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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宛若归去-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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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道少相仗了我的宠爱,大刀阔斧地气焰嚣张,但不要忘了,狐假虎威,不过是个气势,我要贪清闲,就得用这么一个人顶在前面,他既用了这么多心思,替我当好了政开了路,得些好处也是应该的。” 
  “是”,我豁然开朗,什么叫高明,这才是顶峰,少相聪明一世,到了底,也是皇上手中的一粒棋子,所有的心思他出,骂名他留,不过是为了别人作嫁衣,替皇家在做官,谁说这个老人糊涂,他竟是比任何人都精明,表面的风光原是不重要的,本质受益才是真正的精明人。 
  “你明白我的话了么?”他轻轻道:“子桓的作用是尽了,如果是竮儿登基,他就还有用处,不过,得靠晔儿一同帮着看住他,这是我原来的想法,可你进来后,晔儿如虎添翼,情势于竮儿不利,子桓也因此卯足了劲,这一斗,可不逼上绝路。”提到那死去的长子,他不由闭上眼睛,悲怨:“生在帝王家,一生注定要坎坷凶险多多,我不求他们友爱忠孝,只要表面上能过去就行,小细节上谁又能力求完美,先定下大局要紧,唉,毓儿,我的这番苦心,竟是全白废了。” 
  “皇外公,”我低下头来,心悦诚服,这才是官场顶极人物说出的话,我们不过是一群小人,枉自在台上拼力表演,台下拳脚相加,谁都想来权场上分一杯羹,却不知这一切贪欲到头来只是场春梦,我算彻底看透了。 
  “我唤你来,是为了提醒你早做准备离开,”他说了许多话,力气早已不足,声音越来越轻:“你弟弟要当盟主了?这就算是新开了场局,这一局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地,该为自己好好作个打算了。” 
  我脑中轰然一响,终于掉下泪来,他果然说得是真话,到了这一步,只有他看得清我的处境,也真心为我着想。我勉强忍住一阵阵上涌的泪水,把大致情况同他说了一遍,没料得,最后与我交心的,竟是他。 
  “原来如此,”他沉吟起来,想了又想,金兽瑞脑满室飘香,此时大约已是掌灯时分,房里房外都静悄悄的,榻上的人若不是胸口起伏,就像是死的,我跪在榻前,动也不动。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候,他才开口,“毓儿,”他说:“马上去找晔儿,同他说,你要去西域,千万别管子桓,带着那西域的小公主一起走,越快越好,别再回来了。” 
  “但是磊呢?”我有点急,更重要的是父母,不能伤了他们的心。 
  “你弟弟没事的,”他说:“放心,就算子桓把这事兜出来,晔未必会动他,但这一切事发生之前,你必须要走。” 
  “真的没事?”我半信半疑。 
  “相信我,”他微笑:“官场的事情,我看得比你多,晔儿这个人我也比你清楚,世上有什么堂皇的道理规矩,利益在哪里,哪里就是道理规矩,就算子桓咬出磊,晔儿也不想动他,他是武林盟主,对他,晔只能软硬兼施,也许他会利用这个把柄借机施恩于他,那也是条路,到了今天,子桓是绝对活不了了,再搞下去,说不定会引火上身,二头都把事体推在他身上,这一场,只要牺牲了他,磊与晔儿就算平局了。”

我张大嘴,看着榻上的人,他多老了?七十岁的人大约都成了精,什么事情到了他们眼里,早就一清二白,通透无碍,我想也不想,‘咚,咚,咚’在地上连叩了三个头,这一辈子,我还没这么服帖地给人叩过头呢,我情愿的。 
  “乖孩子,”他也喜欢:“你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事情想得通透,这点上,晔儿也不能同你比,看得明白有什么用,要懂得装糊涂。”他要说的话都出了口,顿显疲惫不堪,再也支持不下去,缓缓闭上了眼,轻轻道:“出去吧,别让他们进来,我要睡一会儿。” 
  我仔细地看他精瘦的面孔,这一眼,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努力把他记在脑中,刚才说的一些话,是他毕生的心血所积,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我明白了,他才痛快。只是,眼前,竟是永别。 
  不出宫,直接上东书房,我要尽快同晔谈个定局。 
  他依旧半卧在榻上,面色苍白,眼中却刺出寒光,盯着我,呼吸急促,并不说话。 
  我进房时,旁边立着个人,没穿官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面白而略长,丹凤眼,薄嘴唇,见到人来未语三分笑。 
  “你别走,”晔低声对他道:“等我同金毓说完话。” 
  那人听命,忙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暗地里却用眼光瞟来,含带着不怀好意的揶揄神情。 
  “你又回来做什么?”晔淡淡道:“还是想劝我别杀郁子桓?那个西域公主都称他为驸马了,我自然不会先下手的。” 
  “金毓不敢,”我立刻跪下,“出而复返,只是为了来求皇上能赏下曾应允的官位和金牌,以便金毓立刻动身起程。” 
  “哦,”他吃惊:“你决定了?那个西域公主呢?她不走?” 
  “她也一块走,”我赔笑:“绮丽就是这个脾气,她并不是与子桓有私情,不过是妇人心慈,想借此缓了他的刑罚,您知道她是西域人,不懂中原的律法规矩,搞出这种事来,还恳请皇上万万恕罪。” 
  “哼,”他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眼睛在我身上梭过,犹豫不决。 
  我暗暗叫苦,只得又上前低声下气:“她这是胡言乱语一通,西域那里根本不知道有这回子事,子桓现在是罪孽之身,她肯,西域子王也断不肯把女儿嫁出来,刚才不过是个乱场,有她在我不好说话,现在来,却是请皇上能赏下官牌,我马上带她走,决不会给您再惹麻烦。” 
  “是么”,他不信:“这么急?只怕绮丽的犟脾气不会答应呀。” 
  他这只是托辞,我心里明白,以前是他有求于我,自然满口应承,软语柔情,如果大局已定,子桓也入了狱,又添上了绮丽这场纠葛,他是未必肯放心让我走了。一想到这,我的汗就冒了出来,幸亏他还不知道磊的事情,否则,岂不更有理由将我扣下。 
  “你就这么肯定?”他像支猫捏着老鼠,迟迟不给我答复,半天,才说:“金毓,这事情如今是一团糟呢,你可见我身旁这人?你知道他是谁?” 
  “金毓不知。” 
  “你自己来说。” 
  那人闻言立刻踏上一步,禀上话来:“小人刘容,原是少相府里的幕僚,平日只呆在大书房中,专管府里各路信件文纸的整理与保存,以便少相随时取阅查寻。” 
  “树倒猢狲散,少相府所有的幕僚都已另求门路发达,你特地进宫,又是为了什么?”晔这话是问他,眼睛却紧盯着我。 
  我又一次滴下汗来,子桓不等我求情未果本不该来上报证据的?难道说…? 
  “小人是来禀报一些机密事体,”他仍旧在微笑,“我这里有几封书信,是皇上登基前,少相亲手所写的,信是专给一个人,请他帮忙安排人手调入宫中,侍在皇上身边,以图行刺之机。” 
  “哦?”晔冷冷笑了,只是看我,眼里含着冰:“那人是谁?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禀皇上,是金毓的弟弟,金磊。” 
  风云乍变,我反而不惊慌了,看来是子桓所托非人,他要他保留证据要挟我,却不料那人自己先存了告密升官的心,先将此事捅了出来,以换取仕途荣耀,唉,这么好的机会,也难怪他不动心。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晔怒视我:“怪不得三番四次拼命要保他,原是为了保住你自己的亲弟弟呀,你是早知此事,只瞒着我一个罢了,金毓,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低头不语,事已至此,好话自然都在他嘴里了,我本就无可辩白,念及刚才同太上皇的一番话,只好自己叹气,冷眼旁观,在官场上搏杀的,原都是些玲珑机巧之人,想来仕途的对局,根本不会有老实人的立脚之处,然而再聪明的人,入了这个圈子,便终也是笨到了十分,君不见此地处处陷阱埋伏,腥风血雨,人进来了,也就跳出不去了。 
  “把证据拿来,大家一起看看。”晔怒得伤口疼,捂着胸,只是瞪我:“金毓,这许多人之中,我只相信你一人,可是,你还是辜负了我。” 
  那人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个包裹,信封般大小,上面用硬纸包了,绑着麻绳,绳结处以红蜡封口。 
  他走近卧榻前,侧身将包裹向我一招,“小人把信藏得好好的,这封口再也没有一个人打开过。” 
  “好极了,”晔仔细盯着那包东西,催他:“打开来,让我好好瞧瞧,少相是怎么安排的事情,那人又有没有回信过来?”。 
  我也凝视着那只小包,不过三指来高的一叠,这样的厚度,大概可装十几封信,封封可要了磊同我的性命。 
  只见他稳稳捏碎团蜡,找到绳头,慢慢地拉开结处,将麻绳从包上绕散。 
  外包的纸,用得是最挺刮的一种牛皮油纸,撕咬不开,水浸不透,便是用剪子扎,也要颇费些力气。 
  他极小心的,一手托着包,一手将包纸展开,晔在榻上,视线偏下,左右看不得要领,不由聚起精神,伸长脖颈过来。 
  忽然间,我抬腿冲了过去,在那几封书信中,分明横出一点匕首铁柄,映着房内的灯光,微微散出寒气。 
  眼角才见我一动,他已察觉不好,立刻抓出匕首来,一手拼力向榻上的人刺去。 
  晔一见不好,大惊失色,再要向后倒退,哪里来得及,只一晃,匕首便贴上了胸口,他极力后缩,二人一起倒了下去。这时,我人已经到了,伸手捉住他后颈的衣领,抱住他身腰身,将他从另一个方面撞了开去,一同滚在地上。 
  在地上,他同我扭作一团。 
  我一边用力扳他,一边大叫:“皇上,皇上?” 
  他的匕首上带有血迹,我不知道晔是否已被刺到要害。 
  刘容与我撕打强挣,二人势均力敌,渐渐力屏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要赌这一场险境,便开口努力劝我:“金毓,让我杀了他,子桓出来不会亏待你的。” 
  是真的吗?我心头一片澄明,子桓哪会相信我,想这先后二场局中,他与我说得是一套,做得是另一套,表面威胁我去救他,一手又安排了这出行刺之计,这样精明厉害的人物,永远不会善待任何人。 
  “金…毓…,”晔居然还有动静,他也听到了这话,知道是生死存亡的关键一刻,在榻上,他苦苦叫我,果然是受了伤,声音极其微弱。 
  听他还活着,我不由精神一振,立刻开口狂呼:“来人,来人,有刺客。” 
  “金毓,”刘容顿时脸色苍白,他劝不动我,又挣不开身,又听晔还活着,开始知道情况大大不妙。 
  终于有人跑了进来,侍卫们手持利器,将我们一同按在地上。 
  “蠢才,”见大势已去,刘容狂怒骂我:“真是无知小人,大好的良机,都给你糟蹋浪费了。” 
  我贴在地上,气喘吁吁,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回瞪他,这件事哪里有他想得那么容易,晔若无故死了,我与他也别想活。 
  新君暴毙,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寻出原由,只怕子桓一出狱,头一个便会拿我们二个开刀,只消持凶弑君的罪名,便要偏地流血,人头堆积,说我是蠢才,他才蠢到了家,这一辈子,我是情愿与虎谋皮,也不要再同子桓联手上任何纠葛。 
  34 
  侍卫们重手重脚上来捆人,刑部侍郎严密也来了,一见他,我立刻大叫:“严侍郎,快看看皇上怎么了?” 
  他急急上前,太医随后进门,仔细一查,说是迸裂了伤口,又受惊过度昏了过去,一阵手忙脚乱后,他终于“嗨呀”一声醒转过来。 
  “金毓,”神志才明白,他便连声不住唤我。 
  众人傻了眼,他们早把我绑作一团,此时还在地上强按着呢,听得吩咐,严密亲自来给我松绳,他凑在耳边,轻轻道:“金公子,抱歉,请千万美言几句。” 
  我点头,勉强站起身来,只觉浑身酸痛,手心粘糊糊的,竟全是鲜血,一路寻看过去,发现左臂上有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水,这才明白过来,那匕首上的血迹,原来是我自己的。 
  走到榻前,看到他果然只是迸破了伤口,胸上留有道划痕,破了几层布帛,毕竟没有渗出血来,我不由得松了口气,轻唤:“皇上,你怎么了?” 
  他睁眼看我,见到臂上血迹,不由露出疑问的表情。 
  “金毓没事,不过是小伤,”我立刻说:“还是皇上福大命大,这样的凶险,也没有伤了龙体。” 
  “好,”他吃力地点头,缓缓嘱道:“把金毓送下去好好疗伤,刘容解入大牢,等日后再发落。”这几句话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才一说完,他便又皱着眉头,昏了过去。 
  是夜,我没有回府,留在宫里陪着晔包扎疗伤,也幸亏这一担搁,第二天,刑部便传来急报,当晚子时有人劫狱,少相子桓脱逃。 
  消息传到宫中,我便先出了身冷汗,这一步步棋子桓布置得精确,他先故意下牢了几天,又将要挟稳住我,不过是为了等待刘容的行刺消息,如果晔死了,他便有最清白的不在场证据,可刘容一败,不等皇上的处罚下来,他便立即发起行动,转眼逃之夭夭。 
  晔是第二天中午才醒转过来,知道此事后,他的反应也不比我好多少,半天,方叹出气来,轻声道:“金毓,子桓果然厉害。” 
  我立在一边,心里忐忑不安,子桓这一脱身在外,不知他还会不会放我离开。 
  “金毓,”他又低低叫我,走进过去,可见他一张脸孔雪纸般,暗暗透出青色。初涉权场便已身负重伤,他开始知道事态严重,原来这一等的荣耀背后竟是这样的龙潭虎穴,我不由偷偷猜测,在内心深处,他有没有觉得后悔。 
  “仔细算来,这已是你第三次助我了。”他低低说,房内没有人,他的声音显得软弱无助:“你真是我命里的救星。” 
  “这都是皇上的福大命大,”我忙推托,这事可不能冒然领功:“一切胜负都有天数,金毓不过是上天安排在皇上身边的一个人,做得也只是自己的本份。” 
  “是”,他满意点头,又说:“你还是坚持要走?” 
  “金毓不是做官的材料,”我婉言道:“这几次出力都是巧合险胜,论起心机布局,子桓才是当今第一人才。” 
  一提到这个命中魔星,他的脸色不禁又变了,指尖微颤,想来内心恐惧,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好。 
  “你说他逃出后,会同什么人在一起?”他只是不放心,昨日刘容包裹中所有的几封信,都是假的,上面并没有一个字,他确定不了金磊的罪状,可也半信半疑。 
  其实在这事上,最初引起我戒备的亦是为了这点,想来少相这么谨慎从事的一个人,往日做事滴水不漏,怎么会平白留下这么些信件在人手中落下把柄,当时一见那包裹的厚度,便令我暗暗生心。 
  我只好装傻:“子桓是过于精明严密的一个人,他不会相信任何人,与人联手不是他的风格,窃以为,他会先避开锋头,躲藏起行踪来。” 
  “是这样么?”他不信,却也无言可驳,思前想后只好作罢,“金毓,”他终于说:“我欠你人情,放心,官位和金牌都会给你的。” 
  “多谢皇上,”我大喜行礼,经过这事,他已对我心存感激,能放我一条退路,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不过这事得先缓几日,”他轻轻说:“等我伤好一些,再下旨不迟。” 
  他这是仍不放心子桓,要我留下来看看风色再定,事已至此,已算不错,我不敢催促,只好谢了恩,自回府去。 
  子桓会去哪里?我不知道,不过,他最终的目标应该还是投靠磊,只是,我已不欲再追究,想来经此一役,他也颇伤了点元气,空有满腹机谋手段和一撮人手,短时间内到底成不了多大的气候,再则,若得他在磊的身边,弥补他的急躁浮动,也可算是助了武林的威风。 
  如今,我只求远离是非,中原的政治争斗是一潭黑水,含杂着阴郁的血泪汗怨,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会疯掉。 
  小馨也是这么说,她见我伤口痛惜得落泪,又听得皇上答应放人,才破泣为笑:“我们还是早点走吧,”她不停说:“我不求你升官发达,只要人能平安长久,什么日子都可以过的。” 
  绮丽并不说话,这些天她变得很多,从头到尾,只默默坐在我身边,紫色眼睛里盛满心事,引得我一再打量,想来,她已不是那个在花园里吃着栗子,笑吟吟地同我聊山里坑里的女孩子了,有些道理,说起来通俗容易,人若陷入了琐事当中,还真是无法轻易释怀,她已经历过段坎坷波折,没有悲哀伤怀,也算硬气坚强。 
  只是她看来真有些奇怪,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我不由好奇,借机支开所有人,同她暗地商量:“绮丽,是不是有话与我说?” 
  “大哥,”她轻轻叫:“有一件事情,我堵在心里很不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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