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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长真一见无忌为难的眼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伸手比了个“七”的动作,无忌点点头。
玄思真人忽然睁眼,道:“那小孽障醒了?”
尚无忌只得道:“是。”
玄思真人森然道:“把他带出来。”
尚无忌答应一声,道:“恩师,要不然等您修养好了再……”
玄思真人不理他说什么,道:“这里不行,升殿,将众弟子召集齐了,本座在观星殿发落他。”说着起身出去。
尚无忌望着师父的背影,倒抽了一口冷气,问焦长真道:“二师兄,你说恩师会把江升平如何发落?”
焦长真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怎样好?”
尚无忌眼珠一转,道:“我当然希望越重越好。他不是把妖狐放出来了么,正好牢房空着,就把他填进去,让他代替妖狐受苦。”
焦长真道:“也是个办法。要是师父也这么想就好了。走吧,去提人。”
观星殿中,空气中的气氛凝重的要爆炸了。
玉氏姐妹站在殿中,神色从所未有的凝重。一向活泼的玉伽罗神色恹恹的,而本就贞静的玉婆娑更是脸色沉暗,不苟言笑,像挂了层严霜。
玄思真人端坐在中央,神色冷峻,像戴着一副蜡质假面,看不出息怒。他的弟子却知道,这才是师父愤怒到了极点的样子。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另一位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江升平是被架着进来的。
尚无忌和焦长真半扶半拖将他带进来,一松手,他就倒了下去,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焦长真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退下。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升平全身都如被几百把小刀割肉般疼痛,但更难以忍受的是心中的痛苦,他也想勉强抬起头来看一眼师父,却又觉得没脸相见,反而深深伏下头,额头贴着地面,地上大理石传来的凉意,让他的痛苦稍稍减损。
嘴唇颤抖了一下,升平发出了近乎呜咽的声音:
“师尊……”
两个字出口,他已经无话可说,肩膀微微颤抖。
他的同门都看得出来,他哭了。
气氛实在太压抑,焦长真看了一眼师父,见他神色不动,没有打算开口,只得站出来喝道:“大胆江升平,糊涂东西。师父命你在天斗观看守,你竟敢玩忽职守,以至于走了妖兽,你知罪么?”
尚无忌撇了撇嘴,知道师兄又给小师弟脱罪了,说得好像只是江升平没看住,让妖狐溜了一样。事实上是江升平亲手打开的封印,若没他相助,妖狐几百年也出不来。
前者不过是失职,后者却有通敌的嫌疑。
升平本心知道二师兄是为自己好,但他身心俱疲,已经无法承接师兄的好意,只是勉强抬起头,重重的叩了下去,道:“弟子罪该万死,无颜再见恩师。”
终于,玄思真人第一次开口,道:“本座也不想见你,给我滚出天心派。。
。。。
第27章 二十六
江升平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霎时间天旋地转,全身冰冷,几乎一头栽倒,伏在地上几乎支持不住。
众弟子中,只有焦长真脸色虽然发白,但还镇定,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发蒙。尚无忌失声道:“开玩笑吧?”
玄思真人的目光冷冷扫过,虽然一言不发,但哪有半分玩笑之意。
无忌兀自无法相信,道:“有这样的事?”被焦长真瞪了一眼,这才沉默。
升平只觉得满口腥咸的铁锈味,一阵阵头晕目眩,之前哭过,现在反而哭不出来,眼角干涸的像骄阳烤过的焦土。胳膊无力支持身体,手指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地抠住砖石,想要将自己嵌在观星殿的地面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噗地一声,把卡在喉咙里的血吐尽,咬牙道:“弟子……情愿一死。求恩师开恩……赐死。”
玄思真人起身,道:“要死出去死,死之前离开天心派。”说着转身离位。
尚无忌突然上前一步,噗通跪倒:“师父,求您三思,咱们门中的人怎么能赶出去?这不是……从来没有的事么?请您开恩。”说着重重叩首。
他一开口,沉寂的场面被打破,玉伽罗和玉婆娑跟着跪倒,玉伽罗道:“是啊。恩师,师弟纵然这一次犯下大错,也是无心的。他年纪还小,您重重的罚他一顿,叫他知道错也好,不要赶他出去吧。”
玉婆娑接着道:“是啊。他平时表现很好,尊师友爱,勤奋刻苦,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只是错了一次,真的不至于赶出去。”
焦长真本来沉默,见大家都求情,道:“恩师,小师弟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您也是一直喜爱他的。看在大家的面上,看在师弟一向的表现面上,请您再考虑一下。”
玄思真人面无表情,一路走出,仿佛升平也好,其余弟子也好,都是路边的沙砾,不值一提。众弟子虽然有心跟上去,甚至拦住他求情,但在师父积威之下,谁敢多行一步?
倘若平时,江升平是敢过去的,因为他本是最亲近的那一个。拦住师父不说,就是拉着师父的衣服撒娇的事也曾做过,只是现在也不可能了。
以后永远也不可能了。
玄思真人走到殿门口,突然回身一指,升平一震,腰间一条丝绦顿时断开,一枚小小的玉牌悬在空中。
那是天心派弟子的身份证明,每个弟子入门,由师尊亲手赐下,融了一滴本命精血在其中,一经戴上,至死不离。
升平的目光跟着玉牌往上飞起,眼中却是迷惘,但手已经微微颤抖。
砰——
上好的白玉在空中化为齑粉。
本命玉牌,碎!
噗,升平一口血喷了出来,干涸已久的眼眶终于有水珠落下,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玄思真人转身,这回指向殿外。
天斗观前的一面石碑,突然大放光芒。
那是河图碑。
天心派的弟子不立名册,唯一的记载就在河图碑上,只有掌门有权利查看。
这时,河图碑的虚影浮现,放大了百倍,庞大的石碑如一座山壁,山壁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符,从上到下,一行行的金字,一个个的名字,从天心派七位老祖,到六十四代七位弟子,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然而,刺啦一声。
最后一行字,闪烁了一下,归于湮灭。
从此,江升平的名字,不在碑上了。
河图碑名单,抹杀!
玄思真人再次转过头,众弟子心中惊惧,不知道师父还要干什么。尚无忌甚至惊疑:天心派弟子除了在门中朝夕相处,落下文字的痕迹本来就不多,师父都做的这么绝了,还能再做什么?
接着,玄思真人一拂袖,殿侧一排架子上供奉的油灯中,最后一盏灯凌空飞起。
焦长真大惊失色,扑过去在玄思真人面前跪倒,道:“恩师不可!本命魂灯一灭,小师弟死在外面我们都不知道。”
玄思真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何必知道?”随着他四个冰冷彻骨的字出唇,江升平的本命魂灯一闪,永远的寂灭了。
至此,江升平和天心派的最后一丝联系也被掐灭。
玄思真人最后转向江升平道:“滚。天心派所赐,一针一线也不许带走。”
升平一直垂着头,这时突然抬起,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呵呵……哈哈哈哈!”
一连串笑声爆发出来,每一个哈字都如同念白,相隔均匀的节奏,笑得刻板生硬。玉伽罗和玉婆娑同时捂住耳朵,不愿意听这种刮锅一样的笑声,这对几乎完全相反的双胞胎,这一次惊人的同步。
江升平大笑不止,一面笑,一面喘,道:“您这个要求,还真是很难。升平自幼上山,一衣一食皆门中所赐,也是您所赐。您说全部留下,我一身骨肉应该全扔在这里,可您又嫌碍眼。既然如此,身外之物全还给您。我本身……只有来世再报。”说着重重叩下头去,站起身来,将身上配饰摘下,一件件的掷地。
众弟子见他刚刚奄奄一息,转眼就近乎痊愈,不由诧异。焦长真却是暗含担忧,他看出升平双目充血,精神亢奋之极,言谈举止,皆狂态大发,哪里是痊愈,分明是到达极限之后的回光返照。这种状态前几天他还见过一次,就是升平在百炼阁捶打三千时的爆发,当时若不是师尊为他调养,险些就大病一场,今天这样子,比那天严重岂止百倍?
小师弟要糟糕!
升平扔完了配饰,将头上束发的道观解下,一头黑发披散,半遮住他俊美的容貌,然后用手抓住衣襟,狠狠一撕——
刺啦一声,道袍撕裂,像两边滑下,露出他一身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因为撕得太用力,肌肤上留下几道抓痕,皮开血见,如白雪中洒落几点红梅。
玉家姐妹同时惊呼,只因太过突然,升平三把两把将身上衣衫撕碎,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竟无人阻拦。
升平身无寸缕,坦然看着玄思真人,瞳孔深处点着一缕幽火,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无非如此。”说着转身走出。
还是焦长真反应过来,抽出一件长袍,飞奔过来抓住他,往他身上披去,道:“你穿这个。”
升平挣扎不已,疯狂的挣脱他的掌握,叫道:“真人说天心派的一丝一缕出去,难道你这就不是天心派的么?”
焦长真紧紧箍住他,纵然升平疯狂,修为不够,也难以逃脱,他沉声道:“这是大师兄的衣服!”
升平一停,焦长真闷闷的说道:“还记得么?大师兄临走的时候,把这件衣服交给你,是我叫你换下来的。现在你再换回去。大师兄的衣服,是他从俗世带上来的,你连他也要拒绝么?”
说完这句,升平挣扎的动作终于彻底安静,闭上眼帘,泪水汩汩落下。焦长真把衣服给他披好,放开了他,轻声道:“好了,先出去吧。别走远了,我们一定找你回来。”
升平身子一颤,低声道:“别找我了,我是个罪人。”缓缓地走出殿去。
身后响起微微啜泣之声,玉家姐妹哭得声音呜咽,泪水挂在绝美的脸颊上,如梨花带雨,白玉滴露。
哭泣声中,升平走到了门槛。
就在这时,背后一声:“且慢。”
竟然是玄思真人叫住了江升平。
升平回头,原本空洞的目光略有一丝活动,他什么也没说,生怕一开口,仅存的一星希望就此消失。
玄思真人道:“还有一件东西,你没留下。”
升平心再次沉下,道:“什么?”
玄思真人的声音如同九天雷亟:“你的修为。。
。。。
第28章 二十七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全刷白。
焦长真首先反应过来,道:“师尊三思,小师弟再错,赶出门去也是极重的惩戒了,再废了他的修为,他何以存身?”
玉伽罗跟着急急道:“是啊师父,小师弟从没下过山,外头人心险恶,又有豺狼虎豹,他就有一身修为,尚且还不知吉凶,何况废了他?您这是赶尽杀绝么?”
玉婆娑咬牙道:“您这的要杀了他?还不如在这里动手,师弟还更快乐些。”
此时,只有升平显得异常平静,缓缓点头,道:“是。我一身修为皆是拜您所赐,您要收回也是当然。是您来取,还是我自便?”用手按在胸口膻中,那是百脉汇聚之地,只消一用力,经脉寸断,不说修为,就是性命也顷刻报销。
玄思真人一步步走过来,升平死死地咬住牙,倔强的看着他,制止自己后退的念头。终于,真人走到他面前,一手抬起,按在他灵台上。
顷刻之间,一道光晕从头到脚罩住了升平,丝丝气流顺着他的十二条正经汇聚头顶,升平的身子颤抖起来,双眼圆睁,眼神越来越涣散。
散功。
修行多年,功力流转在经脉里,就像是血液流淌在血管中,早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这时强行往外抽出,当然是极其痛苦的。天心弟子都看得出,虽然他被制住,一动不动,但每一丝肌肉都在抽搐,如果放开禁制,他身躯一定会蜷起来,缩成一团。
玉婆娑低低道:“住手啊,住手啊。”一面说,眼泪一面落下。
尚无忌突然缓缓伸手,握住了佩剑,焦长真立刻伸手按住,轻声却严厉地道:“你要干什么?”
尚无忌露出怅然的神色,道:“我只是觉得可惜。他毁了之后,我没了对手,这剑不想练了。”
焦长真瞪了他一眼,低低道:“荒唐。你是为自己修仙,还是为争斗修仙?”
在散功中的江升平,其实并非极度痛苦。
或许是最痛苦的都承受了,额外的附加也不算什么。散功就如同将他掷于熔炉之中,烈火焚烧,但他本身就深受千刀万剐般的痛楚,火烧还是刀割,对他来说只是换一种痛苦的方法。
随着真气一丝丝被抽离,升平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本身视为生命一部分的天心派,在一点点离自己远去,二十年寄存心灵的精神家园,在一点点的崩溃。
他竟在苦痛中恍惚起来。这一刻,魂飞天外,在他极目所眺处,是一望无际的浩荡青冥。
噗通。
散功完毕,玄思真人一松手,升平倒在地上。
这时候,他只觉得全身无力,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说来也奇怪,那些痛苦反而消失了,也许那身修为和真气,本来就是他痛苦的根源,现在失去了,也就再无烦恼了。
焦长真见升平半躺在地上,就知道他走不出去,赶上去要扶他起来,突然玄思真人一挥手,焦长真胖胖的身躯倒退几步,摔在旁边。
他惊愕非常,失声道:“恩师?”
下一刻,他就说不出话来了,玄思真人周身爆发出庞大的气势,雄浑的真气铺天盖地冲江升平压了过去。
师父真的要杀人!
焦长真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升平现在没有一丝真气,如此庞大的气势如何承受?恐怕会被压得筋骨寸断而死。
然而紧接着,更令他难忘的事情发生了。
升平的头顶,缓缓升起了一轮冷月,光照四方,虽然只是一个虚影,肃杀之意,与玄思真人的气势正可分庭抗礼。
那是——
“剑意!”尚无忌失声叫道。
紧接着,他发疯一样冲了上去,跪倒在真人面前,叫道:“师父,请你收回成命!您看到了吗?小师弟才二十岁就拥有剑意了啊!他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将来……将来他会成为剑仙的!您现在赶他走,是本门的损失,再也补不回来了!”
焦长真没料到尚无忌有这样的勇气,想要冲上去拉住他,但手中一慢,带了几分希冀,恩师纵然彻底放弃了老七,但毕竟还在为天心派的前程打算,如果这个理由师父能接受,至少也有一丝希望。
然后,他的心在下一刻冻住了。
玄思真人的气势陡然暴涨,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紫色雷电,狠狠地往冷月剑意上劈了下去。
冷月剑意被雷光缠住,兹兹作响,开始还保持着一轮圆月的轮廓,渐渐地摇晃,抖动,然而出现了龟裂。
哗啦——
突兀的,冷月碎成了千块,散落四方,在落地之前已经化作点点星光。肃杀之气为之一空,殿中的气氛重回沉默。
剑意,碎!
整个过程,升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连一声□□都没有出,仿佛剑意不是他的,没有阻拦,更没有痛惜。
也许是被夺走的东西太多,再多一样也无所谓,剑意固然难得,对他来说也并非最宝贵的东西。
反而是尚无忌心痛的近乎滴血,叫道:“为什么这样?剑意难得,不可复制!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若非是玄思真人动的手,他恐怕后面还要加一句:“要遭天谴的!”
焦长真就怕他把后面那半句说出来,死死的拉住他,看着升平。
做完最后一件事,玄思真人再看升平,与看一具尸体无异,一卷袖子,把倒在地上的升平往外抛飞,短促的说了一声:“滚。”转身出殿。
他刚一出殿,焦长真和玉伽罗同时扑出,化作两道豪光飞出。
升平被一卷之力带的飞起,直接从紫微峰上掉下去,眼见就要砸在地上。
焦长真虽然尽力扑出,却已经来不及,却见玉伽罗嘬指为哨,呜呜吹起,一只白色巨兽从旁跃出,将升平接下,正是她的坐骑貔貅皮皮。
焦长真松了口气,跟着皮皮一路下山。
到了山脚,玉婆娑和尚无忌也赶到了。焦长真道:“来得正好,送师弟出去吧。”
正在这时,山上玄思真人的声音隆隆传来:“今日凡出紫微峰一步者,非我之徒。江升平,限尔今日出山,否则必遭灭杀。”
几人同时呆住,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