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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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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睡,就那样呆了好久…… 
    当公公洗刷完全部碗筷,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那间屋里,倚在床 
上歇息时,澹台智珠却忽然站了起来,她几下围好那条鹅黄色的拉毛 
加长大围巾,急促地走出了屋门,跑出了院子…… 
    她倚靠在沙发上的那段时间,大脑非但没有休息,反而好象一张 
同时放映著几部影片的银幕,往事今景,杂遝相叠;又如同公园中越 
转越快的大型电动「登月火箭」游戏机,幻化出许多「救急解危」的 
场面,轮番比较,莫衷一是…… 
    她不能坐待凋敝,她必须采取行动! 
    冲到了胡同里,她忽然又闹不清自己究竟是要采取什么行动。 
    李铠何在?薄幸郎!难道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去找他?真是冤家 
对头,管他作甚!……那么,自己刚才想到的顶顶要紧的,究竟是干 
什么呢?啊,对了,打电话!事不宜迟,这就去打…… 
    澹台智珠朝胡同里的公用电话快步走去。公用电话在一个副食代 
销店里,她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小夥子正打著,一个大姑娘和一个半 
老头正等著,便站也没站,转身出来。她走出胡同,另觅公用电话, 
于是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鼓楼脚下。鼓楼斜对面,鼓楼西大街路南把口 
的地方,立著好大好高一幅宣传画,下面写著一行脸盆那么大的字: 
  「为了幸福的今天和美好的明天……」澹台智珠虽然常从那里经过, 
以往却从未注意过这幅宣传画,现在猛地扑入她的眼廉,使她陡然一 
惊…… 「幸福的今天和美好的明天」?这对她不啻是一个辛辣的讽刺! 
她再定一定神,才发现那幅宣传画的主题不过是「一对夫妇只生一个 
好」。她苦笑了。 
      「哟,这不是智珠吗?你这是到哪儿去呀!」她听见一个声音呼唤 
著她,偏过身一看,原来是同院的邻居海老太太。海老太太住在院内 
北边的西耳房中,她过继的一个孙子海西宾住院内北边的东耳房中, 
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海老太太彼时正坐著自带的小马扎,在鼓楼墙根 
下晒太阳。那里每到晴和的冬日午后,便有住在附近的一些老人聚在 
一起晒太阳。老头子居多,老太太较少,他们一般都自带坐具。有的 
还带著鸟笼,没有地方悬挂,便托在手中,累了,便站起来,垂下鸟 
笼前后晃动,原地 「遛鸟」。也有带象棋来的,棋盘往地下一铺,便俯 
首鏖战起来,不仅交战双方聚精会神,就是观战的,也完全忘却了身 
后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更多的自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也有兴 
致高起来,或扬声侃侃而谈,或执意抬扛不止的。在北京的许多街道 
上,都有这种老人聚会的角落,类似西方的 「老人俱乐部」,或「老人 
公寓」中的 「公共起坐间」。他们构成了一个个相对独立、也相对稳定 
的 「社会生态岛」。没有进入他们行列的壮年、青年、少年、儿童,虽 
然时常从他们的 「岛屿」边缘驶过自己的 「生命之船」,对他们却大都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比如澹台智珠,就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个鼓楼根 
下,有著这样一个定时浮现的「人海孤岛」。 
       「老人岛」上的老人,一般是不主动招惹周围人海中的过客的, 
即便是路经的邻居;偶尔招呼,他们也并不改变原有的姿势,用为被 
招呼者大都比他们辈分小。但这天海老太太却不但热情地招呼著澹台 
智珠,更破格地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澹台智珠只得打叠起精神,勉强微笑著应答说:「海奶奶,您在这 
儿歇歇?」 
    海老太太先不跟她对话,而是招呼一旁的一位乾瘦老头说:「老胡, 
这不就是澹台智珠吗?」 
    那老头在海老太太招呼澹台智珠时已然从小凳上站了起来,听了 
这话,忙凑拢澹台智珠身前,激动地说:「咱们就住一条胡同,可难得 
见著你呀——又上什么新戏码呢?昨儿个我还跟 『匣子里』听您的《木 
兰从军》来著,嗓音真脆!真有点子当年尚小云的味道!」 
    海老太太对澹台智珠说:「这老爷子是咱们胡同7             号大院里的老 
胡,孩子们都管他叫胡爷爷……刚才我们扯闲篇还提到你呢……老胡 
当年不光听过尚老板的戏,还听过绿牡丹、芙蓉草的戏哩!都是在烟 
袋斜街口外头那儿听的。当年那地方叫『北城游艺园』,早先光有单弦、 
大鼓、相声什么的,曹宝禄、魏喜奎、王佩臣……都跟那儿唱过。王 
佩臣的 『醋溜大鼓』,听著真跟吃 『八达杏』似的……后来才有戏班子 
偶尔来露露。对了,于连泉于老板——筱翠花,当年也跟这儿露过; 
也有次一路的,象梁小鸾、黄玉华……咳呀,瞧我,一扯就扯个老远, 
成了 『十八扯』了!」海老太太说话一贯虚虚实实,没准谱儿,这澹台 
智珠是知道的,她只 「嗯」、「哈」地敷衍著。谁知海老太太意犹未竟, 
又冲著胡爷爷自豪地说:「智珠在我们院最仁义了,别看是个名角儿, 
一点儿也不拿大(摆架子叫「拿大」,「不拿大」就是没架子。);你以 
后想看智珠的什么戏,甭客气,给我递个话,我去找智珠,她一准儿 
不驳我的面子,准有你的票!……」说到这儿又转过头来向澹台智珠: 
 「智珠,是不是呀?」 
    澹台智珠便对胡爷爷说:「您别客气,您想看就让海奶奶带话 
儿……您看了多给提意见!」 
    胡爷爷感激几至于涕零:「哟,那可——让我怎么说好呢?算我福 
气,遇上好人了呗!」 
    海老太太还要叨唠什么,澹台智珠忙对他们说:「我得赶著办点事 
儿去,改日再聊吧!您二位歇著,歇著!」 
    两位老人频频向她哈腰点头:「你忙吧,忙吧!慢走,慢走!」 
    澹台智珠便横穿过马路,朝前走去。她估计那二位老人一定还望 
著她的背影,便加快了脚步。 
    这场遭遇,冲淡了澹台智珠原来的烦恼。她边走边想:自己有一 
天,不也会老的吗?你看海老太太如今一张脸就象核桃壳儿,瘪著个 
嘴说话,实在难看;可是她也一定有过二八青春,也想必有过引以自 
豪的年月……但今天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她只能倚仗著回忆,倚仗 
著从我澹台智珠身上 「借光」,才能使自己和别人确定她的价值……人 
生都有个从盛到衰的过程,谁能永远处在峰尖上?自己已经年过四十, 
还能蹦达几天?何必把眼前的事情看得那么了不起?……她又想:人 
老了,退出竞争了,倒也是件好事。那胡爷爷,不就是经常在胡同里 
翻垃圾桶、捡废纸的那个老头吗?他捡了好多年了,听说他就靠卖那 
捡来的废纸为生——对了,听同院詹丽颖说过,他有儿子,但儿子儿 
媳妇对他都不好,让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只有四平方米大的小屋里;儿 
子屋里有电视,却不欢迎他去看,嫌他身上有味儿,只给了他一个早 
该淘汰的小半导体收音机,电池还得他自己掏钱买,怪不得他只听过 
我的唱,而没从电视上看见过我的演出呢……詹丽颖这人真活跃,其 
实她搬到这儿比我还晚几年,怎么就知道胡同里那么多的事儿!…… 
不过,胡爷爷一到那鼓楼根下,到了老人堆中,看来也就同别的老人 
平起平坐;对了,刚才一瞥之中,不是看到吴局长了吗?他正跟人杀 
象棋呢。吴局长现在不是局长了,他离休了,就住在隔壁院里;他还 
当著区商业局局长时,不还来找过我,请我到他们局的先进工作者发 
奖会上清唱吗?后来我把整个剧组都带去了,给他们演了出《柜中缘》, 
那时候他主持大会,好神气啊!可现在他也加入了这个 「老头会」,跟 
卖过菜的、蹬过三轮的、糊过顶棚的……乃至于还捡著烂纸的胡爷爷 
一起晒太阳、聊天、下棋!……人生也真有意思,没长大的时候,大 
家都差不多,一块儿玩,一块儿闹;越往大长,差别就越显,人跟人 
就竞争上了;可到老了的时候,瞧,就又能差不多了,又一块儿玩, 
一块儿聊…… 
    澹台智珠这么胡思乱想著,走过了 「马凯餐厅」,走过了烟袋斜街 
街口,走过了百货商场,一直走到义溜胡同边上了,才猛地清醒过来 
——啊,我是来找公用电话的啊,怎么竟把自己火烧眉毛的事情撂一 
边去了! 
    义溜胡同旁边,是地安门邮局的报刊杂志门市部,也兼卖供应集 
邮爱好者的成套邮票。澹台智珠发现自己陷在了一群青少年居多的「邮 
迷」中。她早听说这二年兴起了 「集邮热」,几乎每发行一套新票,人 
们都要抢购一通。老实人天不亮就到邮票发售处排长队,刁钻鬼想出 
许多种办法 「捷足先登」,竟有一买就买几十元上百元的,据说有的十 
几岁的中学生,也一买就至少是一个 「大全张」;跟邮局里的营业员熟 
识时,买零票能得著 「边票」(带印张边缘部分的邮票),「边票」当中 
又有什么「色谱边票」、「署名边票」、「编号边票」……也不知道都图 
的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欣赏吗?为了艺术吗?看来不少人是把邮票 
当成了 「不会贬值的信用券」、「利息最高的储蓄单」,有的人简直就是 
为了倒买倒卖,从中渔利。一张刚从门里面买下的新票,一出门就能 
八分的卖一毛五,一毛的卖三毛——因为外面总有懒得排队而获票心 
切的「邮迷」。真不象话!听詹丽颖说,同院那位不常回家的慕大夫, 
也是个 「邮迷」呢,难道她也会拿著个集邮本儿,站到这种人群当中, 
从事 「现场交易」吗?想来不至于吧?她那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同志, 
搞医务的,怎么也迷上了邮票呢?世界上的事情,就总这么新鲜!…… 
    一个把头发烫得全是波浪的小夥子,凑到澹台智珠面前,??眼问: 
  「您有『猴票』吗?出不出?……」 
    澹台智珠慌忙躲开了:「我可不集邮,我是过路的!」 
    她想:真讨厌!想办件事就这么难——总有人打岔!她本能地横 
穿过马路,来到大街东面,啊,邮局!正好——她推门走了进去。太 
好了!玻璃隔音间里的公用电话正好闲著,总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走进隔音间,她从衣兜里掏出小小的通讯录,立即查到了她们团 
长家里的电话号码。 
    其实她早该来打这个电话。尽管团长一贯宠著 「师姐」,毕竟他得 
秉公办事;倘若容忍「师姐」这种「挖墙脚」的卑劣行为,看吧,不 
要多久,团里肯定大乱! 
    她怕占线。团长家电话十打九占,咦,这回倒一打就通了。她听 
见那边问:「哪一位呀?」 
    她仿佛不是在打电话,而是面对著团长本人,晃著脑袋,娇嗔地 
说:「我呀!您连我的嗓音都听不出来了吗?我还没『塌中』哪!」 
    也许是那边电话线出了毛病,团长竟一个劲儿地问:「谁?我听不 
真——哪一位?」 
       「哟!」澹台智珠嗲声嗲气地说,「您真听不出来吗?奴家澹台智 
珠是也!」 
      「啊啊——」对方告诉她,「你找你们团长吧?他不在呀,他出去 
了——我是他家里人。你晚上再来电话吧!」 
    对方「夸搭」把电话挂断了。澹台智珠不觉一楞。细一想,那声 
音也确乎不是团长。自己竟没弄清接电话的是谁就撒上了娇!她回忆 
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想象出自己刚才的贱相,蓦地脸红了。 
    她曾经反省过她们——不仅她一个,包括几乎所有戏校毕业出来 
的女孩子们——在领导面前的这种娇态。当她们刚毕业的时候,才十 
九二十岁。当她们初放光华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那时候在领导 
面前说话嗲气一点,做派佻达一点,似乎还情有可原——年纪既轻, 
且又是唱戏的职业……可是,很奇怪,当她们已经三十几四十岁以后, 
不少人却还时时不自觉地延续著这种在领导面前的撒娇做派,她本以 
为自己算其中较为清醒的,没曾想临到打这个电话,却把劣根性暴露 
无遗!呸!贱相,真是何苦!真是丢人! 
    ……团长不在家,怎么办呢?……乾脆,直接给那「师姐」打个 
电话,她家楼下就有公用电话,自己的通讯录上有她的电话号码,直 
截了当地向她发出质问,看她怎么回答! 
    一不作,二不休,打!她拨通了电话,让传呼者去叫 「师姐」。传 
呼者非要她说出她这里的电话号码,让她先挂上,等「师姐」来了再 
打给她,她只好照办。 
    她站在电话隔音间里,等「师姐」给她回电话。时间过得真慢。 
她既盼那电话快点打来,又怕电话铃过早地响起来——即将要「短兵 
相接」了,她的战略战术却还没有确定! 
    她听见一阵响声。偏头一看,原来是隔音间外面有人等著打电话, 
嫌她站在里头发呆,敲那玻璃门催她要打快打。 
    她心里更加烦乱起来。她忽然悟出——「师姐」是不会给她回电 
话的,「师姐」哪会那么愚蠢呢?她刚才要不挂断电话,拿著话筒让传 
呼的人去把「师姐」叫下来,那倒还可能让「师姐」上当……现在怎 
么办呢? 
    她盲目地翻动著通讯录,忽然,她心头一动——她立即拿起电话, 
拨了一个号码。当她在家里仰靠在沙发上时,她也闪过这个念头:给 
一位著名的评论家打电话。这位评论家曾经写过关于京剧旦角表演艺 
术的评论,对她也有所提及,并且他们在戏曲界的一些座谈会、茶话 
会上多次聚谈过,对她很是关怀,很有鼓励……她想,也许到头来这 
位有著相当权威性的评论家,在这关键时刻能给予她宝贵的帮 
助?…… 
    电话一打就通了。评论家的女儿接的电话,说她父亲刚刚开始午 
睡。 
    澹台智珠顾不得许多了,她恳求地说:「如果他还没睡著,劳驾你 
给请一下……我实实在在是有急事!」 
    那女儿叫去了。评论家真是个好人,他很快便来同澹台智珠通话。 
    澹台智珠激动地把整个情况讲了一遍,倾诉出了自己的全部苦恼 
和困惑:「……我该怎么办呢?是认倒楣,听凭团里随便再给我拨个京 
胡和小鼓来,凑合著演呢?还是跟那没良心的冤家争夺到底,把那老 
赵和老佟拢住?还是乾脆撂挑子,吹灯拔蜡?……跟您说实在的吧, 
出现这号情况,我认为不是偶然的。我的思想全乱了,也不知道该怎 
么认识!您看,我把难题出给您了,我知道您本来是只管就戏论戏, 
不管搭班子这些个机构问题……可我实在是没辙了,万般无奈,求您 
给我捋捋思路,想想辙……」 
    评论家坦率地在那边说:「唉呀,这倒真是个原来没有接触过的新 
问题呢。现在改革之风吹遍了各个角落,你们团的这种动向,我看也 
是无风不起浪啊!究竟该怎么组织艺术生产?怎么既鼓励志同道合的 
艺术追求,又防止相互拆台?怎么既打破平均主义的 『大锅饭』,又保 
证年轻的艺术家有一定的经济上的竞争能力?怎么确定合理竞争的起 
跑线?……确确实实都很需要仔仔细细地研究讨论!不过,澹台智珠 
同志,我以为你倒也不必这么苦恼,这么慌乱,更不必悲观。我以为 
波动一下是好事,听说你们团这些年年年亏损——」 
       『可不是,』澹台智珠证实说,「年年月月要国家补贴!」 
       「所以说,不搞体制改革不得了啊!」评论家对她说,「你应当站 
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想得深一点。『挖墙脚』当然是不对的。『不 
辞而别,另上别船』确实也让人恼火。可是这种波动也恰恰说明,原 
来的体制是脆弱的,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当然,我一下子也还想不 
清楚,或者,我们当面细谈谈!」 
    澹台智珠高兴而且感激,她说她巴不得现在就去拜访,评论家表 
示欢迎。打完电话出来,澹台智珠几乎忘记交费。 
    可是,当她走出邮局,来到喧阗的街头时,她的心情又灰暗下来 
了。评论家的那些话语,当时听著,颇有顿开茅塞的感觉,但此刻一 
想到「师姐」那傲慢的嘴脸,心里又堵上了石头。改革团里的弊端, 
让「波动」朝著健康的方向发展,谈何容易! 
    评论家住得离鼓楼很远,需要乘坐公共汽车,澹台智珠朝汽车站 
走去。蓦地,她想到了李铠。李铠回家了吗?如果他仍旧没有回家, 
会在哪里?在干什么?天哪,他会不会干出荒唐事来?小竹呢?怎么 
刚才跑出家来的时候,没看看小竹在不在他姥爷屋里;小竹该不会找 
不到爸爸,倒把自己弄丢了吧?唉,事业,生活,你们可真太沈重了, 
让我怎么禁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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