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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大石已经改名叫“赌石”,方家桥人这么做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纪念昨天的豪赌,二来是想何出再多干些像昨天干的傻事。
可打死何出,何出也不愿再去赌石边了。
不能赌了,就该干点别的,可干什么呢?何出思来想去,才想出一件事——喝酒去。
可何出没钱。
石呆子够朋友,分了三百两银子,拉了何出去喝酒,老六作陪。这一疯一呆一埃Я。皇背闪朔郊仪抛钜俗⒛康娜宋铩
方家桥虽然有三家客栈,也管客人酒饭。但不能算是真正卖酒的地方。
真正卖酒的地方只有一处——老方酒店。
老方酒店的主人是老方,地地道道的方家桥人。
开酒店的人,当然喜欢醉鬼。醉鬼在他们眼中看起来,实在比老婆还要亲三分。
老方笑嘻嘻地将这一疯一呆一埃Я∮频辏ξ嘏跎霞柑趁谰疲ξ乜醋潘亲淼们把龊蠛希ξ卮邮糇邮掷锝庸樱詈笮ξ匕讶怂统雒拧
何出大醉一场,不知道睡了几天,酒刚醒,又去喝一顿。
连着三场大醉后,何出原本圆鼓鼓的脸颊塌了下来,灵活的眼睛已变得浑浊呆滞,越发没个人样儿了。人们看他的目光,也已不再亲切了。只有小伢伢们一如既往地喊他“何疯子。”
何出摇摇晃晃地走进老方酒店,找了张桌子,没精打采地坐了下来,等老方上酒上菜。
等了半晌,老方才拎过来一壶酒。端来一碟盐水煮花生,似笑非笑地往桌子上一墩,转身就走。
醉鬼虽然可亲,但没钱的醉鬼例外。
何出从不计较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只要有酒就行。
何出喝了两口,一壶酒就没了,煮花生一颗还没动。
何出坐着发怔,不知道是该回牛棚去,还是坐在这里等老方发慈悲。
恰在这里,酒店门外马蹄声声,送来了一阵莺啼燕呼:
“大嫂,咱们进去喝几盅儿,解解乏,好不好?”
“好倒是好,只是这种小地方的酒店,只怕没什么酒菜能对你的胃口。”
“二嫂啊?--她么,最好是喝‘青梅酒’,酸酸的,才——”
“春妮儿,你又编排我了,你不怕我把你干的傻事告诉你鹤哥哥?”
“二嫂胡说,我干什么傻事了?”
四个年轻女人风摆杨柳般走了进来,酒店中顿时春意盎然。老方眼前一亮,口水差点淌了下来,忙转出柜台,迎上前去,老脸笑成一朵花:“四位大姐。请进请进。小店有上等的女儿红、花雕、竹叶青……”
最年轻的女孩子冷叱道:“少罗嗦!有女儿红就抱十斤的一坛来,最好的莱做二十个,要快!要是酒淡了、菜不合口,姑奶奶我端了你的破店!”
老方正听得悚然,女孩子又对一个年纪较大些的女人笑道:“大嫂,你看我这几句话说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意思了?”
大嫂笑道:“春妮儿就是爱闹,看把人家老板给吓成什么样儿了?老板,你别生气,我们这个小妹子,最是顽皮,有冒犯的地方,你多包涵点儿。”
老方早已心悦诚服地“包涵”了,点头哈腰地进厨房吩咐去了。只要能为漂亮女人效劳,老方一般都会让小二闲着,自己跑前跑后忙乎,气得老方的老婆常为此半夜罚他跪床板。
四个女人坐了下来,叽叽喳喳地闲聊起来。
春妮儿笑道:“这个破店没别的好处,就是还算清静。
除了咱们,居然一个喝酒的人都没有。”
她将“人”字咬得很重。
何出正没好气,这时更是怒火上冲,但何出没有回头。
“好男不跟女斗”,这是古训,经验之谈。古人的话能流传下来,就证明是有道理的。
春妮儿仍在笑:“一个人也没有,倒也很不错。”
摆明了,她是故意跟何出过不去。
何出转过头,四下乱看,似乎很吃惊地道:“人都到哪儿去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他也把“人”字咬得很重。
他也看清了这四个女人。其中有三个看来岁数已不算太小,但容貌秀丽,气度不凡,显是出自大家。只有那个打扮得年轻的女孩儿显得有点凶狠蛮横。
她当然就是想气何出的“春妮儿”。
春妮儿没气着何出,自己倒被气坏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敢骂人?”
三个妇人都是含笑稳坐,也不阻止她。
何出“咦”了一声,仔细看看春妮儿,奇道:“怪了,没人是没人,怎么又有说话声音呢?”
他看得很仔细、很清楚。春妮儿虽在怒中,亦丝毫不减其俏艳,尤其是那身梅红的衫儿裹着的胸脯,高高的、颤颤的。她的腰肢很细,也该是很柔很柔的,她的腿应该是修长而且丰满结实的。
何出想不脸红也不行了。虽然他多日没洗脸,旁人未必能发现,但何出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他从未这样看过一个女孩儿,尤其是像春妮儿这么漂亮的女孩儿。
正在想入非非间,春妮儿一个耳光搧了过来,直打得何出踉跄后退。
好大的手劲!好狠的丫头!
何出站稳了,摸摸肿起老高的腮帮子,喃喃道:“更怪了!没有人,怎的我又挨了一个耳光?……哎哟,牙都松了,我还没老呢。”
何出呸了好几口,吐出来的尽是血沫。
春妮儿听他嘴皮子仍不老实,倒也怔住了。不知是再打他一个耳光好,还是饶了这个又脏又臭的小子。
三个妇人含笑不语,似是在看热闹一般。
春妮儿怒道:“他连你们捎带着骂了,你们还不生气吗?”
大嫂笑眯眯地道:“我们当然也生气。”
二嫂也笑道:“所以你应该再给他右颊上来一下,他就骂不出来了。”
三嫂点头道:“不错。然后我们就回去告诉你鹤哥哥,说你在外面和一个小伙子对着打耳光,玩得很开心。”
春妮儿气得直跺脚,脸上居然也有点红。
何出慢吞吞地道:“听见不止一个声音,可又偏偏没人!
唉,人还没老,眼就花了,居然看到鬼了……”
老方捧着一坛酒过来,叱道:“何出,别在我这里胡说八道的!”又对四女赔笑道:“大姐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疯子,没个正经,大姐们可别……”
何出大声道:“怎么人家都叫我疯子?我疯吗?……既然大家都这么叫,总是有点道理的,我是有些疯了……哈哈!”他笑嘻嘻地拍拍脑门,叫道:“原来我是疯子,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老方,有女儿红怎不给我喝?给我抱十斤的一坛来,有什么好菜就端上来,我要吃二十个菜。酒要是不好,菜要是不合我口味,疯子我就端了你这个破店!”他猛地一拍桌子,直愣愣地盯着老方。
他对老方说的话,几乎和春妮儿方才说的一样。
春妮儿无可奈何地苦笑着看看何出,又看看三位嫂子,转向老方,冷笑道:“何疯子的话你都听见没有?快去照办!”
老方愕然,想跳脚大骂,但是一看到春妮的眼睛,一下,使白了脸。
春妮儿的眼中,已尽是浓浓的杀气。
老方曾经看见过狼,他知道被一头狼盯着是什么滋味。
老方自然什么也不敢说。他只有自认倒霉。这四个女人一进门,他就知道不能惹——她们的腰间都悬着剑呢!
走江湖的女人,老方不敢惹,也惹不起。
何出酒足饭饱,起身拍了个苍蝇扔进菜碗里,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直着嗓子叫了起来:
“老方,你开的这是什么破店?莱里怎么有死苍蝇?你要害死我?”
他气咻咻地推桌而起,打了几个饱嗝,一文钱没付,趔趔趄趄走了。
四个女人面面相觑。春妮儿更是咬着嘴唇笑,无奈地盯着何出的背影。
老方心里叫苦。今晚的床板是跪定了。
第二章 中秋八月中
八月十五,中秋节。
方家桥镇里镇外的几十棵桂树上,开满了淡黄的小朵桂花,清香四溢,熏人欲醉。整个小镇似都已被桂花香笼罩住了。
银杏的叶子已开始转成金黄了,艳阳下被风一吹,宛如千百只在蓝天里纷飞的金翅蝴蝶。这些美丽的金色蝴蝶,她们究竟要想飞到哪里去呢?
这一切都与何出无缘。
何出躺在牛棚里,只能看见门外的景物——田野和远山。
牛棚外只有一株极老的老柳耸立在河边。这株老柳已有百年之龄,树干黑得发亮,上面蔓延着的几块苔藓也有些黄了。老柳只有树顶上还有极少的叶子,叶中依稀可见一个极大的鸟窝,那是昏鸦们时常流连的地方。
河水在老柳和牛棚这一段是极缓极蓝的。映在河水中的蓝天看起来很诡异。何出有时候着久了,会在不知不觉间想到死。
春妮儿的影子,这几天总会出现在何出面前,抹不开,拂不去。
就像是抹不开的阳光,就像是拂不去的幽幽桂香。
何出没精打采地蹓跶到镇里,钻进了老孔的鞋铺。
老孔是在何出七岁那年搬到镇上的,开了十二年的鞋铺,也就仅能维持个温饱而已。
老孔的鞋铺就像是专为何出开的,老孔就像是何出的老仆。命中注定何出和老孔有缘分,镇上的人都这么说。
老孔一天说不上十句话,而这十句话中,就有九句是对何出说的。
老孔除了话少外,眼睛还很不好使,穿针引线很不方便,何出也从未说过要去帮帮忙。
老孔很瘦,春天一光膀子,一条一条的肋骨像排子扇,触目惊心。
何出径自坐到老孔铺中惟—一张椅子上,话都懒得说。
何出常来蹭饭吃,每次也都这么大爷似地坐着,等老孔侍候,吃完了抹嘴就走,连声谢谢都不说。就像天生他应当该吃老孔似的,老孔也从不怪他。
老孔从正在补着的一双靴子上抬起头,看看何出,也不知看清楚没有,摸出四个月饼放在桌上,不说话。
何出毫不客气地拿起就吃。老孔自顾补鞋,纳线纳得滋滋响。
四个月饼吃完,何出抱起茶壶,灌了一肚子凉茶,抹抹嘴,走了。
老孔低着头纳线,看都不看他。
“白天好过,晚上难熬”——这是说光棍们的苦处。
何出就是个光棍,现在又是晚上,天上的中秋月儿又大又圆,白白净净,总让他想起春妮儿。
远处有人在吹箫,呜呜咽咽。何出听着听着,泪水就流下来了。
那箫声既娇媚迷人、又凄艳幽怨,就像是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儿正斜倚在窗前,对着天上的明月诉说她对你的痴恋。
你甚至都看到她面上晶莹的珠泪在轻轻滚落,落进你的心田。
何出怎么能不流泪呢?
谁在这中秋之夜的孤寂中,听到这样的箫声而能不流泪呢?
奇怪的是箫声居然向何出的牛棚飘过来了,箫声越近,也就越柔靡动人。
何出躺不住了,跳起来就往门外跑。
他要追逐箫声,去追逐那痴恋他的女孩儿。
何出追了大半个时辰,累得都快瘫了,箫声还是若即若离的,总是在他前面飘动。
何出是不是疯了?
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在吹箫,若真有,何出怎么会没追到呢?即便真有,他追到了吹箫人,又能得到什么呢?
箫声就像是月色,你可以静静地沐浴在月色中,但你却永远握不住月色。
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是不是也像这月色箫声呢?
箫声飘到一个小山顶上,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等何出上山。
何出低着头想了一想,一转身又往回跑。
“何出,既已来了,又何必往回走呢?”
吹箫人说话了,声音从山顶飘下来,清清朗朗的。
好精湛的内力。
何出一怔,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何出,是不是有外人来找过你?”
吹箫人的声音似乎很远、远在天边,又似乎很近、近在咫尺。
何出转过身,喊着说道:“有——”
吹箫人的声音很温和:“何出,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是谁?”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何出仍在大叫,生怕隔得太远,那人听不见。
何出不知道吹箫人是谁,居然就追了几十里山路,何出当然不能算没毛病。
吹箫人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三个人一齐来的?一个四十多岁,和和气气,白净面皮;一个三十八九,体格魁伟,身穿蓝色豪士服;另一个三十五六,鹰钩鼻子。对不对?他们三人用的都是腰刀,是不是?”
何出愤慨地冲道:“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他实在觉得很气愤,什么人都会和他过不去,都会欺负他,他招谁惹谁了?
吹箫人道:“何出,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老子不晓得!”
何出最听不惯人用这种调侃的口吻和自己说话,简直连肺都要气炸了。
吹箫人走下山顶,站到离何出三丈远的地方。他的一身白抱在夜风中鼓荡,飘飘悠悠,显得很滞洒。他的右手执着一管箫,在月色里泛着淡淡的光泽。
吹箫人道:“不对,你一定知道是谁,否则你不会拒绝收他们输给你的三万两银子!”
何出吼道:“我不缺钱花,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没钱的时候,只要赌几把,钱就来了。我不要银子,是因为我过不了富贵日子!”
吹箫人笑了起来;“何出,你的话里水份总是很多!据我观察,你好像已有个把月没赌了?”
何出跳了起来,戟指骂道:“管你什么屁事?”
吹箫人苦笑着摇摇头,道:“何出,不要激动。虽然你学过武功,但还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擒你,只须一招——”
白影一闪而过,何出肩上一麻,顿时全身僵硬,不能动了。
吹箫人立在原地,似乎根本没动过,而且话声也没断:
“就像这样!怎么样?服不服?”
白影又是一闪,何出肩上麻感顿消,他又吃惊又钦佩地看着白袍吹箫人,道:“乖乖,你会定身法?”
吹箫人脸一沉,声音也变冷了:“何出,别再装模作样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你的身世,你不可能不会武功。所以,我奉劝你少要滑头。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何出一怔,奇道:“可我真的没学过什么武功啊?我六岁那年,迷迷糊糊地就到了这里,一直流浪到现在,哪会什么武功?”
吹箫人很不耐烦地道:“我问你,‘江南三赌神’蒋氏兄弟,还问过你什么没有?”
何出一呆:“江南三赌神?”
吹箫人道:“就是输给你三万两银子的人!”
何出怔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他们居然敢自称‘赌神’,真不要睑!连我都赌不过,有什么好神气的?”
吹箫人喝道:“快回答!”
何出道:“回答就回答。白净面皮的人说,我若连输三把,就答应他们一个条件,要是我连赢……”
吹箫人急促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条件?”
何出笑道:“还没说出来呢。他们输了,自然什么也就不用说了。”
吹箫人怒吼道:“撒谎!”
何出也火了:“信不信由你。你若不信,去问那三个什么赌神好了,干吗凶霸霸地吓唬我?”
吹箫人似是没料到何出居然敢冲自己发火,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了许多:“何出,你别生气,是我态度不好,我再问你——”
何出忙道:“你肯认错就好。其实我这个人很好讲话的。”
吹箫人又是一愣神间,何出笑道:“赌场上讲的是公平,哪有只许你问我、不许我问你的?你问了我半天,也该问累了,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咱们就算扯平,两不亏欠。”
吹箫人怒道:“何出,不得无……”
他突然住了口,眼中也射出了凛冽的寒光。
何出微觉奇怪,叫道:“不得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
“何出,这人名叫凌烟阁,他外号‘玉箫散人’,功夫相当不错,原来是白袍会的重要人物,后来被帮主秋水逐出白抱会。眼下,这老小子正是单门独户的大盗,专做黑道生意,捎带采点花。有关他的情况,就介绍到这里。”
凌烟阁似已辨清了那人藏身之处,身形骤起,闪电般扑向一株大树。
他已快得变成了一只利箭,箭头就是他手中的那管玉箫。
一声阴笑,一条黑影贴地滑出大树背后,扑向何出。何出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儿,便被那人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