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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晚上,我们原本不该去亲戚家过夜的,因为当时的拆迁真的是……你只要离家一小会儿,说不定一回来家就没了。
可是我哥说有老娘在家,不要紧的。我心里也不太有底,但那段时间实在憋屈太久了每天几乎都有挖掘机和推土机堵在家门口,他们也不敢真的把人怎么样,但就是精神折磨,你懂吧?
我想出门去玩,再加上我哥撺掇,我们两家就去郊外看枫叶了。秋天,枫叶是红的,挺好看。
可是不知道为啥,看着满山的红,我心里突突直跳,眼皮也跟着跳,总觉得家里要出事。
刚到地方我就想回家了,我哥各种劝我,我才勉强留下。我哥那天玩心特别大,也难怪,他家有个小孩,玩起来不知道累,满山到处跑。
那天我们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女人仅剩的一只手在闫儒玉面前比划了一下,“那天他家小孩跑丢了,我们找孩子找了老半天,所以才回家晚了。”
闫儒玉心中颇感蹊跷,“丢了?孩子怎么丢的?”
“怎么丢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后还是他爸把他找出来的。孩子躺在一个草窝子里,昏过去了,我们都吓坏了。”
闫儒玉上前凑了一步,目光热切起来,“您是说,是孩子的爸爸您的哥哥第一找到孩子的?”
“是。”
“不是跟别人一起?”
“不是,我记得很清楚,那会儿根本就没有手机,我们分散在山上找孩子,慌了神,互相也没个照应。
我哥找到孩子以后,又抱着他漫山遍野地找我们。”
闫儒玉思忖片刻,问道:“那孩子走丢之前呢?他有没有……”闫儒玉调整了一下语调,隐藏起刻意强调的语气,“父子俩有没有独处过?”
女人皱眉思索着,目光是不是从闫儒玉手里的钱上扫过。
“好像……没有吧……”似乎是生怕“金主”不满意,她搜肠刮肚地补充道:“不过,最开始找不见孩子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太发愁,我们都习惯那孩子到处野了。
所以,我哥让我们在原地等着,他自己去找了。”
这说得过去,毕竟当年通讯不发达,大人们走散了也是麻烦。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孩子,我们才慌慌张张分头去找的。”
闫儒玉又问道:“那找到以后孩子怎么说?他怎么会昏倒的?”
女人摇头,“孩子估计是吓傻了吧,问他也不知道说话。”
闫儒玉将钱塞进女人手里,女人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些些许光彩。
“您不介意附赠我几个问题吧?”
女人本就是个粗人,这下吃了定心丸,点了点头。
“您刚刚说跟人谈赔偿的事儿是您哥哥负责的?”
“是。”
“你总不至于一点都不知情吧?”
“不是我不知道,是他根本不让我管。”
“什么意思?”
“我哥当时态度很强硬,一分钱赔偿都不要,看他那架势……就是要让害死我们老娘的人偿命。
他这样其实让我听犯难的,老娘毕竟已经死了,给死人讨公道有什么用,还不如多要点钱,让活人过上好日子。
我就私下里见了来跟我们谈赔偿的人,想着把价钱抬高点,再回去劝我哥。”
“你是说,你见过曹耀华的人?”
“我……不知道那是谁。”
闫儒玉从手机上打开彪爷20年前的旧证件照片。
“您确认一下,是不是这个人。”
第一眼看到那照片时,王丽梅便觉得眼熟,可毕竟时隔久远,加之他与这人也不过就几面之缘,实在记不太清了。
她凑近了仔细看着照片,又闭了一会儿眼,像是在搜寻脑海深处的信息。
“是他。”女人道。
“您这么确定?”
“嗯,这人面相挺诚恳的,张口就许诺了我一百万,让我先跟我哥商量。
可是,也不知我哥从哪儿找的门道,他把我臭骂一顿,说是我见的这个人不过是个小喽,他找到什么高管了,人家答应赔两百万,到时候跟我对半分,到时候跟我平分,还嘱咐我千万别再去见这个人……
我一看有钱拿,还比我找到的多,就按他说的……”
闫儒玉打断她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怀疑?偏偏你哥叫你们出去玩的时候老母亲出了意外,出事没多久他就跟赔偿方的高管搭上话了,你就不觉得这中间有猫腻?”
女人不自然地后退了一小步,似乎要躲过闫儒玉逼视的目光。
“我再说得详细些吧,”闫儒玉不依不饶地上前一步,“有没有可能是你哥勾结了那些人,故意害死你们的老母亲?”
女人还想后退,脚下被一块用以加固窝棚的塑料布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吴错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觉得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枯叶子。
可就在这时,女人却突兀地笑了一下。
“我就知道。”她道。
眼睛里似乎窜起一个小火星,转瞬就有了燎原之势头。
因为那两团火,女人的整个表情都生动了起来。
“我就知道,当年的事儿早晚得露馅,报应!”
第五二二章 火海亡灵(27)
两人没接话,只等着女人的下文。
女人干笑两声,眼里的火渐渐熄灭了。
“我……不能说话……”
两人没明白她的意思。
“说多了要出人命……”女人猛然在闫儒玉胸口推了一把,“你们……别理我!”
她的单手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竟将闫儒玉推得一下子没有站稳,吴错捞了他一把才没有跌倒。
趁这个空档,女人已经缩进了简易窝棚,只从一处遮不上的缝隙里露出眼睛向外张望。
她干枯的一只手抓在那缝隙边缘,像鸡爪子,她的整个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老母鸡。
吴错无奈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人精神可能不太正常,实在可怜,干脆从钱包里又摸出来两百块钱,从那缝隙塞进了窝棚。
两人迅速离开,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女人不规律的粗重的喘息。
“难道当年死于拆迁的老太太……”吴错开口道。
“可能不是意外,”闫儒玉接过话头,“而是他儿子为了获得更多补偿款而想出的主意。”
“拿老母亲的命换钱?”吴错实在不敢相信,“这些人也太……”
闫儒玉斜睨了他一眼,“你做刑警也有7、8年了吧。”
吴错点头。
“那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比这扭曲变态的你没见过?”
吴错不说话,闫儒玉继续道:“这案子被捂得那么严实,鬼知道里头长了多少霉,藏了多少蛆,不说被叮咬几口,要是没做好被恶心到的准备,你就别掺和这事儿了。”
一听他又是老生常谈地劝自己打退堂鼓,吴错干脆岔开话题。
“我现在担心的是,即便当年老太太死于谋杀,追溯时效已经过了,谁也不会承认,咱们压根拿凶手没办法。”
“谁说要去抓凶手了,能唬住王劲松就足够了。”
令两人始料未及的是,唬住王劲松的不是20年前的旧事,而是他妹妹王丽梅的死。
夜深了,闫儒玉和吴错本打算第二天再去找王劲松。
他们在回家的沿途找了一家馄饨店,一人要了一大碗,就着热气吃得浑身刚有了暖和起来的意思。
这时,吴错的电话响了。
他一看来点显示,是明辉,便接了起来。
“老大,你们刚才去过梅园小区?”明辉的声音有些焦灼。
吴错虽然没开免提,但两人坐得很近,闫儒玉隐约听到了明辉的话,将上半身往吴错那边斜了斜,耳朵几乎贴在闫儒玉拿手机的手上。
他不得不在意,因为梅园小区正是王丽梅所住的地方。
明辉怎么会知道?
“着火了!我调监控的时候看见你们的车,你们去那儿干嘛?”明辉压低了声音,“老干部就是臧洪波,你们去过案发现场的事儿他没声张,叫我先联系你们问清楚情况。”
吴错一愣,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问道:“火势怎么样?有没有人员伤亡。”
“死了一个收破烂的,还没核对出来死者身份,小白正走访围观的住户,看有没有认识的。”
吴错又问道:“起火原因呢?”
“她在窝棚里点炉子取暖,大概是火星子窜出来把窝棚点着了,窝棚当时就塌了,人被压在里头……”
吴错见过她那个弱不禁风的窝棚,支撑窝棚的木棍,最粗也就跟人小臂一样,要说能把人压在里头,他可不信。
再者说,王丽梅虽然是个残疾人,但她刚刚对闫儒玉那一推,已经将她的力气暴露无遗,要说把她压住、烧死……吴错微微摇了摇头,她一个大活人,即便精神有那么一点问题,看到着火了难道不会跑?
吴错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怎么看?”
明辉无奈道:“老干部是个甩手掌柜,叫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不等于没说嘛……我……就是有点担心你俩。”
吴错不便明说,只道:“我们刚才的确去梅园小区办了点事,在小区深处看到一个独臂的拾荒女人。”
“独臂!没错!就是她!”明辉道。
吴错叹了口气,“我看她一个残疾人,这么冷的天里扛着一个大袋子,怪不容易的,就上去帮了一把,没想到……我们这才走了多一会儿,火势这么快?一下子就把人烧死了?”
吴错不好明说,只能暗示。
也不知明辉听懂了他的暗示没有,这傻姑娘只道:“老大,火警那边的起火调查还没出来,有进一步消息了我再跟你说吧。”
吴错怕她拎不清状况,又道:“你跟小白注意安全,出外勤务必结伴,千万别落单。”
明辉似有所感,问道:“老大,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吴错干笑一声,“就是怕你们两个猴崽子闯祸。”
挂电话时,两人早已放弃了热腾腾的馄饨,闫儒玉开车直奔王劲松住处。
两人均隐隐觉得,如果王丽梅的死是人为,那么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王劲松了。
闫儒玉一边开车一边道:“你觉不觉得咱们这位新组长的行为有点怪?”
“臧洪波?他这种不作为的官儿……”
闫儒玉摇头,“既然不作为,为什么要把咱俩去过案发现场的事儿捂下来?”
“你的意思是……”
“还说不好,只是感觉……他好像在维护咱们,帮咱们保守你说咱们私底下调查旧案的秘密,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不管知不知道,他肯保守秘密,不是好事儿吗?”
“还真不一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吴错拧着眉,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讨论。车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闫儒玉将车开得飞快,或许是因为冷,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白,骨节分明。
吴错将车上的暖气开到最大,无奈市厅能配给他这个停职刑警的车实在是老旧,不知用了多少年,连刹车都不太好使了,方向盘总也回不到正位。
指望这样一辆濒临报废的车有良好的供暖系统,那实在是想得太多。
两人平时基本都是把暖气旋钮开到最大,然后自行脑补已经有了暖气的温度取暖全靠脑洞。
好在,王劲松家很快就到了。
王劲松家在一处老旧的居民小区,楼房,总共五层,他家住二层。
闫儒玉略一犹豫,将车绕到了小区后面没有摄像头的窄巷子,两人是避开摄像头翻墙进的小区。
到了王劲松家门口,吴错敲门,没反应。
不会吧……
两人心中皆是一惊。
一个儿女不孝无依无靠的独居老人,这么晚了,他不在家睡觉还能去哪儿?会不会已经被人……
吴错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一截铁丝,就戳进了锁孔里。溜门撬锁他早已轻车熟路。
几秒钟后,门开了。
瞬间,两人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第五二三章 火海亡灵(28)
借着月光,两人看到有个男人俯趴在客厅地上,茶几挡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只露出脑袋和肩膀的部分,地板是浅色的,能一眼看出其上没有明显的血迹。
吴错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去摸那人的脉搏。
几秒钟后,吴错无奈地摇头,“已经死了,还有温度,凶手可能还没走远。”
吴错起身,在屋子里逡巡了一圈,“门窗没有被撬压的痕迹,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凶手和平进屋,会是熟人吗?”
闫儒玉蹲下身,将人翻过来,想看看正脸。
两人没敢开灯,闫儒玉打开手机上的闪光灯,照在死者脸上。
首先看到的是死者嘴角的一串白沫。
闫儒玉略微一惊,中毒?!
由于国内对有毒药物、化学试剂的管控十分严格,很少出现以毒药做为凶器的杀人手段。
吴错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不免嘀咕:现场很干净,难道是专业的?
只可惜没有随身带着痕检箱,颇有些手无足措。
两人已经确定死者正是他们要找的王劲松。
正在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手机铃声大作,吓得闫儒玉一缩脖子。
吴错伸手在王劲松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
老年机,屏幕上用巨大的字体显示这一串陌生号码。
对王劲松来说是陌生的,对闫儒玉和吴错却很熟悉。
是明辉的手机号码。
看来死去的王丽梅身份已经确认,明辉只能通知她唯一的家属了。
闫儒玉和吴错对视一眼,两人很清楚,来过王劲松家的事儿最好先别让任何人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吴错迅速起身,将两人碰过的所有地方,踩过的地面,甚至地上的几根不知谁留下的头发全部收拾妥当,又将尸体摆回原样,两人迅速出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吴错毕竟是痕检专业,经他收拾过的现场自然不会留下两人的任何痕迹,可是坐在回家的车上,两人心有余悸,竟都有了一种深陷冰窟的凉意,就连通常一上车就挺尸的闫儒玉,也不安地在副驾驶位置上扭了两下。
如坐针毡!
沉默了许久,闫儒玉终于道:“把吴叔叔送走吧。”
吴错深以为然,“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又是沉默。
两人似乎突然明白了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夜幕背后似乎隐藏着一只凶兽,随时准备伸出爪牙将人叼走。
这次是吴错先开了口。
“二十年都过去了,没理由突然来杀死当年的知情人。”他说道,“除非,因为对方知道我们要来找王氏兄妹。”
吴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后怕的情绪,继续道:“而知道我们来找王氏兄妹的,只有维少。”
“可这不符合他的利益,他不想追查他爸的死因了?”
“说不定他早就被人收买……”
闫儒玉摇了摇头,“他那种人,不像是轻易能被人要挟和收买的……可又没有别的解释了……”
回到家,吴错一屁股坐在沙发床上,紧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闫儒玉道:“别看了,明辉他们发现王劲松的尸体,怎么也得是明天一早了,况且,即便发现了,明辉也未必向你泄密。”
说话间,闫儒玉的另一部手机倒是响了。
那是为了秘密跟维少保持联络,而专门购买的不记名电话卡。
“出事儿了!”电话一接通,就听金子多拖着哭腔喊了一句。
吴错赶忙先稳住他:“你们怎么样?人没事吧?”
“人……维少他……死了!”
……
闫儒玉和吴错足有十秒钟没说话。
“你……确定?”
不是问他怎么死的,也没问谁害死他的是谁。
闫儒玉和吴错似乎根本不敢相信维少已经死了。
那可是维少。
除了开车以外无所不能的维少,我这么废柴都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死了?
这疑问自闫儒玉心中掠过,让他不能相信。
却是吴错先冷静了下来。
“你怎么样?”吴错问道。
金子多的声音里带着颤,“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死了……”
“您先回来,”吴错道:“深呼吸,听我说,你听着没?”
“我……在听。”
“我现在就给你订机票,最早一班回来的机票,无论什么案子,不查了,人先回来。你现在就去机场,赶上能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金子多这回真哭了,“他怎么办?……”
显然,这个“他”是指维少的尸体。
吴错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