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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那里也不安全,无情谷的人都随时可能撤到这里来。”无悔也在一旁说道,“公子回去无非是想见无情最后一面,亲眼看他下葬,要不然让谷里的人扶棺到此,就把无情葬在这里,公子看怎么样?”
无悔的话中“棺材”、“下葬”、“最后一面”这些字眼刺得张丰心痛,让她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裕儿见她没有说话,也跟着劝道:“哥,我觉得这样也行的。”
“不要。我想无情他一定更喜欢呆在谷里。”张丰坚决不同意。
“那么,公子先休养一段时间,清明的时候再回去祭奠好不好?”春红劝道。
“是啊公子,无情闭眼的时候公子就在跟面,等于见过最后一面了,何必再看一次?”夏绿也说,“很可怕的。”夏绿小声怕怕地说。
张丰只是不语。无情见她如此,知她心意已决,只好稍做变通提出一个张丰可以接受的办法:“其实三七之后下葬也不晚,这样算来十天后起程正好可以赶得及,我想十天后公子的身体应该可以好些了,你们认为怎样?”
这一次,大家都表示了坚决的支持,张丰也勉强同意了。
又到了夜晚。
烛光飘摇中,张丰持一卷书似看非看地坐着,久久不肯上床睡觉。其实就算不睡,她独坐灯下也并不安心,好在夜还不是很深,外面偶尔会有人声,才让她不会产生太多联想。张丰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怕过鬼,她真是气死了,一辈子做了数不清的梦都忘记了,为什么昨天那个最可怕的梦没有在醒来的时候就忘掉!
入夜的时候她真想开口请春红晚上和自已一起睡,可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怕尹远误会了自己和春红的关系,那春红的情路就更艰难了。她也不能留下夏绿,因为谷雨心里会不舒服的,何况谷雨也受了伤需要照顾,夏绿肯定也希望多陪陪他。最后她想到裕儿,可是裕儿已经长大了,再和自己同住一室他肯定会觉得别扭,而且开口对裕儿提出这种要求真的很不正常。而她也不能再接受无悔的陪伴。所以她上了门闩,准备独自战胜恐惧。
无悔在张丰的房间外徘徊,久久提不起敲门的勇气。今天已经不同于昨日,因为他的心里除了担心之外,还有了别的什么,而且不止是心里想再次感受那温馨的氛围,便是他的身体也渴望着再次的碰触,有了这些杂念,他便无法毫无愧色地面对她,不能像昨天一样,就算被赶出来也可以固执地坚持已见。可是今天再要悄悄地溜进去守护她,他就觉得没那么理直气壮,而有些像无耻的淫贼了。
可是,她会怕的。他清楚地记得他昨夜梦醒时惊悸的眼神,也没忘遭遇山贼的那夜她从不安的睡眠中惊醒之后,看见他守着她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感激神情。那一次她还只是看见敌人死在眼前,这一次她却在一个封闭的山洞里和一个死人相依相守了不知多长时间,她心里的恐惧一定不是短时间可以消除的,明知如此,他又怎么能不管她?
不知犹豫了多久,无悔终于作出决定,他忽然大步走出去,不久之后又提着一只木桶来到张丰门前,坚定地敲响了门板。
“谁啊?”
“无悔。我拿了热水给公子烫脚。”
张丰想说自己已经睡下,可是又觉得撒这样的谎很小气,并且有失磊落。她觉得谨慎是好的,但过了反而会让人产生误解,如果自己表现出反常的疏远,说不定倒会让人产生异样的联想,反正自己又没有什么好心虚的,何必表现出那种小家子气呢?这就是张丰放无悔进屋的理由,至于其中有多少是为内心的害怕而找的借口,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张丰打开门,无悔提着水桶进来。水很多,有多半桶,张丰之前虽然已经洗过,但早已坐得手脚冰凉了,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睡觉之前用热水烫烫手脚,这对谁都是个不小的诱惑呢。张丰重新洗了手脸,又倒了一大盆热水放在灯影里,水有点烫,她手撑着床沿半悬着脚探在浅水里,脸上且痛且快地皱着眉咧着嘴,随口说着些不咸不淡的话,无悔拿着张丰放在桌子上的书含笑看着,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却又一心两用地偶尔搭一两句话,或是拿书上的句子和张丰谈个一两句,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无意中倒营造出一种安闲适意的氛围来,不过热水不久却开始冷了,张丰于是拿过布帕擦脚,无悔这时从书里抬起头向张丰说:“公子,能让我在这里看会儿书吗?”
张丰抬头,微笑着看着无悔说:“你是担心我夜里害怕对吧?说实话,怕是确实有点怕的,可我终究得自己克服不是?有你守着我当然会觉得安心,可我是个男人,不能太怯懦了,况且你白天已经忙了一整天,我怎么能让你晚上也不得休息?如果把你累垮了,那许多事可都得我自己操心了,哪还会有这样清闲的日子过?我怎么能做这种自毁长城、自找麻烦的蠢事呢?你觉得公子我看起来像是这种蠢人吗?”
听了张丰这番连捧人带自吹的话,无悔却没有笑,他淡淡地开口道:“公子太抬举无悔了。若非公子怜悯,我这条命早就不知烂在什么地方了,蒙公子不弃,不仅救我性命,更待我以礼,视为兄弟党,此恩此情无悔粉身难报,如今不过尽此微薄之力,何足挂齿。”
这番话无悔说得并不激昂,也不如何动情,就那样平平淡淡说出来,却有种异样的诚挚。张丰想,自己施予他的不过滴水之恩,他却时刻着以性命相报,这样的人很傻,可这样的品质也称得上高尚吧!不由得又想到无情,鼻子便有些酸酸的,轻声说道:“你们对我真好。”又强笑道:“不过我这个以大哥自居的人却很不像样,总是把最重的工作丢给你们,自己整天游手好闲的。”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觉得很惭愧,真的。”
无悔唇边一丝笑纹一现而没,看着张丰温和地说:“你为我们做了很多。”
张丰嘿嘿笑道:“这么说我不用太内疚了喽?谢谢你给我一个继续偷懒的借口。现在我要睡觉了,不然好不容易泡暖的手脚又要坐冷了,你也快点去睡吧,去吧去吧。”边说边把无悔推到门外,关门落闩。然后张丰勇敢地爬上床去,蒙起头来缩成一团。
无悔在门外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脸上的神情很精彩,跟平时的面无表情反差很大。
日子在吃药和睡觉中慢腾腾地过去,又休养了五天之后,张丰再也养也不下去了,她掂记着无情。所谓“入土为安”,停灵过久无论对于死者还是生者都是一种折磨。在张丰的坚持下,无悔护送张丰回到了无情谷。
但张丰终究没有勇气再见无情一面,她怕自己看到的无情会真的和梦中的僵尸一样,她不要在关于无情的明丽记忆中蒙上一层灰色的阴影,所以她不肯看无情的尸体。
在张丰的小院旁那面向阳的山坡上,种着一大片桃树,寒风中桃树的枝干像一只只干枯的爪子般向天空伸着,萧瑟的桃林深处刚起了几座新坟,张丰在一块刻着“挚友无情”的墓碑旁已经静静地坐了很久,此时已将黄昏,冷冷的夕阳从背后照过来,在张丰和石碑的前面投下一长一短两道相连的影子,天很快就会黑了,所以张丰也要走了,在做了那个可怕的梦之后,她一直都很怕黑,也有些怕这个桃林,可是在这个阴阳交替的逢魔时刻,张丰还是抛开恐惧的心情,停下了离去的脚步,对着无情的墓碑轻轻问出了心中所想:“你真的希望我陪你赴黄泉吗?你爱我吗?恨我吗?”
张丰没有得到答复。夕阳隐入了山后,张丰不再停留,起身往山下走去。
在山谷中,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供张丰差遣,所以张丰没有再用固定侍从,这使得张丰拥有更多私人时间,但有些时候也会显得乏人照管,不过关心张丰的人很多,如果她在某个时间没有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点,就会有人急吼吼地满天地里找了。这不,谷雨这就找上山来了,除他之外,肯定还有别的人往别的地方找去了,张丰并不是喜欢这样,所以她要去哪里通常都会告诉管家婆夏绿,可是知道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这让张丰的心里顿时觉得温暖起来。
无情死后,张丰在伤心和想念中不免常常回忆起和无情相处的过往,回忆得越多,就越是无法否认无情对自己的情意,心里的内疚也就越深,有次刘敏看见她对着那片桃林临窗流泪,劝慰她一番之后曾问她为什么没有嫁给无情,当时她懊悔地答道:“是啊,他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不早早地嫁给他算了,那样的话,也不会惹出那么多事来了。这就是个笨蛋!”
刘敏当时安慰她说:“也不是那说。即便你们成了亲,慕容冲那样逼你,你还不是要走那一遭?你既然去了,后来的事情总是避免不了的。我只是不懂,你和无情感情那么好,你们为什么没有成亲?”
张丰那天终于承认自己害怕婚姻会破坏原有的关系,颇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懊悔和自厌。刘敏问她:“你喜欢无情吗?”
她说:“我不知道。可是即便不是那种喜欢,能嫁给一个心心相印的好朋友不也是件幸福的事吗?我当初为什么要担那种无聊的心呢?现在后悔也晚了。”
这就是说,无情的牺牲终于使张丰肯正视无情对自己的感情,并为自己的私心的感到深深的懊悔与自责,她怀念无情,却又因为那个梦而对他心存恐惧,使她对无情的感情有了隔膜。然而张丰之所以会做那个梦,难道没有可能是因为深心里早已觉得对不起无情吗?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她害怕的不是无情,而是她的心呢?
无情的心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
她爱无情,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如果可以令无情不死,她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如果无情受伤没死,她也愿意嫁给他而不再逃避.可是无情死了,却不会殉情,即使无情是为她而死的,即使那真是无情的愿望,即使她非常伤心.
第四十二章 山谷中
那次长安营救,入城的大多是无情的人,无悔和他的手下主要负责城外的接应,接应人员除了惊蛩被捕外,只有两人受伤。可是营救人员却死了七个,其余几乎个个带伤,七名死者中只有一名是无悔的手下,另外五人全是无情手下精英,而“四大名捕”也仅剩追命一人,“无情集团”损失惨重。事后,张丰要追命接掌“无情集团”,却被追命婉拒了,他说自己只对追踪和刺探有兴趣,并不管理能力,无力担此重任,张丰也没有勉强他,便让程兴和尹远共同负责,暂时接替了无情留下的工作。他们两个被无情磨炼了将近三年,能力见识都大有长进,对无情手底下的人和事也都很熟悉,应该能够胜任。
几年来无悔手底下倒是出了不少出色的掌柜和优秀的店伙计,只不过近年世道太乱,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人员和货物损失,张家的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只留一两个人看守房屋而已,那些掌柜和伙计并无施展的余地,倒是无情这边,虽然做生意远不如无悔这边,却因着一惯的目无法纪兼目中无人,在乱世中剑走偏锋,为无情谷开出了一条生路。他们仗着艺高胆大装备精良,不仅敢把无情谷出产的茶叶、线衣、雨伞、折扇、溜冰鞋等长途送到订货人手中,只要有机会,他们还会在暗夜中出没于大户人家的粮仓和军队的后勤基地,弄来珍贵的粮食送往无情谷。那几年山庄的出产基本上被乱军抢去了,奴户们能够保住的那点粮食也不敢放在自己家里,而是被无悔接进了山庄里,等到需要的时候再一点点取出来,因为这样,张家的奴户才没有大批饿死或逃亡,但他们的出产也仅仅勉强自保而已,却是再也无力供给无情谷的,若无抢来的粮食,只凭谷中那点可怜的耕地是根本无法养活谷中那么多人的,所以说,无情谷实在是无情和他的手下用一双双手臂撑起的一片晴空,是他们用血和汗灌溉的乱世桃源。他们的作为张丰是知道的,而她也只有默认,为了减少损失,张丰只能拼命地完善他们的装备,除了保证羊毛睡袋和雨衣的配备之外,她还叫人打造了攀爬用的飞爪,小号的工兵铲,简易的钢钎这些既方便携带又具有多种用途的工具,正是这些东西,让无情他们成为无往不利的夜行者。现无情不在了,程兴和尹远继续带着弟兄们经历同样的危险,而张丰还是只能既心痛又无奈地看着。
郭、秦、桑和方家都已经在谷中安下家来。这几年他们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创伤,郭岱唯一的儿子埋骨沙场,他的父亲也因护卫郭家庄被乱兵杀死,郭岱的母亲和夫人都因悲伤过度和生活艰难而死亡;秦家秦简夫妇在长安饥荒中双双亡故,秦咏成了秦家的家主,不多的家产和家奴在屡经劫难后几乎什么都没剩下,后来在无情等人的安排下,小夫妻二人带着未成年的妹妹来到无情谷,等于是绝处逢生;方家不用说,虎口余生只剩下孤儿寡妇而已;桑家好些,没有减员,当然家仆没算在内。几家在京城外当然都有些田产的,只是田庄里早已田园荒芜十室九空,哪里还有什么收成?来到无情谷之后,他们倒也不好意思白吃闲饭,带来的家丁仆婢都交给了无悔安排了工作,张丰却因谷中难得来了几位饱学之士,不肯白放不用,便把郭岱、秦咏和桑田动员起来,加上裕儿的两名塾师办了一个学堂,让谷中有心求知的青年有个学习听讲的地方。裕儿已经不再每天上课了,自从张丰去长安后,他就开始学着管理各项事务,有时还会跟着无情无悔等人出谷,以张家二公子的身份参与交易,会见客人。桑希与裕儿交好,这次见面后两人很快就打成一片,一本正经地互称字号,每天形影不离;并且对跟在后面喊哥哥的方修只肯施予长辈般的严肃和偶尔的逗趣,倒是张丰仍然一如既往地待他以耐心和平易,这让她成为失父的七岁男孩的移情对象。方大嫂不肯白白受人恩惠,坚持要到作坊里作工,张丰便安排她做了春红的副手,她凭着平日持家的干练很快做得得心应手,替春红分担了不少事务。而其他各家的家眷们则仍然只在家里操持,只是小家庭里并没有多少事情,所以很少再用仆役就是。
山外面,一队禁卫军在空空的无缺山庄驻扎下来,每日在附近的山里转转,在乡民的家里翻翻,抓着人喝问几句“知不知张家家主的下落”之类的话,样子很凶恶,搜刮得厉害,但搜索得却似乎不甚用心。不知是张家的人缘太好,还是鲜卑人太招人恨,或是这些人没有怎么逼问张丰的下落,反正附近的庄户和山民虽然有不少人知道无情谷的大致或确切位置,却没有一个人去告密,禁卫军一无所获,十几日之后便撤回去了。无情谷随即送去了春播的种子和一些救济物品,以帮助一贫如洗的奴户度过难关。不久惊蛩也被放了出来,但他害怕被人跟踪,所以没有去无情谷,而是在无缺山庄住了下来。
无悔由无缺山庄的总管变成了无情谷的总管,总揽着谷中一应烦琐的事务,有他在,张丰其实不用操什么心,为了不让自己在大把的时间里陷入消沉,张丰又恢复了在长安养成的背书习惯。真的,几个月以来,张丰算是跟背书结了缘,先是被软禁时为了防止自己发疯而背书,后来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在无聊中虚度光阴而背书,现在又为了防止自己陷入伤感而背书,这几个月张丰真是背了不少书,而背书也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习惯,她的背诵能力也变得越来越强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补偿。
入山之后的这几年,每年春天张丰都是在茶园里度过的,她搜索着记忆里每一点关于茶的印象,尝试各种制茶方法,把每一种想法都付诸实践,才使得张家出产的茶叶越来越受欢迎,也使得卖茶的收入越来越丰,成为张家最赚钱的产业。今年张丰本来打算清明祭过无情之后再去茶园的,可是因为一句话,让张丰改变了主意。有天偶然说起张丰的年龄,大家都说张丰应该成亲了,因为张丰没有长辈,郭岱说今年上汜节他愿意为张丰主持成年礼。这成不成亲的由着他们说去倒没什么,成年礼的事却让张丰找不到什么推诿的理由,但张丰又不想做这种荒唐事欺骗朋友,当时只得含含糊糊地说了声谢,却没有作任何明确表示,而别人想当然地认为这件事除了应允不会有别的答案。张丰怕有人来跟她确定此事的细节到时不好应对,就只好逃之夭夭。
走之前张丰去桃林中与无情告别,却被方修跟踪了,这使她无法再对着无情默默诉说心语。方修严肃地陪着她坐了一会,望着一眼身边的墓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这估计是别人劝他母亲的话,此刻他却拿来劝解张丰,张丰怜惜地搂过他小小的肩膀,安抚地说道:“我不难过,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飘到天上去了,却仍然关注着他们的亲人呢,我只是想念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