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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错呼噜呼噜地吃着饭,他今天心情不错,话也多了些,吃完饭,将碗递回来的时候,又对商音道:“你穿水蓝的衣裳好看。”
商音这一整天都想着自己那条水蓝的裙子,明天一定要穿。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偏穿了藕粉色,凭什么听吴错的?
这天,将饭碗递给吴错之前,她偷偷地透过送饭的孔洞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屋里很黑,短暂的一眼本来不应该看见什么的。
偏偏吴错束发的带子是白的,在漆黑的屋里很显眼,而他还在不停地腾挪辗转。
他在练剑。
商音又看了一眼,手中没有剑,可偏偏他的每招每式都那么好看。
“今天是不是改善伙食了?”
商音一站定,就挡住了这屋子唯一的光源,吴错有些纳闷,这个小姑娘今天怎么了?
被他一问,商音又闹了个大红脸。
这次,她干脆不说话了,嘟着嘴佯装生气,直接将碗递了过去。
吴错接过碗,边吃边道:“谁欺负你了?跟我说,等我出去了一定帮你教训他,就当是感谢你为我送饭。”
这回商音真的生气了,你才是送饭的!你全家都是送饭的!
不得不说,商音虽然讨厌闫儒玉,可她生起气来的样子简直跟闫儒玉一模一样。
送完了饭,商音不禁开始琢磨,除了送饭,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她可不想当一个送饭的。
她想到了他在幽暗的房中练剑的样子,或许应该送给他一把剑。
这想法一出现,商音自己都吓了一跳。
商音不是个笨姑娘,更不是个笨到给熊五爷的要犯送兵器的笨姑娘,她怎么会一本正经地考虑这种掉脑袋的事?
这天晚上,她矛盾得辗转反侧,烙饼一般,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应该找个郎中好好瞧瞧。
商音当然没有给吴错送一把剑,可她却偷偷地送了另一样东西。
一小瓶金疮药。
将饭碗从墙上的小孔洞递给吴错,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一百多遍,商音相当娴熟。
但这一次,她手心里全是汗。
递过饭碗,她轻轻地拽了一下吴错的衣袖,从自己的袖中掏出那瓶金疮药,塞进迟疑的吴错的手中。
这几个动作她已经反复演练了六百多遍,为此,她专门在那件水蓝色裙子的袖口缝了一个暗口袋。
“谢谢。”
短短两个字,吴错的声音里的笑意让商音觉得冒这次险值了。
这是她被万熊帮买回来以后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一想到他身上的伤口会因为她的药而痊愈一点点,商音心中就充满了喜悦。
或许这件水蓝色的裙子真能为她带来好运,摸着袖口的暗口袋,她这样想着。
这一天闫儒玉来了,若不是那个神秘的面具人利用吴错干扰闫儒玉的情绪,闫儒玉肯定能赢得比武,救出吴错。
下一次,吴错就能得救了!
商音终于开始相信闫儒玉,原来他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她近乎迷信地每天穿着水蓝色的裙子,果然,隔天就又发生了一件好事。
这天熊五爷没在吴错身上割出新的伤口。
熊五爷在天黑时分走进了吴错的屋子,手上并没有拿他那把剐龙刀,倒是拎着一把剑。
不一会儿他面带笑意走了出来,剑却没带出来。
这是吴错留在万熊帮的第51天,清早商音听说这个消息,高兴坏了。
铁石心肠的熊五爷不仅不再折磨他,还给了他一把剑,那可是商音曾经想做的事。
这天商音去送早饭的脚步格外轻快,她甚至幻想着吴错牵着她的手走出万熊帮的样子。
“喂,吃饭。”
依旧面无表情,可她的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笑意。
笑意把握得恰到好处,周围的守卫听不出来,可换做亲密的情人又一定能察觉。
商音端着碗的手停在墙上的小洞里。
那只每次都准时接过碗,绝不会让她久等的手没有出现。
果然要出去了吗?所以不理我了?商音想道。
“吃饭了。”再次招呼已经带上了失望的腔调。
还是没人理她,阴郁笼上心头,事情恐怕不像她想得那么简单。
“死人还吃什么饭。”一旁的守卫小声咕哝了一句。
“死了?”商音的肩膀向下塌了塌,“怎么死的?”
一句话问得轻描淡写,商音还故意往守卫身边凑了凑,仿佛要与他说两个人才懂的秘密。
守卫有些兴奋地答道:“其实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咱们熊五爷这招杀人诛心可真厉害。”
“杀人诛心?”
守卫看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道:“前两天闫儒玉跟咱们熊五爷比武,身受重伤,还没走出万熊帮地界,正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一路兄弟。你说巧不巧?那路兄弟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糊里糊涂把重伤的闫儒玉给宰了,还带回了他的宝剑和宝马。”
“闫儒玉?死了?”
那么,吴错也活不下去了?
商音的眼前出现了一团光,那光越来越盛,最后竟然成了一个旋涡,天旋地转。
不能晕在这里!
她努力眨眼,嘴上还不忘掩饰道:“死了好,省得咱们伺候。”
止住了晕眩,商音转身就走。
将自己关进屋里,眼泪终于淌了出来。
一个在万熊帮做了十年侍女的姑娘,商音悲惨的一生就像寒冷的冬夜,无论怎么挣扎忍耐都挨不到黎明。
如今她终于看到了曙光,哪怕只是一点点萤火,她也不愿放弃。
可是,吴错就要死了,她还能有什么指望?
商音痛苦地绞着衣袖。
她摸到了哪处因为藏药瓶而缝在袖口的暗袋,暗袋里鼓鼓囊囊,似乎有件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吴错束发的带子。
带子上三个字。
一起走。
没有笔墨,吴错只能用指甲沾着血写字,许是屋里实在太黑了,字很丑,尤其是“起”字,得仔细分辨才能看出来。
商音的眼泪更加汹涌了,这回却是幸福的泪。
原来与他一同离开并不仅仅是幻想,原来活着是这样的感觉,商音的心里温暖极了。
绝不能让他死!
中午,守卫看到照例来给吴错送饭的商音,笑道:“商姑娘真是好心肠,要我说,饿死他算了。”
商音握紧了端着饭碗的手,“做做样子而已,万一熊五爷怪罪下来,失职的罪我可担不起。”
说话间,商音已经来到送饭的小洞跟前。
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没了那根白色的发带,她已无法判断吴错的位置。她甚至怀疑,吴错是不是已经死了。
商音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早晨的饭碗还摆在洞里,里面的米饭和咸菜一口未动,表面一层的米粒干了,有些透亮。
她取出早上的饭碗,又将新拿来的饭碗递进去。
与此同时,商音摸出了藏在袖口暗袋里的一样东西。
一条水蓝色的手帕。
手帕上也写了三个字。
他没死。
商音当然不知道闫儒玉究竟是死是活,她只知道,只有这个消息能给吴错希望,让他活下去。
至少让他多坚持一刻。
因为担心手帕太轻,掉落时不能引起吴错的注意,商音在手帕里裹了一块小石子。
“喂,吃饭。”
说话的同时小石子和手帕落地,说话声恰好掩盖了东西落地的声音。
有这样天衣无缝的掩盖,就凭几名守卫,当然听不出其中的猫腻。
可若是熊五爷呢?无双谱上排名第3的高手能听出来吗?
他不仅听出来了,还出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只一瞬,商音后背上的冷汗打着哆嗦淌了下来。
她见过熊五爷的手段,知道那些犯了错的侍女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甚至开始羡慕几十天前伺候闫儒玉的侍女。
一刀,至少,她的死法很痛快。
熊五爷一出声,立马有侍卫上前,擒住了商音。
熊五爷眯起眼睛看着商音,“抬起头来。”
商音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熊五爷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万熊帮里的人只有两种眼神为了活而毕恭毕敬的,知道活不了而绝望空洞的。
从来没有第三种,除了这个商音。
“你,很好。”
熊五爷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是聪明人做傻事呢?
“打开门。”熊五爷吩咐道。
立马有个壮汉上前,赤手空拳几下子扒开了垒在门前的砖石,打开栓门的三层锁链。
门开了。
阳光透过门口在屋里铺出一块规规矩矩的长方形。
吴错歪坐在墙角,一动不动,一把剑掉在他身旁的地上,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
正是那把他借给闫儒玉的剑。
他的眼神是死人般的呆滞,就连突然出现的光亮都没能让他眯一下眼睛,可他的胸脯还有微弱的起伏。
吴错还活着!
商音暗暗松了口气。
熊五爷却压根没看吴错,在他眼里,地上的一块手帕比吴错突兀显眼多了。
他走进屋,捡起了手帕。
手帕里包着一块小石子,他掂了几下手帕,来到商音面前,当着她的面拆开手帕,丢掉石子,又将手帕伸平。
他没死。
足以让死灰复燃的三个字。
熊五爷的肺都要气炸了,这个该死的女人差点坏了他的好计!
吴错还没有看到我的写的字!商音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闫儒玉没死!他还活着!吴错你听见了吗?闫儒玉没……”
谁也没想到,商音竟敢当着熊五爷的面大喊。
不仅凶神恶煞的守卫惊呆了,就连熊五爷都不相信。
这一巴掌出手太急,没用出全力,否则商音肯定性命不保。
即便如此,她也被打得扑倒在地,巨大的惯性让她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脸上添了五道红印,嘴角流出了鲜血。
熊五爷已顾不得商音,因为他发现吴错眼中重新有了光芒。
不仅有了光芒,他还握紧手边的剑,站了起来。
剐龙刀一闪,那刀距离吴错的脖子已不足一寸。
商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金属相撞的声音。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刺耳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说话的人喉咙里卡了几百根鱼刺。
第四零四章 无双谱(12)
熊五爷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也瘫倒在地,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商音看着熊五爷,只觉得无比痛快,她甚至忍不住“哈”地笑了出来。
发现吴错正看着自己,商音笑得更甜了。
若是这样的笑容能让吴错放下心,相信闫儒玉还活着,商音宁愿永远对他笑。
“我说过,只有活人才有用处。”面具人透过面具上的小孔,直勾勾盯着熊五爷,“你不听话,不听话的人却不必活着了。”
“不!”熊五爷开始给面具人磕头,每一下都在额头上留一片红彤彤的伤口,“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短短一句话的工夫,他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
回答他的是一把一尺(约33厘米)来长的匕首。
当他看清这把匕首的时候,面具人已经擦干了匕首上的血。
熊五爷的血。
面具人出手很慢,甚至,像一个刚刚入门的刺客,唯有吴错看出了门道。
大巧若拙。
那已经是另一种境界了。
吴错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已经开始考虑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熊五爷死了,他与闫儒玉的赌约该如何算呢?
还有,闫儒玉真的还活着吗?
这是吴错最不愿意想的问题,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就立即摇了摇头将它挥去。
幸好,吴错并没有被这个问题折磨太久。
七天之后,闫儒玉亲自回答了这个问题。
看到闫儒玉出现,吴错终于松口气,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永远无法将自己救出去,也无所谓。
可是,看到闫儒玉的对手,吴错心里又打起了鼓。
那是个看起来很难对付的人,至少不比熊五爷好对付。
四十多岁,矮个子,一身小号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尤显得长,其貌不扬,没有兵器,左手上却戴着手套。
这些天江湖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不计其数,吴错一件也不清楚,闫儒玉也跟他差不多,不过,闫儒玉却比他多知道了一件事。
一个叫韩止戈的人打败了无双谱上排名第二的周成。
“所以,我的对手变成韩止戈了?”闫儒玉问道。
刺耳的声音响起,“不错。”
“熊五爷呢?”闫儒玉又问。
“我们当初的约定,你要打败万熊帮帮主,而熊五爷已经不是万熊帮帮主了。”面具人今天心情不错,他又补充道:“死人是没法管理万熊帮的。”
闫儒玉点了点头,他的剑已经出鞘,“动手吧。”
韩止戈楞了一下,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曾是熊五爷的手下败将,熊五爷在无双谱上排名第三,而自己排名第二。
可这个少年面对自己竟如此从容,似乎有着必胜的决心。
他看见了少年手中的剑。
剑身清澈,如一汪泉水,一弯新月,如处女的眼睛。
只有从未见过血的神兵利器才会这样柔美,犀利,庄严。
他打量那把剑的时候,闫儒玉已经出手。
出手极快,为他抢得了先机,韩止戈也急忙出手,伸手去接刺来的一剑时,他竟犹豫了。
也不知是怕闫儒玉死中求生的气势,还是怕他手中的那把剑。
韩止戈已经四十余岁,灵敏不再是他的强项,好在,他能用经验弥补。
第二招,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不退反进,左手勉力挡下了闫儒玉的剑,右手呈鹰爪状,直取闫儒玉的小腹。
死中求生的人总是太急躁,过早露出破绽。
他又看了一眼闫儒玉的脸,还是太年轻啊。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看闫儒玉的脸,因为一把剑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
一把断剑,从剑柄来看,是那种十分廉价和普通,很多初学者都会使用的剑。
这把剑被熊五爷削得只剩下一节两寸来长的剑身,比寻常的匕首还短一些,却也足够杀死一个人。
“你输了。”韩止戈已经倒下,闫儒玉正对着面具人说话。
面具人沉默了一会儿,只点了一下头。
那一瞬间,他似乎被浓浓的悲伤笼罩,就连脊背都有些弯了。
闫儒玉已顾不得许多,飞奔上前,一把扶起不远处的吴错。
“咱们走。”
伴着初夏夜晚的第一声蛙鸣,两人眼中都充满了希望。
“等等,”吴错对面具人道:“放了商音吧,让我带她走。”
面具人苦笑一声,“随你。”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带了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姑娘过来。
商音明显瘦了一圈,却和两人一样,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她没想到闫儒玉真的还活着,她没想到吴错真的肯带她离开,她更没想到面具人竟然同意了。
她欢欣雀跃地与两人一起走出了万熊帮的大门,十年了,外面的世界既新鲜又陌生。
吴错的伤很重,他歪歪扭扭地骑在马上,对闫儒玉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闫儒玉吞了一口口水,这一天终于来了,如果吴错知道自己害死了吴大公子,他能原谅自己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
吴错心情好极了,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果你有牵挂的地方,我就随你一同去,如果你没有,不如随我回江南吴家。”他用极柔和的眼神看向商音,又继续对闫儒玉道:“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要请你喝一杯喜酒。”
“喜酒?”闫儒玉早已注意到了商音。
若吴大公子还活着,这是何等的美事,他应该送上祝福的。
可是此刻,祝福的话就如骨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终于,闫儒玉叹了口气道:“你的剑被我弄丢了。”
“不打紧,已经找回来了。”
“你家的那匹宝马独角苍月,也被我弄丢了。”
吴错的眼睛一亮,“你去过我家?我大哥可好?”
闫儒玉本想低头,却又强迫自己直视吴错的眼睛,“她……死了。”
只三个字,吴错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瞬间黯淡,脸上的笑容覆上了一层冰霜。
“死了……死了……”他似乎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重复了好几遍才问道:“怎么会……死了?”
闫儒玉将所有事情无一隐瞒地告诉了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