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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喝水罗。”
老人默然不语,低垂着头。
“爷爷,你不会这么快就睡着了吧?”
依然没有回应。
玻璃杯忽地掉落,清脆的声响震动深夜静谧的空气。
“……爷爷!”
伦敦希斯洛机场
谭昱抬手看表。十点二十分,还有十分钟飞机才起飞。
“先生,请问需要来点什么饮料吗?”满脸微笑的空姐以带着伦敦腔的英文问他。
“给我矿泉水吧。”他头也不抬地说,继续盯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他移动滑鼠,迅速浏览助理为他整理好的文件。他看得十分专心,几乎连空姐送上盛着清水的玻璃杯时也毫无反应。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收回注视萤幕的视线,一面接听。一面举杯啜饮矿泉水。
“谭先生,我是李爱。”悦耳的嗓音轻柔地拂过他耳畔。
他神经一绷,并非因为矫揉做作的嗓音,而是因为打电话来的人。今日并非她定期报告的时间,她会打来肯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有一件事想向你报告。”
“说。”他屏住气息,静静听对方报告,脸色亦逐渐苍白。
结束通话后,他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忽地关上笔记型电脑,站起身打开座位上方的置物箱。
“先生,需要我帮忙吗?”异常的举动引来空姐注意,连忙上前殷勤问道。
“我要下机。”他冷着嗓音。
“下机?”空姐愕然,“可是飞机就要起飞了啊。”
“我必须下机。”他取出西装外套,提起公事包,“立刻。”
“可是先生——”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的空姐傻眼了,愣愣地看着面前五官端正的男人,他是那么坚决,全身上下流露一股霸道的领袖气质,教她几乎想对他所说的任何话点头称是。可她不能,因为他的举动可是大大违反了航空公司的规定啊。
“先生,”见情况不妙,一个男性空服员也跟着上前安抚头等舱的贵客,“请你冷静,飞机已经关上机舱门了。”
“我要下机,现在立刻打开!”谭昱不由分说地命令。
“我们很乐意为你服务,但这是规定……”
去他的规定!
谭昱冷冷瞪着他,“这架飞机是飞往纽约的吧?”
“是,”
“我的目的地是台北。”
“台北?”空服员一愣,“你的意思是你坐错班机了吗?”看他精明干练的样子不像会坐错飞机的胡涂蛋啊。
“是的,我坐错了。”英眸掠过黯芒,“刚刚才知道。”
“这个……我们必须查一下你的登机证——”
“我丢了。”谭昱干脆地答道,见空眼员仍是一脸犹豫,他蓦地攒眉,“听着,我是贵航空公司的贵宾,一年起码坐上几十趟飞机,我很忙,非常地忙,而我赶着去台北谈一笔几千万美元的交易,你确定你们负担得起因为安排我坐错班机造成的钜额商业损失吗?”
“这个——”空服员无可辩驳,只能傻傻看着他。
谭昱看出他的防线正在崩溃,他适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方唇扯出一抹笑,“麻烦打开机舱门,谢谢。”
“好……好的。”
她瘦了,神情憔悴,容色苍白得像个无主游魂。可她,也更美了,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纯真少女,添了一股成熟妩媚的少妇韵致。
她怎能同时让他心疼又心动?
她怎能这么容易就牵扯他一颗心?多年的分别,多年的愤怒,多年的怨怼与沉痛全在见到她这一刻化为最刻骨的相思!
他真的好渴望见到她啊。直到再见到她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渴望有多深、有多切。
晓晨,晓晨!为什么你要嫁为人妻?为什么你不肯等我?为什么?!
接过一束点燃的香,谭昱笔挺地走向前,对已死的英魂致礼。
荆成康——虽然他与他只有几面之缘,更谈不上交情,可为了她,他仍然为老人的逝世感到遗憾。
他希望老人安眠,并且在九泉之下,保佑他最疼爱的孙女。
“请节哀。”落定跪倒在地的荆晓晨面前,他哑声说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仰起一张憔悴容颜,静静望着他。红肿的眸木然而空白,像完全没认出他。
他身躯微微发颤。
她竟然……难道她根本不记得他了?
心海掀起惊涛骇浪,他拚命紧绷身躯要自己镇定,可开口时,微颤的嗓音依然泄了情绪的激动。
“你……不记得我了吗?晓晨。”
她默然,明眸氤氲。
“晓晨,你——”你怎能忘了我?怎么可以?
极度的激动让他忽地蹲下身,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他好想摇晃她,好想质问她怎能将他从记忆里抹去,他好想……好想——
“你说话啊,晓晨!你哑了吗?”
“先生,请你别这样。”见谭昱行为踰矩了,跪在一旁一个头发半白的男人连忙起身试图拉开他,“晓晨太过悲伤了,她有些失神,你这样会惊吓到她的。”
“你是谁?”谭昱眸光冰锐如刀,瞪得那个男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荆其禹。我是晓晨的父亲。”
原来是她父亲。谭昱想,神情却依然冷淡,“你放开我。”
“先……先生,请问你是——”
“谭昱。”
“谭昱?”荆其禹咀嚼着陌生的名字,愕然,“你跟晓晨是朋友吗?”
他僵硬地点头。
荆其禹转向女儿求证,“晓晨,是你的朋友吗?”
荆晓晨依然不语,她只是扬起眸,怔怔瞧着谭昱,跟着墨睫一眨,落下两颗泪。
谭昱猛然一震。“晓晨?”
“我……记得你。”她终于开口了,嗓音是不忍卒听的暗哑,“你帮我……喂爷爷吃药,谢谢,谢谢——”
“晓晨!”他哑声喊,不知是喜是悲。
她记得他,她没忘记他——可她记得的只是他曾经帮她喂祖父吃药,她记得的并不是他本人。她现在虽然正看着他,可她想的,只是她死去的爷爷……
他算什么?他在她心中原来什么也不是!
一念及此,他蓦地愤然,转身大踏步离去,可双腿尚未步出灵堂,又一阵风似地卷回来。
他落定荆其禹面前,冷冷问他,“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后者一愕,“什么样子多久了?”
“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谭昱咬牙,“她难道是一直这样傻傻呆呆的吗?”
“当然不是。是从爸爸去世后才这样的。”
那么,有一星期了。
谭昱想,收回眸光盯住荆晓晨。她又跪倒在地了,愣愣地望着墙上荆成康的遗照,神情宛如迷了路的小孩般茫然无助。
迷路的小孩……
谭昱一凛,忽地再也受不了她如此痴傻的模样,一展臂,强硬地将她拉起。
“跟我走!”他锐声命令,在众人惊愕莫名的注视下,使劲将荆晓晨拖离气氛沉闷的灵堂。
“你究竟想做什么?”荆晓晨瞪视面前的男人,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把她拖出几日来一直守着的灵堂,甚至连保全人员也阻止不了他坚决的意志。
他好霸道——比几年前又更霸道了几分,英睿的眸尽显成年男子的成熟与自信,毫无一丝犹豫的神采。
他不再是那个五年前对自己的前途还有一丝彷徨的年轻人了,不再是了。就像她一样。荆晓晨茫茫想着,五年,足够一个人经历许多,对她如此,对他亦然。
“你在想什么?”见她的眸光再度涣散,他有些焦躁起来。
“我在想……”她慢慢开口,语调空灵,“谭昱,你这几年一定经历了很多,一定……很多。”
“我——”他一窒,几乎是狼狈地瞪着她。
为什么她总是能如此轻易地碰触他内心深处?明明是随口且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他忍不住激动。
他几乎有点为此而恨她……
“原来你还记得我。”他涩涩地说。
“我当然记得……当然记得。”她微笑,笑容却飘匆得让人抓不住,“我们一起吃过蛋糕。”
“晓晨,你——”
“我怎样?”她扬眸,依然是空白苍茫的眼神。
你同样也经历了许多吧?跟一个不在乎你、不关心你的男人在一起,怎能有幸福?
他直直瞪着她,双拳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好下容易镇静了心神,才伸手拉她进了马路对面一问小小的咖啡馆,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于窗边的座位落坐。
“吃蛋糕吧。”
“蛋糕?”
“别告诉我你已经不爱吃了。”
“爱,我当然爱——”
“想吃什么蛋糕?”
“呃——”她只是愣愣望着他,显然仍处于半失神状态。
他叹了口气,迳自点了两杯咖啡,两份蓝莓起司蛋糕。
在咖啡与蛋糕送来前,他只是静静望着她,而她默默望着窗外。然后,当蛋糕送来后,他低低唤了一声。
“吃吧。”
她转回眸光,落定桌前装饰精美的蛋糕,却没有动手。他蹙眉,索性拾起叉子,主动切下一小块送到她唇畔。
“吃吧,你不是很爱吃?”
她下意识张唇,接过蛋糕,缓缓咀嚼,明眸逐渐氤氲薄薄白雾。她忽地扬手,掩住颤抖的唇。
他心一扯,“不好吃吗?”
“好吃。”她哑着嗓音,跟着主动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块蛋糕送入嘴里,一口,又一口。
泪水静静滑过她苍白的颊。待一整块蛋糕都吃完后,她忽地将容颜埋人冰凉的玻璃桌面,轻声啜泣起来。
他看着,心痛莫名,“晓晨——”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伸手紧紧握住她的。
她继续哭着,而他脸色苍白地在一旁陪着。
“对……对不起。”长长地哭过一场后,她扬起湿润的脸庞,透过迷蒙的眸望他,“我只是……很久没吃蛋糕了。”
“有多久?”
她没有回答,只是悄然垂落羽睫,鼻尖因刚刚哭过微微泛红。
谭昱凝望她,惆怅、不舍、心疼,复杂的滋味瞬间堆满心头,他匆地举杯,狠狠饮了一口下加糖的苦涩咖啡,“为什么不等我?”
“啊?”她眨眨眼,听不懂他的问题。
“为什么不等我?”湛眸深沉,“难道你忘了那天在咖啡馆我对你说的话吗?”
“……我记得。”
他极力克制着情绪,“那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愣愣望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谭昱,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
“我是认真的!”他低声咆哮,压抑了三年的怨怒终于在此刻爆发,“你该死的怎会以为我只是一时冲动?我再认真也不过了!”
愤怒的言语如火山融浆,几乎烫伤她脆弱的神经,她讷讷开口,“谭……谭昱,你……”
他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会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你以为我那几年是怎么过的?为了早一日回台湾接你,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我日夜工作,像个机器一样不停地转,我从不睡超过四小时,只要多一分钟我就会慌乱不安,深伯自己一个懈怠就错过了机会。我跟所有的人建立关系,参加任何我能参加的活动,就算明明累得只想回家好好睡大觉,我依然强迫自己跟人交际应酬——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为了早一天成功,为了早一天得到所有人的认同,为了早一天回台湾光明正大地向你求婚!可你却……当我志得意满地以为自己终于快靠近你的时候,你却结婚了!”他低吼,伸手爬梳头发,语气既是愤怒,也是烦躁,更是一直淀在内心最深处的无奈与伤痛。
“谭昱——”荆晓晨震动了,她怔然望着他,一时不知所措。
而他望着她茫然不解的神情,胸口熊熊燃烧的火焰忽地灭了,只留清冷的灰烬。
他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听到你结婚的消息,我立刻飞来台湾找你,可你却到欧洲度蜜月了。那时候我也被派到欧洲工作,在德国,当我坐在会议室里跟人开会时,想的却是不知在哪里的你。我一直想,拚命地想,想得六神无主,焦躁不安。我恨你,晓晨,那时候我非常恨你。”
“……恨?”
“是的,恨。我强迫自己埋首工作,不再想你,可我……我——”他还是忍不住想她,忍不住念她,忍不住派人打探她的消息,甚至还安排了眼线……
“对不起,谭昱。”荆晓晨匆地柔声道歉,“真的很抱歉。”
他展眸望着她,不再说话,只是深深望着她。
满蕴某种不知名情感的眼神令她呼吸一屏。
“晓晨,在今天以前你哭过吗?”他突如其来问道。
她一愣,“哭?”
“自从你祖父过世后,你……究竟痛痛快快哭过没有?”
“我?”她哭过吗?她仔细地想,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她仿佛是哭过了,也许流泪了……
“为什么他不在你身边陪你?”
“谁?”
“朱廷生。”他冷冷道出这个名字。
“啊,廷生。他很忙,因为选举就快投票了,不过他今天早上来过。”
“他来过?肯定是带着一堆媒体记者来的吧?”他讽刺地说。
她一颤,扬起茫然的眸,“你是什么意思?”
“除了利用你达到他在政界快速攀升的目的,他到底有没有真正关心过你?”
直率的问话令她心一痛。她咬牙,偏头不语。
“看着我。”他命令道,伸手转过她的下颔,强迫她直视他,“告诉我为什么在你这么伤心难过的时候,朱廷生却不肯多花一点时间陪在你身边?告诉我为什么他明知你最近精神恍惚,却还只在乎他能不能选上市议员?”
“你——”她瞪视他,忽地被激怒了。多日来一直冰封的心忽然有了苏活的迹象,只这苏醒却是源于愤怒。“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你不该这么说,你根本不认识廷生,不该这么评判他。”
“我不该评判他?”谭昱一哂,“晓晨,我认识他可比你认识他多了。我很清楚在他光鲜帅气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怎样一个男人。”
“你——”
“你是因为不小心怀孕了才跟他结婚的吧?能让你毕业后就匆匆忙忙嫁人,哼,朱廷生计画得很周详嘛。”
讥讽的言语令她打了个冷颤,“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是朱廷生故意安排这一切的吧?”幽黑的眸中闪着既愤慨又冷酷的辉芒,“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引诱了你,让你怀孕后不得不选择嫁给他,然后他就可以利用娘家的声势财富,一步步在政界攀爬……”
“你不要胡说八道!”容色苍白胜雪,“廷生不是那种人。”
“别为他辩白!”他匆地愤怒,重重击了桌面一下,“不许为他说话,晓晨,你怎能到现在还蠢到看不清真相?”
她紧咬下唇,“如果你拖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对不起,我不想听。”语毕,她站起身就要离去。
他扯住她的手臂,“不许走!”
“谭昱……”
“告诉我,难道你不是因为怀孕才被迫嫁给他的?难道你不是因为被那家伙设计了,才不得已选择下嫁……”
冷水忽地朝谭昱当头淋下。他颤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瞪着举起水杯朝他浇水的荆晓晨。
她虽然全身发颤,容色苍白,可一张总是温柔的唇却倔强地抿着。
“我嫁给廷生,是因为……我爱他。”
“什么?”
“我爱他。”她静定重复,“这就是我结婚的理由。”
“我不相信……”
“我不管你怎么诋毁他,不管他是不是如你所说对我用计,我都要告诉你,当初答应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
“不!我不相信!”他低吼,激动的眸子泛红,他瞪视她,好半晌,忽地展臂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扫住她的下颔,方唇不由分说地烙印。
“你……”她震惊莫名,“放开我——”
他不理会她的抗议,更深入地吻她,唇办急切地**着她,舌尖强迫性地侵入她唇腔。
甜美的唇腔,还带着蓝莓起司蛋糕的味道,酸酸的、甜甜的……他身子一颤,更加拥紧她,霸道的唇舌几近绝望地占领她。
是的,这是个绝望的吻,倾注了无限愤怒、怨恨与思念的吻——他多么恨她啊,恨她竟亲口对他说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可他却依然渴望她,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一切都深深地嵌入他骨髓……
他该怎么做?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究竟怎样她才能属于他?究竟该怎么做……
啪!
清脆的掌声忽地震醒了他,跟着,一阵不太疼痛却仍令他难堪的热辣感攀上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