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寤涞墓亓
“不必问了,他们三个,其实就是石板画上的人物。另外两人一男一女,男人不断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放出飞刀,向巨人的心口位置进攻;女人的武器则是一只绿色的镯子八五八书房,能够激射出去再回到手中,仿佛有条无形的链子拴着一般。”
我和方星同时一声低叹:“镯子?后来呢?”
“后来,巨人陡然跃下了石台,我向前跨了一步,靠在黑色的栏杆上向下看。露台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最遥远处,隐约有水光翻腾着。石台上的一男一女停下来擦着汗喘息,他们身上的衣服有好几处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特别是那女人,长发被割去了半截,胡乱披散着,额头上血迹斑斑,不知是哪里受了伤。”
“我想招呼他们离开,但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那女人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这一次、仍然失败了’,那个画面里开始有了声音,黑暗深处传来阵阵凄惨的鬼哭狼嚎声,令人不寒而慄。那男人回答了一句‘难道我们参悟得不对、碧血灵环并不能克制恶魔’,他们只交谈了这两句,黑暗中的火蓦的直冲上来,把石台上的人一下子罩住。那些火焰竟然也是黑色的,彪悍巨人从火焰里闪出来,双手一下子抓住了女人的头顶——”
这种黑漆漆的环境,的确很适合讲恐怖故事,达措述说的又是一段最古怪的话,我和方星都听得入神了,一言不发,竟然忘记了要先把达措扶起来再说。
“碧血灵环与飞刀?达措前生看到的那男人与女人到底是谁?”我不敢想,也不愿想。
“‘信我者得长生,逆我者化黄沙,青天白日之下,唯我幽灵不死’——我听到巨人的吼叫声,他说的是阿拉伯语。男人吼叫起来‘放开她’,双臂一举,从手腕到肩头突然弹起无数把飞刀,把自己的双臂变成了遍布刀锋的狼牙棒。女人极力挣扎,前额正中出现了一束极细的红光,但巨人的双手像是带着巨大的吸附力,令她无法逃脱。”
“男人再次大叫‘这是我死的日子、永别了’,纵跃向前,冲进了巨人的身体。他消失了,巨人放开了女人,踉跄着后退,第二次跌下石台,随着那些迅速退去的黑色火焰一起消失了。我再次扑向栏杆,眼前的一切都不见了,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石台。等我抛掉钢弩,揉揉眼睛再看,没有石台、没有栏杆、更没有甬道,我原来是站在一座颓败的三层阿拉伯建筑前。”
方星倒吸凉气的声音从对面清晰传来,梦为心声,她是相信梦中情节的人,所以一定会笃信达措说过的一切。
“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前生记忆?”她开口说话时的语调充满了难言的苦涩。
“是记忆,其实我们做过的梦岂不是又可以看作前生记忆的一些只字片语?否则,你心里没有,焉能在睡眠中看见?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记东西——正是有了雪泥上的爪痕,才会有飞鸿进入你的心,对吗?”
达措的话充满了玄机,那些描述更是诡异之极。
达措缓缓坐了起来,脸上带着恬淡无比的微笑:“那是第一段记忆,石板画只留下了他们剧战时的一幕,却无法记录事件的全部过程。沈先生、方小姐,我听到了‘碧血灵环’的名字,基本可以确定,那女人手里拿着的就是它,难道你们不想取回它吗?”
这个问题毋庸置疑,液晶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已经过了一半。
我焦虑地反问:“达措,你的头有没有不舒服?两边太阳穴与头顶百会穴位置,有针扎一般的感觉吗?”那些都是血瘤爆裂前,颅内压增加的必然表现。
达措摇摇头:“没有。”
方星急切地问:“灵童,那些……那一切平台、黑火、深渊、巨人,到底是什么?到底在哪里?”
达措再次摇头,漆黑的眼珠仿佛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了,只有鼻尖上的一点水气反射着幽幽的亮光。
“我只管说,你们只管听,记忆里那些时光都是死的,已经是无法更改的过去,任何痛苦挣扎都成了镜花水月。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沈先生,你明白吗?”
他的身体仍旧是八岁孩子的状态,但说话时的口吻却变了,处处充满智慧。
我长叹着放开他的手腕:“请继续说,也许我能明白。”
相信老杜也能同时听到达措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又能明白多少呢?
“接下来的第二段记忆,是与沈先生直接相关的。一开始,我站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前,这是它的背面,上面雕刻着一面平平展展的旗帜,旗帜的图案是一只高飞的山鹰,爪子上缠绕着一条长蛇,双方正在做殊死的搏斗。我听到有人在叹气,就在石碑的正面,于是立刻绕过去。有个男人垂着头靠在石碑上,浑身是血,右手里还握着一柄飞刀。”
每次他提到飞刀,总会让我心惊肉颤。沈家的飞刀技艺天下无双,发射手法非常微妙,并且绝不外传,这也就杜绝了外人偷学的可能。假如我可以看到达措记忆中的画面,就一定能辨认出那到底是不是沈家的刀。
方星的右手偷偷伸过来,有些无助的眼神让我的心疼得连颤了几次。
“我有些冷,请握着我的……手……”她低语着。
我伸出左手,与她轻轻相握,她的指尖果然冰凉之极,如同雪后的冰棱。
既然达措的记忆里出现了背面刻着鹰蛇旗帜的石碑,几乎能够断定,他所在的位置,就是鬼墓之外。那么,上一段噩梦一样的激战,是否就发生在鬼墓内部?
“他说‘你来了?不过你来得实在太晚了,一切都已经结束,只能等待下一个轮回重新开始’,接着便开始大口吐血,脸如死灰。我身上带着雪莲制成的疗伤药丸,连喂了他十几颗,不过,他的情形看起来非常糟糕,身上至少有十几处正在流血,地上的黄沙吸饱了人血之后,像是被豆油浸透了的米粒,颗颗圆润饱胀,在朝阳下散发着晶莹的血光。”
“对了,我向东面看,的确是朝阳,所以当时的时间是在早晨。我感觉到有凉风吹拂过来,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像极了硝烟散尽后的战场,寂静荒凉,但杀气依旧四处弥漫。我问‘你是谁?是在这里等我吗?’,他应该就是上一个记忆里力拼巨人的男人。我有预感,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说‘是,可能也不是,我要等的,是一个来自雪域的战士。不过,这一生已经不再重要了,给你这个,让命运的齿轮继续转动,等到所有人出现的契机完全啮合时,也许大家还会见面’。他给我的,就是玉牌,在此之前,我在雪山冰洞里早就看到过它。”
“他死了,我沉默地守着他,太阳还没有完全升到头顶,他的身子已经慢慢融化成水,最后变成水汽,消失在空气中,连同那柄已经被血染红的飞刀。他留给我的,只有这块玉牌。我扶着石碑站起来,向左前方望去,仍旧是那座破败的阿拉伯砂石建筑,如同上一段记忆的结尾一样。”
方星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手指在我掌心里的动了动,迅速划下了“原来如此”几个字。
身体在阳光下化为液体,而后变成气体消失——达措目前的状况不也是如此?他的指甲、头发都会消失,也许走出零度舱,暴露在阳光下时,也会像他记忆里看到那个人一样下场。
“他是谁?”方星继续写字,急促地连划了几个问号,像是一连串敲打在我心上的鼓槌。
我摇摇头,紧闭着唇,并且克制着自己的思想,拒绝去考虑这个问题。
“第三段记忆,是在一个巨大的金属舱里,不是飞机,而是一种比飞机更阔大的物体。闪闪烁烁的指示灯与琳琅满目的仪表盘遍布了那个空间的四周、顶棚和地面。没错,我脚下踩着的也是各种红红绿绿的按钮。这一次,我的对面坐着一个满脸胡子、头发散乱的男人,他的手里攥着一把银色的酒壶,正在向嘴里倾倒,略带甜味的酒香在空气里弥漫着。”
“他说‘我犯了一些错误,本来想通过某些手段弥补它,但到了后来发现,这个洞是无法补上的,反而越弄越糟,把更多无辜的人缠了进来。想想吧,我像女娲一样,炼石补天,结果把那个窟窿弄得越来越大,令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从天而降的洪水里,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个地方。”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只长颈铜瓶。他指向瓶盖,悲哀地说‘你看那盖子,一旦拔开,竟然再也无法盖上了’。我伸出手,拔下瓶子上的黑色金属盖子,向他亮了亮,然后重新盖上。他苦笑起来‘对,以前有两个人也做过同样的试验,能够在这个空间里掀开盖子再次盖上,可是事实上,瓶子里的东西却逃逸了出去,永远无法再回来。我为了这个错误,已经卡在时空裂缝里很久很久了,真的希望下一次能真正地完成那件事。”
“他撩开了遮盖在脸上的头发,向我微笑着说‘你能帮我吗?’,隔得那么近,我却无法看清他的五官。他的脸一直都在飞速变化着,像是一部高速循环的老虎机画面,多看几秒钟,都会有眩晕的感觉。我点点头,但他随即指向侧面的一架时钟,上面清晰地显示出‘二零一三’四个数字。”
“他说‘未来的期限已经很紧迫了,连重新制造一艘方舟的时间都够,希望这一次,不再错过。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这应该是齿轮转动的最后一圈,你明白吗?最后一圈,最后一次机会’。”
达措扬起手臂,在自己头发上捋了一把,掌心里便多了几根头发。
“沈先生,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具有同样的使命,只不过我的前生出了一点问题,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深入雪山冰洞。所以,我希望你能赶到那里,将‘鹫峰如意珠’取回来——”
方星插嘴:“到底是什么使命?我不断地梦到那女人告诉我‘使命’两个字,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达措默然地摇摇头:“对不起,我能看到的只是记忆的断章,没法告诉你全部。或许,我们的使命就是消灭那个彪悍巨人?不过我的记忆恢复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凌乱,很多细节零碎得难以拼凑,像是一大堆没有时间编号的照片,连自己都理不清楚。”
倒计时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分钟,方星绝望地颤抖起来。知道得越多,对前路的恐惧便越深重。
“我们下一步能做什么?怎么进入那里?”她的嗓音变得嘶哑而憔悴。
达措苦笑着摇头:“如果知道,我何必来港岛见沈先生,自己就可以去了,无论如何,别放弃我,我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老杜无声地出现在黑暗里,凝神看着达措的脸,冷峻地下了最后通牒:“血瘤扩张的速度增加了五十倍,我已经做好了将手术台沉入深度冷冻舱的一切准备,还有二十五秒时间。”
“已经很危险了吗?”方星焦灼地问了一句,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不理解人体颅腔内的复杂性。
老杜耸了耸肩:“非常非常危险,所以——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液晶屏上跳跃着的红字陡然变得沉重起来,一旦达措进入了深度冷冻状态,很可能一生都无法解脱,除非我们找到了绝对可以医好他的办法。
我早就知道,人类医学根本不是万能的,甚至可以这样说,人类能够治愈的病症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的生命还是被病痛缩短了,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深度冷冻”是西医特殊疗法中的尖端技术,但它的临床应用频率太低,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解冻复活把握。
“碧血灵环、玉牌、鹫峰如意珠是关键中的关键,我困在那个冰洞里却从来没有后悔过,也许,冰洞里有什么东西是我所需要的——”
我看着达措,他的语速正在加快,双手吃力地抓住手术台两侧的铁管把手。
“十、九、八、七……”四面墙壁上有二十几盏绿灯依次亮了起来。
“时间马上就到了——”老杜的眼神里混合着忐忑不安与莫名兴奋。在他看来,所有的治疗过程,都是对人类医学的挑战,也是他最喜欢玩的成人游戏。
“永远不要放弃,沈先生,你永远不要放弃,这是齿轮最后一次啮合的机会,否则大洪水将再次降临——”达措的嘴唇渐渐转为紫色,继而这种可怖的紫色扩展到了他的脸部、颈部、胸膛。同时,一股强劲的寒意从手术台上扩散开来,割面如刀,逼得我和方星、老杜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大步。
“三、二、一……”计时器的所有字符怵目惊心地全部归零,发出“哔”的最后一声。
那架手术台陡然下坠,从我的视线里急速跌落下去。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像是要拉住达措一样。
“沈先生,小心!”方星及时出声提醒,冷气扑上来的气势相当猛烈,她的唇立即变得苍白一片,眉睫上也沾了一层淡淡的霜花。
我颓然地长叹一声,稳住脚下,探着身子向下看。那是一个白色的冰雪世界,手术台下降的趋势已经停止,被一圈耀眼的白光笼罩着。
“转入分层监控、温度细分至百分之一、制冷设施全速启动。”老杜冷漠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方星靠过来,抓住了我的右臂,扬声大叫:“灵童,灵童,你还好吗?”
这时的情形,达措犹如跌入了一个十几米深的冰洞里,四面都是亮晶晶的冰墙。
“方小姐,他听不到的,请看大屏幕上的数据。”老杜抬手打了个响指,我们的正前方立即亮起了一块两米见方的光幕。上面映出的图像,正是在手术台上盘膝打坐的达措,不过此时周身已经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紫雾。
“深度十七米、环境温度零下四十摄氏度、病人体温十一点一五摄氏度、心跳每次间隔六点九秒,一切正常。”有人在扩音器里迅速报告。
“启动低氧密封系统,检查各层制冷系统、后备电力系统、耐寒菌杀灭系统——”老杜继续下了命令。视线中,达措的头顶侧面,忽然从冰墙里滑出一片玻璃,把他牢牢地封闭起来。然后,每隔一米高度,都有这样的玻璃出现,把这个深井变成了层层封闭的匣子。
冷冻舱里的大灯亮起来,手术台跌下去的地方随即被两块明晃晃的钢板严密地覆盖住。
“好了,预计他可以在这种状态下维持六到八个月时间,直到血瘤到达扩张极限为止。只要你们同意,我的激光探针可以在病人冷冻状态下消灭那个血瘤,当然,那是在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候,现在,两位是不是满意了?”
老杜脸上终于有了微笑,仿佛执行冰冻程序对他而言是件非常有趣的妙事。
方星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低着头匆匆走向小客厅。
“小沈,一个成功的开端,对不对?我们是不是该喝一杯庆祝庆祝?”老杜情绪很高,比刚刚吸过毒品还兴奋。
“好吧,不过我想先去阳光下透口气再说,谢谢你。”达措的叙述让我对未来越发感到迷惘。
5伊朗黑帮
从小客厅一路走到院子里,方星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情绪低沉之极。
大院的最北端,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我抬手向那边指了指:“过去坐一下,或许有些事该避开老杜,单独谈谈?”
老杜的表现有点让我担心,现在达措被置于地下冷藏室,性命已经交在他手上,我宁愿自己是神经过敏了。
方星长出了一口气:“其实,没什么好谈的,达措这边暂时安顿下来,明天下午我会乘坐马来西亚航空的班机直飞伊朗,祝我好运吧!”
我们信步向前走,在草地边缘的一个铁艺秋千架旁边站住。
夕阳西下,却被浮云遮蔽了半边,阳光已经失去了暖意。半尺高的草叶在晚风里轻轻飘拂着,带来阵阵夹杂着淡淡甜味的香气。
方星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肩头骤然收紧。冷藏室启动时的寒气太猛烈,可能就在那时候令她着凉了。
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沉吟着问:“你已经联络了伊朗的朋友吗?现在的局势下,他们能否确保你的安全?”中东那边的情况动荡不休,什么情况都会发生,特别是阿拉伯民族教派间的激烈冲突时有发生。
“担心我?”她苍白的嘴角翘了翘,浮起一次勉勉强强的微笑。
我笑了,坦白地点头承认:“对,有点担心,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名满天下的‘香帅’,绝对不会有事。”
方星在秋千上坐下来,紧了紧披着的衣服,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相信,单纯从人力对抗来说,她的鬼墓之行一定会安然无恙地返回,但达措的前生记忆中种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人类战斗的范畴。
“沈先生,其实你很清楚,达措说的话与沈家的过去有相当密切的关联。这个时候,我们应该通力合作,一起去鬼墓,找到各种谜题的根源,对不对?”
她垂着头,又紧紧衣服,肩头急剧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我察觉情形有些不对,蹲下身子,捉住她的右腕。
“我浑身都感到冷……很冷……”一股急促澎湃的燥热从她的肌肤上蓬勃地散发出来,腕脉跳动浮浅而杂乱,足以证明,她的呼吸系统已经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