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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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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随同到场。潘秀娅想起自己对他曾经存在过的想法,想起他和他那 
知识份子家庭对自己的客气的拒绝,想到他的婚事至今似乎仍然没有 
著落……不知怎的,竟当著众人,端起一杯白酒,扬著嗓子对他说: 
  「来,咱俩干上一杯!」他慌了,失去了平时的气派,连连摆手讨饶: 
  「白酒可不行,我一点儿也不行……我喝葡萄酒吧!」周围的人一齐起 
哄,哪容他弃白就红?到底逼得他紧眨眼、慢皱鼻地同潘秀娅对干了 
一杯白酒。潘秀娅从中得到了一种极大的满足,她差一点把心里的这 
个想法说出来——「你是该开开眼喽……」 
    第三轮热菜消耗得也很快。卢宝桑刚嚼完一大块香酥鸭腿,又集 
中全力向松鼠鱼进攻。潘秀娅发现身边的薛纪跃吃得很少,而且根本 
不往鱼盘子伸筷子,以为他是觉著鱼少,善意地留给别人吃,便主动 
给他挟了一大块鱼肉,放入他面前的盘中,劝他说:「你也吃点,味儿 
真叫不错!」这镜头落入卢宝桑眼中,卢宝桑赶紧用胳膊时一捅汗淋淋 
的王经理,冲王经理挤挤眼,用当年庙会上「拉洋片儿」的腔调唱著 
说:「你往那边瞧来往那边看,那边的小两口真不善——」 
    薛纪跃在那盘松鼠鱼端上桌时,便禁不住从胃中泛出一阵阵恶心。 
那松鼠鱼的头被炸得焦褐油亮,鱼眼爆突,鱼嘴微张,使他蓦地联想 
到当年在兵团中当炊事员时,为那水泡子中捞起的鱼剖肚的情景—— 
那些鱼从口腔到肛门,贯穿整个鱼肠,全长著整条的寄生虫……他真 
希望那盘松鼠鱼快一点让大家收拾乾净,眼光尽量不去同它接触。谁 
知潘秀娅竟偏偏把他回避不及的东西,巴巴地挟进了他鼻下的盘中。 
他本能地一惊,身子往后一仰,胃里头翻江倒海,恶浪直往食管里涌, 
耳边再听见卢宝桑那浪声浪气的聒噪,加以已然半醉的王经理随之发 
出的嗄哑粗鲁的笑声,便顿失控制,「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这一吐,破坏了整个婚宴的气氛,引起了一场可想而知的混乱。 
最感到刺心的是薛大娘。她从潘秀娅惊诧的表情,七姑责难的眼光, 
以及与宴请亲友扫兴的反应中,感受到一种奇耻大辱。她一面慌忙让 
大侄子薛纪奎把薛纪跃扶出去刷衣、漱口,一面朝每一个人急促地解 
释著:「我们跃子原没这个毛病,他可是万年没往外吐过东西,他兴许 
是稍微有点儿醉了。往常喝酒他可从没出过这号事儿,这可真是一时 
的岔子……」虽然她一再地解释,七姑却耸起眉毛,当著众人质问起 
潘秀娅来:「他以前跟你说过,他那胃有毛病吗?你们登记之前,检查 
过身体吗?他那胃怕得照个片子,检查一下吧?你原来真是一点儿也 
不清楚他那胃有毛病?」这串问题一出来,薛师傅和薛大娘忙在一旁 
作答:「跃子胃蒂根(蒂根,与「压根」一样都是根本的意思。)没有 
毛病啊!他这可真是一时吃岔了……」婚宴上的气氛,竟突然紧张起 
来。 
    潘秀娅倒没把薛纪跃的突然呕吐看得那么严重,她不认为他的胃 
一定有什么毛病。她低头检查著自己西服上装的下摆,她觉得薛纪跃 
呕吐时把秽物溅到了自己衣裳上,这是此刻最令她不快的一个因素— 
—啊,还好,衣服、裤子上似乎都没沾上秽物。可是,啊呀!高跟鞋 
上,却分明有著令人恶心的斑点!她立即试图弯下腰去搽拭,但手头 
又无任何可供擦拭的东西。她的脸涨得通红,嘴不知不觉中噘起老高, 
在婚宴中头一回显得不快与烦躁。 
    孟昭英在极度疲惫中,强打精神来收拾残局。她内心里尽管腻烦 
透顶,表情上倒还保持著浅浅的微笑,嘴里一边不断地安慰著大家: 
  「没事儿,没事儿,跃子弟喝几口热茶解解酒准好……瞧,这不几下 
就拾掇好了吗?大家夥接碴儿吃香喝辣吧……」她手脚也确实麻利, 
几下便擦净了桌子,扫净了地面,并且及时地将卫生纸递给了潘秀娅, 
让她得以擦拭溅在高跟鞋上的污点…… 
    薛纪奎扶著薛纪跃回到了屋里。薛纪跃坦率地对大家说:「我没啥! 
我没喝醉,我的胃也没毛病,我就是讨厌那鱼——我不吃鱼,也不乐 
意见著鱼……」 
      「好?——您不喜欢,咱来包园儿 (把剩下的东西全包下叫「包园 
儿」。),让您眼不见为净……」卢宝桑闻声站起,将整盘鱼端到自己面 
前,顿时就著盘子大嚼起来。连身旁的王经理也觉得他未免失礼,推 
著他膀子劝他:「我说兄弟,你消停点行不?」 
    七姑却觉得这件事不能就此了结。不吃鱼,忌讳鱼,这还了得? 
  「鱼」就是 「余」啊!没有富余,难道受穷?她立即问潘秀娅:「你们 
搞物件的时候,他说过这一条吗?这可是大毛病,不该瞒人哪!」 
    潘秀娅不及回答,席面上顿时又发生了变化——又来了许多贺喜 
的人,有与薛家有关系的,也有原先想不到竟会露面的,有的确实是 
专程而来,大多数看得出不过是顺脚兼顾——他们或是逛完北海公园 
而来,还带著半大不小的孩子;或是将去百货公司采购物品,手里拎 
著空的提兜……有的来客薛家认识而潘秀娅全然陌生,也有的来客只 
有潘秀娅认识而其余全然不知其身份;甚至有的薛家也仅有一人认识, 
而其余成员并不熟悉。因为是错杂而入,所以有的也来不及向大家介 
绍。屋子小,坐不下,有的便只是站一站,喝上一杯递到手中的酒, 
有的随便尝一两口菜,有的仅只是接过一块由新郎或新娘剥去包装的 
喜糖……真是乱哄哄、闹嚷嚷,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出现了姚向东。 
    姚向东本是偶然走进这条胡同的。他进胡同不久便发现了这家婚 
事——院门口贴著大红喜字,院门旁支著许多辆自行车,地面上布满 
鞭炮残屑,院门里飘出诱人的气味——其时路喜纯正为蒸好的米粉肉 
揭锅,香味甚浓…… 
    恰好来了一群贺喜的人,嘻嘻哈哈地朝院里涌去。姚向东当机立 
断,混入其中,很快便达到了婚宴的最前沿。 
    开头,姚向东还有点紧张,他恐怕有什么人突然攥住他的胳膊问: 
  「你是谁?你干什么来了?」进了屋子,他缩在屋角,心里怦怦跳得 
好响。但几分钟后,他便看出,人们之间仿佛并不全部认识,而且也 
没有谁会来盘问自己,心里渐渐踏实。 
    卢宝桑这时候已经有六分醉意。他突然想再喝一点啤酒,伸手去 
取身后的啤酒瓶,发现啤酒早已喝光,不禁顿感扫兴。正当主人与众 
多的贺喜者应酬时,他突然大喊一声:「他妈的啤酒还有没有?!」王 
经理忙拉住他,劝他说:「算啦算啦,咱俩凑合著喝麦精露吧。」说著 
给他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麦精露」,卢宝桑端起来喝了一口,脸上五官 
皱成一团,他一边骂著:「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是人喝的吗?」一 
边顺势揪过恰好站到身边的姚向东,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把那杯子 
凑拢姚向东唇边,硬往姚向东嘴里灌起「麦精露」来。姚向东原以为 
是自己引起了怀疑,魂儿差点飞出了躯壳。喝了几口「麦精露」后, 
才知道是对方半醉,而自己被认定为客人中的一员,不觉暗喜。他两 
眼朝卢宝桑身后的五斗橱望去,那最上头的两只抽屉,关得不那么严 
实,把他的心搔得痒痒难熬,那里头会有什么东西?他想起有一回在 
厕所里蹲坑聊天,一位 「小佛爷」(「佛爷」,即扒手)所公布的 「经验」 
——在举行婚礼的人家,那新五斗橱上边的抽屉里,往往搁著来贺喜 
的客人所赠的「份子钱」,不消说大都是「钢铁」和「团结」;今天他 
倘若随手捞上几张,便足够他买下信托商店里的那件登山服来…… 
    卢宝桑强灌完姚向东,脚下踉踉跄跄没站稳,他转过身来,敲敲 
桌子,用更大的声量吼了一声:「啤酒!」因为屋里声浪嘈杂,他这一 
吼竟然仍无反应,使他内心更感空虚;他便朝屋外走去,王经理站起 
来拦他,无效;他几步便挤出了屋门,钻入了苫棚,直逼到路喜纯面 
前。唯有在路喜纯面前,他内心里才感到充实——因为他今天明明白 
白是被伺侯的,而路喜纯明明白白是伺候人的。 
    路喜纯满头大汗,累得两眼发粘,可心情却处于最怡悦的状态。 
他为自己的手艺受到主客一致称赞而感到自豪。他特别注意七姑的反 
应。他知道,倘若连七姑都不得不发出赞叹,那么他今天的劳动便的 
的确确是创造了一种美。三轮热菜上过,美的高潮已经过去,他为婚 
宴所准备的第四轮热菜不再以华美取胜,而是三样实惠的下饭菜肴: 
米粉肉、红炖牛肉、蒜苗肉丝,以及「曲终奏雅」的拔丝苹果。在第 
三轮热菜和第四轮热菜之间,他该把一大缸精心烹制的「四喜汤」亲 
 自端上去——按北京民间喜宴惯例,他把那汤往桌心一放,主人便应 
立即奉献红纸包裹的 「汤封」(里面一般是偶数张的贰元钞票,少者两 
张,多者至八张,十张),而送亲的七姑之类人物,便应在这时起立告 
退。他想:自己实在不是为了「汤封」而来,是否当场辞掉「汤封」 
呢?但倘若执意不收 「汤封」,主人也许反倒会不愉快起来,看来还是 
只好放下……或者,这「四喜汤」是否在四轮热菜全上过之后再往外 
端呢?因为他很愿意让七姑见识见识他的拔丝苹果。他所提供的拔丝 
苹果将不仅保证能拔出长长的、透亮的糖丝,而且,每一块炸出的苹 
果都将闪烁著金子般的光泽……那时,七姑又将发出怎样的惊叹呢? 
    正当路喜纯在那里盘算著这些时,卢宝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路喜纯一见他便问:「宝桑,你怎么这就醉了?我还有四菜一汤没上 
呢!」 
    卢宝桑抱怨地说:「他妈的连一口啤酒也没有了!真他妈的差劲儿! 
啤酒都不给预备足了,『抠门大仙儿』(「抠门大仙儿」形容人吝啬得出 
了奇。)!」 
    路喜纯提醒他说:「啤酒不还是你给买来的吗?不是人家『抠门 
儿』,是买不著嘛。」 
    卢宝桑这才恍然。不过,他心里郁著一股闷气,非发泄不可,他 
一巴掌拍到路喜纯脖子后头,吆喝著:「你丫挺的,好好伺候咱们!」 
又伸手抓起汤钵中的大汤勺,舀起一勺汤就往嘴边送。路喜纯抢过汤 
勺,勺里的汤一半泼在了地上;路喜纯把另一半倒回汤钵,搁稳勺子, 
端起汤钵的两只耳朵,躲开身子,好言好语地劝慰卢宝桑说:「你八成 
是醉了!宝桑,你来足撮一顿我没意见,你也难得这么个口福。可你 
也别太没个模样了,要让人家看得起自个儿,先得自尊自重——回屋 
吧,你前头走,我后头进去上汤。这汤够多的,你到席面上再盛到你 
那碗里,慢慢地喝!」 
    卢宝桑悻悻地瞪著路喜纯,不挪脚,路喜纯犹豫著。这时孟昭英 
来了,她对路喜纯说:「大拨客人走了,光剩下坐席的几个,我看你就 
把汤送上去吧。你能歇歇,我也能松口气儿。」 
    路喜纯便端著汤钵朝宴席而去。 
    这时薛师傅和薛大娘正把大拨的客人送至院门,席面上突然冷清 
起来——只剩下新郎新娘、七姑、薛纪奎、王经理、殷大爷几个;薛 
纪跃二姑妈的大儿子,以及他们售货组的组长佟师傅,当时也随大拨 
客人告辞离去。人稀了,新房中的物件「水落石出」般凸现出来,只 
见各处都搁著杂乱而花哨的礼品,其中不少是廉价而无实用价值的「样 
子货」,如粗糙的仕女形塑胶花瓶,描金涂银、然而杯口欠圆的处理陶 
瓷盖杯,图案奇突的 「外转内」亚麻枕巾 (其实是擦食具的抹布)…… 
等等。自然都是成双成对的,有的歪搁在五斗橱、床头柜上,有的摊 
放在床铺和茶几上,倒也五彩斑斓,蔚为奇观。路喜纯端著那一钵汤 
迈进门坎以后,眼中所见,便是这么个情景。 
    薛师傅和薛大娘送完客回来,见路喜纯正要上汤,慌忙回到座位。 
他们都很重视宴席中的这一环节,这意味著婚宴从饮酒到吃饭的转折, 
而女家送亲人员,将到此告退,儿媳妇从此便正式成为了这个家庭中 
的一个稳定的成员。 
    路喜纯待二位老人坐定,这才郑重地把汤钵放到桌心。他搓著手, 
诚恳地说:「今儿个我是尽了最大的力了,我弄得的这些个玩意儿哪一 
样不地道,不可口,诸位多多包涵。这汤是 『四喜汤』,怎么个四喜? 
夫妻恩爱这是一喜,上下和睦又是一喜,邻里友爱也是一喜,还有咱 
们祖国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这更是最最要紧的一喜。希望大家夥趁 
热多喝,喜上加喜!」 
    路喜纯一番话说得满席喝彩赞叹。薛大娘后悔包好的「汤封」里 
只放了十二块钱,真是薛家命里该著有福,遇上了这么个好「红案」! 
她想跟薛师傅临时商议一下,是不是再给这小夥子往红包里添上四张 
贰元的?七姑本来把厨师上汤视为最大的恨事,及至听了路喜纯那么 
一番话,竟也欢笑起来。新郎新娘对视了一眼,心里漾起蜜般的波 
纹……唯独只有一个人并不领情,那便是从苫棚踅回宴席的卢宝桑。 
他见满屋的人都以感激、赞赏的眼光望著路喜纯,心里好生嫉妒,便 
借著酒劲,斜著眼睛,哑著嗓子命令路喜纯说:「给我盛汤!」 
    略喜纯没理卢宝桑,他只是劝薛师傅、薛大娘和七姑先尝他烹的 
这钵 「四喜汤」,新娘便给公婆盛,而新郎随即便给七姑盛。当三位老 
人呷了一口汤,齐声赞「鲜」时,其余的人方开始用自己的瓷勺去舀 
汤。这时卢宝桑用五个指头盖住自己的碗,一捏一提一顿,搁到了路 
喜纯面前,青筋暴突地又一次命令他:「给我盛汤!」 
    路喜纯仍然没理卢宝桑。这时新郎新娘开始给路喜纯敬酒,感谢 
他今天的辛劳,其余的人都随声呼应;薛纪跃将斟满白酒的酒杯,朝 
路喜纯递去;路喜纯刚要接过那酒杯,卢宝桑突然气不忿地伸手将薛 
纪跃手中的酒杯一打,酒杯「乒」地掉在了桌上,洒了一桌子酒。卢 
宝桑身边的王经理正待劝阻他 「不要胡来」,卢宝桑却已经冲著路喜纯 
大声喊了出来:「你他妈的跟这儿卖什么好儿?你的老底儿我最清楚! 
你爹是『大茶壶』!你他妈的是」小茶壶』!」 
    薛纪跃和潘秀娅听不懂这话,但一见路喜纯的脸色,也便慌了神 
儿——路喜纯竟仿佛被人重重地朝胸口打了一拳,脸上的血猛地飞散 
了,变得煞白煞白,嘴唇哆嗦著,脖子上的筋暴起老高…… 
    几位上了年纪的人,却一下子听明白了卢宝桑的话。旧社会下等 
妓院里的杂工,俗称 「大茶壶」,是社会最底层最让人瞧不起的下等角 
色——他不但要伺候嫖客,还要伺候妓女,除了为他们收拾房间床铺, 
跑腿买烟卷零食,还经常要提著个裹有棉花套的大茶壶,去给各屋续 
水,「大茶壶」的称谓便由此而来。几位上了年纪的人原不必相信卢宝 
桑的话,但路喜纯在卢宝桑嚷出那话后的反应,却又使他们不得不作 
出这样的判断:这个能烹出如此鲜美可口的「四喜汤」的小夥子,竟 
果真是个「大茶壶」出身!薛师傅心中只是遗憾,薛大娘除了遗憾还 
有一种迅速膨胀的不快,七姑顿时把对路喜纯的好感驱赶走了一大半, 
她心里嘀咕著:「好呀,你们薛家真够大意的,你们找了个什么人来掌 
勺啊!菜做得好又怎么样呢?『大茶壶』的儿子可万万不能让他接近 
这婚嫁酒宴呀!」想到这儿,她竟至于立即感到反胃。 
    路喜纯此刻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痛苦地痉挛。他是在父母去世 
之后,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世的。解放前父亲是天津一家下等妓院里 
的杂工,而母亲当年竟是一个卖入娼门的妓女!那卢宝桑的父亲卢胜 
七,恰是提供有关情况的一个关键人物。那是在他母亲去世不久,他 
彻底成为一个孤儿时,卢胜七作为他父母的老相识,并且作为他父亲 
生前的同事,来他家看望他,一边喝著他沏的茶,一边慢慢他讲给他 
听的。卢胜七那回来看他确实出于好意,给他提来了一捆富强粉挂面, 
临走还给他留下了五块钱。正是从那次谈话中,路喜纯知道了「大茶 
壶」意味著什么。他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在外头淘气,汗淋淋地跑回家 
中,渴得不行,尖著嗓子问父亲要凉白开喝,他伸手指著桌上的茶壶, 
没嚷 「凉白开」,而是嚷著,「茶壶!大茶壶!」正在喝酒的父亲竟不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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