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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鼎伸手一弹,一道青光飞出,钻入那骑士脑中,那骑士身子一僵,勒住马头,用手按住额头,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起来。
一抬头,他就看到了江鼎。江鼎冲他微笑。
那骑士翻身下马,叉手行礼,压低了嗓子,道:“巽风骑三十六,见过……”
江鼎笑着道:“聂参,若我猜对了,就把头盔摘下来吧。”
黑甲骑士呆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缓缓地将头盔摘下,露出少年英俊的面孔。
正是聂参。
聂参抱着头盔,再次对江鼎一礼,道:“小人并非有意隐瞒……”
江鼎道:“无妨,反而是我冒失了。你们既然一同带着面具遮住面目,自然是不想叫人知道身份。这想必是秋兄的意思。”
聂参道:“是公子的吩咐。巽风骑士在我没加入之前就一直在活动,我才加入两年而已。本只想来看看这边情况,不想公子认出了我。是我年轻,隐匿的功夫不到。”
江鼎笑道:“倒不是这个,只是之前我们就遇到过,说来你还救过我性命。后来在甄府重逢,我一听你说话,岂有认不出之理?”
聂参赧然道:“是啊。不敢当救命,只是偶遇过。我与江公子也有缘分。”
江鼎道:“际遇如此巧合,若说无缘,岂非牵强?你怎么来的,是秋兄派你来的?”
聂参道:“那倒不是。您之前给我传信,我已经报告了公子,公子另作了安排,我被派去做另一个任务,前日才刚刚完成,有些放心不下,这才赶来看个究竟,没想到在此偶遇。您这几日没事吧?”
江鼎道:“我没事。倒是我那位秋兄啊……嘿嘿。”他笑了两声,意味不明。
聂参道:“那太好了,咱们出去吧。”说着,他露出一丝疑惑,道,“怪哉,之前这里道路奇怪,我走了良久,都走不出去。”
江鼎轻咳一声,也不解释,打量了一下他,神色微变,道:“你受伤了?”
刚刚聂参在马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一下马,动作有些变形,立刻给他看出不对来。再仔细一看,聂参脸色发白,绝非正常。
聂参道:“受了点小伤。”
江鼎道:“绝不只是小伤,你卸下盔甲来我看看。”
聂参略感忸怩,但江鼎坚持,他只得从命。当下他把盔甲外袍一件件除下,露出里面的中衣。
江鼎一看,登时一惊,原来聂参身上裹满了绷带,一条条的几乎没有余漏。其中有些绷带血迹殷然,可见当时出血不轻。
从他伤口来看,岂止是不轻,可说是遍体鳞伤,虽然现在恢复了大半,依旧可以想见当时的凶险。
江鼎震惊之余,更有些着恼,提高了声音道:“怎么会这样?”
聂参道:“任务有点危险。”
江鼎取出丹药,先给他服下,又道:“既然是危险任务,你又独身一人,莫非……是算在那三个危险任务中的?”
聂参点点头,道:“是。这是最后一件了。与那位剑修前辈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我不得不加紧,向公子讨要了这个任务。因为急切,有些冒进了。不过天可怜见,我还是完成了。”
江鼎再次道:“我那位秋兄啊……呵呵。”这句话他当时也说过,那时是意味不明,有些莫测之意,而这时口气中的不悦已经难以掩饰。
聂参却是发自真心的笑道:“这都是我该付出的代价,公子收养我一场,我如此报答,才能全了这一场主仆恩义。何况……也要结束了不是么?”
江鼎道:“是啊,要结束了。应该是告一段落。你该踏上剑修大道了。古剑修一脉特别少见,我也想知道练成了会有怎样的风光。”
聂参虽未回答,目光却是湛然闪烁,憧憬之意溢于言表,不知是否药效发作的缘故,他气色也好起来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志气昂扬。
江鼎笑着拍了拍他肩头,最后道:“努力,共勉。走吧。出山。”
。。。
。。。
第145章 一四三
融融二月,草木初发。
出了荒山,江鼎更加真切的感到,春天来了。
自然真是奇妙,一月之前,大雪压地,还是万物萧瑟,不过转眼之间,枝头地上,又被新绿覆盖,再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色。
聂参道:“其实无雪的冬天,本来不算冷。我小的时候,记得有一年没下雪,树上的叶子都没有落,就这么一片绿油油的过了一个冬天,我可高兴了。”
他露出追忆神色,道:“我小的时候,家里贫穷,每到冬天就是个艰难的坎儿,若过不去,就要活活冻死。那一年大雪,我唯一的姐姐冻死了,我钻在枯草堆里取暖,摸着她的手一点点冷下来……若非被公子收留,我哪有今日?”轻轻地垂下头,似乎被沉重的记忆压得无法抬头,又似乎只是在掩饰自己的痛苦。
江鼎默然,若在数日之前,聂参说的这些,他听了虽然恻然,却不能理解,但在环境中挣扎多年,见过了世间悲苦,一丝丝感同身受,渗入了他的血液。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他现在也能理解这句话了。
虽然理解,但毕竟时过境迁,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终究无益,江鼎随意说些沿路风光岔开,又问他和剑修前辈联系了没有。
聂参道:“自从上次和前辈分别,再没见过他。但他给我留了一把小剑。”他手指一晃,指尖一指长的剑芒闪过,“当时小剑本是哑然无光的。他说道这小剑上的铜锈会一点点脱落,等到剑锈尽落,恢复锋芒的一日,他便回来找我,那时就是我做决定的时候。”
江鼎道:“快到了吧?”
聂参道:“是啊。那天我起来,就见剑光如镜,已经能照见我的面目。我便知道时限迫在眉睫,匆匆忙忙向公子讨了最后一个任务,谁知道竟冒进了,险些送命。好在终究过了这一关。”
江鼎道:“历尽曲折,终究修成个正果,恭喜你啦。回去把身后事料理一下……”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措辞不当,哂笑道,“你懂我的意思,然后就可以转入新途了。”
聂参道:“我也期待良久了。不过现在又希望能慢一些,耽搁几日,多给我几天时间,辞一辞公子和兄弟们,最好过了二月二再走。”
江鼎道:“二月二是什么大日子么?”
聂参道:“二月二,龙抬头,过新春啊。”
江鼎诧异,聂参解释道:“按理说应当是正月新年的。只是近些年来,冬日连降大雪,妖邪齐出,新春时间往往是妖邪侵袭最厉害的时候,大家提心吊胆还来不及,哪能过好年?到了二月二时,一般大雪化去,妖邪灾平息,又有草木生发,像个新春了。因此在这一天,能好好的过个节日。是以现在二月二反而重要起来,差点比新年还要紧。”
江鼎点点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得这样的习俗,道:“那一日甄家堡也热闹吧?”
聂参道:“自然。从前一日开始就唱大戏,一连唱十几天。二月二正日子,还有一场大宴会,虽比不上祭祖,但所有人都到场,甄家大小宗,门客门徒,甚至下人都一起饮宴,庆祝一年平安过去。晚上还有烟花盛会,直到深夜。”
江鼎也十分高兴,被修罗使者和幻境伤了这么久,他最喜欢这样热闹欢乐、无忧无虑的气氛,让人开怀一笑,能治愈心中伤痕,更别说还是大宗玄气进账了。
那就先快快乐乐的过一个龙抬头,然后便闭关筑基吧。
在路上走了几日,已经到了淮水。
两人站在渡口上等船。淮水中,除了私人船只,向来只有半日一班的大渡船。江鼎他们来的早些,恐要等上一个多时辰。好在这时淮上春景融融,只看景色也不觉寂寞。
到了中午,渡船靠岸,船上人先下来,岸上等着的人才能上去。江鼎在后面排队,就见船上陆陆续续下来几个人,都是寻常打扮,也有修士,也有俗人。
突然,江鼎的目光掠过其中一人,心中一动,暗觉此人有些熟悉,舌尖轻轻一砸,神色凝重下来。
沉吟了一下,江鼎低声对聂参道:“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说罢身子缓缓退后。聂参恍若无事,径自上船。
江鼎却无声无息的退到了渡口一边,身子一动,周围的清风如屏障一般覆盖了他的身形,他原地消失了。
风遁。
用风遁术隐藏了行迹,江鼎盯住了刚刚下来的那人。
那人从表面上看,其貌不扬,衣着也寒酸,身上只有浅浅一层修为,就是个寻常散修。但江鼎却用望气术探查过,此人的修为,已经是炼气期顶峰。
而且那张脸皮,也分明是假的,江鼎虽不能看出易容的破绽,却从气息中发现,此人是甄家一个大有前途的年轻弟子,叫做甄行燧还是什么来着。虽然不是很熟,但江鼎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就把他的气息记了下来。
一个甄家大宗的公子,出门混在凡俗人中坐普通渡船,又这么遮遮掩掩的,分明是心怀鬼胎。虽然不关江鼎的事,但他也客居甄家这么多日子,总有一份责任在。若是那人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他也当尽力阻止。
甄行燧下船之后,竟坐上了一辆俗世马车,沿着阐国古道行进。江鼎越发惊异,跟着马车一路行去。好在马车不显眼之余,速度也慢,追踪起来分外容易。
马车一路行进,进入一座小镇。那小镇本就偏僻,在妖邪灾祸中又大受损害,镇中十室九空,就剩下一些浮浪人和散修居住。马车停在镇口,甄行燧独自进去,以他此时的衣着和相貌,进这样的小镇毫不显眼。
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钻来钻去,甄行燧钻进了一处破败的房屋。江鼎跟着走上几步,一抬头,见门框上刻画着五道竖痕,不由皱眉。
这五道痕迹,是五指盟的秘记。而且只有那几个最隐秘的小组才可以用,江鼎所属的黑九组就在其中。
又是他们……这回又要干什么了?
江鼎心中凝重,倘若是别人,那还罢了,但五指盟势力广大,行事诡秘,且触手伸的很长,哪里有事,哪里就有他们搅风搅雨。而他深知,其幕后有怎么样一只黑手。凡是他们牵扯在内的,必定不是寻常阴谋。
又用望气决确定了一下,他稍松了口一气,屋中并没有筑基修士。既然全是练气修士,他行事也可以大胆一些。
江鼎掌握的法术中,原有视听之法,捏起一个法决,耳边的各种声音登时扩大数倍,区区一道墙壁更不值一提,无数嘈杂之音中,他立刻捕捉到了其中一段窃窃私语。
“这就是道友要的东西,来历都写上了。”
这个声音江鼎不认得,想必是五指盟的人。
这时,甄行燧喜悦的声音传来,“好,家祖要的就是这个。有这东西,那老货在劫难逃。”
江鼎皱眉,暗道:家祖?是甄家老祖么?还是他祖父,甄家五侯之一的某位?那老货又是谁?也是某位甄侯么?这件事背后□□啊。
接着,甄行燧又道:“请得那几位人物到了么?”
对方道:“三位高手今晚就到,都是从西阐国请来的,完全符合贵府需要的条件。更附送‘五湖金山禁法’一阵,助贵府明日旗开得胜。”
甄行燧笑道:“好。明日若大功告成,必然加倍履行与贵盟约定。”
两人又互相吹捧几句,甄行燧从门中告辞出来,手中提着一个比寻常鸟笼稍小些的笼子,被纱布罩着,又上了马车。
江鼎心知那笼子就是他此行的收获,里面必然是活物,唯有如此,才装不进乾坤袋里,只有提在手上。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光看是看不出来的,显然需要进一步探查。
这时江鼎却面临一个选择。是从甄行燧入手,还是从五指盟这边入手?甄行燧只有一人,虽然修为还不错,但江鼎在同阶之中,向来是横扫的,区区一个甄行燧不在话下,从他入手十拿九稳。然而此人不过是个跑腿的,拿下他恐打草惊蛇。
而从五指盟入手,行事就要危险些。屋中虽没有筑基高手,但人数不少。江鼎也深知五指盟这样的秘密据点必有阵法守护,也就是说他们占有地利。江鼎独一人强攻,是很难成功的。
不过他还有一个取巧处,就是本身也是五指盟中人,且也有秘密身份。凭借身份混进去,或许能兵不血刃的诈出些东西来。
沉吟了一下,江鼎还是觉得从五指盟这边入手好些,刚要整好衣服进去,就听白希圣的声音响起,道:“去追那辆马车。”
江鼎一怔,道:“追甄行燧?继续跟踪么?”
白希圣道:“不是,我叫你去截下他,把他手里的笼子夺下来。”
江鼎道:“为什么?”
白希圣肃然道:“因为那里面,有故人的气息。”
。。。
。。。
第146章 一四四
江鼎一凛,道:“是你的同伴,是妖修?”
倘若是妖修,那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用笼子,不过那笼子也太小了,比装鹦鹉的鸟笼子还小,恐怕装不下一只狐狸。莫非是刚出生的幼狐?
白希圣道:“谈不上伙伴。只是在那个年代同为妖修,彼此有些交集。说起来不是同道,当年也有些龃龉。不过这么多年了,乍逢当年旧人,难免感慨。那当然也不是他,或许是他一位后人。你去救那孩子出来,我自有重谢。”
江鼎道:“说什么重谢?既是你的事,理当尽责。”说罢身子一晃,已经跟了上去。
甄行燧坐在马车里,心情十分愉悦。为了这个局,他祖父布置了数月,他自己也跑前跑后,忙了月余,今日万事俱备,明日终于要行事,也有些如释重负了。
手指抚摸了一下笼子上的轻纱,他略起了心思,暗道:不知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模样?我先瞧一瞧?虽然听说此物危险,多看易受伤害,但只看一眼,料也无妨吧?
想到这里,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挑笼子上的纱罩,凑过一只眼看去。
隐隐约约的,他看到了一条尾巴。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一道寒光从窗外穿来。
甄行燧大叫一声,往旁边躲避,却已经玩了,剑光已经到了眼前。
眼见剑光扑面,甄行燧一阵眩晕,扑通一声,向后倒去。一人收剑,将他和笼子一起提出车外,正是江鼎。
随意的将甄行燧扔在地上,江鼎也不管他。刚刚他并没有用剑伤害甄行燧,只用剑光压迫他的神经,让他昏了过去。这其中剑气的拿捏巧妙异常,一般剑修对着普通人都绝难做到,何况是对自己修为相仿的对手。
放开甄行燧,江鼎将笼子放下,伸手挑起纱罩。
轻纱落下,露出笼中物来。
出乎意料,那是条雪白的小蛇,也不过手指粗细,半臂长短,盘在笼子当中,不住的吐信。
江鼎和它目光一对,发觉那双蛇目中光芒特异,多看了一眼,便觉得头脑一昏,全身都虚飘飘的。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在环境中熬了多年,他魂魄何等坚固,霎时间,便清醒过来。伸手在笼子上一拍,道:“你怎么不分好歹?”
白希圣在后面现形出来,道:“他太小了。不懂得分敌友,且是给吓怕了。”
江鼎看了一眼笼子,那笼子是金丝编织,上面贴满了禁锢的符箓。若非如此,恐怕这条特异的小蛇也没那么容易被关住。
白希圣在笼子前蹲下,道:“果然是羽蛇族。早在万年之前,那族类就凋零的厉害,我还道过不多久就灭绝了。没想到居然延续到了现在。”
江鼎仔细看时,果然见小蛇头侧,有白色的绒毛,似乎是羽毛,只是因为稀薄,不容易看清,道:“我没听过这个种族。”
白希圣道:“没听过也是寻常。这本不是天生的灵兽,而是其他的妖族变异出来的。因为变异,所以血脉不稳定,常常以潜力的方式在血脉中栖息,表现为普通蛇类。隔了几代乃至几十代,突然在某个后代身体上觉醒。这小子是个幸运儿。羽蛇血脉虽然是后天,但威力无比,不逊于许多天生的灵脉。我就曾见过一个羽蛇大妖,实力当真不错,就连我……当年的我也要另眼相看。”
江鼎听他的语气,有些不尽不实,恐怕当年那位大妖,可不只是另眼相看那么简单,也不揭穿他,只皱眉道:“既然如此,甄行燧他们要这条小蛇做什么?是要把它驯为灵兽么?”
白希圣不屑道:“驯为灵兽?他们也配。羽蛇的潜力何等巨大,纵然元婴修士都垂涎,哪轮到这些货色?他们怕是连羽蛇都没听过,根本不可能专门寻找。估计就是误打误撞罢了。”他沉吟道,“听他们的口气,似乎这小家伙身份特殊,关系到一个‘老货’,又和他们明天进行的阴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