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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两眼发亮飞奔着冲出去,我看到张立宪的眼中滚下泪水,而当时我以为那是喜悦。
当我再次回去的时候,我比离开时更无力,我看着他,我又不敢看着他。
他慢慢握住我的手说:“对不起!”
我诧异,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现在说话已经很艰难,发声时喉咙沙沙的响,血沫从嘴角溢出来,他说:“对不起,本来还想,再陪你撑几天。”
“你什么意思?”我很惊恐,因为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绝望的味道,我怒气冲冲的叫骂,我说:“你什么意思,你张立宪可是个男人,龟儿子,不就是个毁容么,你怕什么,老子将来成天会对着你,我都不介意你怕什么?”
他默默无言的看着我,泪水从眼眶里滚下去,流过他血肉模糊的脸,他好像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疼痛。
别这样,我哀求他,别这样,活下去,我哀求他活下去,我们会活着,我们可以撑到打完这场仗,我们可以一起回四川。
他慢慢抬手比了一个十,我眼前一亮,我说:“十天吗?”
十天可以,十天我们还能撑住。
他居然笑,摇了摇头,右手画出一个交叉。
四十天??!!
为什么?为什么需要这么久,四十天……月子都做完了,这是哪家的猪肉需要分这么久?
我差点暴跳如雷,他拉住我的手臂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于是我终于明白过来,他在为谁道歉。
四十天,不是四天,也不是十天,也不是十四天,张立宪认为现在需要四十天!!
我忽然发现我可能一直都小看他了,我以为他是个疯子,一个无知的孩子,一个被虞啸卿蒙蔽了双眼的傻子。可其实他一直知道问题永远会出在不应该出问题的地方,他为唐基打伞,他劝我不要跟师座对着干,他从军需处偷划装备给我,他比虞啸卿更早明白过来我有办法……他根本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笨,他知道现在那边到底怎么了。
我顿时开始着急了,当我发现他伤心哀悼的不是他的皮相而是他的信仰时,我后背发凉的尝到了绝望的味道,我开始结结巴巴的为虞大少说好话,我说他不错了,顶好了顶好,都在逃都在逃,他虞啸卿好歹还知道拿起枪。
他慢慢的点头,说:“是,我知道,他挺好的,只是……我本来以为,他不会的。”
本来,以为,他不会!
我一下子跌进了冰窖里,从里到外都冻得冰凉透彻。一直以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虞啸卿用虚妄的狂言与美妙的信仰蒙蔽了他的双眼,我还总是赞叹,虞啸卿的手段高明,骗人骗已人戏不分。其实不是的,是张立宪自己选择蒙住自己的眼睛跟着虞啸卿走。
他和我一样!我跟他一样!
我们软弱,我们愤怒,我们不够强大,我们需要信仰,需要支撑,需要一个机会一块战场,我们需要做一点事。
没有谁可以说服谁来崇拜谁,除非他自己需要一个偶像。
只是他比我更天真,更决绝,于是,也就更加的毫无保留一往无前。
我哭着握住他的肩膀,我说:“你就不能换个人去信吗?”
他问我:“我能信你吗?”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我可以生拉硬拽上孟烦了,可以忽悠整个炮灰团,可是我……不,不是我不能,而是他不会信,他是从上面杀下来的,他知道我的无能为力。
我无力:“你就不能相信你自己吗?”
“保家,卫国……”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泪水把他的瞳孔洗得闪闪发亮:“告诉我国在哪里?”
他哭着问我国在哪里,而我无法回答他。
小书虫子说少年中国,少年的中国在哪里,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不在我手里,也不在他手里,不在我们这些军人的钢枪下,也不在那些民众的土地上,而我更拒绝承认它在大脑们的地图上,谈判桌上,钢笔下面……
虞啸卿说,这仗打成这样,所有的军人都应该去死。
是的,我们可以死,我们不介意去死,可是,谁来让我们死得其所??
我们在为谁而战?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所以我还在苦苦挣扎,残喘偷生,我只是赌了一把虞啸卿,第一把就输光,我不知道这样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张立宪曾经相信过虞啸卿,而现在……
他渐渐的散尽了他所有刀锋凛利的光芒,蜷缩在我的身边,像一个真正的少年,他拉着我的衣角问我,是不是真的会听到鬼哭。
我说假的,我骗你呢,鬼神之说,终归虚妄。
他说:那为什么我真的听到有人在骂我。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的说:我害死过很多人,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我们都害死过很多人,我们在害死他们时候说服自己那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可是后来我们怎么都算不清楚到底是害死的人多还是救得人更多,到最后我们只能一厢情愿的相信,我们在救人,死得人是因为他们应该死,应该要死。
为了国,为了大义,还有他妈的大局!!
不,我们不是不能为了大局牺牲,我们只是希望虞啸卿们值得相信。
南天门上的一千个坟头永远搅得我不得安睡,我试图用整个禅达来安慰自己,我说我救了这么多人,这么多这么多,可是我仍然会睡不着。曾经张立宪把他欠下的人命全部推给虞啸卿,他于是坦然无忌的做一个兵器,而现在,那些冤魂索命,一个个回来找他。
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小声的问我,他说:他们会不会打我?
我迟钝的大脑转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鬼,我揽住他,我说不会的,他们会原谅你。
我偏过头,想去吻他,他把舌尖抵出来给我看,毒气侵蚀了他整个消化与呼吸道,让他的舌面破裂,渗出暗色的血,如果我卷住它吮吸,它可能会整个碎掉。我仍然清楚的记得五天前我第一次吻他,他嫣红的舌头炽热绵软,滑嫩无比。
战争就像搅肉机,把所有鲜活的,美丽的,动人的生命放在里面,搅得血肉横飞。
我恨这场战争,我恨所有的战争,我恨那些疯狂的矮子,我恨谈判桌边的大人物,我恨所有让这场战争翻滚着持续永不停止的人,我恨曾经的自己。
如果说,所有的军人都应该死,请让我们死得其所!!
请让我们为了终止这场战争而死!我不想要胜利,我已经不需要,我只想要结束!
我把张立宪的配枪拿出来放进他手心里,我无法再劝他活下去,让他活着太痛苦,痛苦到我都想一枪干掉他。他把枪推开,费力的拔出自己的刺刀,他说,我给你省颗子弹。
左胸,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间,心脏的位置,他一刀扎进去,干净利落。
我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杀自己比杀人更干脆。
那天,虞啸卿对他说,如果我死了,你要么冲上去把血流干,要么回家娶个老婆看举国沦丧。
现在他的虞啸卿死了,他不想回家娶个老婆看举国沦丧,所以冲上去把血流干。
他流了一身的血,征衣尽染。
刀锋割开心脏之后,人还可以活两分钟,我拨开他的头发看他的眼睛,我说:到那边等等我,我随后就到,我不是虞啸卿,你可以信我。
他看着我微笑,他说:好的,你不用急,我可以慢慢等。
我看着那一天一地的血,我咆哮,我质问,我们在为谁而战?我们在为谁而守?
我们的家在哪里?
我找不到!!
我们的国在哪里?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的老去,不再有一丝新鲜的生命力!
我们在支撑,在苦守,我不再思考我们现在为了谁而战斗,或者一切的计算都毫无意义,我们只是存在着,在这里,我们在消灭侵入者,至于这些生命会换回什么,这些功业会记到谁的名下,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们用生命消耗生命,那一刻战斗的双方都是孤独的野兽,我们撕扯,我们开枪射击,我们搅碎血肉。
张立宪估得很准,我们在南天门上撑了38天,我们做搅肉机搅死了无数日本鬼子,尸臭侵入到我的身体里,虞啸卿仍然在发着电报,一封一封,用词越来越唐基。我开始庆幸张立宪死得够干脆,他不用活着看到这一幕。又或者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这一幕,所以他向我道歉,他说对不起。
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不再等等,给虞啸卿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他说四天就够了。
四天……可能就真的够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虞啸卿对唐基在一开始就没有拼命的想赢,所以他最后只会输。
当最后的救援来临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可以理解虞啸卿,我像孤魂一样走出树堡站到阳光下,无数的阳光穿透我,穿透我的身体,检索每一缕灵魂。
虞啸卿站在桥边等着我。
我没有从桥上走,我走了水路。
他露出像是被人当场打了一下耳光似的神情,然后我走到他面前,我发现我真的已经很平静很温和。
我说过,虞啸卿顶好了顶好,都在逃都在逃,他好歹还知道拿起枪。
张立宪也说过,他挺好的,上面都烂透了,他挺好的。
只是……他本来以为他不会的,可他最后还是会了。
张立宪没有怨恨过,他只是杀了自己。
按照常理我应该要恨虞啸卿,因为他害死了我心爱的人,然而我却可以理解他,完全的理解他,我理解他所有的动摇与痛苦,所有的欲望与挣扎,因为我们曾经拥有同样苍老并充满了欲望的灵魂。
我知道他也不想,我知道他只是爬到那个位置了,我知道他只有妥协。
这个世界需要妥协者,否则将如何延续卑微的生命。
这个世界也需要理想者,用他薄脆的灵魂切开尘世浮华,用折断的方式让我们看到鲜红的血,撕裂的痛。
我把张立宪的配枪交给虞啸卿,温和的看着他,我说很抱歉,南天门上还有几个活人,却没有了他张立宪。虞啸卿坚毅的嘴角抽动着,他说你已经尽力了。我说是啊,我已经尽力了。
我说,当年,是你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你死了,让他要么冲上去把血流干,要么回家找个老婆看举国沦丧,他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虞啸卿困惑的看着我。
我说你已经死了,他不想看举国沦丧,所以冲上去把血流干了。
虞啸卿的脸色变得很厉害,像是被人真真正正的打了一记耳光那么红,我无意去羞辱他,因为谁都不会比谁更高贵,没有人一尘不染,没有谁经得起挑剔。我只是希望他至少在偶尔午夜梦回时不要忘了曾经的誓言,我相信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信仰,只是最后他们都死了,用不同的方式。
有人说五十步笑一百步,有什么了不起,可我现在却觉得,五十步总好过一百步。
“师座,有时候做人也不能太唐基了!”我拍拍虞啸卿的肩膀,像一个半月前那样没心没肺的笑着,其实那时候我忧心忡忡,而现在我真的没心没肺。
虞啸卿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
其实我真的不介意再帮虞啸卿打几仗,只是后来很快的小鬼子就投降了,据说虞师北上,我们要去剿共,于是我伤感的发现我在南天门里得到那些答案都没有用了。
我在为谁而战?
我在为谁而守?
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国在哪里?
我的眼前没有了入侵者,于是我的战斗就失去了意义。我不在乎最后那八个脑袋到底是谁坐稳了江山,我累了,我想去四川,我想去看看三峡,看看青城山,我的张立宪还在下面等我,我总担心他会一个人蜷在奈何桥头孤独的等待。
那些小鬼真的会原谅他吗?
我去了张立宪的家乡,那里现在欢乐祥和,国家太大了,消息就传得慢,尤其是蜀中,毕竟蜀道之难,有如上青天。他们听到了日本鬼子投降的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听到另一个坏消息,所以他们在忙着生活。
嫁女,娶妻,给儿子摆满月酒,和平本身就是最美好的时光。
我身上带着的是银元,我说我是张立宪的朋友,张立宪在南边做大官,他让我回家送钱来,半个村子里还剩下的男丁都围在我身边,他们想听我说打仗的故事,我说了,结果他们都不要听,说我太啰嗦,烦啦,烦啦,烦死了……
他们问我那场仗最后打赢了吗?我说不知道,那些半大小伙子就很怒,说龟儿子的,我日你先人板板,老子忍了你半个夜里,就是想听你最后打赢了没,你说你不晓得?
我看着他们大笑,非常的开心。
这样的天真是幸福的,真的,即使很无知。虽然他们都不知道,是那些起伏的大山让蜀中成为这场涂炭了大半个中国的战火硝烟中少有的几块没有怎么太被波及的地方,让他们可以这样坐在这里,听我说打仗的故事,然后抱怨我说得不够精彩。
我在张家的祖坟里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跳进去,我托了个看起来相当老实的兄弟后半夜来埋我,我模糊的告诉他帮我埋点东西,到时候看到什么都别害怕,我留了钱下来都能拿走,把刀给我留下。我觉得这样挺好,我一个孤零零的老鬼,活着没有家乡,死了却还能有个归宿。我用张立宪的刺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我不是没他干脆,我只是希望最后享受一下死亡的滋味。
我是一个小偷,走南闯北,我在江南边港的小镇上遇到了龙文章,他走的时候,我偷走了他的名字,我在滇西边疆的小城里遇到了张立宪,他走的时候,我偷了他的刀。
曾经我决定要为这个名字做点事,现在事情做完了,我打算用这把刀结束自己,我累了。
我在不同的时候爱上了不同的人,一个是我最初的牵挂,一个是我最后的爱人。
龙文章死在了我对他爱恋最深的时刻,于是他的容颜永远不会再衰老,他将永远孤傲迷人。我心比天高的冤孽,那只水性杨花的乌鸦,他六年换七个码头,他一直在寻找,他总是不肯老实承认他喜欢的任何事。
而我将死在对张立宪最深爱的时刻,从此我对他热情将永远不会再消褪,我们交付彼此最后的人生。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满天的繁星罩住我,这让我想起他们的眼睛,我发现他们都有一双闪烁迷人的眼睛,很圆,很亮,带着孩童式的天真与固执,让我迷恋而无可自拔。
远处的村寨里传来锣鼓与唢呐喧嚣,那是村头的张大妈家里在娶媳妇,我用红纸包给她一块银元,她便很诚心的邀请我去吃喜酒,我吃了两口菜,忽然就觉得饱了。
顶好啊,顶好!
人们还在生活,婚丧嫁娶,柴米油盐。这就是人民,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即使在暴虐战火中仍然固执的渴求着幸福的人民,他们被争取、被利用、被保护、被牺牲。他们漫无目的,盲目生长,他们无知无畏,在暴力面前软弱无能随波逐流,他们贪图安逸,对身边的危机无动于衷麻木不仁。
然而,我却宁愿相信他们,因为到最后,总是他们在选择前进的方向。他们就像是泥土,一直被践踏却总能开出鲜艳的花。他们会永远存在着,所有看似伟大的会留下名字的人都将死去,只有他们永远活著。
谈判桌边有八个脑袋在声嘶力竭的叫嚷着,说:听我的!
我却相信最后人民会挑选出最适合的那一个,这片土地会找到最适合的人,那个人可能不高贵也不年青,他不会像虞啸卿那样风骨绰绝,也不像小书虫子那么中国少年,他不会是张立宪,也不会是龙文章,但是他可以给出和平。
所以我累了,我觉得我可以休息了。
鲜红的血从我的手腕上流出来,一滴一滴的渗进泥土里,这些年,我们用鲜血与身体浇灌这片土地,我们的土地。
这片沉默的土地与这土地之上平淡的生活,让不计其数的人为它牺牲。
比如我,比如张立宪,比如龙文章,比如我所有死去的兄弟们……我们为了它灰飞烟灭,为了它被人利用,当作筹码,推来换去,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过去未来的希望与喜悦,换成地图上的一寸河山,一串数字,一份闪闪发光的功业,然后放到某一个人的头上。
我们被利用,然而,我们心甘情愿!
我闭上眼睛,我不知道,在我看不到的某一个地方,某个刚满了月的孩子在满桌的物件里抓起了一支笔,身边的长辈们欢呼着抱起他,说这娃娃长大怕是要学文章,要做大事呢。
我只看到我的眼前慢慢亮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滇西边疆小城里特有的温热的潮湿,午后的阳光明媚无比,张立宪双手扶在腰带上从陡坡下面向我走过来。
他戴着美式的宽檐帽,翻起一侧边角,衬衫的轮廓笔直分明,军靴上打着绑腿,干净的要命。
我张开手臂拦住他。
他看着我笑,笑容清澈,我抱住他,抱紧他,我很想不通,他明明已经不年轻了,为什么眼睛里没有一丝苍老的痕迹。
我看到张立宪站在南天门上,脚下是奔腾的怒江,远处是起伏的群山。
我想我爱他。
他本应是我的整个未来,平安喜乐,然而他在这场战争中神形俱毁,心碎而死。所以我来了,我的兵器娃娃,我从背后紧紧的拥抱他,我解开他衬衫的衣扣抚摸他,他的皮肤光滑紧绷没有一丝伤痕。他转过头来与我接吻,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他的舌头炽热而绵软,滑嫩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