女孩着迷过,不对吗?”
叶溪是个漂亮大方的女孩子,而且有很美好的前途,引起男孩子的爱慕是很正常的。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时,心里也有由衷的好感,不过,后来思想被雅蕾莎和别墅里的奇门遁甲阵势所吸引,对她的感觉被冲淡了一大半。
“明天,她会对我说什么?”我喝完了杯子里的酒,脑子里刚刚转过这样的念头,小北已经紧接着追问:“沈先生,你猜,明天她会对你说什么?会不会就是这个梦?”
他的冷酷和固执,在面对与叶溪有关的事情时,丝毫不复存在,暴露出了性格中不太成熟的一面。
我点点头:“也许吧,如果是这样,我会带她去见一位圆梦大师——”
“铁兰大师?”小北提前叫出了那个奇人的名字。
圆梦师铁兰,在港岛乃至整个亚洲都很有名气,每个月都有很多笃信解梦的日本人专程坐飞机到港岛来登门求教。如果叶溪的怪梦已经做了那么多年,叶离汉肯定带她去过铁兰那里了。
我再次点头:“就是他。”
小北忽然苦笑起来:“铁兰大师说过,她在梦里见过的男人,就是她未来的真命天子,这一生婚姻的最终归宿。无论将来她嫁给谁、爱上谁,只要那个男人出现,她将摆脱一切羁绊,投入对方的怀抱。”
“嗖”的一声,军刺出现在他掌心里,闪着幽深冷冽的寒光。
馄饨凉了,小店里的香气正在慢慢退去。
“如果……她告诉你看到的那个男人是谁、是什么样子,请一定告诉我!”他的手腕一振,军刺脱手飞出,“哧”的一声,洞穿了邻桌的椅背。
百年前的西方社会,如果两个男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他们就会单枪匹马地决斗,胜利的一方堂堂正正地成为她的爱人。以小北的彪悍个性,一旦知道叶溪宿命中的男人是谁,他可能会抢先一步杀了对方。
“爱情永远是自私的。”我无声地长叹。
叶溪的电话把小北的情绪压缩到了最低点,小店里的融洽气氛一瞬间荡然无存。
“沈先生,如果明天有什么消息,请一定给我打电话。”小北的眼神,变得像只囚笼里的猛兽,相信他是被爱情所囚禁,除了叶溪,没人能帮到他。
我喝干了杯子里最后一滴酒,缓缓地站起来告辞。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没有了酒兴,再枯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摩托车引擎声重新轰鸣起来,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车灯光柱狠狠地刺穿了夜色,一直射向远方。
小北变得异常沉默,直到摩托车在距离我的住所不远的街头停下来,他才忧郁地叮嘱着:“沈先生,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我笑着点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是江湖上每日都在上演的真实肥皂剧,不知道叶溪会不会明白小北的这片真心呢?
这一晚,我只睡了五个小时,准时在上午九点钟醒来。
关伯早就守在窗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直到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
“叶小姐一直打电话来,我都记不清是第二十几还是三十几个了,并且说好了,半小时后到。小哥,这小姑娘是不是爱上你了?有事没事老往这边跑?”关伯有些郁闷,毕竟方星才是他替我圈定的未来新娘。
“爱上我?怎么可能?”我翻身下床,阳光洒满了卧室,又是天晴气爽的好日子。
一想到小北彪悍的眼神和雪亮的军刺,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关伯,以后千万不要在陌生人面前乱点鸳鸯谱,特别是跟叶小姐有关的话题,会惹出事来的。”
当前最紧急的问题,是尽早确定达措的救治方案,虽然零度舱能够合理抑制血瘤的发展速度,但并不是长久之计。一个正常人长时间处于低温昏睡状态时,身体受到的损伤无法估量。
所以,关键还是要让方星说出自己心里的秘密,她怎么能够确定那个血瘤是意义重大的特殊器官呢?
“叶小姐十五分钟后到。”关伯下楼,拖长了声音汇报,不过声音刚刚落下,门铃已经响了起来,进来的正是一身白色休闲装的叶溪,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关伯不易察觉地耸了耸肩,一副对叶溪的着装颇有微辞的表情。方星喜欢白色,连所用的转轮手枪都是银色的,关伯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心里肯定存在着“只有方星才配一身白色”的想法。
叶溪的白色高跟鞋橐橐地敲响了书房的地面,等到我落座,她便开门见山:“沈先生,昨晚你跟小北在一起,是否曾向他问起过我的情况?”
我点点头,坦然承认:“是,他曾说过,叶小姐一直以来,都在做一个怪梦。铁兰大师是这方面的行家,如果他已经下了定论,足以胜过任何人妄加猜测,对不对?”
叶溪脸颊上飞起两朵红晕,毕竟她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一旦牵扯到爱情归宿,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3解梦大师铁兰(下)
“昨晚,我又一次做了那个梦,陷在黑死星的恐怖环境里之后,那个男人也再次出现,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面容——”她一声长叹,好看的眉蹙起来,十指焦灼地交叉纠葛在一起。
如果小北在的话,对这个问题一定高度关注,并且会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
她陷入了沉默,并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或者什么样子。
“也许,你可以再次去向铁兰大师请教?”我试探着对她提出建议,潜意识里,其实从昨晚开始就想到银海天通大厦里面去,借拜访大师之名,验证自己对于方星的怀疑。
叶溪一愕:“沈先生,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梦很怪诞?很多人,包括我爸爸都指斥铁兰大师为唯心主义异端,从来不相信对方的话。”
解梦圆梦这门学问,在普通人心目中一直都呈两极分化的态势。相信的人会对铁兰大师顶礼谟拜,将他当神仙一样供奉着,有任何疑惑不解的事都来请他决断;不相信的人则对他嗤之以鼻,把他说的话,都当成满纸胡言乱语。
“用人不疑,用人不疑,对不对?如果你对自己的梦念念不忘,一定要探究其中的奥秘,自然要找精通圆梦的高手答疑解惑。我刚好有事去他那里,方便的话,我们一起过去?”
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昨晚经过银海天通大厦下面,直觉地判断方星一定就是进了大厦,并且很可能是去找铁兰大师。
叶溪犹豫了一下:“好吧。”
她的表现有些奇怪,至少与第一次到访时的骄傲态度截然不同。
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