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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跟女孩子单独约会,今晚的仙迷林酒吧之行,更与男欢女爱无关。我不想再跟方星兜圈子,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当场向她摊牌,着手盗取灵环的工作。毫无疑问,老龙或者任一师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否则也就不会在港岛创下这么大的声势了。
“小沈,干什么一直神不守舍的?我敢打赌,不会是为了叶小姐,唉——”
叶溪走后,铁兰的叹息明显频繁了许多。
我收敛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现实问题上来。他屡次要求收我为徒,直到现在愿意跟我平辈交流,那种渴望绝不会是出于普通江湖人“择高徒传衣钵”的陋习。
“他会告诉我什么?他能告诉我什么?”
“小沈,稍等一会儿,在开始叙述之前,我还需要做一件事。”他走向屋角的一只保险柜,迅速在灰色的液晶触摸屏上按下了十几个数字,那扇高强度柜门立刻“啪”的弹开。
他从保险柜里取出的是一个灰白色的粗布包袱,里面包着的是一只碗一样的东西。等他把包袱放在茶几上,我不觉一愣,那种纤维异常粗大的织物,属于越南乡下的手工产品,是用棕榈树的内皮纺织而成,港岛市场上根本见不到。而且,这个包袱看上去非常陈旧,边边角角都开始泛起了黄碱,其历史至少有二十几年了。
6纳兰世家,同门相煎(下)
铁兰打开包袱,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五足青铜香炉,内径与普通的饭碗相等,外沿上铸着一条虎头、蛇身、雀尾、鸟爪的黑色怪物,蜿蜒环绕着,恰好把香炉围了一圈。
鹦鹉倏地睁大了眼睛,在架子上不停地跳来跳去。
铁兰按动茶几下的遥控器,那根拴在鹦鹉脚爪上的链子自动弹开,鹦鹉立刻振翅飞了起来,绕着办公室盘旋一周后,嗖的一声落在茶几上,伸出尖嘴,在香炉上“笃笃笃”地连啄了三下。
“贵客到,沏茶;贵客到,沏茶……”它歪着小脑袋望着铁兰,眼珠子转来转去。
铁兰摆好香炉,坐回到沙发上,张开双臂,鹦鹉再次飞起来,落在他的膝盖上。
“乖乖听话,主人不会回来了,以后,我是你的新主人,咱们一起继续他没有完成的事业,你要听话,把害死他的凶手找出来……”
我冷静地看着铁兰做这些事,想必方星在监视器后面,也在仔细关注着。每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但我确信这一次铁兰要讲的,肯定是个冗长繁复的故事,至少会牵扯到异术界的很多人,因为我现在能够叫出那个香炉的名字——“炼鬼炉”。
越南境内的异术师名气都不算怎么响亮,特别是在大陆、港岛等华语社会里,更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我淡淡地笑了:“铁大师,‘山阴度族’的‘炼鬼炉’在你手里,想必你跟纳兰世家也能扯上几分关系吧?”
好几条飘浮不定的线索终于在我脑海里联系起来了,刚才铁兰提到叶溪的母亲时露出的那种无限神往的表情曾让我疑惑过,现在好了,他手里既然有“山阴度族”的镇教之宝“炼鬼炉”,当然也会认识叶溪的母亲纳兰小凤、小姨纳兰小舞。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怪,我以为自己与铁兰交往一年多来,已经对他有了全面的了解,并且时常引为无话不谈的忘年交,但现在看来,他始终都在严密地伪装着自己,展示给我的,只是表象上的虚假东西。
炼鬼炉带着森森的鬼气,特别是那只融合了四种动物特征的怪兽,更是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铁兰苦笑起来:“小沈,不是我故意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港岛异术界的环境太差,鱼龙混杂,勾心斗角,我不得不防备一些。鬼手达已经死了,我必须得完成他的遗愿,彻底毁灭那个猫灵鬼胎。我虽然活在很多人眼里,但早就做好了随时决死一战的准备。”
我打了个手势,对他的苦衷表示理解:“开门见山说吧,不要绕来绕去的,或许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只要是跟纳兰世家有关联的故事,其核心思想一定都是降妖除魔,因为“山阴度族”这一派代代相传的使命,就是为杀妖而战,在族规中有明确规定,凡门下弟子临阵退缩者,必受七孔穿钉之刑,然后斩断手筋、脚筋,逐出门墙,任其自生自灭。
在叶家的别墅三楼上,我看到过纳兰小舞的照片,是否那个“九宫八卦阵”里困着的就是一个妖孽?
铁兰清了清嗓子:“小沈,简单来说,我要带你一起去除妖,那个具有强大邪恶法力的妖怪,就藏在叶离汉的别墅里。”
我的预感要比他的叙述更灵动十倍,因为在别墅时,我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有一故强大的阴邪之气在小楼里滚动飞扬着,无论是一楼还是三楼,到处弥漫着这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杀机。
人鬼不能两立,或许当时我站在别墅的大厅里感觉到妖气时,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的妖也感知到了我的杀气。
“那个妖怪,被困在三楼的奇门遁甲阵势里,封印它的,是两个漂亮的少妇,也就是叶离汉左拥右抱的娇妻,纳兰小凤与纳兰小舞。”
铁兰提到这两个名字时,情绪又一次起了波动,仰面看着屋顶的吊灯,接着喃喃自语:“叶离汉有什么好?不过比平常人多了‘名利’两个字而已,值得一对名扬河内的姊妹花双双下嫁?叶离汉、叶离汉,就算把你大卸八块、喂猪喂狗也消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他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怨憎,吓得那只鹦鹉也从他的膝盖上飞了起来,落在架子上。
此时的铁兰,完全失去了素日的懒散恬淡,五官奇怪地扭曲起来。
“铁大师,我希望听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不是听你个人泄忿。”
山阴度族的历史源远流长,而且越南的国情错综复杂,所以很多与这个异术门派相关联的传说,在中国人听起来无不匪夷所思。
“小沈,其实我并不姓铁,‘铁’只是我的名字。我和鬼手达,都是纳兰世家的人,他的本名是纳兰达,我的本名是纳兰铁。我们两个是心意相通的同门师兄弟,虽然我的年龄要比他大十几岁,入门却晚,所以,只能做他的师弟。”
“我们这一代,除了我和鬼手达之外,还有两个同门,就是纳兰小凤和纳兰小舞姐妹俩。山阴度族的异术有一个最独特的地方,是需要两个人同时修炼、相互弥补,才能在任何一种技艺上获得最大的突破力。所以,我们自动分为两组,纳兰姐妹修行‘阴生辟邪术’,我和鬼手达修炼‘借日烈焰杀’。”
我冷静地听着,这种关系并不算复杂。山阴度族的武功、异术非常诡异,在中国的江湖上并不十分受欢迎。
叶家别墅里布下的“九宫八卦阵”阴气浓郁到了极点,的确只有修炼过“阴生辟邪术”的高手才能做到这一点。那种异术的要旨是“以阴制阴、借力打力”,由此可见,纳兰小舞的异术力量已经非常强大,所以才能布下极度完美、无可破解的阵势。
“小沈,我们纳兰世家的祖训,也像你们中国武林中的很多名门正派一样,每一弟子都要秉承‘替天行道,匡扶正义’的原则。只是,叶离汉的突然出现,一下子将纳兰姐妹带入了歧途,竟然要利用‘阴生辟邪术’修炼本派中已经被唾弃封闭近百年的‘魇婴’——”
听到“魇婴”两个字,我猛然挺身,交叠在一起的二郎腿猝然放下,几乎踢翻了茶几。
“怎么可能?铁大师,异术界的高手都明白,不管是谁,一旦开始修炼那种至为邪恶的‘招灵术’,自身也会坠入万劫不复的魔道,越早将‘魇婴’炼制成功,自己也就会越早沦为魔鬼的奴隶——如你所说,纳兰姐妹都是‘山阴度族’的顶尖高手,难道连这一点都忘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令我大为震惊,情绪陡然高亢紧张起来,身子前探,死死地盯着铁兰。
“魇婴”是越南异术界的独特叫法,在中原武林中,又被称作“邪婴大法”,是心里怀着极端怨念的女人在自己体内的胚胎上注射某些来源独特的蛊虫,再蛰伏于至阴至毒的五行方位,直到孩子降生。
在这种状态下出生的孩子智慧远远超过同龄人,而且会在记忆中埋下孕妇的怨念,性格分裂变态,必定会沦为蛊虫的傀儡。
可以想像,当一个人沦为“披着人皮的蛊虫”之后,他会做出什么颠覆伦理道德的事来?
距离现代最近的一个“邪婴大法”的例子,应该出在明朝末年的陕北。
有一群西域来的妖僧,蛊惑了当地一家官宦的儿媳妇,养育出了一个邪婴,从五岁起便生吃人心,如同吸毒者上了毒瘾一样。孩子长到十五岁,创立了陕北地面上最大的邪派“转生教”,大肆烧杀劫掠、无法无天。每月的初一、十五两天,转生教举办声势浩大的“食人宴”,把婴儿、妇女串在树枝上,像烤羊一般灼烧分食。
转生教最终在陕西、京西两路朝廷兵马的剿杀下鸟兽星散,但这件事给中国带来的巨大震骇,却流传了数百年,造成当地百姓大规模地迁徙离开,不敢居住在邪婴出没过的地方。
当时,明朝皇帝为了此事专门颁下国家法令,严禁任何人传播、修炼“邪婴大法”,胆敢违犯者,格杀勿论,诛灭九族。
铁兰在我的注视下,颓然地抱头长叹:“小沈,纳兰世家做为越南的异术大派,私藏了很多被视为‘禁书’的远古典籍,其中当然也就包括来自大陆的‘转生教邪婴大法’。这些书都被封印在开山祖师的墓地下面,每一代的掌门人都会在上面施以最厉害的诅咒,并且在墓地的土里埋下毒性爆裂的蛊虫,以此防止居心险恶的徒子徒孙会妄图开棺偷书。结果,一切机关埋伏还是被中国高手破解掉了,你该听说过那个人的名字——唐枪?”
他每说完一段,就会停下来大口地喘气,可见这些历史带给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我点点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追问:“这个‘魇婴’并没有成形对不对?否则……否则今天的港岛就不会这么风平浪静了……”
魇婴一出,天下大乱。从铁兰的叙述判断,纳兰姐妹的举动应该是在十年之前,如果潜心修炼的话,魇婴早就出世了。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普照下来,世界仍旧晴明平和,港岛人民安居乐业,井然有序,所以,“魇婴”可能只是一个夭折在半途中的邪恶计划。
铁兰取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抱起那只炼鬼炉,细心擦拭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铁大师,后来呢?”我起身踱步,尽量让自己的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同时意识到,做为一名中医,自己的平和镇定功夫仍然亟待提高。
铁兰陷入了沉默,双眉紧皱着,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他忽然抬头:“小沈,你饿不饿,我要秘书叫外卖上来?”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这个房间时刻处在别人的监控之下,他已经按了茶几上的通话器,低声吩咐:“小贤,给我叫两份越南芭蕉饭、两客越南炙烤野猪肉。”
这两样食物,代表了越南民间菜的精髓,在越南当地,只有在招待贵客时才会端出这样的饭菜。
炼鬼炉已经被擦得纤尘不染,铁兰苦笑着:“小沈,有些问题,我自己也是一直感到非常困惑,但鬼手达死后,没有人能帮我分析解答这些问题,只能在心里闷着。鬼手达最后一次过来,告诉我魇婴已经出世,邪气弥漫在港岛城西,直上云霄,所以,他必须孤注一掷地出手,趁魇婴没有产生防御能力之前,把它干掉。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吃饭,要的就是刚才的芭蕉饭与野猪肉,只不过当时正是彩霞满天的黄昏。”
他放下炼鬼炉,走向窗前,缓缓地把自己的额头顶在玻璃窗上。
“我很后悔,到现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不该临阵当逃兵,害死了鬼手达——”他的声音之中透着无尽的悲哀伤感。
我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很害怕面对纳兰小凤是不是?”
他的肩膀急骤地颤了两下,终于点头承认:“是,你说得对,小凤已经是叶离汉的妻子,我不敢见她,只怕自己又控制不住个人感情,变成她的帮凶。”
7魇婴(上)
铁兰的叙述如同一幅国画大师的精致山水,留白处极多,但我凭借着自己的敏锐洞察力和缜密的想像力,还是把那些留白之处一点一点填补起来。
他是四大弟子中年龄最长的一个,情窦早开,面对貌美如花的纳兰姐妹,理所当然地动心,但纳兰姐妹爱上的却是叶离汉。做为败走情场的浪子,来到港岛后与旧日的意中人重逢,心情难免再度荡漾。
像他这样的正人君子,绝不会去勾引别人的妻子,败坏纳兰小凤的名节,所以宁愿避开不见。他与鬼手达合体修炼的异术一旦拆分,功力大打折扣,最终导致了后者攻击失败,以身殉道。
“鬼手达死后,我矢志替他报仇,回到河内取回这个能够降服一切幽灵的炼鬼炉,并且在冥冥天意的指引下,找回神箭。如果再添上你的帮助,剿除‘魇婴’的计划就成功一大半了。”
铁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我怀疑在他故作轻松的口气遮掩下,必定还有一个难以克服的难题。
果然,他只停顿了几秒钟,马上继续下去:“只是,纳兰姐妹布下了‘九宫八卦阵’,用以保护‘魇婴’,我们必须要得到当年纳兰小舞布阵时的方位计算图表,先解除奇门阵式的禁锢,才能放手除妖。那些资料,都锁在叶离汉的私人办公室里,如果不动点心思,是无法拿到的。”
奇门遁甲阵式的应用,百分之百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只要在角度计算上有十分之一秒的差异,大阵本身的门户性质就会有千差万别的改变。生门可以变作死门,死门会变成伤门——出手破阵的人非得无法成功,自己也会陷入绝地,受困而死。
一提到盗取什么资料,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方星,就像发现碧血灵环后,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香帅”这个绰号,不仅仅是江湖中人的溢美之词,更重要的是对她个人偷盗技艺的高度肯定。
我轻轻在茶几上拍了一掌:“铁大师,我觉得方小姐能帮咱们这个忙。不管叶离汉的资料藏在哪里,只要方星出手,就一定能手到擒来。”
铁兰摇了摇头:“暂且不必了,我已经埋下了伏笔,肯定能让叶离汉乖乖地把资料交出来。”
我蓦的灵机一动,脱口而出:“你在叶溪身上下了蛊?”
山阴度族的下蛊技艺,不比苗疆蛊术差得了多少,而且在人体内动手脚的技术更为精绝,否则也就不会创造出“魇婴”这种妖物来了。
铁兰猛吃了一惊,随即满脸都是欣慰的笑容:“幸亏是你看出来了,幸好我能跟你做朋友而不是做敌人!小沈,你是怎么猜到的?”他自始至终对叶溪都彬彬有礼,而且叶溪又是他的老客户,所以很少有人会猜到他在背地里竟然施了暗算。
我不愿意接受他的大度赞赏,只是冷淡地追问了一句:“下的是什么蛊虫?”
基于小北痴恋叶溪的关系,我可不想她在铁兰手上遭到什么伤害,否则铁兰的死期也就快到了。
“我只是下了三枚‘冬眠虫’,发作期设定在一周之后,当然,只要叶离汉肯合作,她的女儿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毕竟那是纳兰小凤的女儿。”每次提到纳兰小凤的名字,铁兰鼻子两侧的肌肉总会不自觉地痉挛几下,可见直到今天,他也没忘记她。
我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冬眠虫属于蛊术中最友善的一类东西,具备轻微的毒性,其目的只是要中蛊的人昏睡。如果用量恰当,甚至可以有效地缓解中蛊者的精神紧张、情绪失控。
“你保证?”我再次追问。
“我保证,小沈,在你面前,我不会说谎,而且好多事根本都瞒不过你。”铁兰的态度越发和气了,当他的目光从炼鬼炉上掠过时,眼中交替闪过悲哀与愤怒。
人类的仇恨和爱情是同样奇怪的东西,鬼手达的死让他心里充满了仇恨的怒火,但那个魇婴是纳兰小凤亲手创造出来的,他对纳兰小凤不能忘情,是不是到了决战的最后一刻,会对魇婴也手下留情?
年轻的女秘书送餐进来时,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在我身上逡巡不定。
“小贤,有什么不对吗?”铁兰看出了问题。
女秘书向他展现出一个妩媚动人的笑容:“铁先生,刚刚叶小姐临走,留了一张名片,要我一定转交沈先生。我只是感觉有点奇怪,既然叶小姐已经离开了,这位护花使者怎么没有紧紧地跟出去?”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带着天生的优越感,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任何人开玩笑,特别是对自己心仪的男人。在二十一世纪的港岛,这种泼辣开放的女孩子越来越多,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端着水杯走向窗前,不接对方的话题。
“沈先生,名片放在这里,请收好,免得耽误了美人佳期。”女秘书拖长了腔调,像是在念京剧里的道白。
太阳已经过午,时间过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