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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有心理准备,骤然听到这么恶毒的话,左昀的脸还是刷地白了。一个座位靠近她的男记者不安地抬起头来,投
来同情的一瞥。左昀深深吸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她那敏捷的眉梢轻轻一抖,嘴唇一抿,看定何蓉,唇
角充满讥诮的笑意,闲闲道:“这是常识,你都不知道吗?那明代的钳口之刑你就更不知道了吧?明代对于民间那些爱
搬弄是非造谣生事的长舌妇惩罚尤其酷烈,第一次犯事是掌嘴二十,第二次用烙铁烫腮,第三次仍然不悔改的,就会用
融化了的锡水灌她嘴巴!”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闷笑,不过立即又被压抑住了,何蓉一张鸭蛋脸气得通红,待要如何,却又不能如何,踢开椅子,
站起来忿忿地出去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左昀耸耸肩膀,转回椅子,趴在桌上写起采访计划来。
写完了计划正要出门,何蓉回来了,带着得胜的笑,轻睨地看了左昀一眼:“关总编让你去他办公室。”
左昀一句现成的回敬涌到嘴边——你是说关主任吧?想想又咽了回去,合起采访本径自走到关天圣办公室来。
关天圣看到她,露出很愉快的笑容,很客气地说:“请坐。”
左昀本是做好准备听他挑刺找茬的,见他这么和蔼,倒更加不安了,规规矩矩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关天圣一个字也没提到何蓉,更没提左君年,而是和和气气地说:“左昀,你是咱们记者部最得力的记者,对你的
能力,我是很欣赏的。”
左昀赶紧欠了欠身:“哪里,新闻部很多记者都是我的老师。”——除了何蓉那个白痴。
“有一个很重要的新闻采访任务,可能你去比较合适。”关天圣慢吞吞地说,每一个字都耐人寻味:“你能力强,
机灵,而且胆儿大,文笔嘛,也来得,又有主见。”
左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有市民打新闻热线举报说,现在北城的酒吧一条街上有很多贩卖K 粉、摇头丸的,很多未成年人都去那里,在包
厢里K 歌磕药,我们晚报想挖一条新闻特写,你能不能去试试?”
左昀皱眉道:“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玩的,怎么挖?”
“嗳,这还不简单,你穿得休闲前卫一点,假装去那里消费,然后找找卖这些东西的人,情况掌握得够写个调查报
告就行了。”关天圣笑眯眯地说:“当然,你要是实在做不了也无所谓,我也能理解——毕竟最近你家里出了点情况—
—影响工作情绪——这个可以理解——”
左昀站起身来,冷冷道:“不就是酒吧一条街嘛,我去采访就是了。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写稿子了。”
关天圣点了点头道:“最好能赶上这周周末的特写版!”左昀嗯了一声,回身就走,走出门时那飞扬的裙摆一如飘
拂的轻雪,簌然散开,在门角扑扇了一下,消失了。
零落
刘幼捷平时上班很少用公车接送,虽然按级别她有配备公车。换了别人,家里若是出了这等事,当用的不当用的排
场自然都收敛起来,恨不得把“夹起尾巴做人”五个人写在额头上,她却偏不。别人不了解内情,她刘幼捷对丈夫有绝
对的信心。也知道左君年个性太锋芒,此际等着看好戏的人不会少,中国人素来是墙到众人推,便是老虎落了平地,阿
猫阿狗还会跳上来哇几口呢,越是危急时候,她刘幼捷越是一分胆气都堕不得,只消流露出一二分怯意,不定多少缩在
暗影里的敌人都会趁势跳将出来下手呢。
她的政委位置毕竟还在,才一坐下,进来问候的人就络绎不绝,表情都很真诚,看不出诡谲,包括局长在内,也捧
着茶杯踱进来感叹了几句天有不测风云及吉人自有天相的场面话。
场面话归场面话,到了这时节,明知是些惠而不费的顺水人情,她心里也是感激的。万一君年真有个三长两短,这
样的安慰也不可得了。
“局长,”刘幼捷开门见山地说:“我大概要请几天假。”
这是意料之中的,局长没费多大斟酌就应了,刘幼捷把手头的工作花了一上午整理了一下,处理完几件急务。
现在最让她着急的就是卢晨光那里迟迟没有消息,程怡病着,卢晨光的手机却始终关机,左君年的跟班秘书手机也
关着,联系不上这个几个人,她就跟聋子瞎子一样,整个市委市政府那头的动静,她一概不知,连左君年为什么被双规
都探不着边儿。自己办过案子,纪委在查处官员时采取的手段有各种可能,常规或非常规,左君年的性格刚烈,谁知道
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也许齐大元那些家伙正盼着他出个什么意外呢……一想到这些黑幕,她整个头都要炸了,却还只
能控制脸部肌肉,表现从容。
交代完工作,刘幼捷收拾起东西,朝楼下走去,见她下来,驾驶员把车从停车场开了过来,刘幼捷才要上车,身后
有人阴恻恻地说:“刘政委,你好呀!”这声音虽然有几年没听到了,可她不会忘记的——那一架可真吵的激烈啊,她
有生以来都没发过那么大的火。这个时候江永春喊住她还能有什么好事?
刘幼捷在心里叹了口气,满面笑容地回过头来:“老江,你好呀!”一回头才发现,不仅江永春来了,他老婆也守
在门口呢。
车子开到了她跟前,她正要拉开车门,却被张来弟一下把住了门把手,这胖女人因为兴奋整个鼻孔都扩大了,呼哧
呼哧喘着气,眼仁都激动得发了红:“刘政委,你这当领导的,也抽点时间关心关心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口罗)!”
江永春和老婆一唱一和,像是在家里排练过似的:“小勇他妈,你这是说梦话(口罗),刘政委是大领导,要忙大
案子,哪个有时间同你费口舌啊?”
刘幼捷绕开她去开前面的车门,又被张来弟一闪身挡住了,驾驶员从车子里下来,想撵开这对夫妇:“老江,闹啥
哟!刘政委出去有事的,有话回头再讲吗!”
江永春顿时便就势发作,喝道:“你是哪个?我穿警服的时候你他妈的还是液体呢,也轮到你出来不三不四地教训
我呢?把你们主任叫来,我倒要听听他怎么给你们这帮腿子上课的!傍了个领导,就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眼里就
像没见过当官的!我单要看看你还能作威作福一辈子!赫赫!等不到我闭眼,就现报了给我看咯!”
门口吵嚷起来,一楼的办公室里的人们都纷纷跑出来看,连二楼三楼都听到了,窗户里伸出许多头来。
见江永春咆哮如雷,刘幼捷被张来弟挡着不得上车,几个科室的头头们都上来劝解,见人来得多了,张来弟越发地
人来疯了:“贪污犯、假正经、男盗女娼”什么不堪的都一涌而出,刘幼捷转身要走,张来弟虎起来揪住她警服下摆,
好歹不放,嘴皮子里翻起了泡沫,荤的素的夹枪带棒地说个不休,还时不时地押韵,弄得劝解的干警们笑也不是,骂也
不是,去掰她的手,她便跺着脚喊打人了救命了,刘幼捷竟是给缠得无法,一抬头,见二楼的刑警队窗口伸出一颗脑袋,
竟是熊天平,看得不住发笑,他碰上刘幼捷的目光,毫不回避,脸上的嘲笑之意还更明显了。
刘幼捷不由得一阵躁怒掠过心头,待要发作,却只能更招来那蛮妇的羞辱,又急又怒之际,忽然见张德常从走道里
快步走出门来。
张德常朝干警们摆摆手,连讪笑着的江永春笑容都僵住了,张德常不紧不慢地对张来弟道:“你这老娘们,屁股还
没给你揩干净呢,倒又来惹事,你是嫌给我找的麻烦不够多是吧?”扭头看了看挂着脸的江永春:“老江,你当真老啦,
连老婆都收拾不动了?看这火虚了吧唧上的,你搞不动说一声(口罗),兄弟我替你为人民服务。”
说得干警们都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张来弟也红了脸,唾道:“你这个老张,调戏到你姐我头上来了!”攥着刘幼
捷衣服的手却悄悄松开了。
张德常一脸无所谓地说:“刘政委,你要出去呀,正好,捎带我,我上南城有点事。”打开车门就坐进了前座,从
驾驶员手里拽过钥匙:“你消停消停,我今天过过车瘾。”
刘幼捷坐进车里,抬头看了看二楼,窗口已空无一人。
张德常稳稳地把着方向盘,从后面看,刘幼捷才注意到他这几年有点发福了,后脑勺上墩墩地堆着肉,原来就方方
的脑袋,简直就像直接安在肩膀上的。
“老张……”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张波澜不兴的脸,刘幼捷却五腑六脏都开了锅,硬撑着的那股气一下散了。
“我要去绵湖派出所一下,咱们先拢那边儿吧。”张德常声音平淡地说,一句话,却又让刘幼捷安宁下来。
车子七转八绕,开进了绵湖中学后身,直接开上笔架山,中间擦过了绵湖派出所,刘幼捷没说话,张德常也没有任
何看到了绵湖派出所那栋小楼的意思,车子一直开上了主峰,才停了下来。
张德常跳下车,拍拍手,像是忘记了车上还坐着刘幼捷,径自朝小路上走去,刘幼捷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走出了
一段路,张德常才道:“熊天平提得可真快,呵?”
刘幼捷不语,和张德常这些年的共事中得出的经验是,对他任何出人意表的行事都必须加以琢磨。比如这句话,就
是一句隐语。
“左书记的事,突然了点。”他没头没脑地又丢出一句:“但是事前事后是有征兆的。”
刘幼捷看着他忽然有点生气了:“老张,我都已经走投无路了,你要帮我的话,就给我指条明路!”
张德常悠然朝前走着,不远处就是悬崖,底下就是浩淼的绵湖。他走到不能再走的地方才说:“这条路走不通。”
刘幼捷道:“本来就走不通嘛!”
“早知道换条路走了。”他又若有所思地说。
刘幼捷默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要倒什么药出来。
“我去看了几次赵根林,人算是废了。”张德常感慨地说:“既不能受审,也判不了刑,不知道要磨折到哪一天呢。”
他回过身来,目光看着落木萧萧的树林,闲闲地道:“不知道他有没从江勇那里拿走什么东西呢。听说,那天晚上江勇
先在紫藤宾馆和马春山几个大吵一架的。”
刘幼捷忍不住道:“但现在赵根林已经疯得不能说话了呀?”
张德常朝来路悠闲地走去,自言自语似地问:“除了这一条路就没其他路下山了?”
“或许……”刘幼捷下了决心似地点点头,张德常却已经走远了,声音从拐弯处飘了过来:“走吧,我还真得赶到
绵湖派出所去呢,昨天夜里鑫昌在东城拆迁又闹出乱子了,人还在房子里,就把楼给推了,一个人差点没被砸死,还是
个律师呢!”
刘幼捷对这些闲事已经实在没有精力去分心了,听到以后惟一的念头就是左昀别又跑过去曝什么光。
张德常一路开到了绵湖派出所,下来把车交给刘幼捷自己开回去。刘幼捷在部队就拿了驾照,不过不常开,因此开
得格外小心,还没到南城,手机滴滴地叫了起来,一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到程处,对家。
她想了一会才悟出来,应该是卢晨光。每次打牌,都是她和卢晨光打对家。看他弄得这么神秘兮兮,她不由更紧张
了,急忙调头开到第一人民医院。
程怡是住在特护病房,二十四小时护理,还有市政府办的专人陪护,隔着玻璃就看到卢晨光已经坐在程怡床边,和
程夫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只见他胡子拉碴,憔悴不堪地在出神。刘幼捷推门进去,仔细一看,卢晨光眼窝深陷,
整个人像洗了一水的棉衣服,小了一圈。
“晨光,出什么事了?”她惊叫起来。
“没什么,”卢晨光笑得异常勉强,嘴巴一咧,干燥的嘴唇裂开了一个小口子,渗出血来,他自己没觉察,对程怡
夫人说:“嫂子,我们在这替你值会班,你先回去弄晚饭吧。”
程夫人会意地点点头,收拾了东西走了,卢晨光跟着去关上门,插上插销,拉笼窗帘,刘幼捷不由坐直身体大气不
敢喘地看着他。
“昨天常委会一结束省纪委的人就把我喊去谈话了。整整谈了二十四小时。”卢晨光低声说:“妈的,非要我交代
君年的问题。”
“凭什么呀!”刘幼捷气得站了起来:“你不还是白绵的常委部长,没有任何手续,怎么可以把你当犯人审讯!”
卢晨光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我大约听出来了,好像是说君年哪一笔账受贿二十万,证据确凿,
就是以这个为出发点收审他的,现在在全面清查他所有的账目、关系、往来,他们说我是他提拔起来的,说我给你们家
进贡了好多东西,让我坦白交代。”
“混蛋!”刘幼捷嚷道。
“整整二十四小时,没给我闭一分钟的眼。”卢晨光苦笑着说:“他们也真有本事,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挖出来了,
看来事先已经狠狠摸了一回底,我们是睡在热炕上做梦呢,火在底下烧都不晓得。”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们把他和陈秀的关系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两人什么时候一起出过差,什么时候在办公室私
下会过面,一五一十都列出来了。
“当然,这都属于你私生活范畴的东西,和这次谈话没多大关系。”和他谈话的人和蔼地说:“不过,说有关系也
就有关系了,必要时,我们可以向白绵市委、你的家属核实这些举报嘛,甚至还可以到广州去,到南方某报找陈秀本人
调查嘛!”
他郁怒攻心,只得道:“如果左君年和我之间有任何不法交易,你们尽管抓我好了,但没有的事,不能让我乱说。”
二十四小时的轮番轰炸让他精神疲惫到了极点,要真有那么点子事的话,他可能真会毫不犹豫地招出来以求喘息,
惟一还能支持他的就剩最基本的意识了:我确实没有做过,总不能胡编乱造吧?
无论怎么问,他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我说话必须负责的,没有的事,你不能让我硬编。”
在他快要绝望时,他们却突然走过来说:“卢部长(称呼一下子换了回来),你先回去吧。”走出被问话的宾馆,
阳光照得他眼前一片血红,虽然极度虚弱,他还是支持着走进附近的一家手机店,买了一张卡,给刘幼捷发了个短信,
发完短信,他毫不犹豫就把那卡掰碎扔了。
“幼捷,这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他嗫嚅着渗血的嘴唇,沉重地说:“我听说君年的秘书、驾驶员都被喊去谈话
了,家里也搜了,我在宾馆那边看到的,办案的人很不少,我那个房间里铁皮柜、档案盒和保险柜就放了一大排,看样
子他们是做大案要案在办的。别人不信君年,我是了解他的,我决不相信他会收什么20万,我们要分头行动,到省里找
动关系,给他洗清冤屈。”
“省里?”刘幼捷狠狠地说:“我要告到中央去!”
“不能掉以轻心啊。他们现在连我办公室的账目都拿出来查,查我和君年有没有在里面报销私人发票,还查公款招
待里有没有私人吃喝的账……”
“由得他查!”刘幼捷暴怒起来:“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整到我们了,君年和我两人没有负担,就一个女儿还自己可
以打发自己,我们就从来没私自花过公家一分钱,说得不好听点,小昀上大学来来去去,都是自己坐公共汽车的!”
卢晨光急了:“幼捷,你就别迂腐了!你没有公款消费,君年没有公款消费,你能保证秘书没有?保证秘书没有,
能保证经办人没揩油水?如果任何一个环节上出了一点问题,这时候都会朝他身上一推,最后加起来一算,是足以致命
的!”
他声音过大了,昏睡的程怡受了惊扰,眼皮震颤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杂音。
刘幼捷赶紧闭了嘴,忧心忡忡地看着像在轻微挣扎着的程怡,他的头颅上又长出了发茬,但经此一折,他本来引以
为豪的一头乌发竟也花白了,头皮上星星点点的都是白发。从前他爱取笑左君年,君年是少白头,又特别爱臭美,得空
就要把斑白的头发染黑,程怡说:“你这是白首为功名,为什么要掩饰呢!”左君年这一进去,以他的个性脾气,只怕
一夜之间,花白头发会变成萧萧白发了吧。
程怡像是能感知到周围的纷扰,苍白浮肿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痉挛。刘幼捷拍了拍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想说点什么,
却已泪如雨下。
卢晨光站了起来,拉上外套的拉链,那外套皱巴巴的,又是单衣,估计还是前天穿的,一被放出来,连衣服都没回
家换,就匆忙赶过来了。刘幼捷擦了把眼泪跟着站起来说:“外面很冷的,我开车送你吧。”
“别再找话说了。”卢晨光疲倦地摇摇手,拉开门自己走了。
刘幼捷一个人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