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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引起哗然,人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对她的一些同情立刻荡然无存。第二天的报纸上,记者用显著的大标题登出这一消息:
淫妇无耻,依然鸳梦想重温
凶手有望获释?!?!
很多善良的人们被激怒了,如果和尚真被释放,那将是对法律的庄严进行亵渎。法庭几乎当场就驳回了张氏的请求,她声泪俱下的一番申诉,充其量只是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出丑。当她把和尚肉麻地称为干儿子的时候,在场的听众先是一怔,待明白过来所指以后,立刻发出鄙夷的啧声。人们为自己的耳朵居然听到如此恬不知耻的声音,感到震惊和滑稽。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并且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哄笑。徐娘半老的张氏并没有因为痛失爱女而忘记打扮,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穿得也干干净净。当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时候,人们不仅感觉到她风韵犹存,甚至还觉得她有些楚楚动人。人们从她外貌可以推断出,已经死去的小月一定也是个出色的美人。可惜她的一番申诉破坏了人们所有的好印象,很多人立刻想到了在她美俏的外貌掩盖下的不安分。人们立刻想象得出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能干出一些什么不要脸的事。
5
一九三七年的春夏之际,丁问渔的名字不仅因为和尚的案子,频繁出现在报纸上。人们记忆犹新的,是他在南京的各大报纸上刊登的离婚声明。发生在这一年的离婚大战,不仅让丁问渔筋疲力尽,而且还让他出了不少洋相,由于他没有按协定回上海履行〃种人〃义务,他的父亲连续给儿子拍了三封加急电报。第三封电报到达丁问渔之手的时候,佩桃已经买好了到南京的车票。丁问渔措手不及,不得不去车站接佩桃。佩桃大大咧咧地从头等的蓝钢车上走下来,见到丁问渔以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想见见他身边的那位不要脸的女人。
〃我有这个权利,对不对?〃这是佩桃和他结婚以后,初次来南京,她喜怒无常的样子,让丁问渔对她此行的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列车到达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去教授公寓之前,佩桃要求先驱车看看南京的夜市。黑乎乎的马路上没几个人,当然不能和上海的夜生活的繁华相比。佩桃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挖苦说:〃首都的气派也不过如此,这儿有什么好的?〃走进教授公寓以后,佩桃变得更加挑剔,她试图在丁问渔的卧室里,搜出有其他女人的痕迹。丁问渔意识到佩桃这次来南京,显然经过了精心的准备,她显然不仅仅是来找不痛快的。
年轻的女佣在佩桃不怀好意的注视下,感到明显的局促不安。吃晚饭时,佩桃对女佣做的菜肴评价极低,她问丁问渔为什么不换一个做菜手艺更好的女佣。〃不过,我想你恐怕舍不得她,〃她意味深长地说着,刚说完立刻把话题转移开,〃我在想,这次我得在你这长住下去。〃丁问渔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佩桃看在眼里,冷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谁叫我还是你没离婚的老婆呢?〃她对女佣做的菜不满意,胃口却极好,慢腾腾地吃着,一边吃,一边找出不同的话来向丁问渔挑衅。
学校里知道丁问渔的太太来了,派代表前来慰问。外文系的系主任太太和佩桃是小学的校友,知道她来了,一定要郑重其事地请丁问渔夫妇吃一顿。这顿饭有许多教授及夫人坐陪,于是一顿饭,吃出了一连串的饭局。佩桃在南京的那半个月里,几乎天天被请或者请别人。在公开场合,佩桃处处表现出一种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她给人留下贤惠和大方的印象。人们对丁问渔打算离婚的想法已有耳闻,这次看到丁太太,嘴上不便说什么,只好变着法子对丁问渔夸奖佩桃,没完没了他说着讨好女主人的话。他们开玩笑他说丁问渔这人不知好歹,说丁问渔在国外待的年头太多了,待糊涂了。
〃不知好歹的是我,〃佩桃不动声色地说着,〃丁先生要和我离婚,我却厚着脸皮追到南京来了。〃
佩桃总是在适当的时机,把丁问渔要和自己离婚的事,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挑明。她揭开了蒙着的那层薄纸,让丁问渔以及所有在席位上的人都感到很尴尬。她这一招非常厉害,人们听她的口吻,仿佛他们夫妇之间的感情危机已经渡过去了。所有的人对佩桃都有一个良好的印象,这就是她是个很宽容的女人,一次次地忍受着丈夫的风流却不知道嫉妒。佩桃很轻易把宴请变成了一次次声势浩大的社交活动,她如鱼得水地周旋在上流社会中,而且积极捐款赞助流亡的东北大学生,赞助在绥远作战中负伤的前方将士。丁问渔很快就明白佩桃所有的抛头露面都是故意的,她是个出色的演员,在公共场合,谁都会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好妻子,故意处处显示出她由婚姻做盾牌的合法性,显示她的大度和教养,但是和丁问渔单独相对的时候,就完全成为另一个人,成为一个让人恐怖的女人。
在晚上,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时候他们成为真正的敌人。他们同床异梦,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丁问渔曾经想到过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履行〃种人〃的义务,但是佩桃总是在他有些把持不住的关键时刻,冷冰冰地警告他,如果他还是个有一点点志气的男人,请他自重一些,别爬到一个对他深恶痛绝的女人身上去,他不愿意尊重自己,但是起码应该知道怎样尊重别人。她的话让丁问渔整个地泄了气,而且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丁问渔在给雨媛的信中,非常沮丧地承认,自己仅仅是不爱佩桃,并不恨她。佩桃则不一样,她不仅是不爱,对丁问渔还有一种刻骨的仇恨。
佩桃终于以自己特有的敏感,嗅到了丁问渔疯狂的爱情所在。她读到了丁问渔藏着的尚未来得及写完的情书,并且翻到了雨媛的住址。那天她第一次和女佣失态地大发雷霆,用非常尖刻的话请女佣立刻滚蛋。她咬牙切齿地将客厅里的花瓶摔在地上,然后又去撕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发泄完了一通小姐脾气以后,佩桃立刻精心化妆打扮,然后要了辆车直奔陆军司令部。一路上,她盘算着见了雨媛应该说些什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比较着不同方案的优劣。都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佩桃仍然没有打定主意。她不知道自己是理智地和雨媛谈一次话更好,还是索性大打出手,让雨媛狠狠地出一次丑。
陆军司令部正在召开高级军事干部会议。佩桃被阻挡在了门外,无论她如何解释,守门的卫兵坚决不为她捎信进去。这一天的高级干部会议由何应钦亲自主持召开,大家都认识到中日之战不可避免,因此对即将开始的战斗形势进行研究。在这次会议上,抗日必败的阴影笼罩在许多人的心头,悲观主义的论点显然占了上风。经过对中日现有军事力量进行比较,得出的结论是,一旦战争打响,局面将不可收拾。国军调整步兵师和日本步兵师的火力对比,精确计算后制成的表格显示,日军水平火力和曲射火力是国军步兵师的三点零七倍。日军步兵师中,普遍配有二十公厘战炮八十九门,三十七公厘速射炮二十六门,掷弹筒四百个,而所有这些火力配备对于国军来说都是零,国军唯一能和日军炮火相媲美的是山炮,每个师配有山炮十二门,日军则配备山炮三十六门。此外,日军的重机枪和轻机枪也分别比国军多一倍。
这种对比,还是拿装备精良的中央军和日军作比较,假如是地方部队杂牌军,由于连年内战的消耗,劣势将更为严重。许多地方部队使用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旧枪,其枪枝的口径也不统一,作战时的弹药配给会成为非常严重的问题。然而,虽然处于绝对的劣势,虽然悲观主义的观点占着上风,大多数将领仍然赞成与日寇一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夫战,勇气也,中国人并不怕打仗,日本人既然已经把中国人逼到了这一步,刀架在了脖子上,打一仗出口恶气也没什么不好。军事会议对中国军队的士气,作了最充分的分析。何应钦指出,作为高级军事将领,对于敌方的优势,必须了然于心,但是作为高度军事机密,我方的劣势暂时还不能公布,否则于军心不利。根据获得的情报分析,日本军方未来的作战目标,主要还不是针对中国,日本陆军希望和苏联进行决战,而海军要想在太平洋取得霸主地位,不可回避地必须和美国争雄。日本的如意算盘,是用不多的军事压力,迫使中国屈从,通过蚕食的办法,一步步地使中国分化瓦解。而国民政府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没完没了的蚕食和瓦解,所谓〃不怕鲸吞,只怕蚕食〃,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日本再强大,也不可能被它一口吞掉。谁要想把中国一口吞下非噎死不可。
一九三七年的国策是,中国已经无路可退。日本人把中国放在了砧板上,中国只有奋起反抗这一条路。打破日本沿着华北逐步〃蚕食〃的唯一办法,是在适当的时机,在上海开辟第二战线,迫使日军首尾不能相顾。当高级军事会议正在就这一问题进行深入探讨时,佩桃在陆军司令部门口的胡搅蛮缠,竟然发展到想硬闯进去。卫兵打电话进去,喊来了保卫人员,根本不听佩桃所作的任何解释,立刻将她视作是试图混入军事机关刺探情报的拘留起来。佩桃一直被拘留到天黑,才由宪兵押着送回教授公寓。如果不是因为佩桃大声报出了某要人的名字,她很可能被拘留几天,宪兵打电话给某要人,某要人听了,下令立刻释放佩桃。
宪兵向丁问渔表示了歉意扬长而去。丁问渔立刻感到事情很严重,不是因为佩桃被拘留了一天,也不是因为自己爱着雨媛的秘密已经暴露。当他听说佩桃并没能见到雨媛时,顿时有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丁问渔首先想到的,是雨媛可能受到的委屈,这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雨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因此他一见到佩桃,不是心怀鬼胎地安慰她,也不是向她解释,而是大声责怪她根本没有权利这么做。她这样让人厌恶的女人,根本不配和雨媛说话,根本不配用她肮脏的语言去污染雨媛的耳朵。丁问渔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一个女人,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要对一个女人动武的念头。他才不管她受了什么委屈,暴跳如雷,让她立刻滚回上海去。
不甘示弱的佩桃就自己有没有权利,进行了最简短最有力的辩护。她在丁问渔尚未动手之际,先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丁问渔被打懵了,他捂着脸站在那,不仅忘了还手,而且也不想还手。他用佩桃所不懂得的外国语言恶狠狠地咒骂着她,轮番使用那些只有在底层社会才流行的俚语脏话。
佩桃说:〃我知道你在国外待过,少在我面前卖弄你的鸟语!〃
丁问渔突然感到自己黔驴技穷,明白自己远不是她的对手。他想象不出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佩桃取消和雨媛见面的企图。他预感到这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女人,一想到雨媛可能会受到的羞辱,丁问渔便感到心口隐隐作痛。佩桃这样的女人,自然是不会相信他对雨媛的精神恋爱,她不可能相信雨媛的无辜。可是丁问渔又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他拿出了自己给雨媛的情书底稿,从中间随便抽出几封,把可以证明雨媛从未回信的词句读给佩桃听。他向佩桃起誓,雨媛绝对是一个信得过的清白女人,不仅无辜,而且无懈可击。他以抒情的句子,对佩桃大唱雨媛的赞美诗,越说越动情,越说越情不自禁。佩桃不动声色地听着,有一段时间,仿佛已经被丁问渔的花言巧语所打动。丁问渔忘乎所以地说着。佩桃从他手上拿过情书底稿,假装要看的样子,突然把它撕成了碎片。大吃一惊的丁问渔连忙去抢。佩桃又一把抢过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一大叠情书,拼命地撕,撕不开,用力往空中一抛,散落的信撒得满房间都是。
6
雨媛知道丁问渔的妻子要找自己兴师问罪的时候,她首先的想法是来得正好,她正好可以理直气壮把话说说清楚。身正不怕影子歪,白天没做亏心事,半夜就不怕鬼敲门,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丁问渔的太大,是她的男人死皮赖脸地盯着别人不放,是丁问渔一封接着一封写那些肉麻无耻的信,佩桃如果真要找人算账,还是和自己的男人算吧。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请佩桃管好自己的男人,请她琢磨琢磨为什么吸引不了自己的丈夫。雨媛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虽然这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很可能让雨媛在大庭广众下出丑,但是问心无愧的雨媛并不怕。
丁问渔在给雨媛的信中,诚惶诚恐地致以歉意。他为自己给雨媛带来的麻烦,感到深深的内疚。在信中,丁问渔没有对自己的妻子佩桃进行一个字的谴责,他只是不停地自责,那种害怕雨媛受到伤害的心情跃然纸上。佩桃显然是不肯放弃和雨媛见面,既然躲不过去,丁问渔在信中向雨媛建议,是否可以像上次在玄武湖见面一样,她带几个女伴做保镖,大家找个馆子吃一顿饭,草草地见一面,事情也许就算结束了,这是个十分荒唐的建议,雨媛觉得自己根本不会考虑同意,丁问渔的话似乎有些矛盾,既怕自己凶悍的太太会伤害雨媛,又想出了公开见面的馊主意。在下一封信中,丁问渔自说自话地已经约好了地方,地点是夫子庙的六华春。所以选中这地方,是因为任伯晋老人做寿时,丁问渔为了雨媛喝醉了酒。尽管雨媛从来不给他回信,但是丁问渔坚信她读到了他的每一封信。他不知道雨媛是否赴宴,说自己将连续三天,都带着自己的太太在那里恭候她。
没办法形容雨媛的生气,丁问渔真是岂有此理,她产生的第一个最强烈的冲动,就是能当面狠狠地教训一下丁问渔。他根本没有权利作出这样无礼的邀请。她想告诉他,第一,他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收到了他的信,而且还读了这些信。第二,她并不害怕去参加这次无聊的会面,她不去的原因,不是不敢去,是不想去。然而,如果她贸然去参加这次宴请,并且向丁问渔提出质问,就等于是说明第一个问题已经不用回答,而她如果不去赴宴,却又说明她是因为心虚,不敢前去面对丁太太的问话。丁问渔在无形中,把无辜的雨媛置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雨媛开始产生了一种玩火的念头,她没有找同伴做保镖,保镖有时候反而会坏事。住宿舍的孤寂使她感到自己需要找些有刺激的事解解闷。雨媛属于那种敢于迎接挑战的女子,她并不觉得见见面对方就能把她怎么样。也许最合适的陪同对象,是带着她的丈夫余克润,雨媛想象着不同的会面场面,想到丁问渔的太太如果见到自己英俊的丈夫,一定会自惭形秽,一定会明白自己吃醋吃错了地方。丁太太的丈夫并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宝贝,世界上比他强的男人多的是。丁问渔充其量只是一个在爱情上不顾一切的疯子。雨媛比较着丁问渔和余克润,在许多方面,余克润都占着绝对的优势。即使让自己重新选择,雨媛想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重新选择余克润。在一九三七年的南京,像余克润这样出色的飞行员,是许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丁问渔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
雨媛忽视了一个重要的细节,这就是正像丁问渔的太太想见她一样,她也想看看对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从丁问渔的来信中,雨媛对佩桃已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她知道这位骄纵的钢铁大王的女儿,既不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儿,也不是一个贤惠的妻子。丁问渔要和她离婚,绝不是嫌她不够漂亮,也不是像社会上流行地那样要抛弃糟糠之妻,丁问渔要离婚,仅仅是因为没有爱情。从理论上来说,结束没有爱情的婚姻应该是一件好事。正像丁问渔在信中一再强调的那样,雨媛并不是什么离婚的罪魁祸首,她只是一种势在必然的化学反应的催化剂。她没有对他们的婚姻发表过任何意见,甚至都没有和丁问渔面对面地谈过几句话。雨媛想自己无非是像个信箱那样,无动于衷地收到了丁问渔的一大叠信。佩桃根本就没什么理由可以指责她,她是完全无辜的,清白的,经得起任何挑剔。
雨媛忽视了一个重要细节,这就是她除了想冒险见见佩桃,也想和丁问渔见上一面。虽然她相信自己始终是无动于衷,但是在收到了丁问渔无数封情真意切的来信以后,雨媛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起着潜移默化的改变。事实上,丁问渔充满了肉麻字眼的来信,已经成了她现实生活的一部分,虽然不是不可缺乏的一部分,然而起码是非常有趣的一部分。雨媛谈不上被丁问渔的花言巧语所打动,又不能不承认,晚上睡觉前,坐在被窝里读他的信却是一种享受。丁问渔的信仿佛一面镜子,雨媛从这面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的魅力所在,女人都喜欢听男人的恭维,女人生来就是被男人所爱的,女人只有活在男人爱慕的眼光里才有趣,才有意义。
雨媛在丁问渔约定见面的第三天,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