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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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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再找话说了。”卢晨光疲倦地摇摇手,拉开门自己走了。
    刘幼捷一个人站在病房里,心绪一点点地静了下来,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空前的飓风,这么大
的阵势,按照她自己的办案经验,很可能她的手机、家里的电话都已经被监听了,难怪张德常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都跑
要到山上去,她站在飓风眼中央,却完全没有估计到这场风暴的规模。估计到了又怎么样?这些年的职业生涯中,她总
认为自己是强者,可以做到许多常人做不到的,这一次才真正意识到,其实自己和任何一个最低层的平民一样孱弱无助,
求告无门。
    被子下的程怡又恢复了宁静。她望着他无知觉的脸,喃喃说了声:“老程,我该怎么办?”就在床边的椅子上跌坐
下去,捂住脸,大滴大滴的眼泪泉水似的涌出来,打湿了掌心。

去留

    即使组织上予以严格保密,卢晨光被省纪委找去谈话的消息还是一夜之间传遍了白绵机关大院。谈了24小时人就回
来了,卢晨光也照常上班了,气色却明显灰暗了很多,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眉宇里的一股颓意,本来就沸沸扬扬的谣言
传得就更没影子了,归纳起来是这么几个版本,版本一:卢晨光为了提拔宣传部部长,给左君年送了10万块现金,现在
承认了错误,暂时被放回来等候处理。版本二:在卢晨光的牵线搭桥下,一个南方客商送给了左君年20万的现金,喊卢
晨光去是敲实人证的,因为态度好,卢就被作为“污点证人”先放回来了。最具有想像力的版本是:左君年原来在美国
进修时和某间谍机关接上了头,回国后一直在以双重身份为某国间谍机关服务,而卢晨光就是他发展的骨干下线……
    稍让人安慰的是,左君年的秘书小俞被叫去谈话,过了两天一夜,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据他所说,所询问的情况
也和卢晨光差不多,实在问不出结果,就把他放出来了。小俞到底年轻,这番折腾对他刺激太大,回到市委办公室也控
制不住情绪,祥林嫂似地逢人就唠叨:“太不像话了,没有的事也非要我承认,我怎么认哪,都什么时代了还搞逼供信!”
后来把侯鱼水给听烦了,跟他说:“事儿还没了结,不过就喊你去问了几句话,你就有这么多说道,小心传出去再把你
弄进去!”小俞梗着脖子说:“怕啥,我算是看透了,干部这饭碗也没什么好捧的,泥饭碗一个,一个不当心就打了,
大不了我去南方找我同学干实业去。”
    话如此说,他还是乖乖收了口,不再发牢骚了。
    市委办还没安宁两天,侯鱼水的职务变动去向又让整个办公室都炸了窝。
    侯鱼水是白绵市委办的老主任了,在这个窝子上前后伺候过三任市委书记,他为人大有程怡之风,谨慎仔细,沉默
少语,兢兢业业,在这个矛盾交汇的位置上蹲了十年,竟没一个人能说出他一个不好。他年近五十,继续在这个位置确
实也不合适,大家推测他的去留不外两种,外放做哪个局的局长或者就地提拔副市长,谁也没料到的是,他的结局竟然
是调往市供销联社当主任,正处平级调动过去,还是正处,但此正处已经非彼正处了。一个是大权在握的市委办主任,
一个是一个濒临倒闭的服务行业的主任,自建国以来,白绵市的任何一任市委办主任都没有过这样的安置先例。
    按常规应该由市委书记齐大元找侯鱼水谈话,齐大元却把事情推给了贺仲平。
    还没等贺仲平找侯鱼水谈话,这个匪夷所思的调动决定已经在大楼里引起了轰动。左君年被抓之后,人人都知道左
程联盟的势力就此告终,剩一个卢晨光孤掌难鸣,也自身难保,侯鱼水虽然一直和程怡走得很近,但他平日为人极有口
碑,从不得咎于任何人,却被追杀至这等下场,还是令人齿寒的。
    凭心而论,贺仲平也不想揽这个麻烦事,他和侯鱼水的私交不错,当初他还只是干部科科长时,侯鱼水就是市委办
主任,侯鱼水对他和现在一样客气有礼,事必尽力,如今风水倒转,要他亲口去宣判老候的政治死刑,确实有难度。但
程怡和左君年相继倒下去后,他已经没有多少和齐大元推诿的资本了。从前双方势均力敌之时,齐大元当然很需要笼络
他这个关键人物,现在,狡兔已死,走狗不被烹了就算不错了,他哪还有多余的筹码去和齐大元讨价还价。
    想了很久,他没有按惯例把侯鱼水叫到自己办公室来谈话,而是自己走到市委办去了。
    他推开侯鱼水办公室的门,赫然见老侯已经在收拾书橱了,一捆一捆的书都搬出来放在地上,用塑料绳子扎好了。
回头看到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部长,他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愤懑之意,平静地问:“仲平书记,过来找我谈话啦?”
    贺仲平准备好了的一通长篇大论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侯鱼水温和地朝他笑了笑:“那就决定和我见面呗,仲平书记你就别为难了。共产党的事嘛,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
的。你的心意我领了。”
    他一口一个仲平书记,叫得贺仲平如芒刺背,赶紧说:“侯主任,您这么跟我说话就见外了,我是你看着成长起来
的……”
    侯鱼水给他倒了杯茶:“不是这么说的,你现在是市委领导。”
    贺仲平从包里拿出任免通知,直接交给了侯鱼水,侯鱼水接过来看了一眼就放到桌上的一堆书上了,淡淡笑道:
“也好,终于可以从这个热炕头上把屁股挪开了。我什么时候去供销联社报到?”
    “也不急……”贺仲平吞吞吐吐地寻找着合适的句子:“下周人大例会讨论以后才算数,那时候再办交接手续。”
    侯鱼水爽快地说:“没问题的,我这早做好思想准备了。”
    贺仲平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机关里出名的好好先生的脸,这么重大的变动,竟然真的没影响他一丝一毫的气色,真是
修炼成精了。
    侯鱼水反应平平,但机关里却像即将烧沸的水,水面平静,底下却已经热流汹涌。
    卢晨光原来以为首当其冲的是他,却没料到连非核心人物的侯鱼水也在赶尽杀绝之列,而侯鱼水还不似他与左君年
这么公开和齐大元表示分歧,只是在一些原则问题上不做让步,最后就落得如此下场,一方面替老侯不平,一方面对一
个月后的常委改选也就彻底绝了希望。
    他到省里跑了几次,想替左君年讲讲话,但一听到他谈了白绵的情况,省里几个交好的朋友都劝他算了,现在正在
风头浪尖上,能把自己保住就算不错了,还管得别人?省委宣传部部长倒是赏识他,给他指了条明路:既然你们书记明
摆着要下掉你,你不如在改选之前设法调动,愿意的话,可以调到其他地级市,也可以在省委宣传部谋个窝子,就算不
能提拔调动,至少可以平调,在省里弄个处长当当,虽然没在地方有实权,但也算是进省城了,反正还年轻,可以慢慢
再做打算。
    卢晨光听得心里暖呼呼的,眼圈都红了,上下级之间,虽然关系融洽,哪个不是顶着面具做人,这么推心置腹为别
人打算的话,如今在官场上千金难换,想了一会才说:“我回去考虑考虑。”
    回到白绵后他也没什么人可以商量,他夫人和贺仲平老婆一样,对政治从不过问,说了徒然增加一个人愁心思罢了,
程怡虽然好转了点,已经能说较为清楚的短句了,但这些事现在去和一个病人说显然也不合适,能谈谈的只剩贺仲平和
刘幼捷了。
    一想到又要去求贺仲平,他头皮就发痒。当初平起平坐,一年年看着别人高过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借助以前的
交情相求,所谓朋友朋友,是两个比肩站着的月字,三个横杠:身份、地位、经济,都是水平对等的,矮了哪怕一道,
都朋不起来了的。
    晚上,他趁着散步,闲闲地走到贺仲平家的楼下,只当作顺路,走上楼去敲门。
    过了一会,门才开了,是丁桂芳开的门,迎头就歉疚地笑着说:“是卢部长啊,仲平晚上有个饭局,还没回来呢。”
    卢晨光哦了一声,不在意地说:“我是散步顺路经过,也没什么事的,那就继续散步去了。”
    丁桂芳见他转身要走忙说:“要不进来喝杯茶,休息一下?”
    卢晨光连说不喝了,已经走下楼去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访人不遇,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丁桂芳那热情洋溢的笑,
他却像吞下了一个热饭团,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整个胸口都闷得慌。
    从贺仲平家出来,他索性走到左君年家,开门的是左昀,家里出事之后,她倒是乖多了,每天下了班就奔家。刘幼
捷也在,伏在沙发上写材料,大概是替左君年写的申诉信,看卢晨光进来,她自一堆纸张里抬起脸来,不过区区两个星
期,她看起来老了有十岁,眼袋下垂,眼角的余尾纹深深地展了出去。
    “坐吧,晨光。”刘幼捷连声音里都透着疲乏,左昀乖巧地起身到厨房去了。
    他默默坐了下来,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种时候倒自己的苦水显得也太自私了。刘幼捷却善解人意地先开
了口:“晨光,老侯之后他们就要对付你了吧?”
    “还用之后吗?”他苦涩地说:“早就磨刀霍霍了。”
    左昀端着两只茶杯从厨房里出来,卢晨光心念一动,问道:“小昀,你有贺小英的电话不?”
    左昀把茶杯放在他手边说:“有的。”
    刘幼捷看了看左昀道:“贺家那孩子倒还不错,和他爸爸不一样的很,我们家出事那天,他还巴巴儿跑到门上来看
望呢。”
    “你替我做个事,”卢晨光沉吟着说:“打个电话给贺小英,也别说得太明了,顺便问一下他爸爸在不在家。”
    左昀理解地点点头,跑到房间拿出手机,拨了贺小英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传出来嘈杂的音乐声,左昀
道:“怎么,在外面玩哪?”
    音乐声小了,贺小英说:“没有啊,在家看电视。”
    “那现在呢?”
    “到我自己房间了,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跑到自己房间接电话,是不是你老爸又在家,说话不方便?”左昀没好气地说,眼睛却眯成一条缝偷笑,朝卢晨
光和母亲扁了扁嘴。
    “是啊。”贺小英叹着气:“他自己喜欢看新闻也就算了,还非强迫我和他一起看。”
    “那你快去看吧!”左昀笑了起来:“不打搅了!拜拜!”
    “喂……”贺小英还心有不甘地说,左昀却把电话掐断了,对卢晨光说:“他爸爸在家看新闻呢。”
    便是有心理准备,卢晨光的脸色还是难看起来,过了半晌,长长吐了口气:“真是日久见人心。”
    刘幼捷约摸猜到怎么回事,笑着安慰他:“如今咱们的身份是印度最低种姓——小昀,那个种姓叫什么来着——不
可接触的人的——”左昀补上去给她:“首陀罗。”
    卢晨光自嘲地道:“也算我自不量力吧,我到底也没帮过他贺仲平什么了不得的忙,人家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也是
应该的。”
    左昀好奇道:“卢叔叔怎么了?”
    刘幼捷冷静地分析道:“这不是私人交情不交情的事啦,他一开始就没和你站在一个阵营里,从齐大元把他侄儿贺
小飞安排在拆迁办当主任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达成利益同盟,你和他的那点私人交情在利益阵营面前算什么呢?政
客要的是利益共同体。”
    “老贺这个人我知道的,他还是很慎重的,不至于通过贺小飞从鑫昌拿钱吧?”卢晨光仍然犹疑。
    “就算不拿钱,他也是棵看风向标行事的墙头草,现在齐大元气焰那么盛,他才不会去捋老虎毛呢。而且听说贺小
英现在谈的对象就是马春山的侄女,介绍人就是吴扣扣,人家的安排那叫一个丝丝入扣呀,连儿女亲家这层关系都锁定
了——他贺仲平能不死心塌地卖命?”
    “嚯!”左昀重重惊叹了一声。
    卢晨光听得笑了:“贺小英以前可是对我们小昀一门心思来着呢。”
    左昀红了脸叫了起来:“什么呀什么呀,卢叔叔你不要乱说!”
    “小家伙的这点事还能瞒得了大人啊?”卢晨光笑着揭露:“贺小英一大本日记里密密麻麻写的全是你,他妈妈看
了心疼死了,跑来找我家老殷,转托我找你爸妈做媒……”
    “哈!”左昀大叫:“你们就这么在背后算计我哪!”
    “没没没,”刘幼捷虽然已经笑不可抑,还是赶紧道:“卢叔叔就是开玩笑说说而已,看能不能撮合你们,你爸爸
和我都说儿女的事要看你们自己的缘分。再说了,贺仲平当时跟齐大元已经跟得很紧了,他哪会同意这事。”
    卢晨光摇摇头道:“老贺跟齐大元跟得紧,是有一个原因的……”他看了刘幼捷和左昀一眼,欲言又止。
    刘幼捷取笑道:“不会是因为我们家没把小昀许给他家吧?”
    “那也不是……不过这个意思也有点近了。”卢晨光终于点透了一点刘幼捷做梦也想不到的奥秘:“贺仲平当时还
做组织部长时,不是不想和左书记拉好关系的。但他和左书记接近了几次,始终粘络不上,他私下跟我说,老左太目中
无人,根本瞧不起他这个基层上来的干部。”
    实际上,人人都感觉得出来,包括他卢晨光也知道左君年对贺仲平这类组织干部的轻蔑不屑,左君年甚至公开说过,
某些干部胸无点墨,又不懂经济,除了会拍马屁,什么也不会,却也窃居高位,与这样的人同僚,真是做人之耻,他这
些话也许不是针对贺仲平,但贺仲平确实只是农民子弟,中专毕业,从仕之后拿了个党校函授本科文凭而已,辛辛苦苦
从一个乡镇政府的干事干到今天这个位置,原也颇为自傲,可和名校出身、世代书香的左君年相对时,心理上是无法回
避对方凌驾自己之上的知识优势、视野优势和气质优势的,这样的优势让他既妒羡,又自怯,形成了微妙却强大的压力,
他偏偏又直戳痛脚,结怨岂能不深?
    刘幼捷愕然张大了嘴巴。原是知道左君年的咄咄锋芒肯定得罪了一些人的,却不知道还有这么深层次的因素,无形
中给自己埋下了这么深的隐患。
    左昀倒嘻嘻地笑了:“你们后来又回绝了他家的提亲动议……这下更让他认定了老爸瞧不起他啦!”
    刘幼捷横了女儿一眼:“还不是因为我们知道你喜欢的是赵根林!”
    左昀的脸再一次腾起了红晕:“你又怎么知道的!”
    “看你整天赵根林长赵根林短的说个没完没了,傻子也知道了!”刘幼捷得意扬扬地取笑女儿:“后来和一个欧淇
打得火热,我一看,哎哟,这可不是赵根林的盗版么……”
    左昀尖叫起来,扑上去扭住母亲不依:“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呵?!”
    这母女俩一笑一闹,卢晨光也跟着好笑了一回,可一转念,现实又沉沉地压上心头来了,笑着笑着,笑容就苦涩下
去。
    等她们笑够了,他把来意说了出来:“大姐,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是参加常委改选,还是主动调走?参加改选是
凶多吉少,调走的话至少还能保个差不多的窝子……”
    刘幼捷还没说话,左昀倒叫道:“卢叔叔,你不要调走!程伯伯还病着,你一调走,我们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卢晨光苦笑道:“就算我不调走,这次常委改选,估计也是落选,落选之后,不知道会被踢到哪个角落里呢,还是
等于一个人都没有。常委班子里的情况你妈妈也很清楚,25个党委委员,齐大元,马迎风,向阳,纪委书记老蔡,贺仲
平这几个人肯定都是铁了心不会投我的票的,其他党委委员就算是现在保持中立,齐大元他们也会施加影响,让他们不
选我。现在我能有把握的票数,满打满算13票,刚刚过半数,那个新增补的常委副市长赵戎,我算了算,他的票数可能
要比我多上两票。”
    左昀听得稀奇极了,眼睛滴溜溜地在母亲和卢晨光脸上转来转去。
    她从来都不知道官员的上下里有这么多名堂,一般来说,差额选举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仪式,那个被新增补的常委一
般就是被选落的那个人,很少出现老资格的常委班子成员被选落的情况,而选落的新人也并无损失,能进常委班子候选
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政治资历,会被授以较好的职位,作为重点培养的常委候补干部,再等候一轮,老常委里因退休或者
调动出缺时,他就会顺理成章地正式补上。
    但这一次,白绵的常委选举将不再是象征。
    如果程怡和左君年都还在,他还有几分把握,但现在那两位一倒下去,他自然就成了多米诺的最后一张骨牌。
    刘幼捷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晨光,你过年四十六了吧?”
    卢晨光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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