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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林涵举起杯子比划了一下,这杯酒将被他顺着脖子往后倒掉。
“停!听我说!你舔一下盐巴,再吸一片柠檬!”
明敏仰起脖子,然后将一片柠檬含在了嘴里,这是一种龙舌兰酒的限制级玩法,对于骨子里面其实是传统大叔的林涵,这就是战斗力超大的二踢腿爆竹即将炸起来了。
看着明敏闭上了眼睛,白皙的脖子上面闪着晶莹的粗盐粒,还有唇上一片黄黄的柠檬片,林涵手指捏紧了,脑子那个二踢腿彻底轰开了,耳朵里面有点嗡嗡作响。
“完了,这意味这什么!难道这个小妞对我开展攻势了?天,我今天早上没刷牙!”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像是瞄准一样调整着自己的头,好让嘴唇能够顺利接触到海盐,如果够不着的话,还有舌头……
就这样一分钟过去了,正当林涵下定决心准备下嘴的时候,明敏睁眼看到吐着舌头瞄准的林涵,扑哧一声笑出来了:“算了算了,柠檬已经酸得我不行了!”
林涵舌头来不及收回去,手上急于掩饰的将酒直接倒进喉咙,呛得他差点背不过气。
“没事的,我只是想到这个游戏,像和你玩,不好意思,我有点过分是吧?”
明敏连忙拍着他的后背,难得又能笑起来,这个林涵倒是个开心果儿,正拍着,她看到了一个女人进了门,直直的站立在酒吧门口,好像在看着他们。
这个女人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染成酒红色的长发披下来,稍微有点凌乱,但是一张白皙的脸庞透过发丝像是象牙雕塑一样,立体地呈现出来,连衣裙的胸口上绽开着一朵鲜艳的玫瑰。
这有些怪异的场景让明敏有点恐惧,手上连忙加力拍着林涵,或者更像是捶打,林涵还想抱怨这样拍会拍吐血的,一抬头也看到了这个女人。
酒吧的侍应上前说明这个场子已经有人包了,那个女人却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他退开了,这个眼神好像不应出于这么一张脸庞,但是那种像是会冷静地肢解一个人似的眼神的确出现在她面上。
女人静静的走到林涵和明敏面前,在近处才看清,那朵所谓的玫瑰是一团鲜血,绽放在素白的大衣上。
林涵提起气,挡在明敏前面,谈感情不行,但是说起胆子,自己还有几分的。不过眼前这个人让他也心生寒意,简单的说,她好像已经失血太多,没有一点点人气了。
“你是谁?有何贵干?”
林涵开始回避她的眼睛,因为那种感觉实在太差了,她好像不会带有情绪的去看人,更多的像是在观看着人眼前的空气,迷离又寒冷。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掌伸出,展开,露出一颗白色的芸豆。
“是要给我吗?”林涵试探着问着。
见女人点了点头,他两指拈起那颗芸豆,这时触到她的手,如同冰一般凉,马上缩了了回来。
女人石刻一般的脸上闪电一样露出一个笑容,而后又迅速消失,转身离开了酒吧,像是这个冬天里面的一阵寒风,悄然离去。
“怎么回事?”明敏隔了好一会才算回过神来,要不是林涵手中还拿着那颗豆子,她宁愿是自己喝多了。
周围两个酒吧员工和林涵一起猛摇头,这就像大白天的遇到鬼一样罕见,或者他们真的就是看到了鬼:一只女鬼趟风冒雪给他们送来了一颗豆子。
他们莫名地打了个冷战,两人酒醒了一半,再也没有继续喝下去的念头,于是匆匆忙忙地赶出了酒吧,逃也似的开车走人。
范启泽吃完了饭,又开始发呆,不时地望着窗外出神。兰汶却适时地说道:“我去了你家,不管你是不是和电视里面说的那个车祸有关,你家没警察,一切都正常!”
“不,那个车祸和我无关,只是那辆太像我的了。”范启泽无力地狡辩了一下,但是警察没有留意他的事情,着实让他高兴了一下,至少这样不会被黑白两道追着杀了,尽管不知道那个黑的到底是什么。
兰汶拖出一个纸箱子,上面贴着一张快递单,说道:“我去你那儿时有人送来的,不知道你急不急要,就给你拿回来了。”
范启泽看看邮寄人的地址,是来自湖南湘西自治州,这个地方和自己几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又一件奇怪的事情?
随手撕开包装,里面用报纸包着一块砖头大小的东西,一层层撕开,才算露出了正面目,一本红皮的日记本,上面印着烫金着毛主席的头像,以及一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语录。
“日记本?而且是这种造型的可真是罕见啊!”范启泽将日记本拿出来,随手翻开扉页,一行秀丽的字体映入眼帘——为有牺牲多壮志,署名却是范黎东。
范黎东,范启泽老爸的名字,而他已经死去快三年了,这本日记本怎么来的?真的又一件奇怪事。
兰汶看了看,说道:“可能是他留在湘西的吧,有人找到了就寄过来了。”
范启泽愕然地点点头,合上笔记本,将它放进纸盒,现在可没有空理老头子的事情,话说回来,自己还真不知道自己老爸去过湘西这种地方。
兰汶收拾了一下,她要去上班,走到门口正要关门的时候,范启泽十分诚恳地对她说了声:“谢谢你。”
兰汶先是一愣,旋即又淡淡地一笑,呯一声关上了门,扭头走了,将范启泽一人留在屋里,估计他还得需要挺久时间才能恢复。
阳光从窗帘后面透过来,投在范启泽脸上,他用双手狠狠地搓了搓脸庞,深深地吸气,这样让他有存在感,深刻的诠释活着的感觉,窗帘拉开,窗户打开,今天会怎么样?最好就是席地而坐,等着!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纸箱子上面,里面静静地躺着范黎东的日记,爸爸一直和自己少有沟通,更多的时候只是看着他写东西,默默地吃东西,和妈妈闹别扭,然后就这样看到他佝偻着背写东西,静默且缓慢地吃饭,和妈妈分开住。
之后他去上大学,远离了那一切,最后看到范黎东高大的身体好像缩小了一般躺在病床上,头上蒙着白布。就这样,范启泽对于范黎东的记忆终结了,从此后他们就永远地隔着一层白布,再也回不去了。
范启泽拿起了那本日记,翻过了扉页,开始阅读他父亲原本应该亲口告诉他的一些事情。
【1968年5月1号 晴】
〖我终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在车站上红旗招展,我和我的革命战友一起将扎根在农村,建设伟大的祖国……
父亲在月台上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他也会为我激动吧!
我会坚持将这本日记下去,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认真总结经验。”〗
看来父亲是去了湘西插队,这件事情他没有跟范启泽说过,可能也不打算说,对于这段艰苦的日子,一部分人会用来当作一生的骄傲和谈资;另外一部分则可能永远不想说起,都是痛,可能痛得不一样吧。
【1970年2月5日 小雪】
〖今天是除夕,遥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无疆,也祝父亲母亲身体安康。
我自愿来到林场值夜,比起在农场的日子,这里更加安静,而且可以吃到的东西更多,今天我们从苗寨同胞那里买了一些米酒,还有一只野兔,用来庆祝新年。
苗族的生活很简单,但是色彩斑斓……〗
看来老爸在两年里终于找了一个适合自己的岗位,如果在自己小的时候他能够说出关于野兔的故事,或者他就是一个好爸爸,但是范启泽想想,却记不起来他有没有对他说起关于枞树下面精灵,还有它们用马尾松做的窝,范启泽看着看着突然有点眼涩,像是揉进了一粒沙子,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爸爸,他也没有想过去了解范启泽,直到他蒙上了白布。而范启泽拿着这本日记,这才明白一些事情——爱有时候很简单,不过它也蒙着一层白布,只是一般人没有勇气去揭开。
就像他没有去揭开父亲的那层白布一样,如果他现在还在,范启泽或者会把自己这些事情告诉他。
下面的日记被撕掉了好几页,父亲写日记本来就不勤快,这一撕,好像就撕去了五年,时间直接跳到了1975年年末。
【1975年12月】
〖我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太过怪异了,好像有所指。张铭的失踪让全校人以为是敌特的问题,可我不觉得这样,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但是他确实就是失踪了,连同之前的李红卫和彭立。
第一小学的大礼堂是寺庙改造成的,那油红的柱子和破落已久的画栋让人心有不安,有一些谣传很是吓人,这里有很多传说,一个个都有眉有眼,但是作为一个人民教师,绝不能轻易相信这些鬼神之说,校党委会给一个说法,我要相信。
沅江的水又一次昏黄起来,想起来已经七年了,我开始越发地想家,如果有一条船,我会乘上,一路回去。〗
这一段文字让范启泽有些胆战心惊,失踪这个字眼出现在这里无异是一个重锤,将范启泽彻底打倒。范启泽努力地安慰着自己,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燃了准备继续看下去。
真不知道倒霉是不是可以遗传,要是这样的话,自己还真的是范黎东的儿子,下面的日记更是骇人听闻。
【1976年1月】
〖天气越来越冷,到了现在已经算是山区最刺骨的时节,学生们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可能回家看看,我有点害怕空无一人的学校,一个满是人气的地方突然空荡荡之后,那种寂静有点恐怖。
在脚步回响着的走廊中走路,越来越让我感觉不能自制的恐惧,如果永远就像今天这样,到处都是欢笑逐闹的孩子,他们骑在古旧的石凳上,趴在用来当作台阶的石碑上,藏在大礼堂深红的柱子后面,那该多好。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忌讳,即使再大的传言在他们那里都只是玩笑,孩子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耍,处之泰然。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把章爱华的失踪告示校方,即使我不能肯定这个和我睡在一个寝室的人是不是真的已经踏上了回城的汽车,但是他完全没有收拾过的床铺桌子好像说明了这一切并不是这么回事,我在学校里面找了很大一圈,谁也没有见过他。因为他已经跟校方取得了假期,谁都不会怀疑,但是我清楚,他不是一个这么潦草的人。
之前那些人也没有找到,据说是山上还留有最后一批与国民党有染的土匪,他们有可能是投敌了,他们都在林场呆过,可能有接触的机会,我也是,莫非下一个就是我?〗
看完了这一篇,范启泽心口像是被谁捏住一样难受,而这时候门口几乎是同时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范启泽慌忙将日记放进包里,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子,被惊吓得不知所措。
要是开门的是警察,那要怎么办,这里是五楼,想要逃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当他乱成一团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兰汶的声音:“是我,快开门吧!”
他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瞧了瞧,这才慢慢地开了门,兰汶迅速地冲了进来,一脸慌张地对范启泽说道:
“你快走吧,刚才我经过你家楼下的时候,看到有警察在那里,而且不少,你还是先躲一躲吧!”
范启泽顿时一个头变两大大,怎么会这样?真的被警察怀疑到自己,很可能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后退两步,重重地坐在了沙发上,一脸的茫然,对着兰汶问道:“你说怎么办好啊?”
兰汶有点刻意地问了句:“你真的开车撞了人啊?”言中带着一点儿讥讽味道,范启泽连忙将头摇得飞快,解释道,自己不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当晚他晕过去了。
兰汶有点不依不饶地让范启泽自己去自首,这一下子激起了范启泽,他站起来,大声喊道:“不!我不自首,这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自首,我一定要把这事弄清楚!”
说罢就要往门口走,被兰汶轻轻一下拉住,看来他的决心并不坚定,更多的算是摆了摆样子,兰汶轻描淡写地将警察怎么守株待兔,怎么下通缉令和询问手段说了一遍,当中某些东西让范启泽冒了一头冷汗,自己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无辜,这样的话,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了。
“这样吧,你还是找个地方避开风头,等警察有了新的线索或者就好了。”
“我该去哪儿?”
“你自己决定啊?”
范启泽触到了身上那本日记本,突然灵光一现,说道:“去湘西!”
“很好,不能坐飞机,但你可以参加旅游团,这样可以避开很多检查以及出面的机会,不过到了哪儿你怎么办?”
“没事,我一会将钱全部提出来,找个地方躲起来。”
兰汶笑了笑,开始打电话联系旅游团,身为一个景区的负责人,她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好了一队即将开赴张家界的团,捂着听筒问范启泽:“一辆大巴一个小时后出发,行嘛?”
范启泽对这样的速度有点震惊,稍微犹豫了一会,点头答应。
兰汶将范启泽取了个假名报过去,和对方寒暄两句,就挂掉了电话。转头看了看范启泽:“准备走吧。”
“这就走?”范启泽对于这样的突然事件已经全然没有了判断力,就算是谁现在送他去西天,他大概也会欣然接受。
收拾了点东西,范启泽和兰汶出了门,一路上他就像是见了光的老鼠一样,鬼鬼祟祟,尽管兰汶提醒他这样的话可能更会招来注意,他还是禁不住自己的恐惧,一路上东张西望着,生怕从哪儿冒出一个警察来。
取了一些钱,范启泽几乎是空手的登上了那辆大巴,看着兰汶一边和负责人打招呼,自己有些东西好像卡在喉咙里面一样,想说出来,但是难以开口。这几天受了不少照顾,她依然是那么为人着想,虽然这当中难说有什么爱情,但是这种关怀却有点特殊。
不一会儿,兰汶走回来,跟他说:“差不多该走了,你用这张卡,你的假名叫张力远,记住了。”
范启泽接过东西,刚说了一句谢谢,兰汶就已经转身下车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车站,那个背影看起来很冷,像是不带着任何感情。
车开了,飞速地离开这个城市,往范启泽老爸呆过的地方开去。
林涵打着了车,好让空调能暖和一下。寒冬里面的这个城市冷而沉默,天好像永远都会带着一点灰黑的意味,下午的马路上车并不多,林涵的破吉普的前窗上摆着那颗白色的豆子,明敏正看着那个发呆。那个女人的样子她有点记不起来了,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张苍白的脸如同一副面具,公式化地出现,而后留下这个小玩意,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开车啊!”明敏半天才发现汽车一直都没有开动。
林涵沉默了一会,解释说自己不可能酒后开车,不然会被罚款的,宁愿就这样呆着,直到清醒一点。
“你一直就是这么小心的人吧,像范启泽就会毫无顾忌地开走。”
“那他就是个不负责的家伙。”
明敏点点头,表示赞同,范启泽就是那种不会考虑身边坐着别人的司机,但是他也是系上了自己性命啊,这样一来,又只是一种让人无可奈何的天性。
长绒棉从后面探出身子来,吠了一声,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明敏的思绪被它打乱,不过她本不想再去提起范启泽,于是一把抱着长绒棉,嘻嘻哈哈地玩起它的大耳朵来。
林涵打开了收音机,想随便收听一下广播。广播中一个女主持絮絮叨叨地说着交通状况,抱怨着天气的寒冷,这样算是醒酒的方法了。
不一会儿林涵的电话响起,是林孟打过来了。一接起,电话那头就开始嚷嚷着,来生意了,来生意了!让他快点回去。
前一单业务是还是GOV公司的,这次老天开眼了,林涵大喊一声:“坐好了,开车了!”
明敏不可思议的看着林涵:“你不是怕警察罚款吗?”
“好容易个能赚钱的机会,怎么能放过?”林涵精神抖擞地打着方向盘,长期没业务做,让他成了典型的钱串子脑袋。
明敏翻了个白眼,长绒棉古怪地叫了一声,像是听懂了林涵说的话一般,莫名地兴奋起来。
回到家中,中堂坐着林孟,正故作高深的抽着大水烟袋,旁边坐着两个警察,正在扯着什么话,林涵见了这个情形,连忙双手一伸,挡住跟在后面的明敏,偷偷说了声:“不好,咱们还是撤吧。”
明敏好奇地往里面望了一眼:“不就是警察吗?”
“你知道个什么啊?雷子的活最不好做了,这个差事还是交给我爹去做吧,咱们回去喝酒,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