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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竟然已经泪眼婆娑。但她立刻转过了身,背对着江枫和月奴,只静静的、无声地对着水面。
她是武林中近乎神话般的人物,为什么偏偏有了人类的感情,会爱人,会情伤?
沉默良久,邀月忽然间抬起了头,长啸一声道:“燕南天,你出来吧!”浑厚的内力惊得两岸落木萧萧,飞鸟尽绝。
一道白色的剑光如长虹般划过夜空,人与剑已经到了舟头。燕南天持剑而立,看到江枫和月奴的光景,怒喝道:“兀那恶妇,果真是心肠歹毒!”
江枫摇了摇头,道:“大哥,这不关邀月宫主的事情,是我自己做的。”
“二弟,你,你!”燕南天急道:“你何苦如此,大哥便是粉骨碎身,也不会让那恶妇伤你半分!”
“你省省吧!”邀月突然转过身,冷眼瞧着燕南天,道:“以你今时之功力,哪里是我明玉神功第九重的对手?”
燕南天厉声道:“你这女魔头,某家与你势不两立!”
“大哥!”江枫突然扑上前去抓住燕南天握剑的手,道:“大哥,你听小弟说几句。”
燕南天看着江枫,又看了一眼邀月,叹道:“二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本想你们和这女魔头解释一番,哪成想又搞到这番田地!”
江枫苦笑道:“大哥,我夫妻与邀月宫主,只怕是不死不休。”
“这……也莫怕了邀月这女魔头!”燕南天怒着咆哮道,不想真气一震,竟将江枫震倒在地。
月奴挣扎着爬过去搂住江枫,看得燕南天都忍不住悲道:“二弟……邀月!你,你怎么这么狠心,生生要将人逼死?”
燕南天的剑直直地指着邀月。他怒目而视,怒火中烧,简直恨不得立刻要了这恶妇的命。
邀月淡漠地望着燕南天手中的剑,一动也不动。
谁来告诉他们,这一切到底是邀月的错,是江枫的错,还是他们都错了?
江枫缓缓道:“大哥,邀月宫主本救过我的性命。我既欠她一条命,她要杀我,我亦不悔。请大哥……”
“你说什么!”燕南天震惊着大声道。
江枫垂下了头,道:“请大哥以后莫要因为我与移花宫为敌。小弟无能,与大哥结义至今,从来都是给大哥带来各种麻烦。若有来世,小弟一定做牛做马,以报大哥的情谊。”
“你,你……”燕南天望着江枫,竟然已经热泪盈眶,“你还有两个孩子呢!”
说到孩子,江枫的眼睛里充满了甜蜜,缓缓道:“他们真是两个可爱的孩子,长大之后一定会比他们的父亲更加出色。我不能看着他们长大,但请大哥多多照拂。”
“邀月宫主。”江枫向着邀月叹道:“命里无缘莫强求。希望,希望宫主能遇到真正爱你的人……宫主本是天上的神仙妃子,江枫愿一死来消除宫主的心魔。”
江枫说完,忽然间跪下来给燕南天和邀月二人叩首。
是恩,是义,是怨,是情,他已经决定让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
寒霜却越来越浓,弥漫在静静的河水上。月亮也变得朦胧,秋风也已静止,枫叶荻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轰……”这沉静苍茫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声钟响,空灵圣洁,悠远浑厚,徜徉在阴郁的寒水边。
“这是什么?”邀月苍白僵冷的樱唇突然动了动,低声问道。
燕南天向远处望了望,道:“大概是寒山寺的钟声。”
邀月缓缓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船。”
燕南天道:“吴中一代寺庙,有敲定夜钟的习俗,千年不止。”
邀月的身子突然动了一动,向前跨了一步,忽然间回过头,静静地望着江枫。
燕南天、江枫夫妻都沉默着看着她。
邀月的心一点一点地飘远。
江枫已经不是她初见时的那个江枫,她再也找不回心中的那个玉郎。
他就像邀月心中最美的一个迷梦,她苦苦挣扎其中,却只能被最残忍的现实敲醒。
江枫不爱邀月,无关他人,只叹无缘。
邀月轻轻地垂下了眸子,缓缓道:“你去吧。我其实从来没想过杀你。”
她就像一只最优雅的白鹤,忽然间一掠而过,渡过了寒塘。
天地间十分寂静。苍莽的原野,没有一点光明。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虫鸣,才带来属于人间的气息。
邀月展动身形,在荒凉的原野上飞行。连星光明月都已经黯淡,她就像天空中漂浮着的白色的云,世间的一切都在她的脚下。
迎面而来的秋风,凉凉地吹着她的脸。她的心和她的脸一样冰凉,连飞翔带来的快感,都不能让她的心有一丝的温度。
就像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身份和地位,从来不能带给她快乐和幸福。
她迅疾地掠过田野,飞过村庄,在一家家的屋顶之上,乘风而行。
然后她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高高的屋顶上,静默地凝视着苍茫的夜空。
天上只有一轮孤月,星光已经黯淡。她觉得自己就像月亮一样孤独。
人间的一切好像与她无关。
她可以听到屋顶下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半夜的犬吠,婴儿的啼哭,夫妻间的嬉笑……那多姿多彩的生活,从来与她邀月无关。
邀月,她的母亲不是给了她一个豪气万丈的名字,而是给了她一个非常孤独的名字。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突然间想喝酒,想跳舞,想狂呼。可是这一切的狂欢后,她又能得到什么?
邀月落寞地跃下了屋顶,一个人孤独地在路上走着。
轻悄悄的小径,荒草上沾满了露珠。洁白如雪的丝鞋,一步一步地踏在泥土上,鞋尖的明珠就像落入人间的月亮,一起一落,光芒闪动。
她静静地定住,望着自己孤单的影子愣愣地出神。
“我这是在哪里,我又该往哪里去?”
邀月茫然四顾。四面苍茫,没有前路,没有退路,陌生而死寂。
她忽然间感到了害怕,继而体内的气息突然紊乱,心刹那间骤缩,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我……”邀月惊恐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自己仿佛在急速地坠入最幽暗冰冷的地底,四周的空气好像在不断地凝固、僵硬。
“明玉神功,欲速则不达……”但她想到这个原因,下一刻人已经昏了过去。
☆、入魔之症
东方渐渐出现曙色,阳光淡淡地洒在雪白的窗纸上。西门吹雪推开房门,沿着小径往斋堂走去。雾随风动,鸟鸣啁啾,松涛如海。这座千年的古寺,清净、淡泊、安详。
西门吹雪忽然想,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地方定,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他又不禁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这里只是一个陌生的异界,他怎么能忘记那属于自己的过去,那些辉煌与尊荣,那些年的朋友还有敌人?
西门吹雪定定地站在那里,忽然一个小和尚匆匆迎面跑来,正是无远大师身边的徒弟。
西门吹雪间他面带焦虑之色,似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禁问了一句:“小师傅,往哪里去?”
小和尚顿住脚步,喘了一口气,道:“是西门施主啊,我正要去山下请位大夫。”
西门吹雪道:“寺里可是有人病了?”
小和尚喘息道:“可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今早挑水的师兄在山下救了一位女施主,师傅让我去请位大夫救命呢!”
“女子?”西门吹雪略一思量,回道:“不用去了,我就会医术。”
小和尚听后一喜,道:“原来西门施主就是大夫!快快随我来,那女施主一直昏迷不醒。”
小和尚带着西门吹雪绕过一片小竹林,便到了一间更偏僻清幽的屋舍,向着屋内道:“师傅,原来西门施主就会看病,我将他请来了。”
屋内传来无远大师苍老慈悲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请西门施主进来。”
西门吹雪走进房间,只见屋内的光线幽暗,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以及一座小小的佛龛而已,无远大师正端坐着闭目诵经。
无远大师见西门吹雪走进,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请西门施主为这位女施主诊治。”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遂向床边走去,待见到床上躺着的人,连他都不禁感到惊讶万分。
这荒凉偏僻的庙舍里躺着的,竟然就是威风赫赫的移花宫主。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的嘴唇灰白僵冷,她整个人僵硬地躺在哪里,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已经渐渐微弱。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沉声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燕南天和邀月大战所致?但已邀月的功力,不可能伤得这么重。
西门吹雪沉吟着坐到床边,拿起邀月的手腕切起脉来。
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沉重。西门吹雪虽然看起来仍是冰冷如霜,但无远大师甚至连小和尚都感受到,女施主的情况不容观。
无远大师不禁轻声地念了一声佛。西门吹雪放下邀月的手腕,沉思不语。
守在一旁的小和尚鼓起勇气,问道:“施主,人还有没有的救?”
西门吹雪淡淡地看了小和尚一眼,没有回话。邀月体内的真气霸道浑厚,又极寒极冷,在她内体奇经八脉肆意横行,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之兆。
“难道人已经没救了?”小沙弥大骇道。
西门吹雪道:“不是。”
“阿弥陀佛。”听了西门吹的话,连无远大师都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无量功德。老衲恳请西门施主救救这位女施主。”
“请施主救救这位女施主。”小和尚也随即说道。
西门吹雪沉默地看着他们,又转过身看了邀月一眼,终于说了一句:“你们先出去吧。”
“我会救她的。”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穿过翠绿的竹叶,洋洋洒洒地照在微黄的窗纱上,这间阴暗的屋子终于开始亮堂起来。
西门吹雪收起内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汗珠密布,雪白的衣衫也已经被汗水湿透。
为人运功疗伤,本就会损害自身内力。以邀月内功之强劲,要想压制她体内乱窜的真气,非同样功力深厚之人不能,但那也是大伤元气的事情。
幸好邀月遇到了西门吹雪,幸好西门吹雪最后终于愿意救人。
但当邀月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邀月缓缓地坐起身子,默默地打量四周。
四壁萧条,死一般的寂静。有那么一瞬间,邀月恍然觉得自己就是已经死了。
但是阳光穿透窗纱,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随风摇摆。
是动的,是活的,她还活着。
邀月挣扎着下了床,缓缓地往窗边走去。当窗户打开,风便从外面吹了进来,微凉的秋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脸,吹散她的发。
邀月轻轻地垂下了眸子,她竟然还活着……
这时候,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个声音忽然欣喜地叫道:“女施主,你可醒了!”
邀月慢慢地转过头,沉默地望向来人。
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光光的脑袋,捧着一只盘子欢喜地看着她,道:“我要立刻去告诉师傅!”
一转身,小和尚忽然又回过身来,讪讪道:“女施主,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吧。”说着将盘子里的药丸往桌上一放。
邀月娥眉微皱,道:“这是在哪里?”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虽然听起来不是清灵娇美,但仍有一种慑人的磁性。小和尚愣了愣,道:“寒山寺。”
“寒山寺?”邀月沉吟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和尚笑道:“是去山里挑泉水的师兄发现了女施主。菩萨保佑,女施主果真没事了。”
“是嘛。”邀月淡淡地应了一声,却不再说什么。她也该庆幸自己还活着吗?为什么自己连一点劫后余生的欢喜都没有?
是因为她的心已经随着那个江枫渐渐远去了吗?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她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如果邀月还是移花宫的宫主,便也只是移花宫的宫主。
“女施主?”小和尚悄悄地打量着邀月的神情,小声道:“女施主还是趁热将要喝了吧,我好去向师傅回报。”
“你拿回去吧,我不喝药。”邀月转过身,冷冷地回道。
“这……”小和尚迟疑了一会儿,只好端起桌上的药碗,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唉!”小和尚端着药碗走在路上,不禁摇头叹了一口气。
突然,身边响起一个淡漠的语声,道:“她怎么样了?”
小和尚心里一惊,手中的托盘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白色的云袖拂过,托盘竟又好好地被人端在手里。
小和尚定了定神,看着眼前长身直立的西门吹雪,道:“原来是西门施主,吓到小僧了……”
西门吹雪远远地望了一眼竹林那边的屋舍,道:“她醒过来了没有?”
小和尚叹道:“醒过来了,只是女施主执意不肯吃药,小僧只好将药拿回来了。”
西门吹雪低头看了看盘中的药碗,道:“给我吧,你先去做你的事吧。”
小和尚忙点了点头,有大夫照顾自然是最好的,便安心地走开了。
西门吹雪端着药,轻轻地扣了扣小屋的门。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好似这里从来没有人住着。
西门吹雪想了想,便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邀月就坐在床沿边。阳光照进了小小的屋子,也照亮了她洁白的衣衫,乌亮的长发。她就像一尊最完美的雕像,静静地优雅地就在那里。不笑,不怒,不语,不动。
西门吹雪沉默着将药放在了桌上,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人。
她是他见过的最骄傲、最霸道、最自信、最强大的女人。现在,她却像一个易碎的娃娃那样,已经没有了任何力量,谁都可以将她毁灭。
西门吹雪心里不禁为之叹息。
“我昨日去见了燕南天。”西门吹雪缓缓地说道,“他已经走了。”
邀月依旧一动不动。
西门吹雪继续道:“江枫和他的妻子也已经离开姑苏了。”
江枫,邀月僵直的眼光终于微微一动。
西门吹雪望着她,叹道:“你既然没有杀他们,又为何这样对自己?”
女人为什么要这样,或者人为什么都要这样?因爱生忧,因爱生怖,因爱渐渐失去自我。
西门吹雪忽然冷冷地笑了一笑,道:“当初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可能会在剑法上打败我,看来我确实高估了你,我们的约战就此废止。”
西门吹雪蓦然转身离去,突然又顿了顿,沉声道:“宫主本是聪明绝顶的人,但武功一道,只有心中无垢无净,空如明镜方能练就。勉强为之,犹如逆天而行,你好自为之。”
☆、明月清音
无远大师看过邀月,离去时道了句“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但世上又有几人能自在如佛,了悟如佛?
邀月孤独地静坐着,从天明到了天暮,直到月亮悄悄地爬上了窗子。
满月如璧,月华如水。她微微地转头向着窗外,一时竟似看痴了。
忽然间,门“嘟嘟”地叩了两下,白天里送药的小和尚声音响起:“女施主,小僧送药来了。”
沉静了一会儿,屋内人终于轻声地说了句:“进来吧。”
小和尚轻轻地推开房门,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着白衣如雪的人。
她看起来像月光般清冷,又像雾一般空濛虚幻。
小和尚看着桌上一动也没动过的药碗,心里叹气着,然后将刚刚熬好的药换了上去。
“女施主,良药苦口。如果不喝药,病怎么好的起来呢?”小和尚善意地劝告。
邀月静默地转过头看着小和尚,过了许久,竟然说了一句:“多谢。”
小和尚愣了一愣,随即道:“那女施主快趁热喝药吧。”
邀月还是静坐着不动,只缓缓地说道:“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小和尚听后,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道:“今天事多,小僧竟然忘了给施主送吃的了,不过现在斋堂可能关门了……”他说着停下来想了想,道:“有了,施主请等一等。”
小和尚出去不久,又笑盈盈地捧着一个食盒回来了,道:“小僧想起还有余下的月饼,都是素馅的,施主请将就着吃些吧。”他说着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是满满一盒苏式月饼。
“月饼?”邀月悠悠地问道:“又到了中秋吗?”
小和尚点了点头,道:“今晚就是中秋了。”
邀月垂着头,轻声叹道:“时间过得真快!”
时间过的真快,春去秋来,转眼便换了人间。她忽然想起了怜星,她唯一的妹妹。
怜星写信说,重阳将至,盼姊归来。但为何她说的不是中秋,中秋才是合家团圆的日子?
大概只是因为,连怜星都不能插手邀月的任何事情。她只能等着姐姐回来,在一段适合的时间里。
邀月拿起一个月饼,轻轻地咬了一小口,金黄酥松,满口留香。她恍然间想到,自己竟是有多年未吃过月饼了。
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