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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胸口,叫道:‘皇爷,我再无面目活在人世,只求你大恩大德,准我用自己性命换了孩子性命,来世做犬做马,报答你的恩情。’说著匕首一落,猛往心口插入。”
众人虽明知刘贵妃此时尚在人世,但也都不禁低声惊呼。一灯大师说到此处,似乎已非向众人讲述过去事迹,只是自言自语:“我急忙用擒拿法将她匕首夺下,饶是出手得快,但她胸口已有大片鲜血渗出。我怕她再要寻死,将她手足的穴道都点了,包扎了她胸前伤口,让她坐在椅上休息。她一言不发,只是望著我,眼中尽是哀恳之情。我们俩人都不说一包话,室中只有一样声音,那就是孩子急促的喘气声。我听著孩子的喘气,想起了许多往事:她最初怎样进宫来,我怎样教她练武,我对她怎样的宠幸。她一直敬重我,怕我,柔顺的侍奉我,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的心意,可是她从来没有爱过我。我本来不知道,可是那天见到她对周师兄的神色,我就懂得了。一个女子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来会这样的瞧他。她眼怔怔的望著周师兄将那块锦帕投在地下,眼怔怔的望著他转身出宫,永远不再回来。她这片眼光教我寝不安枕、食不甘味的想了几年,现在又看到这片眼光了,她又在为一个人而心碎,不过这次不是为她情人,是为她儿子。”
“大丈夫生当世间,受人如此欺辱,枉为一国之君!我想到这里,不禁怒火填膺,一提足,将面前一张象牙圆凳踢得粉碎,抬起头来,不觉呆了一呆,我道:‘你……你的头发怎么啦?’她好似没听见我的话,只是望著孩子,我以前真不会懂,一个人的目光之中,能有这么多的疼爱,这么多的怜惜。她这时已知道我是决计不肯救这孩子的了,在他还活著的时候,多看一刻是一刻。我拿过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道:‘你看你的头发!’原来,刚才这短短几个时辰,在她宛似过了几十年。那时她还不过十八九岁,这几个时辰中惊惧、忧愁、悔恨、失望、伤心,各种心情一夹攻,鬓边竟现出了无数白发!”
“她一点也没留心自己的容貌有了什么改变,只怪镜子挡住了她眼光,使她看不到孩子,她说:‘镜子,拿开。’她说得很直率,忘了我是皇爷,是主子。我很是奇怪,心里想,她一直爱惜自己的容貌,怎么这时半点也不理会?当下将镜子掷开,只见她目不转瞬的凝视著孩子,唉,要是她有一千个灵魂,一千条性命,也会尽数的给了孩子,只要他能活著。我知道,她恨不得自己的性命能从这眼光之中,钻到孩子的身体里,代替他那正在一点一滴失却的性命。”
说到这里,郭靖与黄蓉同时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想:“当我受了重伤眼见难愈之时,你也是这样的瞧著我啊。”两人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两颗心勃勃跳动,感到全身温暖,当听到别人伤心欲绝的不幸之时,不自禁想到自己的幸福,因为亲爱的人就在自己身旁坐著,因为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不会再死。是的,不会再死,在这两个少年人的心中,对方是永远不会死的。
只听一灯大师继续说道:“我实在看得不忍,几次想要出手救她孩子,但那块锦帕平平正正的包在孩子胸口。锦帕上绣著一对鸳鸯,亲亲热热的头颈偎倚著头颈,这对鸳鸯的头是白的,这本来是白头偕老的口彩,但为什么说‘可怜未老头先白’?我一转头见到她鬓边的白发,全身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我心中又刚硬起来,说道:‘好,你们俩白头偕老,却把我冷冷清清的撇在这宫里做皇帝!这是你俩生的孩子,我为什么要耗损精力来救活他?’“她向我望了一眼,这是最后的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她以后永远没再瞧我,可是这一眼我到死也忘不了。她冷冷的道:‘放开我,我要抱孩子!’她这两句话说得像是圣旨,教人难以违抗,于是我解开了她的穴道。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一定痛得难当,想哭,但哭不出半点声音,小脸儿胀得发紫,双眼望著母亲,求她相救。可是我心中刚硬,没半点儿慈心。我见她头发一根一根的由黑变灰,由灰变白,我不知我心中的幻象,还是当真如此,只听她柔声道:‘孩子,妈没本事救你,妈却能教你不再受苦,你安安静静的睡吧,睡啦,孩子,你永远不会醒啦!’我听她轻轻的唱起歌儿来哄著孩子,唱得真好听,喏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们听!”
众人听他如此说,却听不到半点歌声,不禁相顾骇然。那书生道:“师父,你说得累了,请歇歇吧。”一灯大师恍若不闻,继续说道:“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痛得全身抽动。她又柔声道:‘我的宝贝心肝,你睡著了,身上就不痛啦,一点儿也不苦啦!’猛听得波的一声,她一匕首插在孩子心窝之中。”
黄蓉一声惊呼,紧紧抱住郭靖手臂,其余各人,也是脸上均无半点血色。一灯大师全不理会,又道:“我吃了一惊,一个踉跄,一交跌在地下,心中混混沌沌,不知想些什么。只见她慢慢站起身来,低低的道:‘总有一日,我要用这匕首在你心中也戳一刀。’她指著自己手腕上的玉环道:‘这是我进宫那天你给我的,你等著吧,那一天我把玉环还你,那一天这匕首跟著也来了!’”他说到这里,把玉环在手指上又转了一圈,微微一笑,说道:“就是这玉环,我等了十几年,今天总算等到了。”
黄蓉道:“伯伯,她自己杀死孩子,与你何干?况且她用毒药害你,纵使当年有什么仇怨,也是一报还一报的清偿了。我到山下去打发她走路,不许她再来骚扰……”话未说完,那小沙弥匆匆进来,道:“师父,山下又送来这东西。”双手奉著一个小小的布包。一灯接过揭开,众人齐声惊呼,原来正是那个锦帕所做的婴孩肚兜。
锦帕上织著的一对鸳鸯栩栩如生,锦缎已经变黄,双鸳却灿然如新。两只鸳鸯之间清清楚楚的穿了一个刀孔,孔旁是一摊已成黑色的血迹。
一灯将锦帕铺在地下,呆呆的望著,凄然不语,过了良久,才道:“织就鸳鸯欲双飞,嘿,欲双飞,到头来总成一梦。她抱著儿子的尸体,纵声长笑,从窗中一跃而出,飞身上屋,转眼不见了影纵。我不饮不食,苦思了三日三夜,终于大彻大悟,将皇位传给我大儿子,就此出家为僧。”他指著四弟子道:“他们跟随我久了,不愿离开,和我一起到滇西龙川寺住。起初三年,四人轮流在朝辅佐我儿,后来我儿熟习了政务,又遇上大雪山采药、欧阳锋伤人之事,大伙儿搬到了这里,也就没有再回大理去。”
“我心肠刚硬,不肯救那孩子性命,此后十来中,日日夜夜教我不得安息,总盼多救世人,以赎我这件大罪。他们却不知我的苦衷,总是时加阻拦。唉,就算救活千人万人,那孩子总是死了,除非我把自己性命还了他,这罪孽又那能消除得了?我是天天在等候瑛姑的消息,等她来把匕首刺入我心窝之中,怕只怕等不及她到来,我却寿数已终,这场因果难了。好啦,眼下总算给我盼到了。唉,其实她又何必在九花玉露丸中混入毒药?我若知她下毒之后跟著就到,这几个时辰总支持得住,也不用师弟费神给我解毒了。”
黄蓉气愤愤的道:“这女人心肠好毒?她早已查到伯伯的住处,就怕自己功夫不够,处心积虑的等待时机,刚巧碰到我被裘铁掌打伤,就抓住良机,指引我来求治,双管齐下,让你耗损了真力,再乘机下毒,真想不到我做了这恶妇手中害人的利器。伯伯,欧阳锋那幅画又怎地到了她的手里?这画又有什么干系?”
一灯大师取过小几上那部“大庄严论经”,翻到一处,说道:“画中故事出于天竺角城,昔有一王,名曰尸毗,精勤苦行,求正等正觉之法。一日有大鹰追逐一鸽、鸽飞入尸毗王腋下,举身战怖。大鹰求王见还,说道国王救鸽,鹰却不免饿死。王自念救一害一,于理不然,于是即取利刀,自割股肉与鹰,那鹰又道:国王所割之肉,须与鸽身等重。尸毗王命取天平,鸽与股肉各置一盘,但股肉割尽,鸽身犹低。王续割胸,背,臂,肋俱尽,仍不及鸽身之重,王举身而上天平。于是大地震动,诸天作乐,天女散花,芳香满路。天龙夜叉等俱在空中叹道:善哉,如此大勇,得未曾有。”
这虽是一个神话,但一灯说得慈悲庄严,众人听了都不禁感动。黄蓉道:“伯伯,她怕你不肯为我治伤,所以用这幅画来打动你的心。”一灯微笑道:“正是如此,她当日离开大理,心怀怨愤,定然遍访江湖好手,不知怎地和欧阳锋相遇。那欧阳锋得知她的心意,想必代她筹划了这个方策,绘了这图给她。此经在西域流传甚广,欧阳锋是西域人,也必知道这个故事。”
黄蓉恨恨的道:“老毒物利用瑛姑,那瑛姑又来用我,这是借刀杀人的连环毒计。”一灯叹道:“你也不须烦恼,你若不与他无意相遇,她也必会随意打伤一人,指点他来求我医治。只是若无武功高强之人护送,轻易上不得山来。欧阳锋此图绘成已久,安排下这个计谋,少说也已有十年,难道这十年之中,当真遇不著一个机缘么?”黄蓉道:“伯伯,我知道啦。她还有一件心事,比害你更要紧。”一灯“啊”了一声,道:“什么事?”黄蓉道:“老顽童被我爹爹关在桃花岛上,她要去救他山来。”于是将她苦学奇门术数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后来得知纵使再学一百年,也难及得上我爹爹,又见我正好受了伤,于是……”
一灯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说道:“好了,好了,诸事凑合,今日总算得遂她的心愿。”沉著脸向四弟子道:“你们好好去接引刘贵妃,不,接引瑛姑上山,不得有半句不敬的言语。”四弟子不约而同的伏地大哭,齐叫:“师父!”一灯叹道:“你们跟了我这许多年,难道还不懂师父的心事么?”转头向靖蓉二人说道:“我求两位一件事。”靖蓉齐道:“但教所命,无有不遵。”一灯道:“好。现下你们好好下山去。我一生负那瑛姑实多,日后她如遇到什么危难艰险,务盼两位瞧在老僧之脸,要大加援手。两位如能玉成她与周师兄的美事,老僧更是感激无量。”
靖蓉两人愕然相顾,不敢答应,瑛姑此来,明明是要加害一灯大师,他这番话却不但绝了各人报仇之念,反而要以德报怨。一灯见两人不作声,又追问一句:“老僧这个恳求,两位难以答允么?”黄蓉微一犹豫,说道:“伯伯既这么说,我们答允就是。”一扯郭靖的衣袖,下拜告别。一灯又道:“你们不必和瑛姑见面,从后山下去吧。”黄蓉又答应了,牵著郭靖的手转身出门。四弟子见她脸上并无戚容,心中都暗骂她心地凉薄,眼见自己救命恩人危在顷刻,竟然漠不关心的说走便走。
郭靖却知黄蓉决非这等人,必然另有计谋,当下跟著她出门。走到门口,黄蓉俯口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郭靖点点头,转过身来,慢慢走回。一灯道:“你宅心忠厚,将来必有大成,瑛姑的事,我重托你了。”郭靖道:“好!”突然反手一抓,拿住了一灯身旁那天竺僧人的手腕,左手乘势戳去,闭住了他“华盖”“天柱”两个大穴。这两穴一主手,一主足,两穴一闭,四肢登时动弹不得。这一著大出人人意料之外,一灯与四大弟子俱各大惊失色,齐叫:“干什么?”郭靖更不打话,左手又往一灯肩头抓去。
一灯大师见郭靖抓到,右掌一翻,快似闪电,早已拿住他左手手腕。郭靖吃了一惊,心想此际一灯全身已被笼罩在自己掌力之下,竟然能破势反击,而且一击正中要害,此种功夫确是生平未睹,只是一灯手掌与他手脉寸关尺一触,却显真力虚弱,这一拿却拿得虚晃不稳。郭靖立时夺位逆拿,翻掌扣住他手背麻筋,右掌“神龙摆尾”,击退渔人与樵子从后攻来的两招,一指前伸,即用从一灯大师那里学来的点穴手段,点中了他胁下的“凤尾”“精促”二穴。
此时黄蓉已使开打狗棒法,将那农夫直逼到禅房门外。那书生以变起仓卒,未明靖蓉二人用意,连呼:“有话请说,不必动手。”那农夫见师父为人所制,势如疯虎,不顾性命的向禅房猛冲,但那打狗棒法何等精妙,连冲三次,都被黄蓉逼得退回原位。郭靖双掌呼呼风响,使成一个圈子,从禅房打将出来,渔人、樵子、书生三人被他掌势所迫,一步一步退出房门。黄蓉猛地递出一招,直取农夫眉心。这一棒迥非常法,迅捷无伦,那农夫一声“啊也”,向后一仰,平平跃出数尺。黄蓉叫声:“好!”反手关上背后的房门,笑咪咪的道:“各位住手,我有话说。”
那樵子和渔人每接郭靖一掌,都感手臂酸麻,足步踉跄,眼见郭靖又是一掌击来,两人并肩齐上,正要奋力抵挡,郭靖听得黄蓉此言,这一掌发到中途,忽地收住,抱拳说道:“得罪得罪。”渔樵耕读愕然相顾,黄蓉庄容说道:“我等身受尊师厚恩,眼见尊师有难,岂能袖手不顾?适才冒犯,实是意图相救。”
那书生上前作了一揖,说道:“家师对头是我们四人的主母,尊卑有别,她找上山来,我们不敢出手。何况家师为了那……那小皇爷之死,十余年来耿耿于心,这一次就算功力不损,身未中毒,见到那刘贵妃前来,也必袖手受她一刀。我们师命难违,心焦如焚,实是智穷力竭,不知如何是好。姑娘绝世才华,若能指点一条明路,我辈粉身碎骨,亦当相报大恩大德。”
黄蓉听他说得如此恳切,倒也不便和他一贯的嬉皮笑脸,说道:“我本来心想那天竺僧人既是列位的师叔,武功必然精绝,当时想了一个主意,要从他身上相救尊师,岂知他竟然丝毫不会武功,那么只得另行设法了。第二个法子要冒一个奇险,若能成功,倒可一劳永逸的再无后患。只是危险太大,那瑛姑精明狡猾,武功又高,此计未必能成,但我才智庸愚,实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渔樵耕读齐道:“愿闻其详。”黄蓉秀眉微扬,说出一番话来,只把四人听得面面相觑,半晌做声得。
酉牌时分,太阳缓缓落到山后,山风清劲,只吹得禅院前几排棕树摇摆不定,连塘中残荷枯叶簌簌作响。夕阳余晖从山峰后面映射过来,山峰的影子宛似一个极大怪人,横卧在地。渔樵耕读四人盘膝坐在石梁尽处的地下,不住睁眼向石梁彼端望去,每个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等了良久良久,天渐昏暗,几只乌鸦哑哑的叫著,投入下面山谷之中,但石梁彼端的山崖转角处仍是无人出现。
那渔人心道:“但愿得刘贵妃心意忽变,想起此事怪不得师父,竟然悬崖勒马,永远不来。”那樵子心道:“这刘贵妃狡诈多智,定是在使什奸计。”那农夫最是焦躁:“早些来了,早些有个了断,是祸是福,是好是歹,便也有个分晓。说来却又不来,好教人恼恨。”那书生却想:“她来得愈迟,愈是凶险,这件事也就愈难善罢。”他本来足智多谋,在大理国做了十余年宰相,什么大阵大仗全都见过,但这时竟然心头烦躁,思潮起伏,拿不出半点主意,眼见周围黑沉沉的难分高低,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枭鸣,突然想起儿时听人说过的一番话来:“那夜猫子躲在暗里,偷偷数的眉毛。谁的眉毛根数被它数清楚了,那就活不到天亮。”
这明明是番骗小孩儿的瞎说,但这时听到这几声枭鸣,全身竟然不寒而栗:“难道师父当真逃不过这番劫难,要死在这女子手里么?”正想到此处,忽听那樵子颤声低道:“来啦!”一抬头,只见一条黑影在石梁上如飞而至,遇到缺口,轻飘飘的一跃而过,似乎丝毫不费力气。四人心中更是骇然:“她跟我师学艺之时,我们早已得了我师的真传。怎么她的武功忽然在我们之上?这十余年之中,她又从什么地方学得这身功夫!”眼见那黑影越奔越近,四人站起身来,分立两旁,转瞬之间,那黑影走完石梁,只见她一身黑衣,面目隐约可辨,正是段皇爷当年十分宠爱的刘贵妃。四人跪倒磕头,说道:“小人参见娘娘。”
瑛姑“哼”了一声,横目向四人扫了一眼道:“什么娘娘不娘娘?刘贵妃早已死了,我是瑛姑。嗯,大丞相,大将军,水军都督,御林军总管,都在这里。我道皇爷当真是看破世情,削发为僧,却原来躲在这深山之中,还是在做他的太平安乐皇帝。”她这番话中充满了怨毒,四人听得凛凛不安。那书生道:“皇爷早已不是从前的那模样了。娘娘见了他必定再也认不出来。”瑛姑冷笑道:“你们娘娘长娘娘短的,是讥刺我么?直挺挺的跪在这里,是想拜死我么?”
渔樵耕读四人互视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小的向您请安。”瑛姑把手一摆,道:“皇爷是叫你们阻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