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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
莫然
红色的冲激
绿色的呼唤
紫色的追求
银色的飞升
红色的冲激
初春三月的清晨,弥漫全城的浓雾还未消散。连绵不断的汽车流,急不可耐闪
烁的车灯,潮水般奔涌的自行车群和匆忙密集的行人,已在首都的每一条大街组成
浩浩荡荡的巨浪……
成浩轻轻捶了捶方向盘,无可奈何地放慢车速……
等他把车开到一栋挂有“中国A工业部”牌子的灰色大厦下,一缕耀眼的阳光才
穿云层闪现出来。雾霭变得淡薄了,逐渐与那片庄严的朝霞交织一处,化作淡淡的
浅红色,从栉比鳞次的高楼上空慢慢罩落……
成浩刚下车,就和匆忙“滚”过来的办公室主任老梁几乎撞个满怀。
“什么事这样急?”他不悦地退后两步,慢慢脱着精致的麂皮手套。
老梁近来发成个皮球了,身上一切部件都是浑圆的,走起来真像在“滚”,笑
起来像尊佛。他说特来看看这辆车,总经理刚回国,应该叫人来给擦拭冲洗注满油,
免得误事儿。
成浩不再搭腔,把车钥匙扔了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老梁压低了嗓音:“成总,按说还是应该给您配一个司机,
现在交通事故太频繁了!哪天真出了麻烦,我怎么向小琳和戴部长交待?”
“不用吧!”成浩步上台阶,才朝背后扔过去淡淡的一句,“自己开着办事方
便一些嘛!”
踏进部机关的这栋旧式建筑,总感觉到一股寒浸浸的钢筋水泥的气息,而“中
国M总公司”的那层楼面,却是另一种氛围。脚下新换过的地毯,踩上去立刻弥漫出
柔和的“沙沙”声响。深沉的猩红色彩,衬着一棵棵绿色的盆栽,给严肃的办公场
所增添了活泼情趣。
今天来晚了一点,走廊上所到处步履匆匆。问候与探询此起彼落,他只是微微
点头致意,笔直地向前走去。推开尽头自己办公室的房门,不出所料,已有一屋子
的人在等他。
“一贯准时的总经理今天可迟到啦!这场莫名其妙的大雾!”最先说话的是总
经理助理杨之刚。
成浩不慌不忙脱去风衣,口吻安详宁静却又透出一股威严,吩咐挑紧要的事汇
报,余下的拿到例会上去说。
“成总,您这周的时间安排。”秘书小赵首先递过来一张表格,“下午有个重
要的外事洽谈。”
他用手拢了拢朝后梳得十分整齐的黑发,暗自对这种没有回旋余地的安排蹙紧
眉心。
国内设备部经理林杉紧接着送上一叠厚厚的材料。
“下月在山东召开的全国纺机订货会,所有筹备情况都在这里了。成总,您一
定得亲自过目。”
成浩接过来随手翻了翻,扬起了浓黑的眉毛。
“每年照例召开两次的订货会,筹备的事儿你看着办不就得了?”
“这次可不同。”林杉忙把这计划司的意见告诉他:为了控制日益加剧的羊毛
大战,订货会上的毛纺设备都得有省纺织厅的批准手续,再配上计划司的基建指标
才能购买,还要提前给各地发个文件。
“部里这帮老爷!”成浩把薄薄的嘴唇往下一撇,“自己花样百出的还控制不
了一个计划市场,倒把球踢给我们?”
“有什么办法呢?”林杉摊开两手苦笑着,“现在正到处兴办乡镇企业,有的
省去年一下子就上了几十万锭。为了保证大企业的原料,就只有控制毛纺设备这一
着了!”
“那么,就该让我们的设备生产厂家喝西北风去?”成浩环顾四周一字一句地
问。见众人一筹莫展的样儿,才把那叠材料往桌上一搁,“这个问题待会儿重点讨
论吧!”
人事部经理忙上前,拿着一张拟任命职务的新大学生名单,要他尽快批阅,说
还得送到部里去。
“这些学生娃儿来头不小呢,大多是关系户的子弟。”他提醒着总经理:“你
上次专门开会训了他们一通,人事司长看见我就冷嘲热讽。迟一步他又会指责你太
傲气不尊重人!”
成浩英挺的鼻梁两端隆起了不以为然的褶皱,冷冷地问:“他是什么人!我为
什么要尊重他?”
“他握有你无量前程的通行证!”杨之刚忙弓腰接过名单。他是个细高挑儿,
仿佛永远弓着腰,“日后你的职务提升表也少不脱他的签名,我看你多少在他面前
软一软啦!”
“哈!我浑身的二十四根脊梁骨,恐怕没有一根是软的吧!”成浩嘲讽地挑起
黑眉,把身下的转椅摇过来又摇过去,“还有什么,统统递过来吧!”
纪委书记偏偏空着两手、今天下午部里召开的纪委会议,要求必须出席一个党
委负责人——成浩出国前刚被任命为党委副书记,而书记年过六旬,正在医院里作
退休前的全面检查。他忙问什么事?怎么如此重要?
“就是生产司王海出的那档子事儿。”纪委书记居然也含糊不清的,“听说和
精神污染有关。”
不就是第三者插足吗?居然严重到和精神污染连一块儿?成浩不在意地挥挥手,
“扯淡!”
之刚忙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出国前不也听见了风声,说要提王海当副司长
吗?他想和那个女的断可又断不了,前几天俩人争执起来,王海失手用烟灰缸砸了
对方的头部,差点儿送了人家的命!提干是肯定不行啦,党籍怕也保不住!”
成浩沉吟了半晌,才朝纪委书记眨眨眼:“我先去到会看看怎么回事,余下还
是你代劳吧,回来再传达精神嘛!”
最后只剩下进口设备部经理李清华了。有一件申领许可证的事。大概是去年部
里下达的七五科技攻关项目,两百万美元的中央外汇投资,要引进一批日本的梳毛
机和走锭纺纱机,好像是开发什么新资源,可以代替羊毛的那种绒……
“大概,好像,什么?……”成浩拉长了声调模仿着对方。
李清华是上海人,毕业于苏州丝绸工学院,精纺业务娴熟,对粗纺却总热爱不
起来。他知道总经理最不喜欢不求甚解的工作作风,当下便涨红了脸。
“T省纺织厅有正式报告放这里,我就想……”
“好了,不用看了!”成浩目光尖锐地扫了他一眼,“分交审批不是你职权范
围内的事儿吗?”
项目原先下达给一个州毛纺厂,做到一半时,T省换了厅长,又打电话讲要另挪
厂家。李清华尽量想说得简要明白,反而显得吞吞吐吐。
“这是电话记录,更正报告交关得紧,可能还在半道上!”
成浩接过来迅速地浏览一遍,轮廓优美的额头上出现了几丝坚决的皱纹。
“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擦了桌子另摆菜那套做法!谁经得起这份折腾?”他
把电话记录往旧上一掷,那意思很明确。
李清华张口结舌,望了望杨之刚,后者又凑到成浩耳边:“T省这个新任厅长的
电话是打给部里,由分管副部长的秘书转来的,恐怕有点过硬的关系……”
成浩不得不佩服这位助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正思忖间,李清华开了
腔:“早先那个毛纺厂知道消息,也派人到北京来了!方才传达室打来电话,说这
辰光正等在楼下呢,总归要直接见您。”
这次他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说,先搁一搁吧!等T省那份更正报告到了,摸清情
况再决定。现在他先去部里看看,十点准时召开例会。
成浩又一次回到办公室里,已是十一点半了。
他掩上门,情不自禁地长吐一口气,快步走到窗前,“哗”地拉开了窗帘。初
春清凉的微风立刻流进了房间,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坐下来,两肘抵在桌上揉搓着酸涩的太阳穴,准备批阅文件……
一阵铃声尖锐地响起来。他去摘那只红得醒目的内部话机,跟着就蹙起眉头。
“什么?什么表亲?”他疑惑地瞧瞧话筒,问对方有没有弄错?是哪儿来的这
么一个表妹?
“没有弄错!是乡下来的表妹。”一道女声戏滤地响起,伴随着有节奏的叩门
声。
成浩扔下话筒抬起头:闯进门来的这个女人穿一件刚开始流行的黑色皮夹克,
再配上红黑相间的格呢长裙,黑色的软皮筒靴。脖颈下的红色丝巾系成个蝴蝶结,
在满屋明晃晃的阳光中绚丽夺目。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你是……”
“忘啦?我是外省的灰姑娘!”
来者脚步轻盈地走近,原地转了半个圈,裙据呈弧形撒开,喇叭花状地往华丽
的丝绒沙发上盖过去……
“哦,凌云。”成浩忙去取茶叶和暖瓶,一边失笑出声:“我记得你是京生的
表妹。刚才冒名顶替地来那么一下子,我还以为是哪个找进城来的乡下表亲,差点
儿让你吃闭门羹!”
“你已经让我吃了一上午的闭门羹!”
对方的音调不急也不恼,眼睛里却闪着嘲讽的火花。
“哦?原来你就是从……”他脑子飞快地打了个转,立刻问:“那么,你此行
是以什么名义呢?”
“以革命的名义!”这个女人说着又刷地立起身来,“然而整整一个上午竟候
在传达室里无人问津!我只好冒充你的表妹闯进来抢占午休时间,看你是否六亲不
认!”
成浩笑着点点头:手下那帮小伙子刁难人时,也是这么气势汹汹!他递过去一
杯温茶,口吻同样不冷不热:“你怎不早点儿告诉他们,你认识总经理?”
“我想先礼后兵!”她这才笑嘻嘻地抿了一口茶水,“看看倘若不认识总经理,
究竟要浪费多少时间?兜多少圈子?”
“请别忙着用激将法。”成浩取出T省的那份报告和电话记录,懒洋洋地坐下身
去往椅背上一靠,“半年前我们确曾有过一面之交,凭此你就认为可以到我这里来
走个门子,打通打通关节,未免交浅言深了吧?”
“非也!我们当然要公事公办啦!”她抢前几步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成浩对面,
调皮地眨眨眼,“请问您手里拿的不正是我省的报告?下面盖的不正是我厅的大印
吗?”
至此,成浩亦大略摸清了对方的来意,便委婉地表示眼下批准这个分交意见尚
有困难,劝她别替任何毛纺厂窸这个浑水!
三言两语,凌云已知道遇上了一个强硬的对手。她暗暗叮嘱自己沉住气,把前
因后果一一剖析给他听:这个项目在苍州毛纺厂已有好几年的试验基础,那里有牦
牛绒资源的优势,从品种改良、抓绒剪毛到纺织印染,厅技术处还有一整套的计划。
新任厅长薛正英不顾所有的反对执意更改方案,相当于否定了过去的全部心血,如
果苍州地区一怒之下来个原料禁运的土政策,接手的厂家便巧妇难为无米炊……
成浩已判明了对方的立场,于是严厉地望着她:“难道这位纺织厅的第一把手,
对全省毛纱工业的发展和布局没有个全盘考虑和总体安排?难道你们厅技术不该改
弦易辙服从大局?”
凌云站起身来冷冷一笑,眼睛像是两簇火苗在燃烧,脸色却变得苍白和严肃了:
“成总经理,官场中的那些奥妙和玄虚,你心里未必没有数吧?我此行并不代
表省厅和苍州任何一方的利益,只知道项目这么颠来倒去地折腾,为引进设备而新
盖的厂房就会闲置,开发成果不能迅速进入工业化试验,国家投放的资金将无法照
原计划收回!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管理工程师,然而位卑不敢忘忧国——难道国家
利益全局计划,就只有你们这些第一把手才配考虑?”
这番话掷地有声,成浩听了暗暗吃惊。萍水相逢的那天晚上,凌云也是这般锋
芒毕露,但毕竟还有点不谙世事的味道,现在却令他刮目相看了。
他想了想,又和颜悦色地提醒她:“你此次来京,一定是打算背着纺织厅帮苍
州办手续,若被那位手眼通天的厅长知道了,还不敲掉你的铁饭碗?可千万别感情
用事呵!”
凌云在考究的米色地毯上踱了几步,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眼神已变得朦朦胧
胧,连窗外的天空也重新罩上了一层薄薄的云雾,房间里的光线黯淡下来。
“人的感情原本就不可思议!毛纺厂派来报项目的人是个‘文革’前遣送回乡
的老技术员,十几年来吃了不少的苦头,谁想到他会花去半辈子心血浇灌那块土地?
开发牦牛绒资源几乎是他毕生的奋斗目标,为此作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写了无数的
报告材料,用尽了自己的全部积蓄,东奔西走,上下呼吁……正是这种对事业大量
倾注的感情打动了我——送到部里放在你桌上的这份可行性研究报告,就是我和他
合写的!”
不知不觉间,成浩已将椅子转了一面,瞅着墙壁上的全国地图若有所思:“你
说的苍州,是在T省的哪一方位?”
“西北部。苍州原名红都,是当年红军长征时驻扎下来修整过的一个小镇,如
今已发展成为几十万人的州府……”
“红都,红都……”他嘴里反复玩味着这两个字,脑海里却有如一串惊雷隐隐
滚过……
凌云不解地端详着那个冷峻的背影,半晌,才清清噪音高声说:“成总经理,
冲着这位热心报国的纺织界同仁,难道你我不该感情用事一回?如果砸了铁饭碗,
我就去当个自由自在的个体户!”
成浩吁出一口气,慢慢回过头来,眯缝着双眼凝视对方。
谈吐不凡气质超群的女性并不少见,但这一位却令人怦然心动。成浩已经有心
成全她了,然而不知是出于男性的自尊,还是职务的习惯,又想卖个关子,分明带
着点儿出难题的味道。
“你想过没有?若是我的个人意见就能作数,贵厅长的个人意见就该也作数呀!
人家已经来过更正电话啦!叫我如何公事公办?”
“厅长的个人意见当然不容忽略。”凌云不慌不忙地坐下身去,“但T省省长的
个人意见更值得重视!在这场条条对块块的纷争中,他早就表态支持苍州了……”
“这种表态也算数?”成浩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现在正到处反特权呢!真
支持就该发个文件!”
“对呀!”凌云容光焕发地一跃而起,从桌上抢过那叠文件举得高高的,眉梢
眼角都堆满了胜利的笑容,“既然如此,还是让我们统一到正确的原则上来吧——
成总,到此时此刻为止,你这里只有一份正式报告,难道不该以此为凭尽快办理?
而薛厅长那种打热线电话的特权作风,难道不该坚决抵制?”
这一着确实使成浩心里佩服。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焕发出一种活活泼泼收拢不
住的个性光辉。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欣赏她。
“算你赶对了时间,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他弹了弹光亮的桌面,又思
量了一阵,款款地问:“说了这半天,你饿不饿?”
凌云见对方已经松口,面颊突然升起兴奋的红晕:“对啦,成浩,是我耽误了
你的午餐,也该请你吃顿饭,回来再办分交手续。”
“现在的事儿挺难办呵!”他绕过办公桌,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去扶她转身,
半开玩笑地说,“你可得注意:要是我请你吃饭,难免有特权作风的嫌疑!若吃了
你的请,又恐怕沾什么污染的边儿!”
“那有什么关系!”凌云热情洋溢地冲他一歪头,“是我私人掏腰包嘛!”
公司里的人第一次见成浩殷勤备至地陪着位女宾,全部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
不动声色地走过那一道道房门时,心里已经决定回来就公开凌云的身份。要是真被
人误解为自己的亲戚,事情反而难处理了!早听得部下传说,怕自己这一对眼睛,
其实他同样也受不了背后那一对对眼睛——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呀!
开电梯的小姑娘吃饭去了。成浩自己掀动按钮,转回身来,正好碰上了凌云那
一对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有种生命的活力在她的微笑中闪烁,两人初见面的情形忽
然变得清晰起来,在脑海里组成了一幅副生动的画面……
凌云却忙着把头扭开去。单独和这个高大的男子关在一个小小的天地里,怎么
竟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两人都有些神思恍惚地走出大楼,便没注意到那排高层建筑后面的天空已被一
大片乌云罩住了。
凌云见成浩踌躇了几秒钟,才径直朝街对面走去,就一声不响地跟在那个潇洒
的身影背后,丝毫也不关心他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穿过一条长长的小胡同,他们走进一家中档饭店。这里的服务态度似乎是第一
流的。穿着红色制服的小姐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将他们引入一个僻静幽雅的角台,
一位经理模样的年轻人很快呈上两杯热茶,态度恭敬的把菜单递给成浩。
凌云疑惑地小声问,这家饭店是否在搞优质服务?怎么连经理都亲